不过他腹部还算平整,羡泽很难不去看看他的育儿袋——毕竟她也没见过几只蛟。
羡泽不得不承认,孵化过蛋的育儿袋还是不太一样,他肚脐附近就显得松软许多,裂隙张开,几乎能看到内部布满青紫血管的皮肤。
他慢吞吞的笑起来:“……是嫌弃苍鹭年岁大了,还是觉得我的分身什么都不懂?你是想强奸我吗?”
羡泽:“……”美得你啊。
不过她目光往下,果然看到再往下侧的那道泄殖腔的裂隙鼓胀而起,几乎有什么东西要挤出来。
她冷笑了一下,抬起手来,两道灵力穿过蓬莱金的牢笼,钉在他的腹部两处,洞穿了他的躯体!
他常年修魔,那两道凛凛灵力几乎要烧灼他的伤口,画鳞痛苦的仰过头去,蛟尾拍打着牢笼底部的海水。
羡泽收回了手,再度观察一下。
跟江连星受伤的位置差不多了。
他剧烈喘息着,本就虚弱的身体因为这两道伤口几乎要痉挛起来。
葛朔虽然不会对他的疼痛感同身受,但恐怕也会因此变得虚弱。
羡泽想到他之前的所作所为,道:“别再想办法折腾自己的身体了,不论你让葛朔怎么虚弱,我都会想尽办法给他补回来的。”
画鳞眉头拧紧,他想说自己也没做什么,但回想起之前身体上的一些变化,他似乎明白了什么,低低笑起来。
羡泽:“……你笑什么?挨了两下爽到你了是吧?”
画鳞化作人形,头发散乱的仰躺在薄薄一层海水中,笑得咳嗽不已:“我没有折腾自己,反而是我感觉他愈发虚弱衰败,我还以为是他想要自杀来弄死我,但很快你应该给了他几次灵力,强行给他补了回来……”
他胸膛起伏,眼睛在湿透的乌发下看着她:“不是我出了问题,是他。”
羡泽心里重重一跳。
他是说之前葛朔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并不是他作祟,而是因为葛朔无法控制的走向衰败?所以葛朔不想让她来见画鳞,也是怕她知道真相?
她忽然从宝囊中拿出几个瓶罐宝盒,从中翻出大把灵力几乎溢出的丹药,抓住画鳞的头发,朝他口中塞去。
画鳞吃不下去,她手指按着丹药强行挤进他喉咙,他面色更加发青,两只眼睛却含着几分报复的笑意望着她。
她几乎想要挖掉他的眼睛,另一只握着他下颌的手却还在向他体内渡送着灵力。
直到他吃力的咽下那些丹药,羡泽听到自己有些慌乱的呼吸和他的喘息声夹杂在一起,她清醒了几分。
画鳞说的未必是真的,他就乐意于看她惊慌的样子罢了。
她想通后猛地抽回手,画鳞的后脑勺重重磕在地面上,他被灵力紧紧捆缚,还是扭动着身体想要观察她脸上的表情。
羡泽却站起来转身离去。
画鳞感觉到了她的灵力在体内横冲直撞,而她的那一点点金丹碎片就像是蜘蛛网布满他的经脉,勒紧着他要他动弹不得。
他轻轻舔了一下满是盐花的嘴唇,还想要叫她,但羡泽的身影转瞬消失在地下牢笼之中。
羡泽越往地面上飞去,心里越冷静。
听画鳞胡说八道,不如好好问葛朔。
羡泽确实这段时间也和葛朔保持着联系,她发给他的墨字消息,他基本在几个时辰内就会回复。
她此刻打开水晶窄镜中,从几百年就专留给葛朔的那个互相传讯的页面,这些天写满了两个人相互发的消息,上一次聊天还是昨天,羡泽在如今已经繁华的丹道城内,买了一张雕花大床,征询他的意见。
他当时没有回讯息,羡泽打开窄镜,羡泽才看清他写回的墨字:
“多大啊?那就睡咱俩是不是太浪费了哈哈”
“你试了吗?舒服吗?如果你觉得舒服就买吧”
就在羡泽想着要怎么试探他的身体状况时,葛朔那边就发来了墨字:
“羡泽,发生了什么事吗?我突然感觉体内灵力增强了不止一点半点,你是去见他了吗?”
他这样平常又担忧的口吻,以及回复她的速度都让羡泽心里安定几分,她回复道:“毕竟按照计划有要他现身的时候,总不能让他太虚弱,我也怕你最近身体不好。你那边怎么样了?”
到羡泽回到蓬莱地面上,他才语气诙谐的回道:“你翻一翻,最后这句都问了多少遍了?快了快了,这边诞巢情况比你想的复杂,而且已经入冬了,这边也在风雪交加。”
羡泽弯了弯嘴唇:“南山脚下是不是有座仙府叫宁廊?听说那里的丝绸都是天蚕吐丝,器修织就,贴身可抚心境。你要不带一套枕巾床单给我,就能日日好梦。”
葛朔回得很快:“南山脚下——我的尊上,南山山脉纵贯千里,宁廊远得很呢!行吧行吧,毕竟你睡不好只会折腾人,如果路过我就带回去给你。”
羡泽靠在回廊下,看着这条消息忍不住露出笑容。
以前他出门时,羡泽总会要求他带这个带那个回来,他每次也都是很不耐烦又不肯承诺的说“看着办吧”“不一定呢“。但葛朔从来没有失约过。
华粼正站在宫室门口,用灵力将那张雕花大床和其他几件羡泽买下的家具搁进屋中,辟鸣化作人形,在屋中指挥着方向。
因为她喜欢四季树木和花果,院落中栽种了十几株不同的乔木。地面也铺就了软毯和毛毡,靠窗的位置到处都是能让她打盹的长榻。
新家初具雏形,不过还需要一点点填充生活的痕迹。
华粼摆放完之后靠过来道:“我已经选好了,我要住在这儿!”
他说着就指了指主殿的偏房。
羡泽气笑了。住在这儿不就是等着听墙角吗?
她摇摇头:“不行。你不是喜欢晒太阳吗?我选了那一侧的宫殿给你。”
华粼看着间隔流水与长廊的远处宫殿,立刻道:“不要,那离得太远了,我不想住那么远。”
羡泽笑:“蓬莱这么大,不能咱们几个还挤在一起住吧。”
华粼就是在懂与不懂之间,金色的睫毛垂了垂:“那江连星住在何处?”
羡泽指了另一侧的宫室,也相距较远,只是他的宫室阳光稍少,邻水而建,更符合他的习性:“那边。”
华粼看江连星住的比他还远,总算心里稍微舒服点。不过这片宫殿修建的可不止三人居住的空间,或许是葛朔考虑到以后还会有越来越多的蛟吗?
就在华粼想问的时候,羡泽低头望着墨经坛,表情一凛。
“怎么了?”
羡泽缓缓道:“他们突然打算召开仙门大比,地点选在了……丹道城附近。”
只是时间比较突然,但这件事早在她意料之中。
以往的仙门大比都要提前策划一年半载,最短的也有几个月,毕竟前往的宗门数量众多,如何住宿,如何铺设场地,又有怎样的大比规则,都是需要时间来商议。
但显然这次的仙门大比,并不打算让各个宗门怎么比。
一开始只是坚持说“魔主”与真龙是一体的元山书院、梁尘塔等宗门,决定带着宗门上下金丹期及以上的弟子前来,向蓬莱讨一个说法。
但随着千鸿宫也说要加入这次仙门大比,氛围忽然变得不完全像是讨伐了,也有很多中立、摇摆或纯看热闹的宗门,打算加入这次仙门大比。
甚至有人听闻,连伽萨教也要加入这场仙门大比。
哪怕主办的几大宗门不允许,但这次又没有封闭的场地,又未说具体的规则,伽萨教非要前来谁也没办法。
墨经坛毕竟算是“民间交流”用的途径,有些宗门内部的重大决定也不会在墨境坛公布,但羡泽还是看到有几个宗门在讨论,说真要是遇见真龙怎么办?有没有对付真龙的办法?
他们有些人翻出了五十年前东海屠魔前的线索,有些则是探寻宗门内搜罗的上古典籍。
呵。
难不成再打算来一次东海屠魔吗?
她靠着宫殿粗木立柱仰起头,蓬莱岛上已经很冷了,但因为灵力丰足,树木依旧是盛夏般的浓绿,只是在这绿意之间,雪飘飘摇摇落了下来。
第204章
……
东海沿岸的陆地之上, 雪已经连续下了许多日,虽然雪势并不大,但已经在地面上留下了厚重的积雪。钟霄立在洞府门前, 望着石阶下方穿着蓝衣, 低声交谈的众多弟子。
陆炽邑总算没有穿木屐,但他近些日子个头也长高了些,穿着短靴与匣翡背手站在一起。甚至连黄长老都被曲秀岚推着轮椅走出来, 几个大弟子与脉主们低声议论着什么。
钟霄身后传来掀开帷幔的声音, 她转过头去, 钟以岫难得没有穿那些老旧的白衣, 而是一身浅淡如水的蓝色宽袖衣袍。他束起了白发, 但是兄妹二人皆无太多装饰,只有发带上镶嵌一枚东珠。
钟以岫这么久的闭关之后, 脸上的病色终于被压下去, 他仰起头看了看天空中的飘雪, 道:“你说蓬莱也会下雪吗?”
钟霄:“应该会的, 上次她来的时候抱怨过新修的宫殿因落雪而发滑。”
钟以岫听到她的话,被雪色衬得如瓷般的脸上神情微动, 微微弯起嘴唇:“都是真龙了,却也会打包了十几道菜回去, 又烦恼廊下没有防滑的软垫。”
其实羡泽上次来就是五日前。
钟以岫当时裹着衣衫立在山顶, 不知如何察觉到她隐秘前来的气息,竟然也跌撞出现在山脚下的食堂门口。
而热气蒸腾的食堂内,羡泽托腮坐在长桌上,跟七八个弟子在笑着聊天,拽着鲁廿的胳膊求她再做几道拿手菜。
其他弟子目光看过来,羡泽也转头, 才瞧见钟以岫呆呆立在抱厦的身影。她微微一顿,眉头蹙起,像是觉得他破坏了她的好心情。
钟霄当时也在场,她本想上去阻止兄长,但却见到羡泽跟其他人低语几句,拎着打包的菜收入芥子,站起身朝钟以岫走过去。
两个人没有御剑,一前一后往他所居住的山峰上走去,时而安静时而开口的交谈着什么。
停了半天的雪又开始大片落下,羡泽从芥子中拿出一把蓝伞撑在头顶,但伞压根就没有往后分给他丝毫的意味。
钟以岫愣愣望着伞,甚至忘记以灵力化雪,任凭白霜落满双肩发顶,踩着她走过的脚印往前而去。
走到半坡的一处石台,二人驻足面对面说了些什么。这里恰好是看向蓬莱的最好位置,只是雪雾浓厚,甚至看不清堆雪般的海浪。
钟以岫点点头,一直望着远处的羡泽这。
伞下钟以岫浑身的雪融化而湿透了鬓角衣衫,只有双瞳明亮如冰珠。
一如此刻,钟以岫披衣的毛领堆在颈侧,他垂眸看向钟霄:“你就穿这么薄?”
钟霄腰间别着她那把无锋玉锏,摇头:“那不方便活动。”
“他们到哪儿了?”
钟霄往海岸看去:“从元山书院的人到达丹道城已经七日,今日已经到了仙门大比帖文上的时间,他们齐聚海滨,似乎正打算让第一批人出发了。”
钟以岫脸上难得露出几分冰冷:“走吧。”
在东海沿岸的雪堆附近,架起了一层层用冰堆砌的梯台,有点像是每年大比时候让各个宗门落座的场地。只是过去看台环抱一周,中间巨大的空场则用来各个宗门比试,或是观看秘境试炼,但此次却是梯台沿着海岸的弧线,面朝东海。
仿佛东海海面才是他们比试的场地。
钟霄与一众明心宗弟子这次的座位,终于不是在边缘位置,甚至是紧邻着千鸿宫。钟霄远远看了宣衡一眼,千鸿宫虽然实力不如当年,但排场还是足够的,他依旧高冠青衣,坠玉饰金,戴着黑色手套,只是双瞳灰暗。
宣琮在他身侧跟不怕冷似的打扮轻浮飘逸,但那双剔透眼睛扫过众生相,在宣衡耳边偶尔低语。
或许是宣琮提到了明心宗,宣衡转过脸来,面色冷淡但还是对钟霄的方向微微颔首。
钟霄环顾一圈,这次到场的宗门数量几乎是她有记忆以来最全的一次,不单是有很多规模仅次于三大宗门且历史悠久的地方宗门,还有数不胜数的规模跟明心宗差不多的宗门,全门上下算上外门弟子都未必有百人。
有些小宗门上百年没出过人物、没见过世面,有些紧张又好奇的挤在一起,但更多将羡慕的目光看向了明心宗。
也有些宗门在四处暗渊乱象前就来到丹道城附近,一直想拜见明心宗,但明心宗自从搬到东海后就相对封闭,他们一直求见不得,干脆在这时候纷纷前来和钟霄套近乎。
来得人太多,钟以岫实在坐立难安,特别是有些关于“真龙唯一未杀仇人”“蓬莱那位心头小白花”“相爱相杀最后做了龙的炉鼎”等等的传闻,太多人目光往钟以岫脸上刺,都没人记得他的境界和名声,只是对他那张脸议论纷纷。
在海水之上还架起一座晶莹剔透的冰台,钟霄看到元山书院那边派人来找她,说是丁安歌请她往高台上一同就座,钟霄摇头拒绝:“小门小户坐不了那个位置,在这里就好。”
他们的人还去邀请了宣衡,但宣衡也婉言拒绝了,以至于那高台上本来摆了七八把太师椅,但最后因为没几个人上去做不得不撤回来,就空着高台。
毕竟在场的人心里都没数,这次的仙门大比跟“比”没有一点关系。
真正官方的说法是“求见蓬莱”。
天下大乱,魔主肆虐,恳请真龙出山拯救天下苍生。
当然若是真龙不肯出,他们这群人也打算御剑飞向蓬莱,强行敲开真龙的家门。
这就是姿态低下的一场逼宫,甚至不知何人在有意引导局势:
要不然魔主就是真龙本体,在蓬莱一定有相关的证据;
要不然如此疯狂的袭击就是魔主被真龙逼的,修仙界就是二龙相争中受到波及的可怜众生,就因为真龙不及时出手,他们才被魔主杀成这样,虽然当年也有不对,但此刻真龙不能不帮。
钟霄能猜出他们为什么走向逼宫。
一是各个宗门的实力被多次奇袭的魔主搞得不断削弱,精锐折损,再不发声团结,就真要是两方相争之间微不足道的小配菜了。
二是近日开始出现的雷劫让许多人都觉得真龙是讲道理,是能给修仙界带来机会的,甚至有可能让他们一批人突破境界。
而最主要的原因就是,五十年前他们集合各宗门的力量伤过真龙一次,根据之前真龙现身的目击者表示,真龙如今仍是断指折角,说明它没有完全恢复——
也就是说真龙不是什么不可触及的上仙,而是他们曾经的手下败将!
虽说当年参与“东海屠魔”的不少人都死于现场,但也不过是过去五十年,真龙怎么可能在五十年就全然恢复或强过当年?
为了面对这只受伤又躲匿多年的真龙,元山书院主动去找了千鸿宫的现任宫主宣衡。毕竟当年参与东海屠魔的核心——卓鼎君,在不久前才刚被宣衡宣布死亡,千鸿宫必然知晓当年更多细节,说不定还掌握着“屠龙”的办法。
当丁安歌放低姿态,说出所求,甚至表示只要千鸿宫愿意参与屠龙,哪怕不派人只是提供线索,元山书院就愿意让出绝大多数的战利品,甚至愿意割让仙门大比的更多席位——就看到宣衡那张总是严肃冷漠的脸上,露出了最让他觉得毛骨悚然的笑容
宣衡灰暗的双目注视着丁安歌背后,丁安歌几乎以为他在凝视什么人,转过头去只看到高悬的一副字迹不统一的旧对联。
等他再转回脸,宣衡轻声道:
“你问我要当年卓鼎君屠龙所用的功法?你要给我……屠龙的战利品?”
宣衡垂头笑声夹杂着杀意,手指紧握着太师椅扶手。
他再次抬起头,神色却又恢复如常:“多年前千鸿宫遭遇大火,亡妻丧生,卓鼎君闭关中再度重伤,只剩吊命再难开口,他多年珍藏典籍宝器也都付之一炬,若是他留给我些机密或宝物,千鸿宫也不至于是现在这样。”
他强压下对丁安歌的一切情绪,滴水不漏的回答道。
丁安歌再问,他就只称到了每日祭拜亡妻的时候,便转身让人送客了。
宣衡大抵知道,真正的魔主应该已经被羡泽所控制,如今四处作乱的不论是真是假,她都有她自己的计划,若是杀一个丁安歌就能达成目的,她自己早就动手了。
但丁安歌离去之后,他还是修书一封送往了明心宗。宣衡倒是想要直接联系她,但羡泽压根没给他跟蓬莱联络的办法,能跟她尽快说上话的恐怕只有钟霄了吧……
她倒是回信很快。
寄送出去不过七八日,深夜就有一只夜枭出现在了千鸿宫的窗台上,叼着信笺紧盯着他,宣衡目不能视,但察觉到信笺上有她的灵力,立刻接过。那夜枭从羽毛中拿了一支短笛给他,开口道:“宣宫主若是以后有信件,便可放于窗台盒中,我是此洲妖主,会将信件设法传给尊上。”
夜枭说完就走,宣衡坐在他们当年婚房的窗边苦笑。
现在想要跟她说上一句话,还要找妖了。
只是展开信笺,上头文字以硬笔书写,凹痕明显,哪怕是他也能触摸读出文字。他忍不住多想,阅读的手指微微蜷起:她是惦记着他的眼睛的吧……
只不过上头的文字既熟稔又无情。先是嘲讽了丁安歌几句,然后让宣衡随便选择,她都无所谓,只是最后她补了一句:
“你若是来东海,不想死就早点走。”
宣衡当时还惊讶,他没有去东海的打算,结果没过半个月,他就收到了密信帖文,呼吁天下齐聚东海召开仙门大比。
她早就知道?
宣衡可以说,在凡界之中,他算是天下数一数二了解她的人,可她的想法谋划,或者关于她的太多事情都在迷雾之中,更遑论那些连她人形之身都没见过、连她受伤情况都不知晓的凡人。
决定要搞这场仙门大比的人们,也不比墨经坛上那些臆测的闲人多知道什么内幕,或许真龙简单的翻手云雨,他们就会义无反顾的撞进去——
一如现在,宣衡在东海的仙门大比现场,侧耳听着这场闹剧。
或许是对陌生神秘的力量太过没招,数个宗门商议后的第一步竟然是向着蓬莱的方向隔空喊话,甚至有些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宗门过来怂恿宣衡,让他派几个乐修过去敲锣打鼓,宣衡都快要气笑了。
让他们滚蛋之后,朝着蓬莱方向的喊话仍未结束,就差拉几个横幅让羡泽理理他们了。
这跟上门讨债有什么区别,重要的是羡泽也不欠他们,而是他们欠了羡泽!
宣衡额头青筋鼓起,他甚至都有点坐不住,宣琮在旁边百无聊赖的拨弄着琵琶琴弦,唱了一段不知道哪个戏里的讨饭曲,像是在嘲讽这群人,他刚想让宣琮别弹了,就听到了身后传来的一阵摇铃声。
宣琮也停下手指,往后方看去,低声道:“伽萨教来了。而且是他们那个神秘的圣主亲自带队。你见过他吗?”
宣衡捋平衣袖:“没有见过他的脸。”
宣琮瞥了兄长一眼,笑道:“看起来是个美人,身段也挺骚,有人传说他是半妖——”
他们说罢,在持续一整个上午的列阵喊话无果后,第一批修仙者已经打算御剑往蓬莱的方向飞去,宣衡根本懒得去管什么圣主骚不骚,只用灵识辨识着那第一批御剑飞离的人的修为。
如今聚集在东海的这批人,都不知道当年东海屠魔的细节,他们压根不了解当年从“魔主”处得知的能够击碎金丹的秘术才是关键,这跟修仙者的实力无关。
是当时的羡泽天真不经事,没有防备才会遭遇暗算。
而这种事不可能再有第二次了。
也正是因为无知者无畏,他们自信满满的集结了比之前更多的人,就这样将众多修仙者的命运绑上了跟真龙对碰的战车。
宣琮嘴碎话也多,他听到御剑破空声,托腮转过脸来,轻声道:“他们吆喝一个上午了,甚至我听说从前几天就有人通过入水的法器想要探究蓬莱的位置——但他们就没想过,真龙有可能不在家吗?”
宣衡仰头面对着他已经看不见的蔚蓝天空:“她就算不在家,她的眼睛也知道天下事。”
宣琮嘴一撇:“又把你得意上了,当个前夫还挺与有荣焉,物种又不通过床事传播,你弄多少回你也就凡夫俗——哎,你再打我试试!”
宣琮捂着头:“不过,这群人就没想过,如果魔主真的出现在了这里怎么办?”
宣衡没有回答。
魔主不出现当然是最好的,他们可以直接逼上蓬莱“请求”真龙的帮助。
不过一旦出现,就是打破了魔主畏惧真龙的传闻,让东海沿岸也变得不再安全,丹道城和明心宗这片如净土般的地方也会在天下眼里祛魅。
若魔主出现后,真龙露面杀死魔主,这对各个宗门来说就是解决了心头大患,还能接触真龙和谈,说不定能建立和蓬莱共治的天下秩序;若真龙压根就没出现,可以趁此集结各个宗门的力量,一同杀死魔主,也从此让真龙的威名彻底扫地。
不论怎么样,被逼到末路的他们都是不亏。
宣琮问出口自己心里也明白,反正各个宗门不齐聚也迟早会被魔主逐个击破吞噬,不如就赌一把。
只不过他余光撇到一抹头戴帷帽的身影,蓝裙缀着红璎珞,身负宽刀。他猛地僵硬,死盯着那身影只是一闪便消失在人群中……
宣衡察觉到他的不对劲:“怎么了?”
宣琮失神片刻:“……我好像看到了她的身影。可能是我看错了。”
兄弟二人心里也突然冒出一个想法:也不是没可能。
被大家集体求见的龙,正头戴帷帽穿梭众人之中,这像是她会做出来的事。
第205章
很快, 第一批派出去的御剑者足足过了一个时辰仍未返回,也没有传回来任何讯息。
再派出去的第二批御剑者,修为就比前一批更高, 还戴着能够定位的法器和灵火烟花, 若是遭遇了袭击或不明情况,就可以立刻引爆并知会位置。
他们离开之后,天色逐渐灰白, 渐渐落下大片大片雪花, 海雾也愈发浓重, 甚至看不清海岬。这“仙门大比”连比试都没有, 各个宗门昏昏欲睡之时, 忽然司虞宗的人先看到了空中如芝麻大小的人影,惊喜道:“他们回来了!”
海面上被风裹挟的白雾如同冰雪暴, 星点身影忽隐忽现, 等到近前来才能看到有些人背负或搀扶着其他人, 似乎是第二批去的人将第一批人也带回来了。
第二批中为首的长老以灵力扩音, 在风与雾中高声道:“我们回来了——我们见到了蓬莱!”
众人哗然,元山书院那一片甚至激动地站起来。
长老也情绪高亢, 迫不及待高声道:“蓬莱一片绿意,灵力充盈, 只是未见真龙踪迹, 或是真龙不在!”
这是再好不过的消息,凡人们第一次近距离见到蓬莱,往后便可以……
长老越来越接近海岸,继续道:“蓬莱周围有结界如黏胶,第一批去的人被结界控住但未被伤及,我们将其解救——”
就在这群人御剑高度即将降低时, 在他们身后的一片白雾中陡然出现一团黑影!
一只裹挟着黑色雾气的巨大利爪推开雪雾,朝这位说话的长老猛地拍下来,重重落入海水之中,溅起数丈高的白浪!
看台上几乎空气凝滞,那远比前几次现身时更庞大的黑影从海中飞出,逼近冰梯看台,附着着一层似雾似火的黑色头颅微微低垂,长长的布满尖刺的尾鳍在空中摇摆,隔着纷落的鹅毛大雪,在空中近距离俯瞰着上千双眼睛——
令人头皮发麻的魔气荡开,几乎激起每个人的汗毛。
是魔主!
宣衡只听见耳边声音炸开,有年轻弟子惊恐的尖叫,有无数人拔剑的冷啸,有灵力催动法器的鸣颤,有呼喝列阵的喊叫。
是东海海水太深吗?
为何丝毫无人能察觉它的接近!
魔主利爪之中出现一团黑焰,它俯冲下来,直直拍打向最前排本来要坐着各位宗主的冰雕高台,黑焰仿佛一团云气一般蔓延开来,遇水不灭,直直焚烧向元山书院所在之处!
黑烬与雪花搅缠在一起,冥油凝固在海岸石滩之上。
前排几个年级略长的护法来不及起身,黑焰缠身,立刻将他们皮肉烧灼成白灰,他们想要用灵力抵挡,但根本无法跟与这黑焰相抗衡,转身间就被黑焰焚身。唯有几人断臂断腿求生,才血淋淋的避免了黑焰的继续吞噬,被人拖着残破喷血的身躯向高空之中。
看台上瞬间便是惨剧。
“真龙不在,魔主现身,还有谁敢说它和真龙不是一体?!”
“天!若真龙与魔主当真是同一人,那是不是就有意诱骗我们前来?!”
“各宗门不要迟疑,整个修仙界的力量在此,还怕杀不了这魔主吗?!滚回你的魔域去,这天下容不了你——”
宣衡按住宣琮手臂,在或狂乱或恐惧的呐喊中低声道:“按计划分散,先不着急撤,但要保护好弟子们。今日也算是带他们来开开眼了。”
宣琮:“好。不过真像是你所说,伽萨教那群人巍然不动,好似一点都不吃惊。”
伽萨教众人稳稳坐在看台斜后方高处,只有弓筵月微微偏头说了些什么。
那魔主似乎对所有宗门都极其了解,仿佛与天下为敌都不是头一回了,各宗最有杀伤力的大型阵法刚刚运转,它便如能预知一般躲开,卷起飓风便能袭击向阵眼关键之处。
一时间它攻势摧枯拉朽,只去袭击各个宗门最精锐也最高修为的那几个人,张口吞噬!
而后昂然晃了晃头,两只爪子按在海浪之中猛地拧过身,一口咬向梁尘塔几位副使的方向!
“你还敢来?”梁尘塔塔主一手托着博山炉,另一只手握着把断剑,剑风击退魔主右爪,飞身而起。
这位塔主是前阵子唯一伤到魔主的人,只是用了百年的名剑也在那时候折断,距离上次不过数月,他已经来不及再寻一把趁手的新剑。
魔主仍是的手,叼住两个人,立时咬下,血溅当场,而后轻蔑的吞食。
梁尘塔塔主博山炉中荡出如白绦般的灵力襄护住自身,正要再向它挥剑。就瞧见了在魔主吞人的瞬间,身上缠绕的黑雾似乎淡了几分,露出它灰白色满是血雾的鬃毛和一小片身躯。
有人惊叫道:“就是龙?!它是黑色的龙!”
“不、龙生四爪,而它只有两只爪子,它是蛟才对。而且周身连鳞片都没有……”
千鸿宫数个弟子也对惊讶的人群骂道:“我们亲眼见过它毁了明心宗的旧地,它根本不是龙!说了多少遍你们都不信!”
“那你倒是告诉我,魔主在东海肆虐,真龙去了哪里——”
就好像天有感应,在这几句嘶吼落音的瞬间,灰白色的云层之中骤然出现一团蓝紫色的闪烁,滚滚闷雷声音从高空中传来。
众人仰头望去。
霎那间几道暴怒的天雷从空中落下,径直落在他们看台前方不远处,地动山摇,海水迸飞,甚至连湿漉漉的海岸地面上都泛着一层隐约的蓝紫色雷光!
魔主陡然一惊,拧身要逃,半空中却传来羽翼划破天空的呼啸声,有团光亮如陨石坠地,雪雾翻涌被排山倒海的推开,忽然一双金色如灯的瞳孔在混乱之中闪耀。
金龙陡然现身,一把抓住了魔主头顶的独角!
它好似是对于魔主胆敢趁它不在于东海造次,表现出了极大的愤怒,魔主想要挣扎,就被它另一只爪子捉住脖颈,用力按倒在海岸之上,它对着魔主发出一声轻蔑的龙吟咆哮。
这声龙吟距离众人太近。
声场震荡,海水仿若沸腾般跳起来,在场每个人灵力激荡翻涌,几乎要吐血,甚至有些人因为离它太近而直接昏死过去!
宣衡屏息运功,强行压下嗓子眼的血腥气。
五十多年前他就是在这里听到她划破天际的龙吟,可这次不一样了。
所有人心里的想法都是:真龙震怒,可不在乎是什么景,什么人,离得太近都可能被它波及。
可空中一道道劈空的天雷,却也像是某种强者的诱惑——
近日有那么多人通过天雷突破了境界,这一道道雷既是劫难也是机遇。
魔主剧烈挣扎想要逃向东海,真龙紧随其上,众人睁大眼睛也只能瞧见一团暗一团光在云中时隐时现,魔主时而发出似龙又似妖的痛苦叫声。
宣衡已经带着众多弟子往后撤去,还有些弟子傻乎乎的群情激奋道:“真龙现身,我们是应该去帮它吧!真龙当初也保护了我们,是站在我们这边的啊!”
他心道:羡泽可不需要你们帮她。
只是他忽然想起什么,问宣琮道:“钟以岫呢?”
宣琮看过去,却发现钟以岫已然不在原地,只剩下钟霄与众多弟子在一起。钟霄额前头发被吹乱,仰头看着半空,钟以岫不知何时已经悬立空中,单手握着银山剑,看着魔主作乱的方向。
曲秀岚着急也想要御剑而起,却被钟霄以灵压强行按趴在座位上,钟霄表情严肃:“不许轻举妄动!这些事情跟你没关系——”
陆炽邑惊愕道:“钟以岫你想干什么?五十年前你犯下大错,今天你难不成还想要对真龙出手吗?”
钟以岫却没看向他,脸上难得淡去了那一份不安,灵力化作几点冰星,环绕身躯,他朗声朝着看台上所剩不多的数个宗门领袖道:“让弟子们撤下,时至今日天雷回归,真龙现身,该到我们为除魔助一臂之力的时候了!”
他说罢,银山剑剑气激荡,周围云气消散,雪花倒着向天空乱飞而去,隐约能看到远处冰雪暴后真龙与魔主缠斗的身影。
宣衡听到了这话,敏锐察觉到了一点不对劲,与此同时周围天雷更乱,也似乎有所减弱,只是那从海面而来的云雾更是朝岸上拍打而来,几乎是连面对面的人也看不清楚。
只留有几道雷偶尔炸亮眼前。
钟以岫向羡泽的方向飞去,许多宗门大能都知道明心宗与真龙之间千丝万缕的联系,垂云君都说了要帮忙,他们再不跟着去,恐怕日后更难以得到真龙青眼。
但丁安歌往真龙与魔主缠斗的方向飞了一段,耳边听到了师妹传音入密的声音。
师妹一向是宗门的主心骨,她虽然修为不佳但头脑聪颖,此刻就算没有证据她也隐隐感觉到不对劲。丁安歌对师妹一向是不假思索的服从,犹豫着想往后撤,却没想到钟以岫转过头,他身边几点冰星立刻朝丁安歌飞去,控住他的身躯,逼迫他一同前行。
丁安歌朝他投来不可思议的目光。
云气忽然在东海正中散开,以至于露出湛蓝色天空,就像是钟以岫当年荡开云气后与她一同坠海时那样。
数个各宗大能环顾四周,就像是厚重云雾为他们隔出一片仙门大比的场面。
他们看清了海面之上腾飞的金龙,只是却没见到应该跟真龙缠斗的魔主。
她金色身躯映照着炫目天光,威严而矫健,轻盈中又有着闪电般的锐利。
金龙悬停空中,与钟以岫远远对视一眼,而后张开羽翼,蹁跹转身,几道远比之前更粗的天雷,裹挟着几乎让太阳失色的光亮,朝他们劈去!
等等!这是不是有什么不太对劲。
不知是谁在被天雷击中之前迸发出一声喊叫:“是真龙要杀——”
而余光之中,钟以岫已然松开手,任凭银山剑掉落入海中,抬手似拥抱早该属于他的天雷。
砰!
海面炸起数丈浪花,几道天雷几乎让太阳失色,掀起的灵压几乎压扁云雾水汽。
蓝紫色耀眼雷光在青天之下逐渐消失,若是有人围观恐怕此刻眼睛还未能适应。
但在海面之上,那刚刚悬空而飞的多位高手大能,身影消失,化作青烟,好似从未存在世间。
巨响之后的鸣声缓缓回荡,一切仿佛都静止。
只有钟以岫脱手的银山剑无声的向下坠落,如同一条银鱼刺入海中,无人知晓的坠向冰冷的海底。
江连星化作人形隐匿在周围的雾气中,他缓缓吐出一口气看向空旷的海面。
在天雷的轰击之中,连尸骨都没有保全,只有一缕淡淡的烟雾随风吹散,这些人存在的痕迹俱是已经抹去。江连星注意到了钟以岫与羡泽的对视,显然他知道这一命运……
而半空之中,真龙忽然在空中翻滚身躯,像是痉挛也像是伸展,曾经被洞穿的双翼笔直向两侧打开,残破的爪子舒张开来。
海面上搅起水浪,越飞越高,龙吸水的粗柱在天海之间出现,扭动着朝羡泽的方向而去,激烈的风吹动她淡金色的鬃发与眼睫,她紧闭着眼睛似天人感应,似浮动云海,直到那几道龙吸水像是被无形的大手搅动,骤然朝她身躯上撞去,炸开漫天水花——
她的真龙身影消失,只剩下人形的身躯在半空中漂浮,整个人像是吹制玻璃般从内而外散发着剔透的淡淡金光,长发如波浪般扬起,而后像是在半空中跳水那般朝后弓起身躯,化作一点金星坠入海中。
海浪翻涌,看不清她的身影,海面上片刻沉寂,忽然海水被骤然照亮,像是有谁在翠色玻璃的那一端亮起烛火。
突然那道金光直冲云霄,金龙的身影再次出现,撞开海面飞入蔚蓝天空。
金鳞如海面波光般闪耀,尾部末端犹如流光溢彩的鱼鳍,两道巨大的洒金白羽翅翼横扫而过。她身形比之前看到更大,脊梁支起的背鳍如同柔金色的丝绸船帆——
羡泽盘踞空中,悬停在江连星小小的人身旁边,金色瞳孔凝望过来。
江连星不可思议的瞪大双眼。
她头顶如螺旋般的两只角完整尖锐,两只利爪好似从未受过伤,羽翼雪白且舒展,连带着她胸膛与尾巴上,没有一片鳞片缺失或翘起,只有海水如流淌过金器瓷釉,从她躯体上滑落,她就像是新生那般完美……
江连星喃喃道:“羡泽……”
那些过往的伤疤皆已消失不见,她强大美丽的如同天地之间唯一的神。
羡泽也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爪子,蓝紫色的雷电在她的指尖温驯的缠绕着,她抬起手来,晴天之下,天雷一道道贯穿天地,毫无减弱势头。
她成为了一只天地间最为强大的成年应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