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在慎刑司全力之下,这次的投毒案很快水落石出,真凶居然是往日看着老实的离喆。
不止如此,莫语春听旁人说,这离喆实际上是淮阳王安插在宫里的探子,得了机会,胆大包天妄想残害皇嗣。
莫语春总觉得说不通,淮阳王哪怕势力占据一方,不惧皇权,可也不该这时候这么大胆莽撞对二皇子下手啊。
她都能觉出不对,慎刑司的人肯定也能。
但庆皇下命令将这件事了结了,没有让慎刑司的人再往下查。
这就让莫语春更不解了,想不通的事,她也不为难自己,何况这还与她没有太多关系,便只当旁人都是瞎传的离喆身份,不再想这件事。
可接下来发生的事却确实影响到了她。
因为这次投毒,宫中谨慎起来,开始清查下人,处理了一堆宫人。
太后宫中不知为何竟抓了她大舅。
她大舅是什么人她能不知道吗?!肯定是那郭老狗污蔑陷害的她大舅!
第46章 您救救我舅舅
莫语春知道消息时是晚上,她带着食盒去慈宁宫找陈果,却在门口被侍卫拦下,隐晦地告诉了她陈果被收到了慎刑司。
得知这一消息,莫语春的脸霎时间白了一片,没追问几句缘由,便被不耐地赶走了。
一路木讷地走着,最后回过神,莫语春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钟粹殿,正提着食盒站在点着灯的主殿门口。
手中的食盒很轻,没有放多少东西,大部分好东西都被梅姚给挑走了,剩下的都是她看不上的。
莫语春不挑,知道二皇子的东西样样都是好的,带着这些东西,抓紧就去找了她大舅。
可她大舅怎么会被抓去慎刑司呢?
明明她大舅和她一样都是老实本分的人啊。
难道是惠王动的手?
莫语春想不到答案,只知道自己现在唯一能依靠的只有二皇子。
他那么厉害,肯定有办法救她大舅的。
想到这儿,莫语春定了定神,放下食盒后端着茶壶进入主殿。
她出了趟门,回来又耽误了些时间,天色已然不早,可本该在寝殿内的人此时仍坐在烛光下翻看着书。
隔着松垮挽起的珠帘,其后人的面容隐约,莫语春不敢多看,低着头恭敬行礼。
祈云霄支着腿,懒散靠在塌上,手上的书半天也没翻过一页,她亦没有出声。
良久,才冷淡道:“起身吧。”
自打挽竹死后,二皇子虽说还叫她伺候用膳,负责守夜,可对她的态度却冷了许多。莫语春也怕他,讨趣地没往跟前凑。
这还是她第一次目的性如此之强地主动靠近。
莫语春实在是没有办法了。除了二皇子,她实在想不到还有谁能从惠王手中救出她大舅。
为此连害怕也顾不上了。
落地烛台为面前的人拖出几道若隐若现的虚影,虽瘦长却重叠而扭曲,对比之下倒显得它们的主人格外娇小。
明亮的灯光下,雪肤圆脸的小太监泫然欲泣,一对雾蒙蒙的招子洇着水,白着脸,跪坐在地上,分外可怜地仰头看向祈云霄。
明明对这一幕早有预料,真当见到时,祈云霄心中却生出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恼意。
她把这归拢为怒其不争,只道自己厌烦莫语春这份弱小无能。
不过还知道出了事来找她,总归算不上蠢的无可救药。
“殿、殿下……”
莫语春的声音隐隐带着哭腔,眼里的眼泪再也包不住了,哇地一下哭了出来。
“您救救我舅舅,求求您救救我舅舅。”
祈云霄看着莫语春留下的泪,心中的恼意更盛,可她面上还稳得住,状似不解:“莫总管,到底发生了什么?”
莫语春快速将来龙去脉讲出来,可她本身知道的也不是很清楚,说的便颠三倒四,颇有几分无厘头在。
“……有人告我舅舅,说他偷了太后的一只金耳饰去换钱。可这怎么可能呢,舅舅为人老实,在太后身边伺候了这么久,行事自然小心谨慎,断然不会犯下这种大错。”
莫语春越说越觉得是惠王的手笔。
若是郭老狗,太后关起宫门,自个儿就能解决的问题,何必劳烦慎行司。
祈云霄听完,在莫语春忐忑的眼神中,故作无奈地叹了口气,“你舅舅若真是被污蔑的,慎刑司的人自然能查出,你也无需担心。”
“可舅舅真是被污蔑的。”莫语春哭哭啼啼的喊,“殿下,求求你了。”
她哭得梨花带雨,眼皮颧骨都是红的。
祈云霄态度强硬地开口:“本殿说了无需担心,你安心即可。”
“去睡吧。”
莫语春怎么可能说安心就安心,在她看来这就是二皇子不愿意帮她的托辞。
她派不上什么用处,二皇子自然不会管她和她大舅的死活。
莫语春这么想着,一个不慎把心里话说了出来。
面对这番控诉,祈云霄方才软化下的语气,立刻带了些刺,勾着唇眼中全无笑意地开口诘问:
“在你眼中,本殿便是个毫无信誉的小人吗?如此心狠?”
祈云霄最后几个字说得极轻,尾音上扬,听起来倒像是控诉莫语春心狠似得。莫语春被自己这大不敬的想法吓了一跳,更不敢承认二皇子在她心里就是如此心狠的人,当即惶恐地摇着头。
“殿下自然是极好的。”
祈云霄心情稍霁,看着战战兢兢的莫语春,起身走近,亲自扶起了她,面上带笑,哑声轻语:
“往日云霄竟不知莫总管如此想为云霄做事。莫总管盛情,如今也是时候了。”
莫语春懵懵地看着祈云霄靠近放大的脸,手紧张地缩握着,却被手腕上冰一样的温度冻得一动也不敢动,像个僵硬的木偶人一样被提了起来。
祈云霄靠近莫语春的耳侧,低声嘱咐了两句。
“做得好了,本殿自会帮你救出你舅舅。”
将人赶回守夜的里屋,祈云霄捏了捏眉心,手上残留的檀香味飘到鼻腔中,混合着一丝皂角香,呛人得紧。
她不适地皱了皱眉。
走出主殿,祈云霄摆手叫来喜珍,细细询问一番,确认没有任何纰漏,这才回了寝殿歇下。
夜晚,钟粹殿隔音太差,四面八方隐约传来呜咽,断断续续地扰人清净。
祈云霄几乎能想象出莫语春现在的表情。
这便受不住了,她那副样子还能维持多久?
*
次日,莫语春打发了人便趁着午休小憩的时候,拐了梅姚离开了钟粹殿。
她给的借口是有重要消息要告诉梅姚,钟粹殿人多眼杂,不方便,所以来外面寻个安全的地方。
还有哪比御花园更合适的呢?
遮掩众多,鹅卵石小道交错,随便寻个地方就是说悄悄话的宝地。
“我昨儿守夜时,听到殿下跟喜珍说话了。”
莫语春眼睛左右来回乱看,看似是在打量四周。
梅姚没有疑心,被勾起了好奇心:“听到什么?”
“先是喜珍说季老夫人已经上路了,然后殿下说一路务必小心,要保护好季老夫人。”
季老夫人?京中何时有这样一个人物了?
梅姚不解,却不敢轻视这条信息,急急忙忙就要回去写信回禀寿王。
莫语春拦她没拦住,只能寄希望于二皇子搜查完梅姚的东西了。
她原地缓了会儿,想再去慈宁宫打听一下消息,便去往于钟粹殿相反的方向。
不曾想刚走出去,迎头便撞上了惠王等一行人。
惠王一贯孝顺,今日进宫来陪太后礼佛烧香,离开慈宁宫后突发奇想,拐道来了御花园赏梅。
看到花丛后走出的鬼鬼祟祟的人,祈云睿目光定在对方的侧脸,嘴角的弧度加深,看着却无端瘆人。
莫语春脑袋都恨不得埋到地上,行礼之后就要离开。
“站住。”
莫语春脚步还没来得及迈开,背后便传来惠王的声音。
莫语春抖着腿转身,心里又气又害怕,始终不敢看惠王,死死盯着脚下的鹅卵石。
祈云睿却好似没认出来面前的人的*身份,温和笑问:“你是御花园当差的宫人吧?”
莫语春犹豫着,摇了摇头。
她觉得惠王肯定认出了她,眼下这么说,心里说不定有什么算计在等着她呢。
事实证明莫语春的直觉是对的,得了这么个回答,祈云睿稍显意外,很快接着道:“本王瞧你面善,是个有福之人。”
“你去为本王折一枝红梅可好?”
虽是询问的语气,可莫语春却从惠王脸上看出了不容拒绝的意味在,只好挽了袖子,一头扎进了梅园。
梅园的树养的极好,还有宫人定时修剪,方便主子们站在小道上赏梅。
这可就苦了莫语春。
天气才放晴,梅树下的土壤还湿润着,她半个脚都陷在了土里,却还要往里多走几步,去为惠王折梅。
她踮脚折了一支,双手捧着低眉顺眼地正要递给惠王,膝上突然一痛,身形不稳地朝惠王摔了下去。
莫语春什么都没反应过来,便被剑柄抵着肚子推开,狼狈摔到一边,手撑在泥里才勉强稳住身形。
“大胆!惠王殿下面前竟敢如此失仪冒犯!”
惠王身后疾步走出一女侍,扬手就要打人。
在那巴掌落到脸上之前,莫语春紧紧闭着眼,听到了惠王的声音。
“住手。”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她确实是得救了。
莫语春心有余悸地睁开眼,对上惠王高高在上的轻蔑视线,顿觉不妙。紧接着便听他悠悠开口:“念在你并非有意为之,本殿不会过多为难。你便去那小道上,跪上一个时辰罢。”
顺着惠王的视线,莫语春看到了不远处的鹅卵石小道。
她人傻了。
跪上两个小时,她这腿还能要吗?
听着周围一圈宫人对惠王仁心的恭维,她牙都要咬碎了,却不能违抗,只得捏着手中沾了半身泥点的红梅,压着袍角跪了下去。
隔着交错的红梅,惠王的表情依旧轻蔑,却不知为何多了几分咬牙切齿的恼怒。
莫语春直觉他针对的另有其人,她不过是被迁怒了而已。
但是身为一个小小宫人,她也没有什么反抗的能力,只能老实受着。
时间缓慢流逝,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莫语春身子都被冻僵了。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响起,刮起寒风,眨眼间便将她包裹其中。
祈云霄快步疾行至小道,眉头拧着,脸色阴沉,屈膝半蹲在莫语春面前。
看着他,莫语春眼泪流了下来。
第47章 爱美爱俏的年纪
“怎么?还不起来?”
祈云霄说这话时,唇角的弧度是笑着的,脸色与眸光却阴晦。周围的温度似乎都因为她的出现而多了几分阴冷瘆人之感。
看到莫语春的眼泪,祈云霄越加不快,此行此景下。他阴沉着脸的这幅模样却让莫语春分外感觉安心,抽抽搭搭地试图起身。
然而她跪得太久,下半身麻木不听使唤,挪蹭半天也没能起身。
御花园外很快又响起脚步声,喜珍带着陆生赶了过来,齐声喊道:“殿下。”
祈云霄没有看她们,半敛着的凤眸里压抑着怒气,看到莫语春挣扎着起身的动作时情绪稍有收敛。
无视莫语春身上的狼狈,她一把将人扯了起来。
莫语春身形不稳,顺着这股力道跌入了祈云霄怀里。
熟悉的冰冷却意外柔软。二皇子肩膀比她意料的单薄,手臂虚虚揽着她,不过分靠近但是是一个十足庇护的姿态。
莫语春愣了几秒,回神发现自己蹭了对方满身泥污,心下惶恐,抓紧手中的梅枝,隔着眼里的水汽,无措抬眸看向面前锦衣华服的皇子。
祈云霄只低头看了一眼,并不在意,待莫语春站稳便不动声色地推开了她,并不适应这过分近距离的接触。
见莫语春仍呆呆地看着她,不禁一挑眉,道:“莫总管,跪上这两刻钟,人怎么瞧着变不灵光了?”
“到底是寒风伤人,本殿可得找皇兄讨个公道。”
祈云霄这句话全无笑意,显然是动了真格。
莫语春急急忙忙低下头,看到手上半干的泥巴,想起自己的狼狈,忙往背后藏了藏。因为觉得丢脸,白嫩的面皮上都浮现出一层红,脸身上的不适都不顾了。
御花园离钟粹殿还有一段不远的距离,要她顶着这幅样子走回去,岂不是丢大脸了?
莫语春脑中胡乱想着,余光扫到自己蹭到二皇子衣服上的泥污,莫名觉得自己也不算太丢脸。
喜珍恭敬递出帕子,祈云霄接过,原准备揩一下身前的泥污,留意到莫语春滴溜乱转的眼珠子,手中方向一转,将帕子递了出去。
“擦擦。”
“噢噢。”
莫语春抬手接过。
虽然不明白原因,却还是主动靠近二皇子,抓着留有她黑爪印的帕子,准备为他擦去泥污。
“住手——”
祈云霄被莫语春突然的靠近吓到,身后的喜珍同样呼吸一滞。
只有莫语春还是满脸的不在状态,一手抓着梅枝,一手抓着帕子,怔怔地停住不动。
祈云霄扫了喜珍一眼,示意她退下。等她和陆生退出数米外,这才颇为嫌弃地抽出莫语春手中的帕子,捏着她的指尖,大致擦去她手心的泥。
擦到另一只手时,祈云霄抽出那支碍眼的红梅,本想丢了它,在看到面前人手中的红痕时,手上动作一顿,反手握住梅枝。最后草草擦了几下,便将帕子和红梅一齐丢给了喜珍。
这一套动作不说行云流水,却足够莫语春到结束时也处在愣神之中。
走在回去钟粹殿的路上,她不时便抬起头,自以为无人发觉地看向身前一眼,看罢便匆匆低下头,兀自陷入自己的思绪中。
旁人无从得知莫语春的思想,唯独007听得一清二楚。
它实际上的宿主,炮灰组表面上的独苗苗,终于忍不住又一次偏向了主角。
莫语春:“她好会,我觉得我们之间有些暧昧了。”
007对此早有预料,虽然依旧接受不能,语气有些不满和生无可恋:“你为什么不能好好做炮灰任务呢?”
莫语春一愣:“我有好好做啊。”
可她如果好好做了,为什么剧情会发展成这个鬼样子?
本该在年宴过后被揭露偷盗行为的小小炮灰,不仅没有被赶去冷宫百般折磨,甚至不断加戏,被主角留到了现在。
莫语春明白007想表达的意思,可她不能理解。
“剧情就一定要一成不变吗?007,你以为介维世界和小说是一样的吗?”
提出这个有些尖锐的问题后,莫语春很快缓和了语气:“我以为上个世界你就该明白了。”
可它似乎只顾着纠结她和主角谈恋爱的事了。
007没听懂莫语春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眼看钟粹殿到了,莫语春歇了解释的心,准备趁所有人都在外面忙时,烧壶热水回屋擦身。
她大舅现在被关到了慎刑司,她也没法去混堂司趁他大舅的牌子单独占一个小间沐浴,只能这样将就将就。
想到陈果,莫语春嘴巴扁了扁,忍不住还想再哭。
她八岁没了爹娘,陈果就像是她的新爹新娘一样,对她好,事事都为她考虑。
可现在,他被关到慎刑司生死未卜,她却什么都做不了。
祈云霄一回头,看到的就是莫语春这幅要哭不哭的模样,恼意复现之外又觉得好笑,想到人方才受的挫磨,心存了几分安慰之意,把人带到了主殿。
沉重的大门被合上,烛台擦过影子,次序亮起。
莫语春惴惴不安地扣着袖口的泥巴,感受到二皇子长久投在自己身上的视线,羽睫翩翩地颤着,“殿、殿下。”
喜珍像道沉默的影子一样匿在暗处,看着自家主子靠近狼狈可怜的青衣小太监,声音少有地充满了安抚之意,细雨和风地道:
“你舅舅无事,顶多明日便回去当差了,这下,你可安心了?”
“真的?!”
莫语春惊喜开口,一双杏眼被泪水洗过之后更加透彻,满身泥泞狼狈也不染分毫。
祈云霄看着,忽得有些出神。回过神来,嘴角不知何时牵起了弧度,略一颔首,笑道:“自然。”
她顿了顿,笑意渐消,又道:“后日出宫,你与我同去。”
后日是上元灯节,点灯祈福祭祖的日子。
宫里一贯不需宫人做这些,莫语春想了想自己的爹娘,重重一点头:“嗯嗯。”
*
“你要出宫?”
御书房内,庆皇才下早朝,来不及换便服,便收到了祈云霄求见的消息,整理一番后,适才召了人。
他威严端坐,声含雷霆之势,沉声反问:“你可知明日是何日子?”
“儿臣知晓。”祈云霄恭敬俯身,“上元灯节,司祈福祭祖。”
这句话几乎挑明了她出宫的缘由。
庆皇本不愿她出宫,念头一转,却道:“可。”
继而告诫她:“你是有分寸的,自然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霄儿,你可不要让朕失望啊。”
“谢父皇。”
祈云霄没有多说什么,拱手退下。
她离开后,庆皇招来影卫:“去,盯着二皇子,他若真去了将军府,你们便不必盯了。”
冒着违抗他的大不敬之罪,也要去将军府祭拜,那便是真的重情了。
妇人之仁,何其愚蠢。
且他这个二子本就不善心计,是个中庸之才,料想他也翻不出什么风浪,不然断不会派人去北都。
北都苦寒,既是老母,留下岂不受罪?
*
到了上元灯节当日,莫语春一早便准备好了,分外期待。
原本安排的是酉时一刻出发,可莫语春午膳后就被叫去了主殿,侯着二皇子午睡。
收到传唤,她拿着两个鼓囊囊的荷包去了主殿,省得一会儿再多余跑一趟,再也是求个安心。
这两个鼓囊囊的荷包其中一大半都是陈果给的,说是以备不时之需,还偷偷点她,如果二皇子要买什么便宜的小东西,让她抢着点付钱。
莫语春心里又回想了一遍陈果的叮嘱,信心满满地踏入了主殿的大门。
“来了。”
祈云霄拨开珠帘,缓步踏出,看到莫语春被荷包坠得歪扭的腰带,眉梢一扬:“本殿记得提醒过你,此次出宫不过两三个时辰,轻装简行即可,你这是?”
被二皇子这么直白的指出来自己的小题大做,莫语春微赧,可却放不下荷包,不然心里空落落的,好不安生。
但在祈云霄似笑非笑的眼神中,她还是解下了一个。
祈云霄让她妥当收好,在莫语春推开小屋的门前,她状似不经意地开口:“等下出宫,记得换身装扮。”
换身装扮?
莫语春愣住,可她没有别的衣裳啊。
“殿下,我……”
像是知道莫语春要说什么话一样,祈云霄及时截住她的话头:“好了。”
“看看屋里。”
在身后人的注视下,莫语春满头雾水地推开了门,一眼就看到了床边小几上摆放整齐的素色衣裳。
她拿起衣裳,隐约感受到有什么东西滚落到了床上,还没来得及看清衣裳的具体细节,便先一步看到了被褥上躺着的一支珠钗。
珠钗?
所以二皇子给她准备的是……女子的衣裙?!
莫语春紧紧捏着手中的衣料,心中紧张忐忑,又激动期待。
她正是爱美爱俏的年纪,却因为阴差阳错扮成了太监,日日只能穿着死气沉沉的青衫蓝袍,羡慕着旁的女侍可以穿漂亮的粉裙,戴精致的发饰,整日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她何尝不想打扮的漂亮些。
这么想着,莫语春低头去打量二皇子给她准备的衣裙。
裙身通体素白,里层缎绒,细密柔软,最外层的绫罗底端绣着精致的小花,织锦腰带上带有暗纹,粗看简单淡雅,细看却精致华美。
莫语春看到被自己攥出了痕迹的金贵布料,仓皇地松开手。
这、这是她能穿的吗?
她穿起来会好看吗?
莫语春低头看了看胸前,又回头看向克制站在门外的二皇子。
祈云霄咳了下,缓声:“试试罢。”
第48章 跑啊,怎得不继续跑了?
小屋自是没有铜镜的。
二皇子的寝殿有,只是莫语春不敢大不敬地央求二皇子让她照照看。
再次确认处处都收拾妥当后,莫语春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踏出了门。
出乎她意料的是,门口站着的人不是二皇子,而是喜珍。
莫语春吃了一惊,捂着脸转身就往门里跑。
喜珍反应了一会儿才扬声:“莫总管,殿下命奴婢为您绾发。”
另一头,听到喜珍的话,莫语春这才想起来喜珍是二皇子的人,恐怕早就知道了她的身份。
莫语春松了口气,顺了顺过快的心跳,又摸了摸脖子,故作镇定地走出。
“喜、喜珍姐姐啊,那就有劳你了。”
重新回到小屋,莫语春在矮脚凳上坐下,扭过身子,方便喜珍拆她脑后歪扭的发髻。
感受着喜珍的手指轻柔擦过头皮,莫语春忍着缩脖子的冲动,僵着身体任由她动作。
很快,珠钗插入发间,喜珍后退两步:“好了,莫总管快去吧,殿下等着呢。”
“噢。”莫语春匆匆留下一句道谢,拎着裙角朝外走出。
不知是哪个窗户没合上,吹来的风打着旋,莫语春裙摆摇曳得夸张,荡开道道波浪。祈云霄坐在圆桌边,听到动静偏头看去,上下打量了番靠近的少女。
半晌,在莫语春忐忑的眼神下,她放下茶杯,弯唇:“可。”
“去换了吧。”
“啊??”
莫语春都顾不上忐忑了,瞪着圆溜的杏眼,不解问道:“换了?”
这不是给她的吗?
祈云霄看莫语春这幅表情就猜出来她心底在想些什么,失笑摇摇头,在对方脸上浮现出更深的失望时,解释:“只是试一下合身与否,到了宫外再换。”
那怎么还给让喜珍给她绾发?
莫语春摸了下脑袋上的珠钗,颇有些不想拆开,却也知道自己这幅样子被看到了不好解释,忙转身回屋。
祈云霄不紧不慢,浅抿了一口清茶,盯着杯中荡漾的茶汤,眼前浮现出莫语春方才小步跑来的样子。
像是只要被放出笼的小雀儿,眉目含情,顾盼生辉,浑身上下写满了雀跃。
带着她,这次出宫似乎也没那么苦闷了。
*
马车停在路边,驱车的灰袍小侍翻身下车,放下车凳,侯着车上的贵人下车。
“在这里等我。”
感受到马车停下,莫语春正要起身,听二皇子如此吩咐,她老实坐下,看着帘子很快掀起落下,遮挡住二皇子离去的背影。
她并不知道此行的目的地,只知道走了很久,路过了很多地方,中间还穿过过一座小院,换了架新马车。
有二皇子在莫语春也不敢探头往外看。现在二皇子人走了,莫语春带着好奇,侧窗盖着的帘子一角,小心翼翼朝外看去。
落日余晖下,古朴厚重的乌木牌匾上,将军府三个金灿灿的大字烙入莫语春眼底。
莫语春:“……”
她现在下车回宫还来得及吗?
怪不得二皇子一路异常沉寂呢。
说意外也不尽然,今日本就是祈福祭祖的日子。
可莫语春却是万万不敢掺和进这件事中去的。
孟家满门抄斩后,将军府虽然没被收回,却荒废了下来,因为庆皇下令不许百姓祭拜,更不许随便靠近。
二皇子身份又敏感,今儿来这,指不定明儿就被谁参了一本,状告到御前了。
她这个随行的能落得好?
莫语春缩着脖子,低头看到身上的新衣服,抿了抿唇。
果然,好处不是白拿的。
低头的功夫,头上松散的发髻摇晃着散下几缕。
莫语春噘嘴吹开搭在脸颊上的碎发,等脸上不痒了,嘴巴也没有放下来。
二皇子出宫就带了她和陆生,没带喜珍,她都做好了自己挽发的准备。可二皇子也不知怎么突发奇想,拿她的头发玩,寻她的乐子,给她松垮挽了个这么难看的发式。
莫语春胳膊又往上抬了抬,沿着松散鼓起的发包,摸到上面横插的珠钗。收回手时一个不慎,将珠钗给带了下来,一头及腰长发散乱散开。
压抑着内心的喜悦,莫语春以指为梳,快速拢了几下,拿出袖里的发带,快速将头发束起后插上珠钗。
虽然看不清自己现在的样子,但她还是颇为自得地晃了晃脑袋。
*
将军府内。
祈云霄驻足站在庭前,目光一寸寸扫过熟悉的布局,半张脸隐在檐下的阴影中,侧颜冷漠。
陆生大着胆子开口:“殿下,可要去祠堂上柱香?”
“不必。”
待她为孟家洗涮冤屈,孟家一百三十口冤魂得偿所愿后,她立牌后再来祭拜也不迟。
“寿王和惠王这段时间能安生些,明日再派些人,分别前往沧宿、苍流。再通知原先在沧宿的人开始行动,仔细调查沧宿郡守。”
季老夫人的事足够让他们分心留意了。
陆生听到命令,心中大骇。
苍流城原属西北三藩王之一,寿王外祖齐哲侯领地,离边关最近,紧挨鹰嘴峰,是防御外敌的第一道防线,也是各游商往来庆国最为重要的关卡。
后来孟家军驻守边关,便改为双方共同掌管该地。
为这关费,齐哲候暗中下手倒也有理,可沧宿郡守是缘何?
陆生原先在孟家校场训练过一段时间,听人提起过沧宿郡守李闻与孟大将军是年少好友。两人一文一武,后来李闻上任沧宿郡守,直接把守着庆国最大的粮仓,成为孟家军最有力的后盾。
如今殿下提起他,难道是怀疑他与这件事也有关系?
陆生压下内心的不平静,领命退下,将空间留给祈云霄一人。
檐上的冰楞融化,滴滴答答落下水珠,成为寂静院落里的唯一声响。
天逐渐暗了,远处传来噼里啪啦的声响,天空稀稀落落升起几盏天灯,奔向圆月。
祈云霄知晓再过上一刻钟会更热闹些。
去年上元灯节,将军府上空满是天灯,高低错落,欢声笑语连成一片,随着放飞的天灯扩散开来。
而如今,唯余萧瑟。
“走吧。”
合拢的朱门含下其后的黑暗阴影,祈云霄走到街上,顺着人声看去,看到街口转角处三两聚着的人群。
线香的红点闪烁,许是看到了她,很快消失在街角。
她撩袍上车,弯腰探头,看到车里歪扭躺着的少女,身形一滞。
陆生在祈云霄身后疑惑喊道:“殿下?”
“无事。”
祈云霄放下手,从马车内退出,转身吩咐陆生,“你在这稍候片刻,她若是醒了,便带她去灯会,照看着她点。我们半个时辰后回宫。”
“是。”
安排好后,祈云霄沿着街道,缓步离开。
她走后不久,莫语春便惊醒过来,活动着僵硬的脖子,心中纳闷二皇子为什么还不出来。
陆生耳朵尖,听到马车内的动静,试探着唤了一声:“莫总……莫姑娘。”
莫语春反应了一下才意识到这是在喊自己,当即探出头,往陆生身后看去。
没看到人,顿时垮下脸来,看着假老实的陆生,没好气道:“干、”想起对方是二皇子的手下,莫语春忙缓下语气:“干什么?”
陆生复述了一遍祈云霄的吩咐。
莫语春一听,顿时心下欢喜。
二皇子不在,不就代表她可以自由自在随便逛了吗?
太好了。
她随即腰不酸了,腿不麻了,活动着四肢就往车外去。
“莫姑娘等一下!”
陆生叫住莫语春,掀开坐垫,取出下面柜子里准备好的帷帽。
莫语春接过,心里直嘀咕皇宫破讲究多。但想着自己另一重身份,还是觉得遮遮脸的好,万一什么惠王啊,寿王啊,出现在灯会上岂不是又要找她麻烦。
隔着薄薄一层纱,莫语春刚开始很不适应,后面戴习惯了,渐渐就忘记了它的存在,连着逛了快十个小摊,硬是挤不进人堆中,去买上一盏漂亮的天灯。
她只得放弃,将目光移向别的地方。
这时,角落里一个冷冷清清的小摊吸引了莫语春的注意。
小摊卖的是河灯。许是卖的不好,除了一张点起的样灯,其他灯盏都是暗的,一眼扫过去,很难注意到。
惦记着回宫的时间,莫语春最后买了两盏河灯,让摊主点亮后,问清河流的位置,急急忙忙赶去。
陆生远远跟着,眼看着人越走越偏,周围越来越暗。
树影稀疏间,一道人影孑然独立于河岸边,听到声音,抬眸看到河对岸飘来的两盏灯亮,便朝后退去,欲要离开。
转身前,河岸对面的人停了下来,两盏河灯一高一低,那人捧起一盏河灯低声说着些什么。
昏黄的烛光下,照亮一张熟悉的面庞。
“……女儿现在过得很好,你们要放心……啊——!”
冷不丁看到有个黑影站在自己面前,莫语春尖叫出声,没抓稳手里的灯盏,眼睁睁看着它在空中翻滚熄灭。
不过她也无心管它,踢开脚边碍事的帷帽转身就往亮光的地方跑,嘴里面大声喊着陆生。
“……莫语春。”
黑影突然说话,莫语春没听出来这熟悉的音色,吓得三魂不见了七魄,慌慌张张继续喊陆生。
倒是飞奔赶来的陆生听了出来,忙跪地行礼:“殿下。”
莫语春这才反应过来黑影的身份。
还没等她转身告罪,肩膀忽得一重,身后的祈云霄阴恻恻开口:“跑啊,莫总管,怎得不继续跑了?”
第49章 她如何想,与本殿有何干系。
跑啊,莫总管,怎得不继续跑了?”
残存的灯盏发出微弱光芒,照亮重叠交错的衣摆。
祈云霄手上力道不减,贴近莫语春耳侧:“刚刚跑得不是很快吗?”
小没良心的。
不消去看,祈云霄便能想象出莫语春现在的表情,必然是撇着嘴角,不忿又委屈的。
可她在她身边伺候这么久了,却连主子的声音都听不出来,实在该罚。
如今她不过是吓她一番,逗弄一下,已经很仁慈了。
也是莫语春听不到祈云霄心里的话,否则必然是要辩驳一番的。
天那么黑,人出现得又那么突然,她那么害怕会有所失察也实属人之常情。
说来说去,都是二皇子的错。
但人毕竟是主子,莫语春不忿也不敢顶嘴,委委屈屈道:“殿下,奴才刚刚那是吓得。”
祈云霄的理智自然明白,只是心中情绪莫名,理所当然寻了个由头宣泄。
可莫语春这幅模样并没有让她心情变好,反而更加憋闷。
掠过这个话题,挥退陆生,祈云霄下巴微点,“你方才在做什么?”
闻言,莫语春恍然喊道:“!我的灯!”
“在这。”
祈云霄抓住莫语春的手腕,拦着她急匆匆往河边走,“你便是一眼也不看吗?”
祈云霄语气暗恼,将手中接住的灯盏递出,拾步走向地上另一盏还亮着的河灯。
莫语春接过呆呆捧着,看着黑暗中的轮廓,小心挪蹭过去,柔柔唤道:“殿下……”
这盏灯灭了,得用另一盏灯再点亮,可二皇子堵着路,这她可怎么过去呀。
祈云霄被这声婉转的轻唤喊得耳尖发痒,习惯了以往沉着声线故作男子的莫语春,乍一见她这般婉柔娇艳的女子模样,她心觉十分异样。
弯腰拾起地上的河灯,结合莫语春先前的动作,祈云霄很快想明白它的用途与天灯一样,生硬问道:“为何不买天灯?”
她哪买的到呀。
莫语春腹诽,口中一板一眼解释道:“人太多了。殿下不是半个时辰后就要回宫吗?”
没有波动的语气,听起来有几分不满抱怨的意味在。
这倒成她的错了。
心中的异样转瞬即逝,祈云霄挑眉,“如此,本殿瞧这河灯倒是新鲜。顺流而下,顺势而为,懂得审时度势,也聪明的紧。”
“……”莫语春没听懂,摩挲着河灯粗糙的纸面,眼神一直放在祈云霄手上一闪一闪的灯烛上。
再不放,一会儿这点烛火也灭了。
感受到莫语春的视线,祈云霄无可奈何:“……行了,放你的灯吧。”
她虽然这么说,却不见松开手里的灯盏。
莫语春灵光一现,试探开口:“殿下可要放一盏试试?”
反正她买了两盏,一盏原也是打算替她大舅放的,现在拿来讨二皇子欢心倒也正好。
见二皇子没有立刻答复,莫语春拖长了音:“试试吧试试吧。今日可是上元灯节呀,殿下有什么想说的话,都可以告诉它的。”
她还挺好奇二皇子这样的人会有什么心里话。
“……”
面前的年轻皇子仍然沉默,莫语春脖子一缩,惊觉自己失言,忙找补道:“嗯……我是说,如果殿下有什么愿望的话。”
“……也可。”
祈云霄终于开口,抬手将手中的河灯平稳递向莫语春,“先放你的灯吧。”
“噢噢。”莫语春凑上去,将灯芯对在一起。
灯芯很快亮起,两团光圈叠在,照亮小小一方,祈云霄比莫语春高了一头,略一垂眸便看清了她眼底小小的两团河灯缩影,明亮异常。
从先前听到的只言片语中不难判断,莫语春这河灯为谁而放。可她面上只有怀念,不见感伤,想来是父母去世前没受过太多挫磨,她也没留下不平与遗憾。
祈云霄偏过头,又默默移回视线。
……
最后,莫语春的好奇心还是没有被满足。
二皇子看了河灯半天,什么话都没说便将其放入了河里。
倒是她,续上原先被打断的话后,絮絮叨叨又说了许多,二皇子竟然很有耐心地没有开口催促她。
河边湿滑,莫语春小心蹲下,伸直了胳膊往河面上够,稳稳放平手中的河灯。
祈云霄一直分神留意着她,等人稳稳站直后,背手转身,丢下一句话:“走了。”
啊?这就走了?她还没来得及逛灯会呢。
莫语春捡起帷帽慌乱扣上,一边系绳一边小跑向祈云霄。
马车停在灯会另一边的街道口,走向马车的途中,人越来越多。
莫语春不过是多看了眼路边的露天馄饨摊,再抬头就看不见祈云霄的背影了。
周围人海茫茫,没有一个人是她熟悉的。
莫语春顿时慌乱起来,害怕被丢下,努力回想着马车的方向,急忙绕人群往前跑。
“跑什么?”
脚步迈开前,肩膀传来熟悉的力度,莫语春惊喜抬头,“殿下!”
“嘘——”祈云霄环视了一眼四周,确定没有人注意到莫语春方才的称呼,压低了声音,提醒道:“唤我……少爷吧。”
祈云霄一时没想到合适的称呼,便让莫语春这么喊了。
“走吧。”
人越来越多了,两人从一前一后到并肩,挨得越来越近。
玩闹的小童从身边跑过,莫语春下意识往旁边一躲,不曾想帷帽边檐磕到了二皇子肩膀,一下子歪扭从脑袋上滑下,亏得系绳在才没掉地上。
莫语春正要将帷帽重新戴好,系绳解开后,手中的帷帽却被身侧的人抽出拿住。
祈云霄收回看莫语春的视线,目光在路边的小摊上搜寻一番,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后,拽住莫语春向那边走去。
莫语春眼睛滴溜转着,往四周看,生怕看到张熟悉的面孔,一只手还不忘扯着袖子遮脸,做贼似得。
在她打量四周的功夫,身前的人停了下来。
祈云霄扫视一番摆出的面具,挑出一副转身对着莫语春的脸比划了两下,确认没有不妥的地方,在对方怔愣的视线中掏出手里的碎银递给摊主:“不必找了。”
说完便抬手将面具扣在莫语春脸上。
远处有杂耍团表演,许是演到了精彩处,台下人群爆发出一阵欢呼,掌声雷动,经久不歇。
莫语春眼前骤然一黑,缓慢眨了下眼,恢复明亮后,看着毫不遮掩容貌的祈云霄,忽而道:“殿……少爷,您不带面具吗?”
要是真碰到了惠王寿王,他们看到二皇子,认出他来也肯定会注意到她的。
而且那么多的银钱,只买一个面具也太亏了吧。
卖面具的年轻女子适时开口:“是嘞贵人,您看看,再挑一个面具吧。”
不然这钱她拿得也不安心。
祈云霄隔着镂空的洞口,看到莫语春眨巴着的黑眸,随意拿了一个没有太多花样的面具,同样扣在了脸上。
陆生远远守着,不敢多看。
没了碍事的帷帽,走在人群里方便许多,莫语春觉得自己看东西都清楚了,本着看一眼少一眼的念头,眼睛灵动地转着,等看到吆喝着冰糖葫芦的小贩时,眼睛直接黏在了上面。
可惜,路边买的人太多了,想也知道这次怕是没有机会了。
莫语春遗憾地舔了舔下唇,收回视线,跟着祈云霄走出了灯会。
*
比预计中晚了两刻钟回宫,莫语春都没来得及换衣服,在钟粹殿外趁着夜色,披着二皇子给的披风,闷头跑进了主殿。
陆生提前知会过喜珍了,一路倒是没碰到人。
莫语春换下衣服才真正松气。
祈云霄安置好莫语春后去往御书房。
庆皇已经从暗卫口中得知了祈云霄出宫后的动作,最后一丝顾忌放下,再见到她时,态度柔和许多,也心存几分补偿之意,关切道:“这些日子身子可好些了?”
祈云霄起身回话:“多谢父皇关心,儿臣身体无碍。”
“怎么瞧着还是病恹恹的?”铺垫完后,庆皇说出自己的目的:“这几日天气不错,再过两月便是春猎,你去上驷院温习一下骑射,多见见风将身子养好。今年春猎祭祀便由你全权负责。”
祈云霄心知这是庆皇以示重视的手段,面上不显,恭敬领命:“儿臣遵旨。”
天色已晚,桌案上还有一叠奏折,祈云霄没有多留,适时离开。
御书房外,喜珍提着宫灯侯着,一双手暴露在寒风中,冻得通红。见到祈云霄出来,她弯腰跟上。
回钟粹殿的一路,宫道漫长空旷,空无一人。
祈云霄思绪发散,思考着接下来的安排,视线落在宫灯上,脑中的*想法忽得转了个弯,想到了莫语春。
“殿下,恕奴婢多嘴。”
喜珍控制着音量,问:“殿下待那莫语春,是否过于亲近了。”
冷不丁从旁人口中听到自己心中所想的人,祈云霄顿了会儿才反问:“有吗?”
她自然有答案,“本殿瞧着她舒心罢了。”
喜珍也不多言,把控着分寸,提醒道:“殿下到底是‘男子’,天潢贵胄,俊美非凡。许多事在您看来没什么,可却难保那莫语春会如何想。”
祈云霄听懂喜珍的言外之意,无非是担心莫语春倾心于她,横生枝节罢了。
那小没良心的,怎么可能。
祈云霄哼笑,口中却是狂妄:“她如何想,与本殿有何干系。”
第50章 奴才时时念着殿下。
喜珍的话没能影响到祈云霄,不过她的确冷了莫语春一阵。
沧宿传来消息,与她想的一般无二,沧宿郡守李闻——这位她舅舅的好友,的确参与到了孟家灭门案中。
大军作战前夕,沧宿粮仓真实发出的粮草数量严重不足,表面看不出问题,实际里面都是枯草沙砾。
不仅如此,更有证据证明沧宿粮仓早就空了大半,恐怕是李闻监守自盗,私卖军粮或是送往他处了。
祈云霄忙着处理这件事,且白日除开去上驷院外,她下午还要出宫。
上元灯节后,庆皇对她的管控少了很多。她明面上不断参加各官员子弟之间的宴席诗会,接触大理寺等三司的人,装作探查消息的模样,好吸引惠王寿王二人的注意。
沧宿粮仓一事,虽然尚没有足够的证据证明李闻背后的人的身份,但她猜测此人极有可能是惠王。
他与祈云逸一样,同样过分留意她的举动了。
第二批派去沧宿的人如今尚未抵达,在那之前她还有足够的时间调查一番。
如此忙碌了数日,祈云霄仅在早膳晚膳之时见过莫语春,也无心过多逗弄她。
如此,她越发否定喜珍所说的话。认为自己对莫语春不过是闲暇逗弄一番,何谈亲近。
派去北都的人如今已带着季老夫人到达了京城,半路经历了数次伏击。
祈云霄知道是时候了。
结束一场诗会后,祈云霄没有回宫,而是辗转绕路去了一家酒楼,直奔酒楼二层的一间厢房而去。
厢房内已有人侯着。
年近四十的大理寺卿胡须一把,见到来人,战战巍巍起身,眼角的泪光闪烁,不见年宴上受头赏的意气。
“二皇子,您、您信中所说是何意?”
祈云霄走近,不紧不慢道:“季大人是聪明人,自然知道本殿想要的是什么。”
无非是为孟家的事。
季震宇满脸为难:“可是此案已结,皇上也下令不许再谈。”
“那季大人便忍心忠烈蒙冤吗?也无需季大人做什么,证据由本殿搜罗清楚,你只需联合三司,届时升堂布明,将所有证据公之于众即可。”
这、听二皇子的意思,竟是不打算将这件事告知庆皇吗?
还不等季震宇想好推辞,便又听二皇子语气略带轻笑,无不威胁恐吓地开口:“哦对了,忘记问季大人了,季老夫人可有什么病痛沉疴,本殿也好让属下细心照料些。”
“这、这……老臣明白了。”
终究不愿老母受苦,季震宇应下这份差事。
“如此便多谢季大人了。”祈云霄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不敢不敢,”季震宇同样饮下一杯,又开口问道:“殿下觉得什么时候行动好?老臣也好提前做下准备。”
祈云霄:“春猎之时最佳。祭祀结束后,本殿希望季大人不要多留。”
春猎共三天,第一日祭祀,文武百官必须尽数到场,后面两日除皇室成员及代表外不做限制。
*
惠王府,季震宇将今日在酒楼的谈话一五一十地回禀给祈云睿。
说完,他惶恐开口:“这,殿下,当真要瞒着皇上这么做吗?”
“当然。”祈云睿勾唇,“明面上父皇不会为难你,毕竟你可是功臣,说不定还要嘉奖呢。”
可有些人就说不定了。
“让他们斗吧,本王只管作壁上观,坐收渔翁之利。”
季震宇忙拍马屁:“殿下英明。”
这时他到看不出先前担忧老母的样子了。
季老夫人是继弦,年幼蹉跎季震宇,他根本不在意所谓的孝道。
面对季震宇的马屁,祈云睿并不受用。
论才智、心机、武略……他这二弟样样都略逊一筹,不过是外祖家势大,手握重兵,便逼得他父皇一直没有立他为储。
如今孟家已被灭门,孟家军死了大半,剩下的都被拆分开来。
就算洗刷了孟家冤屈,他也不足为惧,真正让他在意的唯有淮阳王。
想到这,祈云睿略一掀唇,让季震宇离开了。
等人离开,他又招来暗卫,“让李闻的动作再快点,仔细检查一遍,确认尾巴都清扫干净了。”
*
被季震宇的事一耽搁,祈云霄回到钟粹殿时天已经大黑,快到了歇息的时候。
穿过大门,她偏过头对一旁的喜珍说道:“她应当还没睡下,你去喊她来主殿罢。”
虽说她让莫语春守夜,但若没她的吩咐,莫语春也不能进主殿。
“是。”喜珍快步往后院走。
祈云霄不紧不慢走向主殿,走出昏暗门檐,进入院中。
空中唯一弯月,并无闪星。清浅的月辉洒下,照亮石板路。
周围仅有她一人的脚步声。
风吹过,悬挂着的宫灯长穗晃动,阴影摇曳。
祈云霄目光不经意一瞥,看到了柱子边抵着头打盹的青衣小太监,她缩着脖子揣着手,坐在矮脚凳上睡得自在。
这也能睡着。
祈云霄脚步略微加快,行至人跟前时蹲下,默不作声抬起一只手来。
“唔……”
鼻子被捏住,莫语春迷迷瞪瞪半清醒过来,还没睁开眼,挣扎着晃动脑袋。
发现还是呼吸不畅,她这才恼了,彻底清醒过来,气哄哄地睁眼。
“谁——殿下?”
看清眼前贴近的面容,莫语春呼吸一滞,心跳声紊乱得不成样子。
吓死她了,二皇子怎么这么吓人啊!
莫语春一边安抚着自己的心脏,一边起身就要行礼。
祈云霄按住她,挑眉问道:“怎么在这?”
问话时,她唇角也是上扬的,眸子少见的柔和,纤长的睫毛垂下,竟显得甚是温柔多情。
不等莫语春回答,她又说:“进去再说。”
莫语春麻溜放好矮凳,跟在祈云霄身后进入主殿。
喜珍远远看着这一幕,表情若有所思。
主殿的炭盆早就安排好了,加上地龙,和外面简直是两个极端。
祈云霄脱下斗篷,净手之后坐在桌边,慢条斯理地倒了一杯茶,只是拿着,却不喝,眉眼含笑望向莫语春:“有什么事,说吧。”
莫语春也不知道二皇子是遇到了什么好事,连盘问也这么细雨和风的。
她心里嘟囔了两句,赶快表忠心:“殿下久久未归,奴才时时念着殿下,这才一早就来侯着了,想着殿下回来,方便您使唤奴才。”
莫语春自觉这番话滴水不漏。
细看二皇子,他脸上果然没露出什么怀疑的情绪。
莫语春松了口气。
其实她来这么早是不想和陆生巳午那两人待在一间屋里。
两人干了一天苦活,方才泡脚,她被熏得够呛,听他们聊天又融不进去,只觉困顿了。
害怕等不到二皇子回来她就睡着,去不了主殿睡,这才搬着凳子来门口守着了。
祈云霄不知道真相如何,听着这一番殷勤谄媚之言,却不厌烦,反而心中舒畅,几日的不明沉闷郁气一扫而空。
莫语春蹭了蹭脚,小心开口询问:“殿下明日还要出宫吗?”
其实她想问的是他还会回来得这么晚吗。
可这话听起来像是埋怨,她就是一个小小太监总管,哪能多嘴主子的事。
祈云霄心情更好了,这些时日的忙碌暂告一段落,她略一思忖:“明日不出宫。”
这就好。
莫语春心满意足,眨巴着眼等二皇子开口放她去睡觉。
可谁知,二皇子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突然语出惊人道:“明日你同本殿去上驷院罢。”
这几日拘在钟粹殿确实也是闷着她了,虽然不能出宫,倒是可以带她去上驷院转转。
莫名领了个差事,莫语春满头雾水,却也只得领命。
“好了,去睡吧。”
祈云霄摆了摆手,莫语春顿时眉开眼笑地回屋去了。
留下祈云霄握着发凉的茶汤,因着莫语春方才展露的笑颜摇头失笑。
真是,这还是在宫里,就这么开心吗。
想到这,祈云霄表情又沉寂下来。
夜里凉,窗户都被放下了,主殿无风便显得沉闷而压抑,让人几乎喘不上气来。
事实上,不仅这一间小小的殿宇,整座皇宫都是如此,像是一座华美的囚笼。
祈云霄起身撑开窗,吹了会儿夜风。
*
翌日一早,莫语春跟着换了骑装的二皇子赶往上驷院。
上驷院靠近皇宫外缘,因为需要跑马射靶,占地面很大,隔着片半围着的林子,毗邻苑囿,风景极好。
莫语春坐在火炉边,一会儿看一眼二皇子射靶,一会儿瞄一下翠绿的雪松,两者都看了一遍,就抬头看一看天。浑身上下写满了无所事事。
半刻钟前她还兴致勃勃,如今蔫吧得可怜。
二皇子要是一直骑马该多好啊,神气极了,她看着肯定不会腻。
哪像射箭,箭箭都扎在边缘,旁边教习的侍卫头都快抬不起来了。
又是一箭扎在边缘,险些脱靶,教习侍卫终于忍不住开口:“二皇子殿下,您……”
原先可不是这样的。
二皇子虽不说神射,却也能半数扎在靶心。如今病了一场后拉弓勉强了些,失了准头也正常,可前几日也没有这般差劲啊,心不在焉似得。
祈云霄明白教习侍卫要说什么,抿了抿唇,面上似有羞愧,顺水推舟道:“今日手上无力,许是歇懒了,你将赤影与寻梅牵来,本殿今日多练会儿骑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