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戈左:“其实,他也不敢跟你长久住在一起,他怕你见到他的脸,更怕你见到他的身体。哈……他残疾之后,不可能再跟你亲密了。其实他让我来找你,也是明示,妈妈如果想要别的更高效的获取灵力的办法,可以跟我试试,我不介意我的灵海改变。我的营帐也离这里不远。”

更高效的方式。灵海改变。

是说之前她跟钟以岫那样,做她的炉鼎吗?

戈左:“妈妈,我都长大这么多了,还会被人笑话是处男呢……你没有教我,我也不会啊,你要是一直不帮我,我可能这辈子就这么被人嘲笑下去了。我好可怜啊,他们天天跟我显摆那种事多好多好,可我就光听着却都吃不到。可别说让我跟别人——我是圣使,是在神庙里发过誓的,我要是跟别人好那就是背叛妈妈。”

戈左又觉得说自己完全不懂,可能会遭到她嫌弃,又誓言旦旦道:“但我也是很懂的,我看过好多画册,我也看过翼虎之间交媾!都差不多吧!我也见过角马、驼岭羊,不过这些毕竟不是蛇妖,蛇妖是长两根……唔唔?”

羡泽实在忍不住了,捂住了他的嘴:“吵死了。”

别说动物世界了行吗?!

也不要做大孝侄子讨论你叔叔长几根了行吗?!

嘴一捂上,世界都清净了,她到差不多吃饱了灵力松开了手时,转头才发现戈左脸都涨红。

羡泽惊讶:“是我捂得太狠憋着你了?你也不说。”

戈左跟哑巴似的摇了摇头。

他忽然发现自己总是很吵闹,或许太想吸引她注意力,太想要显得跟弓筵月不一样,他恨不得在她面前挥着手跳着,蹦着,喊着。或许是因为他总感觉,明明他就在她面前,却像是在草原上被浮空的真龙俯瞰的小人,跟她隔着如此遥远的距离。

当他被她捂着嘴,安静下来,才忽然发现他与她其实那么近。

羡泽身上几乎闻不到叔父帐下的熏香气味,像是她穿云迎风而过,只留下淡淡的湿润雾气,任是谁也别想将自己的气息留在她身上。

她鬓发细碎散落,弯弯绕绕地搭在耳边。

离得太近,金核相连,他们像是用着同一颗心脏在泵跳,浸泡在同一片温热的血池。

脖颈细长,脑袋低垂,她明明如一柄最温润趁手的玉如意,却因为敛着眸子,比那神庙尖顶的金龙雕像更不可亲近。

他既生出恬淡的依恋,却也觉得身下丝丝的胀痛钻上来。戈左都能想到,他若是真有机会与她亲近,她会像是骑马那般跨坐,漫不经心的握着缰绳,垂着眼眸略显冷淡的看着他。

戈左却因为这种高高在上的想象,愈发煎熬愈发胀痛。

如果真有那天,请给他戴上嚼子吧。

让他当个拿脑袋蹭地的牲口,也好过当个聒噪的小丑。

羡泽看了他涨红的脸几眼,便没有多想,快步朝祈祷室外走去。

戈左像是舌头被她割了、脑袋被套着似的,走路姿势都有点别扭地垂头跟着她离开万兽祭坛。

出了门,羡泽便又有了新的要求:她想要看看伽萨教的弟子习武修炼。

戈左神色渐渐恢复如常,又笑起来:“你是说兵营?我就知道你会感兴趣,他们可都是将来要以你的名义作战的士兵。”

伽萨教弟子竟然是军事化管理的。

羡泽:“那幸好之前没用我的名义,否则我这还没有现世,就已经要在九州十八川人人喊打了。”

戈左骑着翼虎,带她飞过乌叶卡附近的山丘与道路,来到了几十公里之外的“兵营”。

这里的规模堪比一个中型聚居地。

且,西狄人的修炼,确实是与九洲十八川的其他宗门截然不同的路子,这里年轻“弟子”特别多,几乎是只要适龄的少男少女都要送来这里经过基础的训练。

如果能很快练气或筑基就可以留下来进一步受训。

而后便是比千鸿宫都可怕不知道多少倍的粗暴高强度训练,他们就像是流水线似的被安排好了一步步。

有些还没有江连星大的孩子,都满身伤疤,在欢呼与怂恿中,手持木刀与成丹期的异兽对战,但一个不巧便会被异兽尖利的牙齿咬住手臂腿脚,吃痛的尖叫声很快就被嘘声淹没。

还有些明显受罚的年轻人,被用蛇斑索倒挂在高高的木架上,面色紫红,眼看着快没命了,才有人走过去,给他们脸上扑撒些灵力和水。

怪不得西狄人可以跨越这么远的距离,杀穿好几个在九州十八川很有势力的宗门,这种全族上下玩了命修炼的画风,确实是明心宗这种玩玩乐乐的门派无法相比的。

戈左咧嘴笑起来:“妈妈会心疼吗?不过我小时候就是这样了,当时伽萨教还不像现在这样强势,各个教派、部族之间经常斗争,从小只要有点灵根,就要玩命修炼。更何况我这种无父无母的哈吉。”

而在不远处的兽笼中,羡泽甚至还看到三个少年,被关在狼兽的圈笼之中,四肢着地,满身泥泞,惊恐的望着笼外身着皮袍的驯兽师。

到了要为狼兽放饭的时候,那些狼兽躁动不安,甚至有些已经在嗅闻少年的胳膊脑袋,但西狄人的铁桶中却不是肉块,而是两把匕首。

三个少年立刻上来争夺匕首,驯兽师吹哨一声,同时扑上来的还有狼兽,其中两个少年抢到了匕首,但短头发的那个动作还是慢了。

他刚刚将匕首刺入最近的一只狼兽的脖颈,就有另外一只扑上来咬住他喉咙。

反而是没有抢到匕首的麻花辫女孩,脖颈处骤然生长出一圈坚硬的羽根,她半妖之身,张口发出了一声令人胆寒皮紧的尖啸,双手变成爪子,撕扯开最近的一只狼兽,张口还狠狠咬住了狼颈!

看来生死已分。

不过看着这个场景,羡泽似乎想到了一些依稀的书中剧情,似乎也有江连星被关在这种地方的场景。

好像是为了凸显西狄人的冷血无情,为他日后杀死戈左埋下伏笔,江连星被关押了很长一阵子都没被放出来,甚至连食物都没有,全靠着生啖血肉……

一想到江连星,羡泽就有些头疼。

眼前的倒数日,只剩下40天出头了——

……

羡泽趴在柔软的床铺上,拨弄着手中的水晶窄镜,看着上头的墨字。

她听到了窸窸窣窣的声音,过了片刻才从帐帘处传来轻柔的说话声:“我以为你已经睡了。”

竟然是有好几日都没见到的弓筵月。

羡泽转过脸去,弓筵月单手拨开帐帘,他穿着长靴,腰间甚至有两把细长的弯刀,身形略显疲惫。他脱去夜间御寒的皮袍,在头纱后对她露出笑容:“又是刷墨经坛。等我洗漱一下就过来。”

……这口吻是否有点太有夫妻感了。

不过羡泽也听到他在外间拆看信笺的声音,偶尔响起几声噼啪的燃火声,应该是他在焚毁一部分信。

她想起那天自己在火盆里看到了被烧得焦黑的千鸿宫发簪。

弓筵月声音从帐外传过来,道:“这几天玩得开心吗?”

羡泽懒懒道:“还行吧。”

他瞧见外头桌子上买回来的各种串珠、香灯和灵石,笑道:“戈左还是一如既往地会哄你开心。都去哪里了?”

羡泽挑眉:“我以为你一定会派人跟着呢,我去了哪里你不知道吗?”

弓筵月声音顿了顿,他的声音进入内帐,羡泽晃着腿转过脸去,他换了件松绿色松垮长袍,道:“我哪里做得不对,惹尊上生气了?”

羡泽太熟悉他这套伏低做小的姿态,有良心的人才会被这套吃住,然后觉得对不起他,甚至进一步放松警惕。

羡泽可不是这种性格,她继续刷着墨经坛,道:“没有。你过来。”

弓筵月身上有法术涤尘清洁后的灵力气息,掀开金花床帐坐在了床沿,刚要开口,羡泽拽住他手臂将他拖入床帐中来。

他卷曲长发散落,面纱外的串珠挂饰叮当作响,倒在了软被之上。

他手臂摊开,羡泽才看清,他失去了左臂肘部以下,下头是机巧精工的金属手。而他的右手还是很美的,手指纤长,指甲圆润,一看便能想象他如何穿针引线。

不过羡泽之前就注意到,他的金属手的手腕上,竟然有一圈细细的手镯,应该是雕刻金属手的时候就连着刻在上头的。

真有意思,谁会给自己的假手雕刻一个手镯?

弓筵月隔着面纱看她:“尊上要罚我吗?”

羡泽笑了:“你做错了什么事,心虚了?”

弓筵月弯起嘴唇:“我实在是愚钝,或许很多事早就做错了,只是尊上忘了罚我。”

他真喜欢这些勾勾绕绕,可羡泽懒得搞什么前戏,手覆盖在他衣领之间袒露的白皙胸膛上,逆转悲问仙抄,感受他体内的金核在飞速运转着。

弓筵月吃痛,朝上弓起身子,呼吸起伏。

他伸手握住了她手腕,艰难道:“尊上……别着急,金核运转的太快……实在是痛……”

山雨欲来,她要多点力量来应对局势。

但杀了弓筵月或戈左,取出金核,伽萨教就会大乱,跟三大仙门就打不起来了。

她不但需要他们打起来,而且必须要打得势均力敌,哪一方都不能赢得太轻松。

羡泽手撑着床铺,看到弓筵月紧绷的脖颈沁出的冷汗,甚至有些发丝也粘在锁骨上:“戈左会痛我理解,因为他毕竟是差点被撕成两半,全靠着金核救命。但也有人没那么痛的,你为什么会痛?”

弓筵月呼吸顿了顿,他很想问一句,这个“有人”是谁。

但是剧痛让他身躯痉挛,弓筵月他有些可怜的扭动了几下断臂,喉咙中发出几声低低的闷叫,将从未展示过的那半边脸死死压在枕头上。

她看弓筵月确实是难受,终于慢条斯理起来,替他拨了拨黏住的发丝。

弓筵月在剧痛中没有发抖,却因为她轻柔指尖拨动发丝的动作,而开始轻颤起来,他喘匀了几口气,道:“……因为我也差点死过,是尊上的金核救了我。所以,当从金核里吸取灵力的时候,我会感受到那种濒死的疼痛……”

羡泽惊讶:“你跟戈左同时出事的吗?不会是你们俩打起来了吧。”

弓筵月湿热的粗重呼吸,吹拂起头纱,他道:“他是尊上的东西,我作甚要跟他打起来?我们都为了尊上的霸业才联手至今。再说,我要是想杀他,他绝不会活到今天。”

羡泽因为吸取灵力也慵懒起来,侧卧在旁边,声音都有些发软:“能这么说,就说明你想过杀他。”

他微微将脸侧过来:“……我只希望尊上高兴。”

羡泽有些舒适的昏昏欲睡,她感觉到他双腿变作蛇身,缠了上来,她的龙尾自然而然地从衣摆下钻出来,和对方交缠在一起。

明明她沐浴过了,可弓筵月就是能觉得从她身上嗅到一点戈左身上讨人厌的汗味。

戈左每次带她去无人之处,都躲开了他的眼线。弓筵月太想问她们这些时日做了什么,但他也知道一旦问出口就输了。

他靠近过来,气息拂在面纱上,羡泽半眯着眼睛,忽然加快了逆练心法的速度,弓筵月吃痛的肩膀微微一抖,但也隔着面纱轻轻亲吻了一下她嘴唇。

羡泽睁开眼来,正要凝视他,却感觉在唇瓣触碰的瞬间,有什么微凉细长的东西从她唇之间轻轻划过去。

嗯?

是他舌尖吗?

第77章

她顿时心生好奇, 撑起一点身子看他。果然弓筵月头纱在嘴唇处,有一小块湿痕。

他是半妖,那舌头也会不一样吗?

在羡泽的目光下, 弓筵月笑了笑, 将头纱微微掀开一些,露出下巴和嘴唇,他颜色浅淡的嘴唇只有靠近牙齿的部分才有些血色, 他微微启唇, 羡泽看到了他的牙齿, 上齿有两颗明显微微尖锐的细牙, 就像是他的毒牙——

弓筵月:“尊上别怕, 毒性很低。”

羡泽伸手按在他嘴角,想要掰开仔细看看他的牙齿, 忽然从口中, 探出一条湿软分叉的紫色蛇舌, 舔了舔她的手指。

羡泽一惊, 松开了手。

他仰着头,恋恋不舍地舔过嘴角下巴处她留下的温热指痕。

那蛇舌鲜艳如兰, 舌侧有细软的肉刺,甚至有些咀嚼香料的隐秘馨香, 像是有毒且滴蜜的花蕊。

羡泽心里重重的跳了一下。

弓筵月以为她被吓到了, 将舌缩回去,抿上了淡色的薄唇:“尊上以前很喜欢我的舌……它很灵巧,以前常做针线的时候,甚至能用它编绳结。”

是。她一看就知道为什么会喜欢。

她也知道他是在以退为进地诱惑。

但这……

这也太……

当弓筵月搂着她的后颈,将她头压低一些的时候,羡泽很没有骨气的手臂一软压在他胸膛上。

他嘴唇贴在她唇角, 诱哄一般轻声道:“尊上,尝一尝就不会怕了……它很想念你的味道……”

羡泽微微启唇。

它看似强硬的挤进来,却极尽讨好柔软,甚至羡泽感觉到弓筵月的身体都跟着放松,让压在他身上的她都像是卧在云上一般……什么圣主,学的都是这方面的功夫吗?

只是蛇尾不仅是和龙尾摩挲,甚至也缠在了她小腿上,细密的鳞片就像羽毛般抚过。她觉得痒,缩了缩小腿,想要甩开,但青绿色的蛇尾挤在她微微泛红的膝盖之间,轻柔地困住了她。

教派圣主,掌握着西狄实权,他这般讨好,是对她的感情,还是在讨好权力的源头?

毕竟他在宗教意味上和真龙绑定在一起,也就意味着,真龙完全可以扶持其他人成为圣主……

弓筵月感受得到她慵懒的享受,细密的亲昵,唇舌与吞咽声都拢在这几十年只有他的床帐下。

他的牙尖似危险挑逗般压过她下唇,他几乎觉得要穷尽手法去诱惑她,只是在亲吻与摩挲中,弓筵月心越来越沉。

失去记忆的她,也还是那个她。

亲吻到眯起金瞳,脸颊泛红,她也没忘记吸收着他金核的灵力。

……

伽萨教的许多老人还记得当年金龙乍现的一幕,从神庙中飞出掠走了他们最后一任“圣女”。

弓筵月几十年没有离开过神庙,骤然被拖拽着飞入高空,仿佛云层都触手可及。

他自认为已经修炼得处变不惊,可还是紧紧地搂住了金龙的身躯。

他卷发散乱,甚至被风吹得有些狼狈,他一只眼睛还有蒙膜看不清楚,胡乱抓住了她的爪子。

却没想到她吃痛地吼叫了一声,几乎要将他甩落下去。

弓筵月从没想过会遇到真龙,恐惧敬畏大过了一切,他即将开始蜕皮,本来恹恹无力的身躯却只能牢牢抱住她,道:“求尊上不要把我扔下去,我会摔死的!”

金龙四爪并用,姿态也有点狼狈,她想要张开背后洒金纯白的羽翼,但刚一张开,便似乎因为两边翅膀不大一样,在气流中更加颠簸。

弓筵月想要仰头看看她的翅膀,她却悻悻地收起来,老老实实用法术腾云驾雾,但总算是把他抓住了。

她恢复了自如的神态,口吻也自然又高高在上起来,轻笑一声:“我摔死你做什么,这不是在满足你的愿望吗?”

他的愿望。

……用双脚随意行走在草原之上。

圣女除了变成尸体离开神庙外,唯一活着离开的办法——就是真的成为被真龙掠走的祭品。

这神话一般的故事,竟然能成真。

弓筵月往身下看去,原来草甸还是像他儿时记忆那般鲜嫩厚重,那些雪山细看原来是如此多的冰堆石滩,弓筵月忍不住看痴了。

弓筵月脸上难得露出几分笑意,抬起头来看向真龙,真龙抓着她飞了好半天,这时候才跟他双目对视。

她翩然飞舞的身姿在空中顿了一下,愣愣的看着他:“……你们倒是了解真龙,还知道要以色选人。”

弓筵月因长居幽深神庙内而苍白的面容,却有着一双如燃烧的湖水那般的蓝绿色瞳孔,内心惊惶却无畏的望着她。

他不大年轻了,但像是宝物久置蒙尘,才有擦拭后的惊喜,那面纱便是落在他身上几十年的尘埃,如今被风吹落。

耳垂、鬓发上是繁复的金饰,卷曲的长发被风吹拂在脸上。如此装饰华丽,像是给冰种透玉包了俗气的金边,反衬那美丽面容,像是冬末春初时节山坡上半融化的羸弱的雪。

若是以前,她很有收集的兴味,但如今自身难安,她心思也淡了,挪开眼笑道:“摔死好?还是被人用乱刀捅死好。”

弓筵月一愣,显然是她知道了圣主和圣使打算杀了他。她说话的声音,让弓筵月还意识到她既是真龙,也是之前他见过多次的神秘女人。既然如此便是能交流的。

他稳了稳心神道:“他们要杀我,我也有准备,谁死还不一定。”

真龙眯起眼睛:“你赢不了的,我观察伽萨教内斗如此严重,你此番得手,也会被其他人所杀。”

弓筵月却想过要冒险一试。谋杀圣主和圣使之后,他要尝试给自己自由,甚至摆脱圣女的身份。

不过伽萨教没有先例,他自己也没有底气……

他刚想开口,真龙又道:“但那也没意义了,你要做我开启各个地方神庙的钥匙,我都已经查好了,你们现存的埋骨神庙不过那几座,你带我去打开来。”

羡泽说完,被她掳走的人并没有回话,她忽然感觉自己尾巴被什么紧紧纠缠。

羡泽垂下头去,竟瞧见他皱着眉头双眼紧闭,衣袍下的双腿变成蛇尾,缠绕在她的龙尾上!而且蛇尾看起来还有些不对劲——

他像是冷得直发抖般紧紧箍住她:“尊上,我、我可能要蜕皮了……”

羡泽:“啊??”

春季第一次蜕皮的虚弱,再加上云顶极冷的风,弓筵月抱着她的手越来越松,整个人骤然往下一坠,昏迷过去。

羡泽连忙慌手忙脚的抱住他削瘦的身躯:“哎!你醒醒,你好长一条我四只爪子也抱不住啦!”

……

弓筵月再醒过来,竟是在温暖厚重的毛毡帐篷下,帐下还有热炉煮着奶茶。只是棚顶上挂满了各种各样的亮晶晶小玩意儿,从包银牛角、贝壳、绿松石到琉璃罐子和小铜镜,他甚至还看到了某个神庙上的金龙雕像被掰下来,也放在桌子上当摆件。

但他还是很难受,蜕皮期需要大量的水分,而这毛毡帐篷却烧得暖和干燥。蛇蜕箍着他,他虚弱又发痒,新生的肌肤几乎是蹭在毛毯上像是遭受酷刑一般刺痛。

弓筵月挪动尾巴,推开毛毯皮被,身上祭袍早就因为他蜕皮时不自知的扭动而散乱了,他也顾不上了……

他是半妖,最多只能变出蛇尾,不像是纯粹的蛇妖每个月都会蜕皮,他一年最多两次,但痛苦的程度却远高于蛇妖,堪比扒掉半层皮。

而且如今正是开春,他强撑过冬眠的第一次蜕皮也是最痛苦的。

他垂着眼睛,满头是汗,有些昏沉地拽着衣襟,看自己身上祭袍的绣线,那张牙舞爪的金龙绣得根本不对……明明她更神气更活灵活现,身姿也更纤长飘逸,鳞片也不是这样的形状……

不对。他不是遇到了真龙吗?

那他为何在这里?

忽然,帐帘掀开,圆肩窄腰的女人走进来。她梳着西狄少女的发式,弓筵月发现,在去掉自己眼前那层相隔的面纱后,她看起来那么神气鲜活,耀眼高傲。

她手里拎着一把沾满血的长剑,站在门口看着他。

女人的裙摆上还有他亲手缝的纫线,她脚下是细密的草叶,身后是咫尺般的雪山。

弓筵月忽然意识到自己真的离开了囚禁他几十年的神庙。

他的真龙,将他带离了那回荡着他脚步声的石头坟墓。

弓筵月虚弱的躺着,却忽然绽放了笑容,他感觉眼角好像有意味不明的水滑落,他听到自己沙哑的声音轻轻道:“……还不知道尊上的名字。”

羡泽愣愣的看着他。

……她不知道为什么这家伙蜕皮,会引来大妖异兽觊觎。

她以前身边没有蛇或者蛟这类跟龙比较相近的大妖,也没有跟他们相处的经验,可能是因为他蜕皮期身体虚弱,灵力逸散,引来周围的大妖异兽想要捕猎他。

羡泽不得不提着剑出去吓退那些大妖,也有些不长眼的连她都敢扑,直接让羡泽给砍了脑袋。

羡泽裙子上弄了不少血污,这时候已经不耐烦了:不应该掳走他,麻烦死了。她自己都是要别人伺候的性子呢!

要不带他去一座神庙,掌握打开神庙的方法之后,就弄死他算了。

不过深入了解伽萨教的信仰,以及亲眼见到百姓看到她身姿后的反应,羡泽觉得说不定她可以深耕西狄这片远土。

她已经在东海屠魔的时候看出来了,在人世间完全没有自己的势力,还是不太行,所以才在消息落后偏远的西狄再度现身,试探一番。

眼前这“圣女”虽也有野心也有自己的势力,但还是不成气候,果然她还是要看看现在的圣主对真龙现世是什么反应……

羡泽正思忖的时候,掀开帐帘就看到某个人衣衫散乱,在庄严的金线祭服中,露出大片白皙的胸膛,绿松石项链蜿蜒在锁骨处,青绿色蛇尾在毛毯上不安扭动着。

他下半身蜕皮蜕到一半,而上半身却跟从水里捞出来似的汗透了,那漂亮的卷发黏在身上而不自知,眼睛迷迷蒙蒙的看着她。

他肚脐之下的蛇身,有一处微微拱起的类似泄殖腔的弧度,鼓鼓囊囊,但隐藏在鳞片下看不清楚,否则羡泽真是要一览无余了。

什么圣女,这……根本就是妖男啊!

更可怕的还在后头,他竟然转过那张好似哭过的苍白的脸,对她虚弱的粲然一笑。

凡人连这都能算到吗?那么懂得拿捏龙心吗?!

好可怕!

他问道:“还不知道尊上的名字。”

她干巴巴道:“……羡泽。”

他垂下湿漉漉的睫毛:“尊上的名字真好听,但像是有个无法达成的愿望藏在里面……为何要羡?是亲近还是艳羡的意思?”

羡泽没有回答,对自己真被他勾引到这件事,甚至有点暗自恼火。

她走过去站在床畔看着如同被亵渎的祭品一般的弓筵月,道:“你的蜕皮期什么时候能结束?”

弓筵月吃力的摇了摇头,又点点头:“一两日罢。尊上可以带我去泡水吗,我这样很不舒服……”

羡泽皱起眉头:“你好麻烦。”

弓筵月疲惫的轻笑:“尊上明明之前还是很会装温柔的,这么快就对我不耐烦了吗?”

她理直气壮:“反正你都知道我的真身了,装不装又有什么意思,我本就是这样的脾气。”

羡泽还是将他扛了起来,她也喜欢水,所以暂居的帐篷不远处,就有一片浅湖。弓筵月长长蛇尾拖在草地上,他似乎自己还挺爱干净,想要抬起尾巴,但汗透的身体又实在是无力。

羡泽也怕被他蛇尾绊倒,干脆抱起尾巴来,她就差盘腰上了。

她没有注意到弓筵月面上浮现的病态的红晕,他努力扶着她肩膀直起上半身,紧绷着尾巴,才没让自己像爬藤般没出息的缠绕她。

可就算这样,他也觉得自己像是春天攀附上篱笆的使君子花,头一回感知到自己蛇尾如若无骨……

不过羡泽很快就治好了他的春意,因为她手一抬,将他扔进了初春冰凉的湖水中。

第78章

弓筵月差点被水呛到, 他挣扎了几下,才扶着河滩的石头透出气,剧烈的咳嗽起来。

羡泽坐在水泽畔晒得暖洋洋的石头上, 惊奇道:“你不是蛇妖吗?多少蛇妖深藏水泽千年就为了化成蛟, 结果你都还不会游泳。”

弓筵月祭袍湿透,蜿蜒的卷发贴在胸膛上,他呛得胸口起伏不住咳嗽, 半晌才艰难道:“……我是半妖。我也、我也没怎么见过水。”

她似乎也很喜欢水, 两只脚浸泡在湖水中, 笑道:“懂了, 笼养的宠物蛇。”

他心里不认同这个说法, 但还是弯下身子,将自己浸泡在湖水中。

她蜷起双脚, 在石头上侧卧着, 裙摆随着动作往上掀起一点, 露出小腿和膝盖。这阳光与水流声, 似乎让她很安心,尾巴在惫懒舒适中也钻出来, 头顶的角挑起了几根乌发,弓筵月泡在水中细细观察着她。

这是一只很有故事的金龙。

她的尾巴美丽而破损, 她的龙角炫目而残缺, 尾鳍上甚至有些撕裂伤痕,被用灵力笨拙的缝合在一起。

怪不得她说如果他能缝合伤口就好了。

恐怕被他抓到龙爪发出痛呼,也是因为有些伤口过了这么多年还未完全痊愈。

羡泽没再看他,一边伸手玩水,一边手中拿着水晶窄镜似乎在看什么,还边看边乐。

弓筵月自诩容貌出众, 却没想到传闻中本性淫乱、喜好美丽事物的龙,只是被他迷惑了一下,便不把注意力放在他身上了。

他不知道她在看什么,可她面上的笑容实在是愉悦……

弓筵月抿了一下嘴唇,笨拙的在湖水中游动几下,接近她所在的大石头,手搭在她脚边,仰头道:“尊上是在看什么?”

羡泽看了他一眼:“墨经坛。我就是知道你们西狄不大用,才敢在西狄现身的。喏,给你看看。”

她给他看了一眼界面,弓筵月看到是墨字在窄窄镜面上汇聚,他懂的语言还是比较多,眯起竖瞳看着上头写有什么:

[仙侠情缘分坛]

“[相亲帖]本人一百九十七岁成丹期大成,现寻一位十八岁美丽聪慧的筑基期女修,将以毕生所学贴身辅导——”

下头的文字密密麻麻,写着什么:

“……卧槽,一百九十七岁的成丹期,你这修炼的功夫全都用在修长寿道了吧,封你成丹老王八称号吧!”

“成丹期的毕生所学,在闲丰集一般三十枚中品灵石就能买到了,希望各十八岁就能筑基的女修天才别捡过期垃圾哈。”

“成丹期还能活到一百九十七岁?!我不知道我们宗门活了四十五岁的狗跟你应该谁拜谁为师!大家快前排留念!”

羡泽看着哈哈大笑起来,弓筵月还不理解,她道:“很厉害吧,墨经坛可是我花了百年修为做出来的好东西。”

她顿了顿,又仰头看着雪山感慨道:“确实,若不是把修为都拿来做宝囊、做墨经坛,又分出精力开栉比阁,说不定十几年前我能杀穿东海,而不至于被他们……但当时哪里知道呢,只觉得想要快活热闹,想要自在有趣。”

东海。

弓筵月依稀能猜到真相。

尊上一身伤势恐怕也是在那时……

羡泽并不知道他心中的猜测,她垂头看着弓筵月仰脸看着她,叹气道:“跟你自夸你都听不懂。”

弓筵月为她而心疼,却仍是努力露出笑容:“我听懂了,尊上很厉害。”

羡泽轻嗤:“你是圣女,不是小妾,别捧了。我要睡一会儿,你泡好了就能化成人形了吧,就自己回帐下吧。”

羡泽转过身去,倒头就睡,只不过她尾脊上尖刺竖起,像个刺猬似的保护着自己。

她醒来的时候,天边日头低垂,石头上有些冷了。

羡泽撑起身子转过头去,只瞧见营帐亮着灯火,之前被她杀了的妖兽,竟然都被挂在营帐外的晾衣杆子上,像市集上卖的牛羊那般,身上的肉都被割得七七八八。

血糊糊的狼妖旁边,是叠得齐整随风摇摆的皮被,正绒面朝外晾干。

羡泽恍如做梦般走回去,弓筵月挽着袖子端着盆子走出来,裹紧衣衫,修长袅娜,苍茫晦暗的草原上,营帐里金色灯火勾勒了他的身形。他将洗肉的血水泼出来,正哼着悠扬的歌曲,像是在神庙里给信徒唱的诗歌。

他瞧见了踱步走回来的羡泽,眼睛亮了一下:“尊上。”

风从背后扫过来,羡泽裙摆扬起,他背后披散的卷发也拂动,她有些恍惚,鼻尖闻到了一些草本香料炖肉的气味。

弓筵月抱着木盆道:“我已经蜕完皮,实在是需要些食物补充体力,便不打招呼就割了这些妖兽。尊上要不要也来吃几口。”

羡泽呆呆的跟他进了营帐,屋里热气腾腾,弓筵月说是在湖边找到了香草,在营帐柜子下面找到了盐巴,拿起煮奶茶的锅子做了炖肉。

他低下身子寻找碗筷,精致的祭袍上的金线经不起劳作,都已经开线崩裂,但他也已经不在意这些了:“尊上的碗筷都在哪里?”

羡泽挠了挠脸:“这营帐是法术变出来的,里头的东西大部分都是我直接偷拿旁人家的,我从不做饭,也不知道都在哪里。”

弓筵月还是找到了两个陶盘,他随身的腰包里有切肉小刀,俩人就这么一人扎一块,坐在帐下吃肉,一抬头就能看到远处山间,细窄的钩月爬上来,星星明亮。

还真不难吃,羡泽已经很久没好好吃这么刚出锅的热气的食物了。

她以前不太需要食物,强大的修为足以让她辟谷几十年不食,只是她喜欢跟苍鹭去人间混吃混喝解馋;近些年,她大多是在捕猎大妖,龙身时生啖血肉就够了,化作人形时也就简单烤一烤吃。

俩人脸颊被热腾腾的锅蒸的泛红,羡泽道:“圣女还需要做饭吗?”

弓筵月笑了一下:“神庙里不许庖厨开火,我也有几十年没有做过饭了,小时候倒是经常做饭,我在家族里其实是挺边缘的,跟半个奴仆也差不多。”

羡泽没多问,他也不说往事,只是抬起手来:“看,多少年没切过肉了,我甚至还把手割伤了。”

羡泽看到,他食指侧面有一道浅浅的血口子。

灵力运转几下就会痊愈吧,他还想让她说什么?

以前她身边也有这种会卖可怜、会伏低做小接近她的家伙,可鸾鸟自诩是她的情人,脾气又爆下手又狠,把这种矫情怪全都打跑了,她还真没多少接触的机会。

她挑了下眉毛刚要开口,却看到弓筵月收回手,似乎压根没打算让她安慰,将那道伤口放到唇边含住,紫色的蛇舌探出浅色的唇边,舔一舔血痕,然后朝她笑了一下:“是我手太笨了,不过很快就会好了。”

羡泽面上不动,心里抽了口气。

太厉害了,容貌都不算年轻的男人,扮起娇憨来毫无违和。

可她也确实被他紫色的舌头吸引住,道:“你的舌头完全就是蛇类的样子吗?”

弓筵月刚刚就没怎么吃饭,他此刻故作矜持的小口喝水,漱了漱口,才对她张开一点嘴,分叉细长且鲜艳的舌从唇缝之间探出。

他吐着舌头,说话自然也含混:“……有些像,但又不太一样。”

羡泽将手指放在了他的下巴处:“能舔到吗?”

这对他如带着肉刺的小钩子般的蛇舌来说,自然简简单单。

羡泽又把手放在了他脸颊处:“那这里呢?”

这就有些困难了,但她那好奇研究的目光全心全意的落在他脸上,弓筵月全然忘了该有的矜持,弯起舌尖去努力勾了一下她的指腹。

“哇真厉害。那放在这里也能勾到吗?”

她又将手指竖在他面前两三寸处。

弓筵月本来以为自己必然能勾引到她,可事到如今却成了他自己昏了头了,全然忘却了目的,被她哄骗得昂着头伸出蛇舌去勾住她指尖。

羡泽脸上立刻露出“骗到了”的得意表情,伸手用力捏住了他舌尖,捏在指间仔细端详:“嗯,也有些像野兽,但是很软。是因为你们圣女总有咀嚼香料要求吗?你的舌头都有熏香的气味。”

弓筵月对容貌有自得,也觉得自己有些手段。可他那手段毕竟是没经过实战,对面的人却是个高手。

甚至她都一副认真研究的好奇表情,反倒让他的难堪与遐想更上不了台面。

弓筵月想要收回舌尖,她却不放;他挣扎起来,她立刻皱起眉头来。

或许是神话故事中真龙的形象太可怖,他不敢伸手推她,只能喉咙中发出几声哀求声。

“拽了拽就一副难受的样子吗?干嘛这副表情,是舌头伸出来就不会散热了吗?脸上都热红了。真有意思,等你死了的时候,你的眼睛,你的舌头我都要放进万物囊中。”

她终于松开了手,弓筵月连忙将蛇舌缩回口中,可他舌尖发麻,合齿着急,一下子咬到了自己的舌尖,闷叫一声捂住了嘴。

羡泽笑起来:“小心别咬掉了。”

弓筵月垂着头,也偷偷用衣袖擦了擦嘴角溢出的口水,心中有些羞恼。

这真龙真是软硬不吃。

羡泽:“看,你手上的伤已经好了呢。”

弓筵月有些气的将手指藏起来,放下切肉的刀走出帐篷。

羡泽看他把晾晒的皮被收回来,才知道他觉得自己之前蜕皮出汗弄脏了她的床铺。其实羡泽找块石头都能睡,可他偏偏分好了,他睡在旁边的小榻上,羡泽睡在主床上。

羡泽看到自己那开线的枕头都被他给重新缝过,还布置好床铺,她自己都忍不住摇头:他手段真是高超,昏君都是被人惯出来的!

她也没多说什么就合衣躺下睡了,弓筵月熄灭了灯烛,营帐的帷幕半开着通风,能有星光月色透进来。

她从受伤之后就很容易犯困,趴伏在床铺上,刚刚陷入昏睡就又梦到了令她神魂俱裂的画面……

羡泽咬紧牙关,两只手攥得紧紧,仿佛被魇住了。但身边有人靠近,她又立刻清醒了,羡泽感觉靠近的人身上微冷,脑袋还没反应过来,话已经脱口而出:

“姓钟的,你别又挤我。”

那声音沙哑轻柔得像是雾天的月亮,略带一丝困惑:“尊上,我不姓钟。”

羡泽一下子惊醒了,睁开眼来。

弓筵月侧卧在她身边,一只手抬起来似乎打算拍拍她的后背安抚她:“是尊上记错了吗?我叫弓筵月。”

羡泽:“你过来做什么?”

弓筵月察觉到她的脆弱,再也没有比这更适合勾引的时候了,他自然要凑上来,无辜道:“尊上一直在抖,我以为尊上病了。”

羡泽这时才注意到自己的龙尾不知道什么时候钻出来,此刻正贪凉一般裹着他的蛇尾。羡泽掀开皮被垂头看去,弓筵月立刻拽了拽有些松散的衣裳下摆,遮住了他蛇尾上微鼓的弧度。

羡泽看到他新生的蛇尾颜色鲜亮,鳞片细腻,有着金属般的光泽。

湖中看不到他的蛇蜕,应该是被他自己收了起来。

羡泽想要收回龙尾,可是龙尾却不依不饶的缠着他,她一发狠,却没想到背鳍的尖刺反而刺痛了弓筵月,他咬着嘴唇闷哼一声。

羡泽皱起眉头:“你到底做了什么?!”

弓筵月确实委屈:“尊上,都说龙喜爱蛟、蛇,便是因为它们性格独断,躯体上却喜欢同类相亲——这只是本能罢了。尊上之前没有其他蛟类作伴吗?”

羡泽:“……没有。应该有吗?”

弓筵月:“许多唱诗中都有说过什么蛟作乳母哄睡暴怒的幼龙,或者是十几只蛟伴驾真龙出行之类的,我便以为有。尊上是哪一年出生的?”

羡泽也觉得奇怪,她几乎没见过蛟,只有近些年她有意寻蛟捕食,才偶尔见到几条丑蛟,见了她也不敢逃走,仿佛知道该被她吃似的瘫软。

羡泽:“我记不得了。反正是夷海之灾之后,我几乎没见过蛟。”

弓筵月惊讶:“这世上如果有蛟,它们怎么可能不去寻找您供奉您呢?”

弓筵月心里有更深更多的疑惑,但他没能问出口。

羡泽放任着龙尾,没有挣扎,道:“你能动弹了吗?我们不若明日就去找神庙。”

弓筵月:“那这营帐就放在这里?”

羡泽转过身去:“不过是叠纸用灵力化成的营帐罢了,明天吹口气就能收入怀中了。”

二人就这么挤在一处,或许是因为这只神庙里养大的宠物蛇,连尖牙都没什么毒,蛇尾也细腻柔滑,手臂纤长且放软,她没感觉到什么威胁,便放任他这般半拥抱着她。

但羡泽仍然因为噩梦而心悸,有些睡不着,她睁开眼:“你之前泼水的时候,哼的那是什么歌?”

弓筵月知道自己的歌声很好听,他也是故意哼着那首歌,此刻却装作想不起来,思索半晌后才道:“……好像是《雅普希玛》的唱诗,讲述千年前女族长与群龙为伴的故事。”

羡泽闭上眼:“唱。”

他弯起嘴唇,唱诵的是更上古的西狄语言,沙哑低沉,虽然她听不懂歌词,但隐约也能感觉到女族长骑龙飞翔,穿过云层与雨点的场面,他意识到她想要借此入眠,换词选唱了另一段更温柔的曲子。

古语与现在的西狄语也有共通之处,她大概听出,似乎是群龙卧眠山谷,女族长盖上了真龙的鬃毛,依偎着它也昏沉睡去。

西狄唱诗像是香料般在他口中:

“龙的血不是冷的……鼻息拂起鬃毛,像是水草缠住了月亮……”

第79章

几日后, 羡泽进入了某处废弃神庙的地下。

其实通往龙骨的入口,是一处不过直径半米多的深井,往下是近百米的空腔石洞, 钟乳石如獠牙般交错, 如果不是化作龙身往下飞,一般凡人也不太可能抵达龙骨身侧。

她在底下的龙骨身边待了许久,她手掌抚过已经开裂的骨节, 等她脸上带着一点湿痕飞出来的时候, 为她开启入口的弓筵月, 正坐在神庙快崩塌台阶上看着远方。

草甸之上, 血流成河, 是某个部族似乎正趁着伽萨教内部混乱之时,袭击了他们的迁居队伍, 把驮兽背上摇摇晃晃的行囊金银拽下来, 将男人女人扒去衣衫杀死, 弓筵月看到这一幕的时候, 已成定局。

而这么庞大的迁居队伍的几个护卫,竟然看到其他部族之后落荒而逃……

他只是静静的抱膝看着。

这样的场景, 肯定不止在此处发生。

羡泽已经见怪不怪,走到他身边, 道:“走, 去下一座神庙,你要是累了我们也可以歇一会儿。”

弓筵月似乎在她去找龙骨的时候,思索了许多。

他此刻深深弯下腰来,两手趴伏在神庙的石阶上,向她行礼,轻声道:“尊上, 如若我愿意用一身灵力,来为您修复伤口,您愿不愿意再满足我一个小小的愿望。”

另一边的聚居地。

在真龙现身掠走圣女之后,伽萨教彻底大乱了,绝大部分人都陷入了斗争之中。戈左也带领大批年少的哈吉发起了游击,但伽萨教掌权的守旧派势力比他们更强大。

而且伽萨教在西狄各部族中势力比较弱,许多信仰不同甚至干脆抛弃信仰的部族,都在这个混乱的时间点,也向他们虎视眈眈——

就在圣女被掳走的六七日后,戈左号令百兽与自己的同龄亲信,杀入距离神庙不远的万兽祭坛。

一行人血腥的身影,被烛油映照在群龙时代的壁画上,他们穿梭在祭坛外部的石柱回廊下,夜空深邃无月,天地间黑暗得像上神闭上了眼睛。

金龙的身影忽然出现在神庙上方的夜空中,如一道金色的闪电般,在灰云中穿梭!

戈左等一行人都愣住了,转过头去看向那道金光。

随着龙吟咆哮,它盘卷身姿,落在神庙的之上,龙尾漫不经心的拍打着神庙的方尖斜顶。

金龙在几日前的现身,让神庙的石阶上已经摆满了祈祷的雕像,燃烧的灯烛还有百姓们自认为金龙会喜欢的各种金器珠玉,而它的龙尾将不少祭品都打落在地,甚至有火顺着泼洒的烛油而剧烈燃烧。

金龙像是昂首很有兴味地笑了。

可她身姿只是短短出现了一瞬间,刚刚让众多百姓信众看清,便飘然而去,隐匿在云层中不见了。

只剩下“圣女”身着祭袍,出现在了神庙厅室前。

他没有佩戴面纱,缓步走下台阶——

弓筵月说自己会想出办法能与她躯体相融的丝线,尽力修复金龙的伤势。

与此同时,他想要一次高高跃起的机会,他渴望一次金龙现身为他神性身份的背书。

“想要用我的身份实现你的野心,”羡泽没想到他勾引的功夫都不做完,就直接提出了请求,她冷笑道:“那你要给我什么?”

弓筵月垂首跪在她面前:

“给尊上无数场复仇,用九洲十八川修仙者的血与灵,为您抚平每一道伤疤。”

“见到您我就猜到了东海发生的事,您孤零零一个,哪怕怒火倾覆所有的宗门,也只会招惹无尽的祸患,您需要自己的信徒,需要自己的子民。”

“如若我能掌握伽萨教,我们必将出征,将当年参与其中的宗门屠戮殆尽,将有您雕像的神庙伫立在九洲十八川的江边湖畔。”

羡泽的金色瞳孔终于亮起饶有兴趣的光:“就凭你一个圣女?”

弓筵月垂首:“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羡泽咧嘴笑起来:“与我绑在一起,既是沾光,也是同尘。他们对我捕猎之心不死,迟早会再扑上来,你挡得住吗?与我有关的厄运,你承受的起吗?”

弓筵月仰起脸:“我当然要承受,如果圣女能够离开神庙,我十多年前就应该一同去东海。若有一日尊上不在世间,我自然应该一同投海而死。”

话说得好听。

羡泽却对他的誓言并不放在心上,分辨真假对她来说是个难题,所以她一概当人类的誓言都当做假的。

她垂眸俯看着他:“你想没想过,当我觉得你不配用我的名,便会咬断你的喉咙,站在你打下的疆土上,再扶持一位听话的圣主。”

弓筵月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伽萨教千年以来的信仰是真龙,而不是任何一位圣主或圣女,她想要颠覆一切,易如反掌。

可他深知,这是自己强大的唯一办法。

弓筵月做过太久的羸弱花瓶,他知道被动的滋味。

而且,这也是长久接近真龙的唯一办法。

作为拥有美貌的“圣女”,他无法得到她的青眼与留恋。想来也是,以她与神鸟作伴、与万物有灵,什么样的美丽她没有见过呢?

唯有成为她在人间的左膀右臂,他才能被她倚重,才能留在她眼中……

……

羡泽一开始只是用那一瞬的显露身姿,为他赋予了神性。

但对于混乱了这么多年的伽萨教内部而言,一个连性别都不合规的圣女,一个没有家族势力的个体,想要获得权力,可不是真龙的一瞥就足够的。

弓筵月这些年在教会中的势力,虽然单薄,也是一柄已经插入贝壳中的撬刀,他在让人如沐春风的笑容背后,是令人发指的凶狠手段。

她化作人形走在血染的草原上时,目睹了部族战场的落幕,满地的尸体与竖立的兵器中,草叶正因为双方对战沉淀的灵力而悄悄生长。伽萨教正在壮大势力收拢俘虏,只不过那些俘虏要自己剃掉头发,割掉自己身上异教的纹身,发誓终生信仰真龙。如有不愿意的,便送给翼虎们做了零食。

她在深夜游荡过伽萨教部落上空时,也见到戈左与少年们从神庙离开,捆着一扎新鲜的旧教徒头颅,他们正趁着四下无人,将这些脑袋用木桩扎在巴扎市集的广场上,将绘有金龙的布条钉在他们额头上。

教派中的守旧势力,似乎误以为弓筵月因为讨好了她才拥有了权力,于是开始大肆抓捕年轻貌美的年轻男子,将他们送往各个神庙,甚至在草原中假设露天祭台,扒光他们、火烧他们,妄图用这些人的惨叫,来吸引她的注意力,让真龙再来一回“英雄救美”,妄图来顶替掉弓筵月在她身边的存在。

羡泽饶有兴趣的躺在云中看着闹剧,直到弓筵月带着人马前来,把围观祭台的数位神仆用他制作的蛇斑索缠住,将他们一并拖入火堆中,听着他们发出与可怜的祭品一同的尖叫。

羡泽惊奇于凡人之间彼此屠戮的手段之高超,也惊叹于这位在神庙中仿若心怀大爱的“圣女”,如此精于凡间的斗争。

她有时候会漫步在帐篷之下,近距离的好奇观察这些人们的恸哭与笑容,西狄人更有未曾被驯化的快乐和残忍,他们割了头颅回来洗净手,依旧会唱着歌哄着自己的孩子入眠。

她也不止一次在神庙中,见到了跪在熏灯下,虔诚的跪在地上祈祷的弓筵月。

他似乎已经知晓了她的脚步声与气息,好几次她甚至还在壁画后的暗室中,他便已经开口道:“尊上,衣裙又划破了吗?”

羡泽笑了笑,坐在石台上晃着脚看双手合十的他。

弓筵月不再佩戴那些如装扮游神般的首饰,他换回男子衣着,但仍有雌雄莫辩的意味,目光也愈发明亮。

羡泽道:“权力养人,你比之前更漂亮了。”

他目光楚楚,坐到祭台脚下,将脑袋靠在她膝盖处:“尊上,我想你了。”

她轻笑起来,任他将面颊压在她膝头:“想我?想我以金龙化身,再帮你叫两声?”

弓筵月说不出话来。

他打心眼里想念那几天,想她抓着他在云中飞舞时的纠缠,想遥远又挂满闪亮物件的营帐,想热气腾腾的炖肉与冰凉夜晚的缠绕。

他想赤着脚踩在草甸上,朝她奔过去;他想蜿蜒在冰凉的湖水中,趴在水边石头上仰头看她。

可随着他说出那句请求,仿佛就将那份可能性给扼杀掉了,他从她捕获的新鲜猎物,变作了臣子与奴仆。

他很后悔,自己应该多与她相处些时日,再动用许多勾引的手段。

真奇妙,他明明知道自己的勾引并未成功,但当她目光因此落在他身上的时候,他仍然有种欢愉和满足。

可当时他知道内乱争斗很快就会尘埃落定,不快点加入战局就会彻底无法立足,实在是由不得他继续为真龙编织温柔了。

此时此刻,弓筵月也只能这么靠着她,手指摸了摸她的小腿。

她觉得痒,笑着缩了一下,丝毫不知道他的心也跟着一缩。

他虽然是圣主,但仍然在这石墙的环绕之下,如何不能说,这权力依然是将他笼罩住的头纱?

“差点忘了大事。尊上,我找到了能帮您缝合伤口的办法。”

他从腰间小包中取出丝线,还有一枚精细打磨过细针,羡泽一眼便能看出透明丝线中灵力流动,与众不同:“这是……”

弓筵月弯唇一笑:“这是用蜕皮与蛇筋炼化所制的丝线。听闻蛇与蛟,是和龙有一丝亲近的血脉,筋骨皮肉皆能为龙所用,若是尊上信任我,我们便试一试?”

羡泽思索片刻,化作龙身,懒洋洋的趴在祭台上。

弓筵月之前就关注过她掌心的伤痕,此刻看来这伤痕穿透掌心,十几年来未能愈合,甚至是有些皮开肉绽的可怖。

她该多疼啊。

他针尖入体,羡泽只是轻轻抽动了一下,他额顶先冒出汗来,连呼吸都轻了:“我小时候就会给蹭破的裤腿,缝上一朵小花,不如也在尊上掌中缝朵花?”

羡泽脑袋凑过来,鬃毛拂过他鬓发,她好奇的问:“什么花?”

他抬头笑了一下:“金莲花如何?很配尊上。”

羡泽没有见过金莲花,但他散发着淡光的丝线细密的缝合伤口,一层层花瓣确实绽放在她掌心之中,而她迅速感觉到自己的灵力缓缓的修复着这处已经十几年的伤口。

他确实有些本事。

她从没见过弓筵月直接杀人或彰显修为,但单单是他为她缝合伤口这片刻,就足以窥见他灵海浩瀚,修为不低,恐怕早就有元婴上段的修为。

不显露个人的实力,恐怕也是他故意为之,既是底牌,也是他明白在斗争中,个人哪怕是化神大仙,没有权柄也不过是他人的刀。

他缝合好之后,羡泽将龙爪化作了人手,他有些缱绻的握着羡泽的手指。

羡泽却望着他如绸缎的卷发,心想:这个人不管有没有真心,或许也可以种下金核吃一吃。

弓筵月抬起头来,二人双目对视,羡泽看似薄情的金瞳却有深深的凝望,他显然误会了羡泽的目光,心中震颤。

弓筵月承认,自己有许多行为都是刻意的,她即是权力的化身之一,他想要俘获这位真龙的心,他想要用情感构成的迷宫将她困得更久一些。

他也应该知道,成功的勾引是应该得到更多的利益、承诺与让步……

可当她什么都没做,只是眸中有一丝对他的深沉与正视时,他为什么便一股脑的认定,那一定是她爱上了他。

弓筵月为自己的不理智而胆战心惊,他抚着她的手背和指节,看到羡泽手腕上戴着一串金色与黑色小珠子穿成的细手镯,看起来不算太昂贵,但可能有些旧了。

弓筵月心思一动,轻声道:“尊上要不要送我个小礼物?毕竟我可是抽出自己的筋为您缝合……”

羡泽声音果然警惕起来,声音却依旧漫不经心:“你要什么?”

弓筵月指了指她手腕上的细手镯:“如果是对尊上很重要的首饰,那便当我没说。”

羡泽看了看自己的手腕。

她是前一段时间从宝囊中拿错东西拿出来的,但她因为太喜欢把漂亮物件占为己有,自己包囊里的首饰少说千万件,她只是觉得这手镯有些眼熟,但也记不清来源了。

她灵力试探了一下,似乎也不是什么法器。

羡泽思索片刻,对他伸出手:“那给你吧。”

弓筵月对她伸出手腕:“尊上替我戴上吧,就戴左手就好。”

羡泽对他突然不明所以的笑了一下,正在弓筵月心里一提,这笑容是否在讥笑他的手段太拙劣时,她已经摘下了手镯,套在了他手腕上。

羡泽的手掌握着他的手腕没松开,相比于他天生的薄皮瘦骨,她的手丰腴而洁白,像是玉佛般轻巧又不容拒绝。羡泽手指抚了抚他的脉搏,道:“我本来想送你另一个礼物,但再等等吧。等你平定西狄,将众多部族纳入麾下的时候。”

她这样郑重的口吻,听起来不是一般的礼物。

会不会是定情的……

弓筵月忍不住抱住了她的腿:“……尊上真的不留住在这里一阵子?”

第80章

羡泽道:“不要。我忙着呢。”

她话语虽然说得无情, 他却将她没有推开他这件事本身当做宠爱,轻声道:“尊上心中有大业,自然是很忙的。”

羡泽确实没把精力放在伽萨教上。

她大部分时间都在那几座荒置神庙的地下, 抚摸着枯朽的龙骨, 想要侧耳听到过去故事的浪涛,想要知道为何群龙消失,她想知道为何自己从出生就孤单一个。

余下的精力都在捕杀大妖, 想尽办法增加自己的修为;或是四处搜寻上古典籍, 看有没有人遇到过她这般内丹碎裂的情况, 该要如何修复。

她拍了拍弓筵月的手背:“你做的不是挺好的吗?我就过来看看, 准备走了。”

羡泽说着跳下石台, 往外走去,弓筵月绞尽脑汁正要想着说什么能让她产生兴趣, 能回过头来留在这里。

却没想到羡泽刚刚走出神庙厅室, 就有个高大的身影从神庙外石柱的廊道蹦出来:“妈妈!我就知道你来了!”

羡泽也吓了一跳, 回过头去, 戈左笑出虎牙两只手紧紧抱着她:“嘿嘿,有没有想我, 一个多月没见过了呀!我上次给你带的果干糖饼好吃吧!”

弓筵月不可置信。

从他当初被羡泽掳走已经过了两年,他最近也有少说半年多没见过羡泽了, 为什么戈左只有一个多月没见到她?

羡泽瞪大眼睛看着戈左:“你怎么……你到底是吃什么饲料啊?怎么长得这么快, 这不只是个头,肩膀也——”

戈左非常会粘人,几乎是脑袋压在她肩膀上:“我就是爱吃嘛,我变壮了才能帮妈妈杀人啊。再说叔父也用得上我。”

羡泽往台阶下走去,他就步步紧跟:“妈妈又要去找旧书典籍了吗?要不要多带些好吃的走,唔, 我才没有吃坏牙齿。我们现在有好几座城市了,也有商队在做生意呢,而且还有——”

他的声音渐渐远了。

弓筵月手扶在石墙上,站在神庙门口,风裹紧他的长袍,他看到羡泽又养猫逗狗似的摸一摸戈左的脑袋。

刚刚弓筵月靠着她膝盖的时候,她都没有伸出来摸一摸他的头发……

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戈左不容易死掉,可他每次受伤都会在身上留下伤疤,他在向羡泽显摆着自己新的功勋,甚至想让她伸手摸一摸。

羡泽或许是出于礼貌,或许是因为好奇,手指蹭了蹭他胸膛上两处刀伤。

而戈左那杀人不眨眼的家伙,竟然在她面前眯起眼睛不住傻乐。

但羡泽这般无情的人,似乎又说了什么话,很快戈左脸上装傻的笑容,也有些僵硬。

当羡泽身影消失后,戈左回过身来,看到了站在神庙高处的弓筵月,他没有避开眼神,反而略显挑衅地走回来,拱手向他汇报奇袭大获成功。

弓筵月拨弄祭灯内结块的烛油,轻声道:“一个多月前,你应该在去往库拉山的路上。”

戈左当然知道他在说什么,他抬起手来,枕着胳膊笑道:“嗯,恰好碰到妈妈在附近的神庙,她正好奇的围观当地村落的祭祀。当时已经战胜归来,我就离队找她去玩了。”

弓筵月背对着他,手持长柄杓,将结块的烛油倾倒在地上,轻声道:“你既然知道她的身份,就不该再叫什么‘妈妈’了,与礼不合。你只是凡人。”

戈左一怔,怒极反笑:“她都没说不让我叫,不知道叔父大人把自己当成了她的什么人,敢替她不同意了。”

弓筵月偏过头:“作为你的圣主。”

“圣主也不过是她的附庸。”戈左咧开嘴,同样的笑容,随着他眯起绿瞳,变得挑衅且危险:“我的信仰只有她。若是有一天圣主做的不让她满意,她自然会换一个。”

弓筵月看出了他的年轻气盛,他不屑于与戈左争,以衣袖掩盖住手腕上的细镯,手指轻轻摩挲,仿佛在守着一个秘密。他轻笑:“换谁?换你吗?”

戈左满不在乎:“至少我比叔父年轻不少。”

戈左知道弓筵月想要使出浑身解数留住羡泽。

但他心里很瞧不起。

叔父留住她,恐怕为的都是把自己跟真龙绑在一起,为了给自己圣主的神性加码。弓筵月虽是圣女,但他因为囚禁在神庙多年,心里对这份信仰有怨,根本不像他这般虔诚。

弓筵月心里有的只是权力罢了。

但随着之后几年,弓筵月不遗余力的从四处搜罗来了各类典籍,甚至不惜为此去袭击中原仙门,羡泽也频繁的出入伽萨教,留在他身边了。

而戈左想要见到她,却频繁的被弓筵月派出去执行命令,他心中不满,却也知道自己如今的势力与手腕都比不了叔父。

他必须也要有足够听话的手下,有能够为她征战的实力,才有可能取而代之……

只不过从那时起,他身上开始多了纹身。

他对外声称,纹上去的每一个异兽图腾,都是他为真龙打下的一场胜仗。

但他开始纹身的原因,是当时他耀武扬威地向羡泽显露自己的伤疤时,她手摸了摸轻笑道:“我自己也是一身伤疤。但我更喜欢完美的东西。”

她或许是只随口一说,但一直以来将伤疤当勋章的戈左却不是随口一听。

他渐渐意识到,跟高高在上的叔父相比,自己竟然是那么的……

粗鄙且疮痍。

她更喜欢完美的……那便是叔父那样的吧。

但戈左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他会在某次深夜去往神庙时,看到了祭台上纠缠的身影。

他本不能进来的,但因为新教神仆都知道他与弓筵月的叔侄关系,就不好太强硬的阻拦他。

戈左登阶时没看到侍奉的神仆与点灯的牧首,就应该感觉出来不对劲,可他满脑子想的都是拿此次出征的战功甩在弓筵月脸上,完全没想到——

祭台铺设的红绸挂在石梁上,如同半掩的床帐,金杯与贡品散落满地,像是一阵风卷席而过。

她侧卧着,露出光洁的脊背,因细密缠绵的亲吻而沉迷的歪着头,慵懒的甩着龙尾,丝毫没注意到身后远处的戈左。

弓筵月汗湿的卷发黏在肩膀锁骨处,他与她相拥,也自然而然看到了戈左,湖水般的竖瞳微眯,似是驱逐似是威胁。

如果说只是这般,戈左还能安慰自己——是她懵懂无知,是她龙性难忍,被他骗了。

可随着弓筵月与她低声交谈几句,她忽然似恼火似玩闹的暴起,握住他脖颈,面上含笑的将弓筵月按在石台上。

戈左连忙藏起来,他以为她要杀人,却听到叔父变了调的惊叫,与她毫不遮掩的野性又享乐的轻吟。

羡泽手指将他的脸掰过来,笑道:“你能憋到现在才出手,我也是挺佩服你的。”

弓筵月大口呼吸道:“如果不是因为碰上了发情期,我也不会……只是,尊上既然知道我的本性……呃、也对我有心,为什么没有主动要过我?”

羡泽:“因为看你使出浑身解数很有意思。再说,你自身能分清楚吗,你此刻这样一塌糊涂,是因为与我这个人融合,还是因为与权力,与你的神融合?”

他因为她的举动而咬紧牙关颤抖,回答不出来。

她笑得似乎有些了然,弓筵月自己也分不清,他只觉得自认为膨胀的权欲逐渐虚弱,反倒是爱欲缠绕,如蜕不掉的蛇皮困住了他。

但他没有力气说出口。

弓筵月此刻剥去圣主的衣袍,也不可能在他的神面前故弄玄虚,在最赤裸裸的状态下,他只是被发情期折磨的一个多月没有进食的半妖,极度的刺激与多次的融合下,弓筵月几乎感觉自己要昏了头。

但她却有些好奇道:“都这么久了,你竟然反应还这么好。传闻说蛇类甚至能持续十个时辰,你也能吗?”

弓筵月一窒,他有点后怕,也不知道传闻中龙性本淫,一个不够一群才行这件事是不是真的,一瞬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因为紧张而更加——

她看出他的反应,仰头眯眼笑道:“不过我也不在意,既然在两方面都用了你,自然也要送那个答应好的小礼物。”

弓筵月见到了她指尖捏的一点金光,随着她放软腰肢,这纯然金光也飘入他灵海内,灵海内涌现仿佛要被人扎根的痛楚,而她偏偏在这时候微微俯下身来。

仿佛是他与她要从肉身到灵海,彻底相连,这非同凡响的意味带来狂喜,撕裂灵海的剧痛令他颤抖,再加上躯体沉浸的刺激,弓筵月几乎要放纵的叫出声来。

只是他不确定戈左有没有离开,他不想让与她之间任何细节被他人知晓,只死死咬住嘴唇。

可羡泽用指尖抵住了毒牙,道:“别藏着你的舌头啊。我很喜欢它。”

就因为这句“喜欢”。

他昏了头,用分叉的舌尖缠绕着她的手指。

什么伪装或诱骗的手段都如长袍那般无用的堆在地上。

戈左有没有听到?

当弓筵月之后再接见戈左的时候,已经不太在意这点了。

他裹紧衣袍,双手交叠,在面纱下含笑望着戈左,早已看不上他的挑衅。

因为身体里有一枚小小的金核,属于她的金核。

那一刻他无比笃信他们之间灵与肉,权与欲的联盟。

……

弓筵月几乎一夜没有睡。

她趴在他身上这般昏沉睡去,像是温热且沉甸甸的水浪盖在他躯干上。他没有忍住伸手碰了碰她脸颊。

她难得没有惊醒,或许是因为失忆,让她对东海屠魔的事情没有那么刻骨铭心。

羡泽在昏睡中时不时攥紧了他的衣衫与头发,她的梦里会有他吗?

可愈是她回想起当年的缠绵与容貌,弓筵月越是无法面对她。

这个薄情的爱人如果掀开他的头纱,会露出怎样嫌恶的表情?

外头的火盆渐渐熄灭,草原的夜晚很冷,帐下的温度也降下来。他应该摇铃叫奴仆前来换炭,或者是走出自己用灵力燃起火来,但他一点也不想离开她身侧。他是冷血的动物,在皮被下紧紧拥着她。

帐篷渐渐变成蓝色,外头的天光也缓缓亮起来,他先一步起身去洗漱,将卷发拢了拢甚至造作地抹了些香膏,才又回到床铺上。

羡泽竟然被他这一来一回弄醒了,她闭着眼睛咕哝了一句:“……真臭美。”

弓筵月以为她醒了就要滚进床铺深处离开了,没想到羡泽或许在梦里见到了他们很美好的时刻,竟将脑袋拱到他颈边,抬腿搂着他。

弓筵月呼吸都轻了。

他侧过脸亲了亲她顶发:“再睡会儿吧,我的尊上。”

到羡泽醒来的时候,弓筵月已经不在身边,她听到外头传来依稀的说话声。

“连圣主帐下都敢闯,过几日怕不是连神庙的油火都敢一脚踹翻了。”弓筵月的声音不悦,因为内外分隔的帐帘上,施加了简单隔音咒,所以她只能听到一点声音隐约传进内帐:“她最近还没恢复好,总要多睡会,你出去等。”

戈左似乎在屏风与垂帘外侧踱步,他很会扮演没脑子的快活大狗:“我想让尊上一醒来就见到我嘛,我蹲在这里等。”

弓筵月似乎慢条斯理的外面桌案处拆信,不再搭理戈左,只在戈左想要掀开隔帘往内间走的时候,他才轻轻开口道:“戈左,内外有别,你别过了那条线。”

戈左的幽深目光从帐帘的缝隙中,望着羡泽的方向望了许久,还是后退几步回到了外间,在地毯上踱步,而后找了个矮几坐下来,胳膊搭在膝盖上,笑道:“叔父大人还没摘下过面纱吗?你嘱咐所有的神仆也都戴上面纱,装作这都是旧俗典仪的一部分。可她还是会好奇的。”

屋内燃起神秘浓郁的熏香,弓筵月似乎正在提笔写字,那只金属手搭在桌案上,靠灵力驱动的指尖轻轻敲打着桌面。

弓筵月轻声道:“那她没问你身上的疤是怎么来的?”

戈左歪歪头,语气天真:“我没说。要聊到这个,也很难避开叔父大人的事——说起来,是不是又要到了蜕皮的季节,大敌当前,叔父还要去雪山脚下避人处蜕皮吗?”

弓筵月慢声道:“这个时节点,我不会离开尊上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