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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水月专心致志地做着手中之事,待她一笔笔全部绘制完毕,又上了鲜艳的颜色,坐在左手边的温时雪才不急不慢地开口问道。

“这是什么?”

“地图。”

林水月如实回答,她第一次在鬼市所绘制的地图在被上官家的妖魔抓走时弄丢了,所以才想补一份。

说完之后,怕他不理解地图含义,林水月特地逐字逐句地介绍。

“所谓地图就是路线图,当然这并非完整的路线图,我就是记录一下我们曾经所到过的地方。”

“你看,这是平康县,这是那片竹林,这是鬼市,这里说祁玉古城,最后这个就是我们当前所处的宁城。”

指尖所过之处皆是他们曾去过的地方。

温时雪盯着地图静静看了许久,忽地抬眸,在昏暗烛灯下似眼底闪烁着不明的光彩。

“为何要画这个?”

林水月理所应当地答道:“因为要送给你啊。”

况且第一版地图本就是为他准备,可以说是初心不改了。

“这样啊……”

视线落在墨迹未干的纸上,他唇角微微扬起,眉眼间蕴着柔和的笑意。

见他这般,林水月的心情也莫名地跟着变好了许多。

她重新执笔,洗去黑墨,用细小的毛笔沾了点蓝紫色颜料,做势往温时雪脸颊上轻轻抹了一下。

温时雪完全没躲避的动作,导致脸颊左侧不可避免地沾上些许鲜艳颜料。

温时雪对她的举动颇为不解,“这是何意?”

林水月斩钉截铁地回答:“报复。”

桔色烛光映在他金色双眸,眼底似闪过一丝疑惑的光芒,口中只重复了关键二字。

“报复?”

林水月轻“嗯”了一声,回忆起最初与温时雪的见面情形,假装咳嗽一声,接着一本正经地解释。

“咳——因为我刚才想起来在平康县的时候,你总是想砍掉我的双手,甚至还想杀了我,所以刚才那一笔是报复。”

林水月所言一字不差,那时,他确实不止一次地产生过杀她的想法,可后来,这种想法却变成了想要她的手,想要她亲他,想要与她一直在一起……

最后才知原来是“喜欢”。

这种“喜欢”的情感太复杂,但除了林水月,无人可替,也无人能够给予这种情绪。

温时雪低低地“嗯”了一声,默认过去发生的一切。

“这样就可以了吗?”

“嗯,可以了。”

林水月轻轻点头,目光一直落在他左颊上的紫色颜料。

毕竟画多了就不好看了。

其实方才只是玩笑话,林水月没真想报复他,毕竟当时两人刚认识,她还有任务在身,接近一个病娇疯批,多少得付出点代价,身为时空局的工作人员,这点觉悟还是有的。

而且,如此一笔刚刚好,像是只紫色的蝴蝶停在他的脸上,画多了就是糟蹋这张脸。

林水月一边欣赏她随手一笔画成“杰作”,一边感叹好看的人怎么画都好看。

温时雪抬手以指腹轻触脸上的颜料,不经意地笑了笑。

“还挺有意思的。”

颜料带水,触感冰凉,可毛笔碰到脸颊之时却很痒,跟林水月用发丝扫他脸颊时的触感颇为相似。

或许正因如此,所以才比较喜欢。

温时雪复又抬眸看向对面之人,眉眼之间染上了一起祈求与恳切之意。

“可以再为我画几笔吗?”

“啊?”

林水月一时没反应过来。

温时雪满眼期待地望着她,“不可以吗?”

不是不可以,而是她从未听过这种超乎常理的请求,可对面是温时雪,似乎也就不奇怪了。

林水月深吸一口气,尽量满足他的要求。

“可以。”

说着,她用清水洗净毛笔上的颜料,将板凳往他身前挪了几公分。

犹豫几秒,林水月轻轻发出声音。

“闭眼。”

温时雪疑惑地照做。

林水月缓慢半抬起手,将毛笔停留在他的眉宇之间,未完全落下,像羽毛那般轻轻扫过他的皮肤。

只一下,剩下的便是静静观察他的反应。

当毛笔若有似无地荡过脸侧,温时雪睫羽轻颤,只觉得血液沸腾,浑身都热得厉害。

不知为何,分明只是毛笔在他脸上胡乱地画着,而且还是他要求的,可满脑子挥之不去的是林水月的身影,仿佛这具身体真正渴望的是她。

下一刻,不由自主地喊出了她的名字。

“林水月……”

感受到一股不同寻常的暧昧气氛正在二人之间无声蔓延,林水月手指一抖,差点没拿稳。

他很不对劲。

第77章

他在唤她。

微微吐息的言语一种满是缱绻与渴望的暧昧氛围。

林水月回也不是, 不回也不是,权衡之下,还是没忍住低低地“嗯”了一声。

温时雪微微睁开双眸, 轻轻摇晃的烛光倒映在眼底, 宛如天河中细碎的星光,盛满了难以言喻的某种情愫。

“林水月……”

次次呼唤皆是内心深处的欲望。

她知道温时雪想要什么,但他自己估计不明白。

念及此, 林水月忽而双手环在他的脖侧,在他还没反应过来之前已经倾身轻啄了下他的唇瓣,不足三秒却又故意移开。

目光对视时, 林水月明知他很喜欢,却像逗猫似的眼底闪着狡黠的笑意。

“还要吗?”

“嗯……”

温时雪不由自主地回应:“再亲亲我吧……”

当林水月亲他之时,体内的燥热便被短暂的愉快所替代,这种感觉很好, 可远远不够。

“嗯,好。”

见他好不容易坦诚一次, 林水月自然不会拒绝, 直接贴着他的唇亲了上去,探出的舌尖一前一后地试探中勾出他的, 不断吞吐中轻轻含住他的唇瓣。

林水月情不自禁地搂得更紧。

温时雪同样扶着她,害怕她因力气耗尽而从凳子上滑落。

和之前几次一样,依旧林水月主动开的头, 但到了最后, 几乎都是温时雪缠着她不肯松开。

简直令人哭笑不得。

只要不是真的喘不过来气,林水月一般都是尽量满足他。

天地之大, 可耳边只剩彼此气息交缠的声音。

就在此时,“咚咚咚”的敲门声响起。

有人来了!

偏偏是这种时候。

一声声激烈的叩门响动惊得林水月差点从凳子上摔倒。

来不及反应, 前一秒还在相拥厮磨的唇瓣已经分离。

跟林水月震惊相比,温时雪倒是异常冷静。

他斜睨了一眼站在门口的身影。

虽然他讨厌别人打扰,可当真有人插足时,亦不会太过慌张,只是平静地陈述着这一事实,眸中无太多情绪。

“有人来了。”

林水月一点不急着开门,“等一下再开门。”

说罢,不忘用衣袖轻拭温时雪唇边,将方才自己留下的暧昧痕迹一一抹去。

无他,只是林水月一向注重隐私问题。

见状,温时雪微微扬起唇瓣,同样以指腹来回地轻捻泛着红意的唇瓣。

林水月好奇地眨了眨眼,还以为他是要替自己清理,可慢慢才察觉他根本不是要替她“毁尸灭迹”,而是在表达“不够”的含义。

林水月几乎秒懂,笑了笑,轻声安抚道:“可能是关师姐,下次再继续吧。”

温时雪轻“嗯”了声,倒也没有胡搅蛮缠,双眸微垂,默默敛下所有心绪。

待亲热的痕迹已全部清理,林水月迅速起身开了门,不出所料还真是关映竹,同行的自然少不了乌星河。

林水月礼貌地将二人请进屋内。

踏进客房,借着烛光,关映竹的注意力立即便被木桌上五颜六色的颜料以及绘图所吸引。

她诧异地望向林水月,“你们方才是在作画吗?”

林水月点了点头,“嗯,不过是画着玩的。”

虽是如此,可桌子横七竖八的颜料,不知何时撒了一些,许是刚才衣袖不小心碰倒的。

关映竹这才打量了一眼安静坐在一旁的温时雪,一眼便瞧见他脸颊一侧的紫色颜料,顿时心领神会,只是她没想到平日里看着乖巧的林师妹居然玩这么大,不过这都是他们之间的事,自己无权管辖。

关映竹不好意思地掩唇假咳一声,接着便岔开了话题,“其实我找你们,是因为掌门不久前送来了传音符。”

这么快就有回音了吗?

林水月还以为至少要等上一两天的。

语毕,关映竹从随身带着的芥子囊中取出传音符,摊在桌子上,只见符咒上写了三行字。

【宁城】

【招魂阵】

【城主府】

既然掌门已命人透露了宁城的古怪之处,那必定不会继续遮掩,所以这三行字就是沧海派目前所掌握的所有信息,那剩下的未解之谜答案一定都藏在宁城。

乌星河皱眉思索片刻,娓娓道来:“这个招魂阵我听人说起过,是一种复活死物的禁术,之所以被列为禁术,是因为复活死物需要祭品。”

不愧是男主,堪称“行走的百科全书”。

林水月同样陷入沉思,“启动阵法需要什么样的祭品?”

“这我倒是不清楚。”

“百科全书”也犯起了难,同时看向关映竹。

关映竹接下话茬:“一般来说都是活祭品,举例来说,若设下阵法之人只想复活家禽,那相对应的则需要献祭动物,若复活的对象是人,那便需要活人作为祭品,向神明献上神魂。”

关映竹所说皆通俗易懂。

“但是还有一事不明。”

关映竹神色凝重,继续道:“师弟,林师妹,这是你们拜入师门之前发生的事情。”

“十年前,宗门有一位师兄为复活死去的道侣曾偷偷设下招魂阵献上祭品,但最后失败了,这事也因此暴露,当时闹的很大,应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若不是关映竹提到,十年前的事林水月还真不知道。

乌星河自然也是,只是他也有一事不理解。

“既然无用,那这设阵之人为何又要启动这招魂阵?总不至于单纯地想置他人于死地吧?那他大可以直接杀了他们啊,何必要用他们做祭品?”

无人应话。

林水月冷静分析现有的信息,突发奇想地分别看了一眼男女主。

“会不会是这个人已经找到了让阵法发挥效用的方法,或者说填补了阵法的漏洞?”

如若不然,她实在想不到启动一个无用阵法的理由。

关映竹不敢十分确定,望向一直没怎么说话的温时雪。

虽然她与温时雪交集不多,可眼下正是需要集思广益的时刻,也就没想那么多。

“温公子觉得呢?”

当话题扔给温时雪,他只轻轻地“嗯”了一声,对此无太多兴趣。

“林水月说的对。”

像是不假思索后的回答,不在意她的猜想是否准备,只是固执地相信她的判断。

关映竹无语,总觉得自己多余问他。

她又看了一眼符箓,赫然映入眼帘的是“城主府”三个字。

这是最后一条线索。

虽然她觉得布阵之人藏身城主府,可问题在于,这个阵法布于何处,布下阵法的人又想复活谁。

关映竹无奈地深深叹了口气,“看来想要弄清楚这些,只能我们明日去城主府登门拜访了。”

想来只有这一条路可走了。

“夜深了,就不打扰你们了,早点休息吧。”

关映竹拾刀离去,乌星河紧随其后。

两人在走到门口时,关映竹突然想起什么,回过头来,视线扫过温时雪,最后落在林水月的脸上。

“对了,林师妹,我收到传音符时,掌门还给你带了一句话。”

林水月好奇地问:“什么话?”

“掌门说,既然你不愿再回沧海派,那等宁城事情了结以后就去做你自己想做的事,若是有朝一日你还愿意回门派,沧海派依旧欢迎。”

这些好听的话,总是听的人心里暖暖的,哪怕沧海派弟子的身份只是系统为了任务方便而给她凭空捏出来的,可也确实在山上与他们生活了两年之久。

“嗯,多谢师姐。”

林水月真诚地笑着点头致谢。

关映竹本还想交代一句“长点心眼,莫要被人给骗了”,想了想还是把这句话咽回肚中,还是不好插手别人的感情之事,尤其是还当着温公子的面。

目送两人离开房间后,累了一天的林水月瞬间放松下来,此刻只想躺在床上。

林水月一抬头,便撞见温时雪脸上的紫色颜料,慢步走过去,用食指轻轻地戳了戳,颜料早已干透,想必也不会太舒服。

“要洗掉吗?”

温时雪握住她的手指,慢慢地地移动,令其指腹抚过颜料所在的每一寸肌肤,再以自身妖力顺着她的指尖逐渐蔓延。

刹那间,颜料化为蓝紫色的齑粉飘向空中。

金色眼底含着清润的笑意,“现在没了。”

“嗯。”

颜料确实没了,而且刚才发生的一切看起来像是她的“杰作”,即使只是温时雪在借助她的手而已。

林水月毫不介意,但已然困得不行。

“要睡觉吗?”

温时雪自然地歪了歪脑袋,白丝在忽暗忽明的光线下颤悠。

“是跟我一起吗?”

“嗯……从今往后,我们每日都可以睡在一起。”虽然是和衣而睡。

林水月既犹豫又坚定。

犹豫是她尚存羞耻心,坚定是因为这确实是她内心的真实想法。

待他日离开宁城,她在这个世界里的牵挂便只剩下温时雪一人。

说完,不给他反应时间,林水月不由分说地吹了蜡烛,把人按倒在床,熟练地钻到里侧,知道他肯定要自己抱着,在此之前已经搂住他,语气像是在哄孩子。

“好了,快睡觉吧。”

事实上,是她眼睛已经睁不开,根本不在乎温时雪究竟困不困,而且抱着他,就像是夏天抱着个冰块,助眠效果很好。

感受到怀侧传来的均匀的呼吸声,温时雪垂眸而望。

林水月唇瓣以及双颊的红润早已退散,长睫如蝶翅般轻颤,嘴唇微微张合,像是在做梦。

温时雪唯有凑近仔细辨认她的梦话,才发现说她在迷迷糊糊之中说的是“招魂阵”三个字。

招魂阵……

温时雪在哪里听说过。

虽然记不太清楚了,但只要别妨碍他就好。

这么想着,他已将怀中之人搂得更紧,直到身体与她之间再无空隙。

“你该梦到我的。”

第78章

城主府位于宁城街心, 不过虽然叫做“城主”,但所有权力早被皇家收回,如今只剩下个“城主”头衔, 也是祖上身份的象征。

翌日清晨, 日光刚冒了个头,从客栈打听到城主府所在位置的四人很快便穿过街道,站在了城主府的门口。

白玉般的指节轻扣几下木门, 不多时,有位城主府的给开了门。

丫鬟穿着粉嫩,梳着两个发髻, 探出脑袋好奇地扫过众人。

“几位是……?”

关映竹如实交代:“我们是沧海派弟子,来此处是想请城主帮个忙。”

没有主子的命令,丫鬟不敢轻易放行,只轻声道:“我得先通报一声, 几位稍后。”

关映竹:“劳烦了。”

很快,丫鬟再度出现, 将大门敞开, 做了个“请”的手势,“四位仙师请进。”

丫鬟边带路边解释:“城主已在前厅等候, 四位这边请。”

一路上无人说话。

林水月左右四处观察,发现一件怪事。

客栈伙计说,城主郑雷虽无实权, 但靠着祖上的家业支撑早已腰缠万贯, 这点从城主府的内部陈设以及装饰不难看出。

可奇怪的点在于:他们这一路走来,除了带路的丫鬟, 竟再无丫鬟仆从。

这样的场景令林水月想起鬼市中的周公子,可他是因情况特殊所以不愿让人服侍, 但并未听说郑雷亦是如此。

怀揣着疑惑,很快,丫鬟便将他们领至前厅。

不出所料,城主郑雷身边也无服侍之人,在他们来此之前正自己给自己斟茶。

两拨人见面,先行一礼,接着是自报家门。

郑雷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身着深蓝华服,腰间所佩戴的玉石挂坠皆价值不菲,更加印证客栈伙计之言。

顿时,林水月子心中疑惑更甚。

郑雷抬手让丫鬟给他们皆斟了杯茶,又道:“想不到沧海派弟子竟会大驾光临这小小的宁城,不知几位我这城主府做什么?”

关映竹只能将招魂阵的来龙去脉复述一遍,并询问郑雷近期可有可疑人员来过城主府。

郑雷放下杯盏,仔细思索半晌。

“招魂阵的名号我确实听说过,但如各位所见,我对阵法一窍不通,至于可疑人员,除了你们便没了。”

关映竹与乌星河两人面面相觑。

见无人说话,林水月思考几秒,道出心中潜藏许久的疑问。

“我想请问一下,为何这偌大的城主府却没有几个丫鬟仆从?”

“据说是闹鬼。”

郑雷回答得云淡风轻,言语间像是根本不怕闹鬼一事。

“起初,当家丁提及城主府闹鬼时,我也以为是这样,可后来,我连个鬼影都没见到,可那些家丁丫鬟却一个个地趁着夜色逃跑了,而且我夫人又不喜府中有太多人员走动,久而久之,我也就懒得再找人了。”

如此也解释得通,只是令林水月费解的是,城主府闹鬼这么大的事情,客栈小二却并未提到,难道是那些逃出去的家丁仆从闭口不言?

林水月又问:“敢问夫人现在何处?”

“我夫人她身体一向不好,平日都在房中足不出户。”

谈及城主夫人处境之时,郑雷长叹一口气,语气之中满是疼爱与怜惜。

左右寻不到突破口,于是林水月大着胆子询问郑雷:“郑城主,我们能否去看看夫人?”

关映竹接着话茬往下说:“刚好我会一些医术,或许能够帮到夫人。”

听到这话,郑雷眼睛笑成一条缝,“如此甚好,来,快带他们去找夫人。”

末了,不忘补充道:“不过我娘子她性格古怪执拗,不一定会让他们把脉诊治,如有得罪的地方还望多多包涵。”

关映竹点了点头,“这是自然,请城主放心。”

接着,郑雷便让丫鬟给他们带路。

林水月故意挨着丫鬟而走,小心翼翼地打探消息:“对了,姑娘,请问现如今城主府住着几人?”

小姑娘转头看她一眼,并未多想,直接毫无防备地道出实情。

“就四个人,分别是城主,城主夫人,夫人的贴身丫鬟和奴婢。”

林水月冲她笑了几笑,“知道了,谢谢你。”

接着,林水月再脑海中默默整理所得信息。

现如今城主府常住人口就四个,还有不知真假的闹鬼一事,再加上招魂阵……嗯,有点复杂。

正当她想得出神,余光注意到温时雪已经驻足,目光正盯着不远处的一颗树木。

林水月也停下脚步,转过身疑惑地望着温时雪。

“怎么了?”

温时雪闻声偏过脑袋,视线悄无声息地又落回到她脸上。

“无事。”

他目光向下,微启唇瓣,声音听着无悲无喜。

林水月却有些好奇地朝他方才所注视的方向看去,只瞧见一棵桃树。

像极了当年金殊给他挪种的那棵。

难怪他会被此吸引。

这件事的关键在于:过往无法更改,种种结果亦是。

无论如何都不可能。

林水月能做的只有紧紧握住他的手,无声宣告自己的存在,希望能给予慰藉。

“走吧。”

被风扬起的发丝轻轻垂下,温时雪轻“嗯”一声,任由她牵着自己,感受着指尖传来的温度,思绪渐行渐远,只是本能地、齿间会无意识地唤她姓名。

“林水月……”

声音低到脱口而出便已散于风中。

无人在意。

很快,丫鬟便领着四人穿过一条条奢华的长廊,来到城主夫人的房门前。

开门的是服侍夫人的贴身丫鬟,只将房门开了一条狭小的缝隙。

在领路姑娘说明来意后,她依旧不肯立即放行,只冷冷地道:“稍等,我得去请示一下夫人。”

接着,“啪”地一声关上木门。

这是他们今日第二次被关在门口。

领路的姑娘早已见怪不怪,只微微向几人行一礼,便借口府中还有事未料理,就此离开了。

又过了一会儿,夫人的丫鬟复又开门,幽幽目光扫过众人,后又落于林水月身上。

“夫人说,只请这位姑娘进去。”

“啊?我?”

林水月震惊地指着自己,就差直接挑明她不会治病的事实。

“正是,姑娘请进。”

丫鬟不愿多费口舌,只将房门大开。

林水月只需微微一偏头,从这个角度,确实可以看见有位躺在榻上的女子。

而她看似是得了城主夫人的青睐,但仔细一想这可不是什么好差事。

林水月心中苦笑,但也明白此举是为了试探城主夫人。

离开前,她给男女主递了个“放心”的眼神,而对于温时雪,则是松开五指,露出真心的笑容。

“等我,很快就回来。”

“嗯。”

或是仅有一门之隔,又或是他可以清楚感受到她的存在,温时雪就这样平静地接受了。

林水月跟着丫鬟进了房间。

借着窗外投进的日光,她终于看清床榻上女子真容。

这位城主夫人看着最多二十岁,容颜绝佳,身段曼妙,虽是柔若无骨地躺在塌上,但脸色红润饱满,嘴角擒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容,一点也不像是重病缠身的样子。

夫人朱唇微启,“喝茶吗?”

话音落下的瞬间,林水月正要婉拒,下一秒,已有一杯热茶递到她手边。

“多谢。”

林水月一手犹豫着接过侍女倒的茶水,一指悄悄摩挲着腰间玉坠,小心翼翼地观察玉坠的状态。

“原是探测妖气的法器。”

夫人目光流转,一语道出玉坠由来,随后含笑的目光再度投向林水月惊讶的面容上,不急不慢地张口质问。

“姑娘怀疑我是妖?”

默默敛去心绪,林水月没说话,却代表着默认。

城主府拢共四人,他们在见到城主郑雷时已用法器试探过,不是他,至于两名丫鬟也均非妖魔,那便只剩下城主夫人一人。

“姑娘现在可以告诉我,我是妖否?”

林水月深吸一口气,“夫人不是妖。”

“我自然不是妖。”

夫人垂下双眸,忽地长叹一声,涂满丹蔻的长指轻柔地抚了抚自己的脸颊。

“总不能因为我生得貌美就硬说我是妖精,你说对吗?姑……对了,还未请教姑娘叫什么名字?”

前一秒还在感叹自己绝世容颜,下一秒便问她姓名,林水月总觉得这位城主夫人情绪不太稳定。

尽管如此,她还是告知了对方姓名。

但夫人却又是一副兴致乏乏的模样,转眼间,话题又转。

“林姑娘与门外站着的几个人是什么关系?”

林水月如实回答:“同门。”

闻言,夫人脸色一变,忽而脊背挺直地坐起,惊诧地瞪大双眼。

“那位白衣公子也是你同门?”

林水月摇了摇头,“温时雪不是。”

“温时雪……这个名字倒是挺好听的。”

夫人低了低头,思绪渐行渐远,似是想起了遥远的过去。

“谁给他取的?”

“瞧我这话问的,人的名字当然是父母给取的,林姑娘莫怪,是我一时没反应过来。”

她仰着脖子自言自语说了一大串,根本不给林水月插口的机会。

“我只是想知道,林姑娘与温公子是什么关系?”

林水月骤然望向站在她身边缄默不语如同提线木偶般的侍女,终于意识到不对劲。

她本意是为试探城主夫人,没想到三言两语差点中了对方圈套。

看来这位夫人即使不是妖,想来身份也必不简单。

如此,林水月既不打算回答她的问题,也不愿待在此处。

“这是我跟他之间的事,夫人,我不会看病,还是让我师姐给您把脉吧。”

她欲掉头往回走,就在此时,身后突然传来鬼魅般的一声轻笑。

“原来如此,你也在利用他啊……”

第79章

“原来如此, 你也在利用他啊。”

这声音不偏不倚,犹如急速坠落的天外陨石,重重地掷在她耳间。

刹那间, 林水月脚下一顿, 回首诧异地望着城主夫人,也忘了她本该立刻离开此处的。

夫人继续歪头浅笑着,深褐色的眼底翻涌着诡谲的光。

“怎么?被我猜中心事你很震惊?”

“震惊”是下意识的反应, 可“猜中心事”着实算不上。

林水月神色淡定地摇了摇头,“不是,你猜……”错了。

可城主夫人压根不让她把话说完, 像是自言自语,也根本不在乎林水月会做何反应。

“他的眼睛林姑娘观察过吗?是不是很好看?”

提及“眼睛”关键词,林水月心中警铃大作。

她记起在狐族时因其他狐妖不喜温时雪的眼睛,所以便叫他自毁双目以束之白绫。

印象深刻, 她绝不会忘记。

而眼下……尽管毫无证据,可这城主夫人莫名提到温时雪的眼睛, 总让人觉得她与狐族有关。

正所谓大胆推测小心求证, 林水月也不例外。

她目不斜视地盯着城主夫人,试图找到破绽及漏洞。

“你怎么会知道温时雪的眼睛好看?”

“是啊, 我怎么会知道呢?”

城主夫人依旧笑着,思绪似乎再次陷入到遥远的记忆中。

“或许……我在梦中见过,那是一个很遥远的梦, 以致于我都快忘了, 可我不能忘,也忘不掉……”

她的每一句话都跟打哑谜似的, 待神识回笼后仍不打算给林水月开口的机会,只目光温柔地笑望着她。

“跟你聊天很开心。”

话虽如此, 可林水月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现在她总算知道郑雷口中的“古怪执拗”是何含义。

这位城主夫人不仅情绪不稳定,而且很不顾他人感受,更重要的是,其真实身份极有可能与早该消失于十年前的狐族有关。

思考间,耳边再度传来夫人轻柔从远方而来的嗓音。

“林姑娘,你明天还会过来吗?”

与前几次如出一辙,林水月未来得及答复,又是城主夫人自行替她下了决定。

“若是明天不来,我可是会亲自去找你的。”

“……”

林水月可不敢轻易应允她任何事,怕又生事端,只好逃一般地离开此处。

跟林水月一起出来的还有夫人的贴身丫鬟,只不过她是为了赶客。

“几位请回吧,夫人说她今天累了,不再见客了。”

说完,正要关上房门,幸得关映竹眼疾手快地抵住木门。

“既如此,那便麻烦姑娘告诉夫人一声,近几天我都会在贵府替城主捉鬼,夫人若改变主意可随时叫我。”

这件事倒是提醒了林水月。

她连忙取出两张符咒塞到丫鬟手中,解释道:“不是说闹鬼嘛,所以这两张符咒是给你和夫人辟邪之用。”

丫鬟没回话,只冷冷地盯着两人,直到关映竹松手,才“啪”地一声关上房门,又无情地将他们拒之门外。

关映竹不得已将目光投向林水月。

握着玉坠的林水月如实摇了摇头。

虽然她曾用法器试探城主夫人,但终究还是一无所获,就连狐族一事,也只是个毫无根据的猜想。

关映竹也别无他法地叹了口气。

接着,他们只能以捉鬼的由头留在城主府,真实目的其实是想查清楚招魂阵的真相。

况且,闹鬼一事与招魂阵也未免太过巧合,必定脱不了干系-

“到了。”

夜色已深,温度骤降。提着两盏灯笼的丫鬟帮忙推开后院的铁门,却不敢轻易踏足,只敢站在门外。

“这里是以前的旧城主府,是后来闹鬼一事发酵后,城主觉得晦气,才搬到现如今的新府。”

关映竹双手礼貌作揖,“原来是这样,多谢姑娘带路。”

“不客气不客气。”

林水月像是想起什么,问道:“对了,我想问一下,之前城主夫人是住在哪个房间?”

丫鬟指了指不远处杂草丛生的小道,“你们沿着这条小道一直往前走,会看见一个莲花池,莲花池的旁边就是夫人先前所居住的厢房。”

林水月微微点头致谢。

丫鬟又回了句“不客气”,并将手里的两盏灯笼塞给他们,解释:“这两盏灯笼就留给你们照明,几位要小心里面的恶鬼。”

说完,提着裙摆头也不回地逃离此处。

待丫鬟的身影彻底融于月色,四人踏入城主府旧址,才发现这这个地方不是一般的大,几乎快赶上现如今的城主府。

果然是有钱的主。

关映竹提出分头行动,找到招魂阵才是关键,只有找到招魂阵才有机会毁掉阵法。

与男女主分别后,林水月提着灯笼,与温时雪一并走上小道上。

忙活一天之后好不容易有机会与温时雪独处,林水月却满脑子都是白天所发生的事情。

她扯了扯温时雪的衣裳,在对方偏过头看过来之后,继而小声道:“温时雪,那位城主夫人给我的感觉跟你很像。”

思忖几秒,那双平静的金色眼底渐渐浮现出一抹笑意。

“要杀了她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

病娇的脑回路总是异于常人,林水月无奈地叹了口气,“我就是想告诉你一声,她也许跟狐族有什么关系。”

有关于他的身世,总归是谨慎点好。

可分明已涉及狐族,林水月本以为他会有所动容,却不想他却没有太大反应。

“原来是这样。”

见他一副不太感兴趣的模样,林水月也就不再多提,还是专注于眼前之事。

因道路两侧杂草遍布,而且又是夜间,其实并不好走,因此两人行走速度要比之前慢上许多。

不知过去多久,空荡荡的视野中才出现丫鬟口中的莲花池,虽然无人打理,却在这盛夏依旧开的鲜艳。

林水月指了指莲花池旁边的旧房子。

“我们到了。”

温时雪轻轻歪头看向身侧之人,言语之间是掩不住的兴奋之情。

“要进去看看吗?”

“……”

林水月发现温时雪对这些危险的事情总是格外有兴趣,尽管如此,还是得进去一探究竟。

“嗯。”

点了点头,她小心翼翼地推门而入。

借着灯笼发出的微弱光芒,林水月发现这个房间陈设与她在城主夫人的房间做见到别无二致。

正当她怀着好奇之心四处打量之时,鼻间忽然嗅到一丝血腥味,下意识地以为是邪物靠近,不想转身一看竟是温时雪割破掌心,任由鲜血缓缓滴落在几近腐败的地板之上。

林水月呼吸一滞,心跳毫无来由地加速,反应过来,已扔掉照明灯笼,上前紧紧握住他的手。

“你在做什么?”

真是一不注意,他就容易产生偏激行为。

温时雪反握住她的,直到伤口血肉紧紧贴着她的,似想在这在疼痛中寻找到一丝愉快。

他依旧笑着,完全不顾自身掌心之血正顺着二人指尖缝隙淌向地面,发出“滴答滴答”的声响。

“你不是说城主夫人与我很像吗?”

这句话是她说的没错,但这跟他自残放血有什么关系?

有时候,林水月真的难以理解他那奇怪的脑回路。

温时雪的语气又轻又慢,像是在斟酌思考。

“我想……若是我的话,必会以血为引召唤阵法。”

以血召唤阵法?

听着像是温时雪能做出来的事情,就像他能给荆棘喂血一样。

完全不在乎自己。

既哭笑不得又莫名难受。

就在此时,二人的脚下忽升起一道光柱,但很快便暗淡下去,只留下几道黑色晦涩难懂的咒印与咒语,几乎铺满整个地面。

温时雪微微垂眸望向地面,眼底闪烁着奇异的色彩。

“看来我猜对了。”

没想到这城主府还真有招魂阵。

林水月诧异地眨了眨眼睛,那设下阵法之人又是谁?难道真是城主夫人?

更重要的是,阵眼又在何方?

想要毁掉阵法,首先得找到阵眼所在之处。

以上种种,林水月暂时想不明白,而且只阵法只出现一瞬间,她现在比较关心温时雪的状况。

身旁没有任何工具,林水月只能先出手帮他按住伤口止血。

她半抬着头,神情严肃又认真,一字一句地道:“就算是这样,你也不必在如此自伤,更在乎自己一点好不好?”

眼底笑容逐渐消弭,温时雪满是困惑地凝视着她。

“可你不是想找到招魂阵吗?”

林水月微微一怔,居然是因为这个吗?

她张了张口,一时无话可说。

不知不觉间,温时雪已单手抚上她的脸颊,肌肤相触指尖轻轻摩挲时,总是习惯于贪婪地汲取她身体的温度,想要近些、再近些。

“我帮你找到了,你不高兴吗?”

“我没有不高兴。”

林水月诚实地摇了摇头。

相反,在温时雪替她找到招魂阵的那个瞬间,激动震惊之情占据上风。

但这不是最主要的。

林水月决定就在此刻告知她的真实想法。

“温时雪,你没说错,找到招魂阵是很重要,而我之所以想找到招魂阵也是想快些解决这里的事情,然后跟你一起离开此处,所以对我来说,你更重要。”

“最重要的是,你受伤我会……心疼的。”

这话倒是没说错,尽管这样赤|裸|裸地说给他听比较难为情,但她若是憋着不说,温时雪估计永远也不会明白,下一次,依旧会如此。

若是任由其这样发展下去,就真的要变成跟城主夫人所说的那样,她在利用温时雪。

就跟过去那些人对他所做的那般。

或许,她比那些人还要恶劣。

第80章

这字字句句分明是她的真诚之语, 可温时雪却愣了几愣,直到他微微垂眸,嘴角已挂上一抹淡淡的笑容。

“没关系, 不会疼的……”

话音落下的眨眼间, 横在二人十指中间鲜血全部化为齑粉,触目惊心的伤口也已愈合,只留下一道浅色的伤痕。

是他曾经自伤过的痕迹。

此情此景, 林水月不知怎的忽然想起在梦中见过的场景。

那时,温时雪被石清河的村民卖给铸剑师,替他们杀妖取炼剑器材。

但对于当时的温时雪来说, 他实在太过弱小,多得是比他厉害的大妖,所以总会受伤,一开始也会疼地躲在角落里偷偷舔舐伤口, 可后来,他便总以微笑示人。

对疼痛的弱感大抵就是那时候形成的。

但这根本不是疼不疼的事, 也不在于他的自愈能力有多强, 而是林水月不想看见他总是伤害自己。

可这却是他的个性使然。

不仅一时半会儿是无法改变的,或许一辈子都难以更改。

只能尽量避免。

念及此, 林水月唯有深深地叹了口气,松开一直握住他的双手,捡起灯笼, 继续探究地面上那些晦涩难懂的符文。

现在的问题是:招魂阵既已确定就在城主府, 可阵眼在哪?

若是找不到阵眼,照样无法阻止阵法开启。

思考间, 不经意地抬起头,发现温时雪正饶有兴致地盯着符文。

“招魂阵啊……”

他的反应很是奇怪, 林水月不得不问其原因。

“怎么了?”

温时雪微微笑着,缓慢地将目光投向林水月脸上。

“我想……也许我认识这设阵之人。”

林水月立刻答道:“是跟狐族有关吗?”

温时雪歪头思忖片刻,“或许吧。”

他记起,招魂阵,确实出自狐族。

温时雪这么一说,林水月愈发觉得城主夫人的嫌疑更大。

思考间,也不是从哪里吹来的的一阵强风,刮的破旧窗户吱呀作响,与此同时立在房间中央的巨大金色屏风后方传来异响。

像是兵器落地时发出的铮鸣声。

林水月壮着胆子准备绕到屏风后方一探究竟,就在此刻,温时雪略带疑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会害怕吗?”

略微一怔,林水月才明白他说的是发生在平康县一事。

当时的飞蛾女妖也是利用屏风遮蔽视线引她上钩,结果险些被荆棘妖绞死。

不怕是假,心理阴影才是真的。

但总不能因恐惧而逃避。

“会,所以我们得小心点。”

林水月老实点头承认,接着笑了笑,态度自然地拉过他的手。

温时雪没有说话,只低头看了眼十指交互的两只手,是可以清晰感受到她的畏惧情绪。

四周重归宁静。

诚如林水月所说,他们一路谨小慎微地绕过屏风,低眼瞧见方才落在地面上的居然是一柄剑刃。

林水月将其捡起观察了半晌。

除了剑刃处残留的干涸血迹表明这柄剑被用过之外,实在瞧不出其他门道。

看着就是一柄再普通不过的兵刃。

直到耳边传来一阵极其轻微的脚步声,好奇地刚一仰头,却发现温时雪已不在她身边。

着急忙慌地巡视一圈,借着月光,她终于看清了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

此时的温时雪正站在窗前,伸出的五指已拧断了一人的脖子,甚至都没来得及拔剑,白衣亦是未染一丝血迹。

此时的林水月尚未明白究竟发生何事,只下意识地唤了他一句。

“温时雪?”

闻声,温时雪微微偏过头,他是笑着的,皎皎月光映在眼底,像是给画卷着上一层瑰丽的色彩。

林水月倒吸一口凉气,“哐当”一下,手中之剑滑落在脚边。

她看见前方站着十多个这样的人。

像是被抽走了魂魄似的眼神空洞,每个人手中都握着一柄差不多的剑刃,正死死地举剑盯着她,也不说话,或许根本无法言语。

着装也都大差不差,而且看着十分眼熟。

是上官家的弟子服!

看来就是这些人杀了上官穆等人,但不知为何会出现在这里,而且还仿佛变成了行尸走肉。

“要闭上眼睛吗?”

不知何时,温时雪已来到她身前,并试图捂住林水月的双眼。

林水月不想被蒙眼,于是一把握住他的手指。

“温时雪,他们是上官家的弟子。”

温时雪只轻“嗯”一声,对此不大在意。

林水月继续滔滔不绝地给他讲解自己的新发现。

“他们出现在这里很奇怪,我想应该就是他们背叛上官穆将其杀害,幕后指使一定跟招魂阵的设阵之人有关。”

回应她的又是一句淡淡的“嗯”。

林水月正觉得奇怪,下一秒,面前这些人忽然如木偶起舞般的活动筋骨,不难想象他们下一步将要做什么。

相似的环境,熟悉的剧本。

死去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与此同时,被荆棘缠绕的窒息感迎面袭来。

林水月下意识地后撤。

“闭上眼睛吧。”

话音落下,微凉的指尖已经覆上她的眉眼。

林水月微微一怔,终于明白温时雪为何要执着于让她闭眼。

他一直都在乎她的感受,因为知道她对平康县一事留有阴影,所以才强调让她闭眼。

若是平常,面对这种情形,她断然不会害怕,可眼下,心理阴影还未走出,而且也不好给温时雪添麻烦。

“……嗯。”

林水月轻轻点头,在他放下手臂之后也依旧保持闭眼的动作。

紧接着,耳边响起剑刃碰撞的声音,待四周静下的那一刻,便已尘埃落定。

再度睁眼双眼所见到的景象也确实如她所预料的那般。

虽是遍地的残尸,但她衣上连一滴血珠未曾溅上。

待心情稍稍平复后,林水月又悄悄望他一眼,不由自主地张了张口。

“这回我没有离开。”

“嗯?”

温时雪不解地歪着脑袋看他。

他这反应显然是不知道林水月所说的是平康县幻境一事。

幻境里,她为了留在温时雪身边骗他会一直给他带路,结果并未履行诺言。

“没什么。”

林水月摇了摇头,还是决定将这不太重要的小插曲埋藏心底,又发自肺腑地笑了笑。

“谢谢你又救了我。”

他已记不清是第几次从林水月口中听到“谢谢”二字,可他所有行为绝非单纯为了一句答谢。

“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的……”

他的声音轻轻慢慢,像是说给自己听的。

林水月自然也没听见,因她发现一件怪事。

余光瞥见这些上官弟子耳后皆有道黑色咒文,虽然不认识,但与方才出现的招魂阵咒文如出一辙。

林水月脱口而出:“这些人不会就是启动招魂阵的祭品吧?”

温时雪轻“嗯”了一声,“你猜对了。”

虽说如此,但她可没有猜对后的喜悦,只觉得毛骨悚然。

这幕后指使者先是利用他们除掉上官家族,后又将他们作为祭品献给阵法,这到底是多大的仇怨啊。

林水月正盯着咒文出神,忽然惊诧地发现所有血流皆往一个方向汇聚,跟过去才知道原来这间房子居然发现还我个地下通道,先前因屏风遮挡以及这些人的阻碍所以才没有发现。

站在甬道的上方,裙角被阴嗖的冷风微微吹得翻起。

哪怕林水月不想冒这个险,但为了找出真相,只能硬着头皮踏上通往地下室的台阶。

温时雪跟在林水月身边,却一如既往地只能听见她紧张的心跳声。

周围漆黑一片,幸得她不忘提着灯笼,勉强可探明道路。

踏着阶梯向下走,四周皆是灰尘与蜘蛛网。

许久未来过人的样子。

林水月惊诧地发现从通道入口开始遍布诡异的符文,一直延伸到地底深处,没有人知道尽头设在何处。

待到走完全部的台阶落地后,林水月提起灯笼照亮前方,待看清前方情况后,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他们面前整整齐齐站着几十人,看穿衣打扮皆是城主府原来的丫鬟仆从。

所有人皆两眼空洞无神,嘴巴微张,像只被操纵的木偶,神魂早已被献祭,只剩下一具毫无意义的空壳。

林水月握了握手指,“看来闹鬼一事也是假的。”

家丁丫鬟不是怕鬼逃了,而是早早地就被献祭了。

林水月不由得陷入沉思。

按理说,从他们进入这间屋子开始,发现已经献祭二三十人,可阵法依旧存在,是不是以为祭品的数量不够?还是阵法出问题了?

想不通的事,林水月决定过会儿再思考。

“我们先上去吧。”

温时雪不可置否。

他确实不太喜欢这里,无关乎其他,是因地下室常年不见日光,气味相当不好闻。

林水月麻利地转过身,脚底落地碰到咒文的瞬间,忽有一无形的双手搭上她的双肩。

动弹不得的同时,那双手忽而开始施加强力,似想要将她往下按。

“温……”

没多考虑,知道自己菜,林水月正要向温时雪求救,不料突然挨到一个冰凉的凳子。

眨眼间,已不是方才脏乱的地下室,而是干净整洁的厢房。

空气中飘来淡淡的胭脂香气,按在她肩上的一双玉手逐渐具象化。

林水月微微一低头,映入眼帘的是涂在指甲上的赤色丹蔻。

于此同时,耳边响起一道熟悉又略带怒意的声音。

“天都亮了,林姑娘怎么不来找我?”-

地下室深处,刻在符文亮了几亮,是招魂阵曾短暂发挥效用的证明。

看来这招魂阵不光可以复活死物,还能移动活物。

温时雪盯着鲜血淋漓的右手看了半晌。

那刚愈合的掌心伤口早已裂开,一直延伸到小臂,翻出新的血肉。

是他试图带回林水月时所留下的伤口。

四周出奇得静,只有殷红的血啪嗒啪嗒地滴在地面。

伤口不算多疼,可这一次,没人再为他担心。

温时雪垂眸望向地面咒文,沾了血的指尖轻轻触过地面的咒文,长睫已遮着眼底的情绪。

“好久不见了……”

他本不愿再见这位故人,可她却强行从他身边带走唯一的珍视之物,并在察觉到他的用意后,及时阻止他的介入。

好在还可以感应到林水月的位置。

可问题就在这儿,那位故人应当知道他们之间的联系,可居然放任不管。

就像是故意引他过去一般。

念即此,温时雪轻声笑了笑。

“原来是这样,你想见我啊……”

“那就不该……”

不该用这种方式出现在他面前。

尤其是不该将林水月带离他的身边。

很快,脚步声响起。

此时,太阳初升,莲花池景色依旧,偶有蜻蜓盘旋莲花与荷叶之间。

温时雪负剑走出房间,恰巧撞见关映竹与乌星河二人。

关映竹神色慌张,“温公子,你来的正好,我们有事要与你商量。”

温时雪只看了他们一眼,直直地向两人走去。

关映竹接着说:“不久前,我与师弟两人发现这招魂阵其实并不止一处,整个宁城各处应当都被布下了招魂阵……”

温时雪没有理会关映竹,直接从她身旁经过。

关映竹急得叫住他,“温公子,你去哪儿?你难道不与我们一起吗?这城中百姓的安危……”

“林水月不在这儿……”

温时雪直接打断她未说完的话,依旧向着滚烫的的血液而走。

望着温时雪逐渐远离的背影,关映竹一时无言以对。

愣了半晌,关映竹总算想明白温时雪身上的违和之处是什么:除了林水月,温时雪不在乎任何人。

看似温柔平和的一个人,内心却潜藏着偏执与疯狂。

乌星河拉着关映竹匆匆离去,“师姐,没时间了,我们得在招魂阵之前将城中百姓全部转移。”

“嗯,好。”

回过神来的关映竹点了点头,跟着乌星河一起,赶紧去办正事。

事实上,乌星河说得在理。

若这招魂阵真不止一处,而他们又无法逐一排除,那必定会牵扯到无辜百姓,这种时候,只能先将百姓移至安全的地区,待他们找到幕后操纵者解决此祸端再说-

“天都亮了,林姑娘怎么不来找我?”

肩上一双纤纤玉手,林水月就这样被城主夫人强硬地按在凳子上坐着,并且动弹不得。

还没等她开口,城主夫人已绕到林水月面前,理了理衣裳,居高临下地低头笑看着她。

“既然林姑娘不来找我,那便只能我来找林姑娘了。”

余光瞥见房间布局,与那日在城主府所见景象截然不同。

他们目前所处的位置应当是二楼,隐约可见窗外的高树枝头,本停着几只雀鸟,却被城主夫人的几句话吓得扑腾着翅膀飞走了。

唯一相同的点在于:这个房间的门窗墙壁皆爬满了可恐怖的符文。

被困在椅子上的林水月抬眸镇定望向对面。

“这里不是城主府?”

“林姑娘,你知道嫁给郑雷最大的好处是什么吗?”

城主夫人掩唇微微一笑,“他有钱,像这样的宅子在宁城数不胜数。”

虽然不是正面回答,但确实印证了林水月的猜想。

结合房间中的咒文,想必是利用招魂阵才能够将她转移到这里。

虽然不清楚这位城主夫人究竟要对她做什么,但面对危险时必须头脑冷静,才能获取到自己想要的有用信息。

林水月深吸一口冷气,面不改色道:“都是你做的吗?”

城主依旧笑着:“林姑娘指的是哪件事?”

“上官家的惨案,还有招魂阵一事。”

“林姑娘心里不是早就有答案了吗?”

她确实有答案,但有些事情除非是亲眼见证,要么就是当事人亲口承认。

这时,城主夫人忽然深深地叹了口气,“你猜,我为什么要针对上官家?”

林水月猜不到。

只是旧房子里的尸体只能告诉她,这位城主夫人与上官家隔着仇恨。

见她不语,都已经到了这时候,城主夫人也不想藏着掖着。

“因为是他们偷走了狐族的东西。”

“那上官云所用的夺舍之法是出自狐妖一族,是他们在天狐一族被灭时趁乱偷走了。”

“像这样的强盗自然是不配活在这世间,你说对吗?林姑娘。”

任谁都能听出此刻城主夫人的满腔怒意。

林水月不动声色地抬了抬眸子,“你是狐妖?”

“以前是,但是现在如你所见,就是个普通女子。”

提及自己的身份,城主府人的语气之中满是遗憾。

“我也想回到狐妖身份,可我早就死在了十年前,如今还能活着不过是借用了这副早亡的身体。”

林水月想起夺舍之法,想来城主夫人定是因为这个所以才能重回人间。

“那你抓我做什么?我何时得罪过你?”

提到这个,城主夫人的思绪仿佛渐行渐远,声音也低了下来。

“因为我想见个人,可他不肯见我,招魂阵对他又没用,我见你与他关系不一般,所以只能拜托你了。”

“林姑娘,你可千万不要生气。”

这事搁谁身上能不生气?

林水月连做了几次深呼吸才勉强稳住心神。

“所以你想见的人是温时雪吗?”

狐妖、狐族……这些只能与温时雪有关。

“是啊,就是他。”

城主夫人点了点头,眉宇之间的笑容柔和了许多,“我与他已有十多年不见了,我很想念他,其实阿七……不,是温公子,他以前,是唤我‘母亲’的。”

林水月脱口而出:“你是金姝!”

“猜对了!”

金姝激动地拍掌叫好,过了好大一会儿,情绪才逐渐稳定下来,视线再度锁在林水月脸上。

“但是林姑娘,你不该出现在他身边的……”

“因为我啊,最恨你们人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