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洒家愿意娶她!
山风冷峭,顺着后背划破的衣衫灌入,香菱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鲁智深背着人又走出两步,忽将她放了下来。
香菱有些赧然,她虽瘦弱,到底是个成年女子重量,让人背着走过半座山,委实有些过分。
她垂下头看自己停止渗血的脚趾,暗暗盘算接下来还要走多久,忽见鲁智深开始脱衣服。
香菱大吃一惊,她对鲁智深的了解限于醉打山门、拳打镇关西等经典戏文,知道他是个急公好义的好汉。
但如今正值荒山旷野,方圆数里一个人也没有,面对她这样一个妙龄少女,鲁大师也是男人……
她正胡思乱想间,鲁智深已脱下了僧袍,展开搭在她肩上,重新蹲下身道:“洒家走得焦热,脱件衣服凉快凉快,上来吧!”
香菱心下惭愧不已,方才必是她打冷战被鲁大师觉察到了,特意脱下衣服给她穿。
可她都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啊?!
香菱面色羞惭,裹紧僧袍,趴在鲁智深肩上,低声道:“对不起!”
她说“对不起”而非“多谢”,鲁大师是通透的人,哈哈一笑,什么也没说。
两人又走过一座山岭,山脚一条小溪汩汩流淌,清澈见底。
鲁智深将香菱放下,拿出干粮道:“在这儿洗把脸,吃些东西吧!”
香菱自然无有不可,她被那恶汉拐走后,一路灰头土脸的,手脚上都是污泥,早就想好好洗洗了。
她走远了些,在一处水流平缓处蹲下,先小心地洗去额角血污,然后痛痛快快地洗了手脸,见鲁智深背身坐着,便脱下破烂绣鞋,轻轻洗去脚上污血。
阳光突破云层,暖暖地照着溪面,波光粼粼,香菱洗了脚,惬意地伸了个懒腰。
远处一簇黄嫩嫩的迎春花吸引了她的注意。
香菱赤着脚走过去,折了一大捧回来,送一枝到鲁智深面前:“鲁大师,春天来了呢!”
额角还带着伤口的女子,捧着一簇迎春花,笑容明媚得没有一丝阴影,仿佛不是被拐卖后侥幸得救的可怜人,而是出来踏青纵享春光的无忧少女。
鲁智深被她的笑容晃了一下,伸手接过,在鼻下一嗅,粗鲁和尚也风雅了一把:“嗯,果然是春天的味道!”
香菱笑得愈发欢喜,捧着嫩黄色的迎春花,曼声吟道:
“金英翠萼带春寒,黄色花中有几般。恁君与向游人道,莫作蔓菁花眼看。”
“好!”鲁智深虽不通诗文,也由衷觉得这花这景这人这诗皆美好至极。
香菱羞涩一笑,捧着花走到溪边去看鱼。
有鲁大师在旁边坐着,这荒山旷野也叫她分外安心。
日影西斜,鲁智深道:“还有一座山要过,咱们须得启程了。”
香菱依依不舍地离了溪边,去拿那双湿冷的绣鞋。
鲁智深从中衣上扯了两块布,递给她道:“这鞋眼见得穿不得了,你先拿这布暂且裹上,若路上遇到人家,洒家再给你讨双鞋穿。”
绣鞋没了鞋底,方才为了洗去血泥弄得湿漉漉的,确是没法穿在脚上。
香菱点点头,将两块布裹在脚上,鲁智深已熟练地在她身前蹲下。
这是一步路也不叫她走了。
前世今生,除去被拐卖前的幼年时光,她还从未有过这般待遇。
香菱趴在鲁大师身上,心下又暖又酸,那宽厚的肩背晃晃悠悠,比最大的航船还要稳当,将要到第三座山顶之时。
她睡着了。
鲁智深背着她,一双嫩白的手臂无意识地搂住了他的脖子,轻巧的身体第一次整个酥软下来。
软玉温香贴着,鲁大师心如止水,只无声地笑了笑。
这样天真烂漫一个女孩子,当真容易信任他人。
下山时,鲁智深遇到一个樵夫。
那樵夫见一条胖大和尚背着个衣衫不整的绝色女子,一双白生生的小脚在他后腰处垂着,登时大叫一声:“呀!淫僧,淫僧劫人了!”
他背着一捆柴,边喊边跑,路途熟悉,脚下利索,慌乱间还不忘回头又看了一眼。
这一看不要紧,他更惊慌了:“妈呀!这和尚劫的竟是香菱神女!”
听他道破香菱姓名,显然是熟人,鲁智深思忖道:被人误会,洒家倒是无所谓,恐怕连累了香菱的清白声名。
思及此,他迈开大步追赶上去,唤道:“那樵夫,且住一住脚,洒家不是那样的人!”
谁知那樵夫见他提着禅杖追来,大骇之下,柴也不要了,洒开双腿,一溜烟儿地跑下了山。
香菱被这番动静惊醒,见天色已昏暗下来,抬眼见远方山下点点灯火,喜道:“这里就是柳家村了!”
鲁智深背着她,快步下了山。
这柳家村占地宽广,人口却不多,稀拉拉地住在山坳、山脚、山腰。
香菱道:“这里的人都很淳朴,我去年突然降落在他们的打麦场上,竟被他们奉为神女,小心翼翼地供养了这一年。”
“什么叫突然降落?”鲁智深话未问完,见前方小路上亮起火把,七、八个农人提着镰刀、背着锄头呼喝着奔了过来。
领头的正是方才那樵夫,气势汹汹地拿着砍柴的砍刀,指着鲁智深道:“就是这和尚,掳走了神女!”
香菱忙大声道:“不是的,我是被一个恶人掳走的,幸而遇到鲁大师救了我!”
她素来轻声细语说话,此时即便用了最大声音,那边嘈嘈杂杂的一个人也没听见。
鲁智深将她放下,嘱咐道:“你且站在这里,待洒家去和他们讲道理。”
说罢,他大踏步走过去,道:“香菱小姐是被一个会装老头的汉子掳走,洒家在山外酒店撞上,两拳打退那厮,救得香菱小姐回来!”
他三言两语说得清楚,对面农人们只是怔了一怔,便一起呼喊道:“休信他,这和尚长得凶恶,必不是好人!”
鲁智深“嘿”得笑出声来:“果然唇舌上讲不得道理,还是拳头管用。”
他暴雷似的大喝一声:“且住!”
趁那些农人吃他吓住,鲁智深丢下禅杖,一拳打在路旁一株桐树上。
那桐树有双人合抱粗细,直参云天,吃这一拳,整个树簌簌发抖,然后轰然向前倒去。
农人们眼见得参天大树迎头砸下,有机灵的丢下锄头就跑,木呆些的怔在原地,尿湿了**也挪不动一步。
那树倒至众人头顶,却不再下降一步。
有眼尖的农人看得分明,叫道:“瞧,这和尚将树揽腰抱住了!”
众人战兢兢看去,见那胖大和尚双手合抱住树腰,大喝道:“洒家的话,信不信得?!”
众人都道:“信得,信得!大师这般神力,定是罗汉菩萨下凡,岂能不信?”
鲁智深哈哈大笑,抱着那树转个方向,推到路边土坡下去了,轰然一声大响,溅起漫天灰尘。
随后赶来的其他村民,眼见得他这般神勇,皆跪拜在地,齐呼:“罗汉菩萨饶命!罗汉菩萨保佑!”
鲁智深回身扶着香菱过来,向那为首的老农人道:“这香菱小姐着实是洒家救回来的,她伤了额头和脚,你们快扶回去好好救治吧!”
老农人一挥手,立刻有两个妇人出来,将香菱扶住。
香菱在两个妇人扶持下,盈盈跪倒在地,向鲁智深叩谢道:“多谢!”
鲁智深忙摆手道:“举手之劳,你不必放在心上,咱们后会有期吧!”
香菱眼泪汪汪,一步三回头地去了。
鲁智深正待要走,却被那老农人拉住道:“罗汉,既来到我们这荒山里,好歹吃完酒再走!”
众农人也七嘴八舌道:“是啊!天黑了,菩萨休息一晚再走。”
鲁智深见今夜月色不好,山路难行,也不再推辞,提起禅杖,跟着众人进了村。
这柳家村一大半人姓柳,那为首的老农人正是此间保正,也是村里最殷实的人家,便将鲁智深请到自家去招待。
众人行过一处麦场,鲁智深见旁边有座石庙,还亮着灯光,奇道:“柳保正,你这村里人供神倒是殷勤,这般晚了还供着香火呢。”
柳保正嘿嘿一笑,道:“这庙里如今住着天降神女,自然夜间也有灯火。”
鲁智深恍然:“原来香菱小姐住在此间。”
柳保正也不多说,请了鲁智深到自家院里,叫家里人拿出窖藏的老酒,炒了时蔬、菌果。
鲁智深并不茹素,但见这村里最殷实的保正家也不过住着三间草房,也不便开口要吃肉,只将拿上来的村酒连吃了两坛。
这村酒是小麦酿制,酒味粗糙,后劲儿倒足,吃了两坛鲁智深就有些晕乎乎起来。
柳保正坐在下首,说些农家闲话相陪。
鲁智深听得无趣,不便拗他好意,只将酒一碗碗吃下肚去,又吃尽了一坛。
迷迷糊糊间,忽见两个农人站在门口,招呼保正出去。
柳保正和鲁智深招呼一声,出去咕咕哝哝说了半晌,方才定下结论。
回来时,但见鲁智深已醉倒在桌椅上,那柳保正叫来两个儿子,三人合力也搬不动鲁智深,只得拿了条絮被将他盖住,他们自出去忙乎。
鲁智深睡到半夜,忽听一女子声音在耳边唤道:“香菱命在旦夕,请大师速去救她!”
他吃了一惊,跳起身来,房内却空荡荡的只有他一个人。
鲁智深出了房门,见院内黑黝黝的,毫无人声。
他是个心细的人,当下提了水磨禅杖,将干粮细软重新缠在腰间,抢出院外,却见来时路过的麦场灯火通明,人声喧嚷。
鲁智深赶过去,见约莫百十个农人扶老携幼围做一圈,中间熊熊烧着一团火焰。
他推开人群,走进中心一看,心胆霎时提在空中。
原来中间吊着一个人,火焰熊熊,眼看要烧到那人裙摆。
鲁智深大喝一声,提起禅杖冲过去,将燃烧着的枯枝拨开,将那人连着吊她的木桩一起提了出来。
那人见是鲁大师,再也抑制不住害怕,扑进他怀里大哭起来。
正是白日他救下的香菱。
一个年老妇人在旁叫道:“瞧她,这么多人看着,就和男人抱在一起,什么神女,**罢了!”
众人跟着附和:“就是,亏咱们好吃好喝供养了一年,转头就和男人跑了,呸,不要脸!”
鲁智深扯开绑着香菱的绳索,将她抱起来,喝道:“洒家已和你们说清,她是被人掳掠走的,为何要烧她?!”
柳保正颤巍巍地上前,摇着头道:“这女子是一年前上天赐予我们的,如今她失了贞洁,必然会遭来天谴,连累我们村子,无奈之下才祭祀上天,希望能免除祸患。”
香菱探起身子,指着额上伤疤,尽量大声地道:“我没有失去贞洁,那恶人想侮辱我,我一头撞在石头上,才落下了这个伤口。”
一个年轻农妇道:“呸!被男人掳走一天一夜,还说什么贞洁,这话村里的狗都不信。”
又有一个老妇人道:“你如今神女不是神女,女人不是女人,还是一把火烧了干净!”
鲁智深喝道:“神女怎样?女人又如何?难道你们这些嫁了人的女人便都要被火烧死吗?”
那老妇人道:“她和我们怎么能一样?我们都是明媒正娶嫁了人的,便是有了汉子也是正当。她这样来历不明的灾星,村里也没人敢娶她!”
“对!”女人们齐声跟着响应,素来麻木愁苦的脸上现出疯狂。
男人们稀稀拉拉地跟着喊,有大胆的目光忍不住在香菱身上溜来溜去,触到鲁智深的怒目,一个个缩了回去。
鲁智深抱着香菱,举步要向外走:“你们既容不得她,就让洒家带她走!”
却被涌上来的村民拦住。
柳保正赶上来道:“她是灾星,须得在我们村完纳劫数,否则你带走她的人也带不走她的灾!”
鲁智深被重重村民围着,打又打不得,推又推不开,焦躁不已:“洒家偏要带走她,又待怎样?!”
人群散开一条缝隙,一个蓬头垢面的疯癫女人挤进来,嘿嘿笑道:“你若定要带走她,先得让她不再是柳家村的人!”
鲁智深道:“如何便不算是柳家村的人?”
疯女人嘻嘻笑道:“自古女人出嫁从夫,嫁出村的女人,就不再是柳家村的人。”
众人皆沉默了,男人女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这胖大和尚身上。
香菱哭道:“大师是出家人,如何能做这样的事儿?鲁大师,你放下我,就让他们烧死我吧!前世今生,我的命总是这般苦!”
她挣扎着要下地,却被那双铁臂揽得更紧。
鲁智深抱着香菱转身,向柳家村的村民一字一句道:“洒家愿意娶她!”
第172章 这是洒家娘子香菱!
夜色深沉,火光闪烁,柳家村农人们麻木的脸上现出惊愕。
香菱哀吟一声:“不行,鲁大师将来是成佛的人,如何为我沾染红尘?”
鲁智深放她下来,哈哈笑道:“见死不救,谈何成佛!”
他环视团团围着的村民,大声道:“诸位乡亲,天地星月都是见证,鲁达今日求娶香菱小姐为妻,如有违誓,天地共戮之。”
说罢,他跪倒在地,独个儿向着天上月亮拜了三拜。
周围农人面面相觑,有麻木,有震惊,有恶毒,有讥笑
香菱更是呆了。
鲁智深拜完,一掀袍子跳起,将香菱一把拉到背上,用袍子下摆系紧,然后提起水磨禅杖,炸雷般喝道:
“洒家要带娘子离开,哪个再敢阻拦,休怪洒家杖下无情!”
他这一连串动作行云流水,就在电光火石之间,周围农人仍保持着麻木震惊恶毒讥笑。
大和尚举步就走,面前的农人仿佛被赶的鸡鹅,潮水般退后,很快让开一条通道,目送这条罗汉背着女人,举着禅杖,大踏步离了柳家村,重新踏入苍茫大地。
整个麦场上,无人敢说一句话。
香菱扶着鲁智深的肩头,心下思绪烦乱,垂头不语。
鲁智深背着她上了山顶,将她放下,规规矩矩站在一边,笑道:“香菱小姐,你无须多心,以后遇到如意郎君只管嫁人就是了,洒家绝不多说一个字!”
香菱霍然抬头,惊道:“可大师方才发过毒誓”
鲁智深哈哈笑道:“洒家自发誓求娶小姐,小姐又没发誓嫁给洒家,誓言只在洒家一个人身上罢了。”
香菱鼻尖一酸,眸中闪动出泪光。
鲁智深在她面前熟练地蹲下身子,道:“上来吧,洒家送你去个妥帖所在,你还年轻,命不会总是苦的。”
香菱伏在他背上,在柳家村走这一遭,为鲁大师身上添了酒气、汗意混合的味道,属于男人的味道,却不让人讨厌。
许是酒意上涌,鲁智深下山的脚步并不稳当,踉踉跄跄,有两次还偏离了下山的羊肠小道,差点儿一头扎进荆棘丛里。
每一次,他都抢先用手臂护在香菱面前。
前世今生,香菱见过的男人不少,有见一个爱一个最终被夏金桂治住的呆霸王薛蟠,有专爱在女孩丛中厮混的富贵公子贾宝玉。
贾宝玉也曾为她污了石榴裙急得团团转,但后来甚至不敢去保自己最得意的丫鬟晴雯。
前世今生,跨越八百年时光,只有眼前这个大和尚会为了不相干的一个女子而赔上自己的一生。
夜风吹拂,鲁智深的脚步愈走愈稳。
他以为香菱趴在他肩头睡着了,故而咬痛舌头,强令自己清醒些走路,节奏晃晃悠悠,尽量不发出一点儿声响。
香菱趴在鲁大师肩上,却丝毫没有睡意。
她开始尝试用一种全新的目光去看待鲁大师,不再当他是未来的活佛,而是位活生生的男人。
越看,她的脸就越红,心思也越坚定。
一座山,两座上,到第三座山顶时,东方升起一轮红日。
亮而暖的光,肆意,张扬,不分贵贱地照耀着大地每一个角落。
香菱轻声道:“我愿意!”
鲁智深本就有些醉酒,又走了半夜,累困交加,昏昏沉沉间听得这三个字,迷迷糊糊地回道:“什么?”
“我愿意嫁给大师!”背上的女孩子嗓音轻柔而坚定。
鲁智深唬了一跳,险些将背上人颠了下来,仓促间忙用手去扶,却触摸到了不该碰的位置。
鲁大师不再心如止水,而是慌忙将人放了下来,道声:“对不住!”
“为什么要说对不住?”香菱语气温柔,眼神不偏不倚地盯着大师:
“无论大师将来继续出家还是还俗,成佛还是成魔,自昨夜在柳家村麦场上起,香菱就已把自己当作大师的妻子!”
“这是香菱的誓言,也与大师无关!”说这句话时,她笑得有些调皮,“大师还可以继续参禅悟道,出家做和尚,哪天成了佛就只管去!”
鲁智深笑了。
这个女人,着实对他的脾气。
他微微弯下腰,与她双眸对视,正色道:“洒家以前虽在老种经略相公帐下做过提辖官,现在却是个一文不名的莽和尚,且年纪上也大你许多。”
香菱嫣然笑道:“出家人四大皆空,大师参禅多年,难道还在意这些身外之物?”
鲁智深放下禅杖,摸摸光头,嘿嘿笑道:“洒家这和尚做得敷衍,哪里会参禅悟道?洒家只恐粗鲁,辱没了你。”
香菱大着胆子,将一双小手放在鲁智深粗阔的手掌中,正色道:“香菱心中,大师是天地间第一好男儿,能做你的妻子,香菱还怕亵渎了佛家呢!”
鲁智深握着她柔若无骨的小手,心下越来越亮堂,忽然大叫一声,一拍光头,大声道:“妻子家中坐,佛祖心中留!心中有佛,出家在家何处不是修行!”
他展开双臂,将香菱抱了起来,欢喜地转了一圈:“好娘子,洒家还俗了!你如今就是我鲁达的妻子!”
香菱回抱住他,鲁智深身形高大,她的面颊紧紧依偎进鲁大师宽阔的胸膛中。
此后今生,这里就是她的归宿。
两人一起就是家,天孤星不孤,苦香菱不苦!
定下名分,鲁智深更舍不得香菱多走一步路,一路背着到了山下官道上。
沿途行人看见,难免指指点点,鲁智深是个豁达的人,并不放在心上。
香菱心下安乐,也不关注他人言论。
两人皆是心底纯正的人,虽名为夫妻,却皆是一派天真烂漫,亲昵中透着互相敬重。
有了香菱在侧,鲁智深的行路速度直线下降,遇到风景优美处便停下来,听香菱吟诗诵景。
他不懂诗词,只觉得分外好听。
香菱爱诗,每每读出诗来,鲁大师都捧场赞赏得恰到好处。
二人又成了一对知己,这般行了两日,就被柴进那一队追上了。
彼时,鲁智深在香菱央求下折了数十枝柳枝下来,香菱编成两顶草帽,又采了些迎春花插在柳枝中,绿柳黄花,色彩甚为明媚。
二人坐在路边柳林里,一边编草帽一边说笑,忽听马蹄声声,一人鲜衣怒马出现在路尽头。
正是抢先走在队伍最前的柴世运,他认得是鲁智深,拍马迎了上来:“大师,一路让我们好赶,终于追上你了。”
鲁智深笑道:“若非洒家有了牵挂,只怕今日已到了梁山了。”
“牵挂?”柴世运看向香菱,“这位娘子是?”
鲁智深拉着香菱的手,大大方方朗声宣布:“小二郎,今儿个正式告知你一声!洒家鲁达,这是洒家的娘子香菱!”
第173章 小聚义
柴世运大为吃惊,他与鲁智深相识不久,知道他与林师父、武师父都是至交好友,看着巍然若高山的一条莽和尚,离开大伙儿没几日,竟娶了位年轻貌美的娇娘子!
香菱站在鲁智深身后,羞涩地微微福了一礼。
不一会儿,柴进的商队赶上来,众人汇作一队,继续前进。
此地已至沧州地界,认得柴进的人多,诸人都愈发小心谨慎起来。
香菱向队伍中身材高壮的小喽啰借了条旧袍子,改宽松了些给鲁智深套在外面,又给他做了顶帽子,遮住光头。
柴进送众人至梁山脚下,朱贵从酒店迎出来,见是梁山背后东家柴大官人,忙放了响箭,通知山寨上晁盖、林冲等人。
鲁智深站在山下,看那山时,但见山排巨浪,水接遥天,芦花深港,林峦起伏。
众人等了没多时,芦苇泊里摇出十数只船来,当头站着晁盖、林冲,后有吴用、公孙胜、阮氏三雄、刘唐、杜迁、宋万。
船靠岸,晁盖、林冲等人跳下船,向柴进纳头就拜。
柴进忙扶起众头领,又引着鲁智深与他们厮见了,柴世运早就与阮氏三雄玩做一处。
朱贵在酒店大堂摆开宴席,请众好汉喝酒相聚,又在房内设了小桌,请香菱独个儿吃饭。
鲁智深与林冲坐在一处,谈论别后诸事,先问道:“教头,阿嫂如今可好?”
“好,好!”林冲笑道,“她领着小女在山寨上,不知师兄如今有阿嫂,否则定唤她同来相迎。”
众人说笑间,武松领着第二队人马来到,又是一番厮见。
朱贵迎了武松的浑家到房内,向香菱笑道:“鲁家娘子,这位是武家娘子,外间嘈杂,来与你一处做伴则个。”
香菱抬头望去,见一位年轻妇人俏立门口,水蛇腰,削肩膀,眉眼一瞬间让她错认成了林姑娘。
定一定神,才发现虽不是林姑娘,却也是一位熟人。
香菱整个人呆了,喃喃道:“晴雯姐姐!”
晴雯已不是第一次见此情形,只惊愕得一瞬,便抬步上前握住她手,笑道:“我还当谁有这般魅力,能让鲁大师还俗?却原来是你,值得,值得!”
见香菱怔怔留下泪来,晴雯先回身支走了朱贵,推她坐下,低声道:“见到我眼泪就流成河,等会儿鸳鸯姐姐来了,你岂不要把这酒店都哭得淹了?”
“鸳鸯姐姐要来?”香菱瞪圆了眼睛,不可置信地掐了自己一下,痛得“哎哟”一声,不是梦。
“真真呆香菱!”晴雯笑得花枝乱颤,“不止鸳鸯姐姐,我还见过三姑娘和珠大奶奶呢!”
香菱再次瞪圆了眼睛。
自降落在柳家村的麦场上,一年来百思不得其解为何独独她换了人间,原来命运相似的从来不是她一个。
从此,除了鲁大师,她在这世间上还有其他的亲人。
香菱先是笑,然后又流出了眼泪:“天地这般大,定还有其他姐妹也会来,不知林姑娘、宝姑娘她们如今在哪里?”
晴雯笑道:“林姑娘、宝姑娘都不是一般人,定是做了金枝玉叶。”
香菱摇头:“如今的皇帝是个昏君,做金枝玉叶可不是什么好事儿。”
晴雯道:“那便是做了天上的仙女,反正不会像我们这样胡乱就安排了。”
香菱轻咬嘴唇,低声道:“我不是胡乱安排的,如今想想,能遇到鲁大师,就算再被拐卖一次也值得了。”
她垂下眼睫,晕红了面颊。
晴雯见她说得认真,也想了一想,道:“我也不是胡乱安排的,能遇到武二哥,给个贪官做三天丫鬟我也值得。”
两人拉着手,一起笑起来。
午后,杨志一行人也到了。
香菱虽已知道会见到鸳鸯,但等人真正到了眼前,又是一番欢喜激动,眼泪不要钱地往下流。
鸳鸯一手抱着杨巧儿,一手揽着香菱,晴雯展开双臂,将三人一股脑儿拥住。
天色渐晚,柴进父子要赶回柴家庄去,晁盖等人依依相送,林冲、武松两位义弟更是直送出十四、五里方回。
阮氏兄弟调动十余艘船只,运送众人依次从金沙滩上了岸,远远瞧见一个婀娜人影站在岸边。
众人靠近时,方见得是一位眉眼温婉端庄的年轻妇人,怀里还抱着个一岁多的女孩儿。
晁盖等人识得是林冲娘子,都向林冲笑道:“嫂夫人惦记教头,必是早早等在此了。”
林冲哈哈大笑,上前从妻子怀里接过女儿小糖心,高高举起来,逗得小糖心咯咯笑个不停。
迎春笑吟吟看着,忽听身后有人道:“二姑娘!”
她回身望去,竟是香菱、鸳鸯、晴雯携手站在面前,一起盈盈下拜。
恍惚间,仿佛回到了大观园内,群芳荟萃的年少时光。
男人们本来已说说笑笑上山,见她四人相对站着,要么低头拭泪,要么含笑欢喜,却都说不出一句话来。
林冲还当妻子怕生不认得,便抱着孩子回来,向迎春道:“这三位是鲁师兄的娘子,武二弟的娘子,还有杨制使的娘子!”
迎春拭去眼泪,含泪笑道:“以后都是一家人,无须再姑娘小姐的叫了。”
众人回到聚义厅,分新老头领坐下,晁盖再此吩咐饮宴,林冲叫来小头目收拾房屋安排众人住处,梁山锣鼓喧天,通宵达旦欢笑不绝。
迎春抱着小糖心,亲自引着香菱、鸳鸯、晴雯挑选住处,大家不约而同都挑选了离林教头家近的房子。
各家房屋沿山而建,中间连着一处小花园。
迎春在花园里摆了酒席,为香菱等人接风。
小糖心与杨巧儿年纪相仿,在各自母亲怀里咿咿呀呀。
迎春说起凤姐和平儿,晴雯说起探春和李纨,说得众人又是一番唏嘘落泪。
在这个水浒世界,已知的大观园女子已有八位,未来不知还会有谁?
晴雯笑道:“他们男人们在聚义厅大聚义,咱们在小花园里小聚义。”
她执杯在手,当先站了起来,豪气大发:“来,咱们也举个杯!”
鸳鸯笑得灿烂:“希望以后咱们能相扶相持,好好在梁山过下去!”
迎春笑得腼腆:“愿咱们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明月悬上树梢,圆圆的一轮,照耀着天地万物,也照耀着四人杯中的酒。
香菱举杯邀月,曼声吟道:“敬这世间还散落他方的大观园姐妹,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总有一天,我们都会相聚。”
第174章 诗与花,刀与剑
二月,草长莺飞,八百里梁上,山树挂上嫩叶,水泊泛起碧波。
梨花树下,铺着鹅黄粗布床单,迎春靠树坐着,小糖心趴在草地上,听母亲的指示一个个摸出黑子、白子,歪歪斜斜摆在白玉棋盘上。
摆得对了,被母亲夸一句,小糖心就骄傲地笑出一对小酒窝。
杨巧儿捧着一只蝴蝶纸鸢,颠着小脚丫跑远。
鸳鸯小心翼翼地跟着女儿放线。
香菱与晴雯坐在一起做针线,嘀嘀咕咕说着私房话。
听清香菱的低语,晴雯惊讶地挑起柳眉:“你和鲁大师分房睡觉?这算什么夫妻!”
香菱一本正经地道:“我们的夫妻名分是心里的,每夜听他在外间榻上的呼噜声,我的梦就分外地安宁。”
晴雯笑道:“照说,你前世也是嫁过人的人,对这夫妻间的事怎么竟是一点儿也不知道呢?”
她看了眼一丈之遥的迎春和小糖心,压低声音道:“实话告诉你吧,我和武二哥成亲这么久,几乎夜夜都没有间断过,他一进门就要先抱起我……”
香菱低呼一声,握住了脸:“不要说了,羞不羞!”
“夫妻人伦大事,为何要羞?!”晴雯翻了个白眼,“你跟着念佛念傻了,嫁了汉子还要孤床冷枕。”
香菱把脸捂得更紧了,眼睫毛扑簌簌挠着手心。
林冲与杨志一处练完枪,有说有笑地走了来。
杨巧儿将手中纸鸢丢在地上,撅起小嘴,跺着脚向父亲撒娇:“爹爹,这个鸟儿不好,飞不高!”
杨志哈哈一笑,将纸鸢捡起来,捋直了线,让女儿双手拿好,将她举在肩上,回头向鸳鸯笑道:“放线吧!”
鸳鸯手中线圈呼啦啦地转,杨志背着杨巧儿风一般地跑,蝴蝶纸鸢从杨巧儿手中脱出,小鸟儿一般展翅飞向蓝天。
杨巧儿欢喜地拍着小手大笑。
杨志驮着她,像小鸟儿一般飞着去追纸鸢。
小糖心看得眼馋,顾不得帮母亲摆棋子,晃晃悠悠跑过去抱住林冲的腿,一叠声地嚷着要飞高高。
林冲自然立即满足女儿的心愿,将小糖心驮在背上,迈开一双长腿,飞奔过去追杨志。
山坡陡峭,两位好汉先还控制脚步,待并驾齐驱,忽想起方才较量枪法的不分胜负,好胜心再起,立时你追我赶,健步如飞,比起了脚力。
鸳鸯忙收风筝的线,想要限制他们的脚步。
但两人已完全忘了追纸鸢的初衷,一溜烟儿越过纸鸢,看都没看一眼,驮着女儿就跑得没了踪影。
只有孩子们的欢笑声还回荡在山谷。
迎春丢下棋谱,赶上去对着虚空喊:“慢着点儿,别摔了!”
晴雯放下手中活计,手托腮,叹道:“若是武二哥做了父亲,不知会是何种模样?”
香菱悠然出神,若想要孩子,就得夫妻同房。
鲁大师做父亲什么样她能想象得出,带着粗犷的赤诚的亲昵,将孩子小小一团托在手里,笑声朗朗地走来走去。
但他同房什么样,她完全无法想象。
喘着气的,挂着汗珠的,精赤着魁梧身子的……
春风暖洋洋地拂过山岗,吹得香菱小脸儿红扑扑的。
唉,不想了,怪羞人的!
过了数日,花荣等一行人上了山,探春与迎春姐妹相见,人前强抑泪花,只作初见。
聚义厅上,众好汉热闹闹闹;后厅堂内,众姐妹相拥而泣。
探春拉过改了妇人装扮的李纨,向众人揭破她的身份。
宋江如书中一般杀青州百姓陷害秦明,导致秦明家人被杀,无奈落草后,宋江又将花荣妹妹许给他作补偿。
故而,李纨如今既是花荣的妹妹,也是霹雳火秦明的妻子。
众姐妹叹息一回,在探春主持下,七嘴八舌梳理清楚各自的身份。
鸳鸯与晴雯是两姨表姐妹,李纨与探春翻了个儿仍是姑嫂,晴雯、鸳鸯是探春娘家养女,迎春对外是凤姐娘家表妹,平儿是凤姐亲妹妹,独香菱与众人暂无亲戚关系。
晴雯等人说起这些关系,嘻嘻哈哈地互相打趣,探春心下却已多了诸般计较。
二龙山众人在宋江之前上山,因武松、林冲与柴进结义,柴进与晁盖、阮氏兄弟交好,这一众人已隐隐以柴进为中心在集结。
花荣、秦明、王矮虎等宋江一系人马上山后,并未如原书中一般取得压倒性优势。
况且花荣虽在少年时代就被宋江收服,经过过去一年多与柴进的相处,他对柴大哥的亲近也不少。
花小宝一声欢呼,将探春的思绪拉了回来。
他小大人一般领着杨巧儿、小糖心,在一旁拆解探春制作的木头连环马,有了思路,便喜得过来献宝。
虽不如钩镰枪巧妙,但也算得见解独到。
李纨拍手笑道:“果然是将门虎子,有天赋,有冲劲!”
花小宝被姑姑夸得小脸通红,提着小花枪出去练,杨巧儿、小糖心跟出去凑热闹,迎春忙让乳母过去照看。
李纨向探春道:“这孩子若不能上战场做将军,太可惜了,你这做母亲的可得早些替他考虑啊!”
她一心想让丈夫、哥哥回归朝廷,找着机会就劝探春别瞎折腾。
探春笑了笑,喝了口茶,向众女道:“你们呢,将来有何打算?”
迎春笑道:“我没什么打算,只愿能守着林教头与小糖心安稳一世,其他别无所求。”
香菱红着脸道:“有诗有花有鲁大师,便是天涯海角地流浪,我也甘之如饴。”
众女都笑,晴雯笑得最清脆。
在一众笑声中,探春摇头叹道:“梁山不是长居久安之地,等宋江上山,必要领着大家再去受诏安、征方腊,到时既没有安稳,也没有诗和花。”
房内笑声立止,晴雯站起身,大声道:“绝不诏安!绝不回去受那些昏君贪官的腌臜气!”
“嘘!”李纨忙拉她坐下,“说谁昏君呢?!小心隔墙有耳。”
鸳鸯淡然道:“在梁山上还要怕说真话,那咱们落草是为了什么?”
李纨讶然,想起她当年誓绝鸳鸯偶的刚烈,又觉得这话由金鸳鸯说出来,理所应当。
众人都看向探春。
李纨道:“大家好好的闲聊,偏你要搅得咱们不得安生,说罢,你有什么好主意?”
探春微微一笑,放下茶盏道:“我不是最终拿主意的那个人,现如今也没什么确实的好主意。只有一条,诗与花的日子要过,刀和剑也不能放。”
她从袖中抽出一柄短刀,熟练地舞了两招:“从明日起,所有人都要挑一件趁手的兵器,先把自己练结实了!”
晴雯拍手响应,鸳鸯若有所思,香菱目瞪口呆。
李纨与迎春面面相觑:“探丫头当真疯了!”
第175章 小李广初识三姑娘
迎春道:“舞刀弄棒都是男人们的事儿,咱们练这个成什么样子呢?”
探春道:“大家都有手有脚,难道男人就多了十根指头不成?”
她手指拨弄刀柄,刀尖飞蝶般在指尖穿梭,刀光闪烁,唰唰作响。
李纨看得胆战心惊:“小心割了手指头,我那便宜兄长可不一定容忍得了九指老婆。”
探春笑道:“他若不容,我就占个山头自己当大王,哪里还寻不到活路了?”
迎春道:“他若不容你,你就跟着二姐姐生活,梁山就是你的家!”
她前世受中山狼蹂躏时,并没有人和她说过这一番话。
探春心头感动,这一世,绝不让姐妹们再落入前世任人欺辱的地步。
她收刀入鞘,拍案道:“就这般定了,我即日起组个武社,便叫做飞刀社!有愿意参加的,明日巳时到我家后院小花厅来!”
梁山有水寨、步兵寨,自花荣、秦明等人上山后,又组建了马兵寨、骑射寨,由诸位头领操练。
花荣负责操练骑射,每日辰时出门,午时方回。
梁山的鸟儿飞过水洼,呦呦低鸣。太阳微微探出光芒,暖洋洋照耀在山岗上。
探春陪着花荣吃了早饭,手中抱着花小宝,一派贤妻良母模样,送夫君出了门,转身就把孩子交到乳母手中。
她换下长裙水袖、金钗步摇,换了身方便利索的绯红短打,用一条水色帕子裹了头发。
花荣是个武官,上梁山后,他们住的院子花厅后也建了个小小的演武场,放着弓箭、刀戟,花荣夜里睡前都要来练习一番。
探春带着两个贴身丫鬟知书、侍画,先练了一会儿射箭,晴雯与鸳鸯携手到了。
探春指着兵器架道:“先随意挑着试试,看哪个用着趁手,咱们再设法找人打造。”
鸳鸯挑了一把大刀,晴雯随手拿起一根哨棒。
探春笑道:“这哨棒,武松景阳冈打虎时,未战先断的就是它。”
晴雯听了,直叫晦气,也捡了一柄刀。
她双手拎起来,一时豪气纵横,回身向鸳鸯道:“鸳鸯姐姐,请招!”
大刀向着鸳鸯指去,那刀颇有重量,举起后就有些控制不住方向,直向鸳鸯面门劈去。
鸳鸯仓惶间要提刀来迎,手缺软了,完全没有提动挑中的刀。
危险时刻,还是探春眼疾手快,挥刀砍在晴雯刀背上,击歪了方向,哐当落在地上,将地面石板劈掉一个角。
正好香菱走进来,见到这样惊险场景,吓得连连摆手道:“这个我可来不了!”
晴雯虎口震得生痛,鸳鸯也吓得俏容苍白,一起望向探春。
探春捡起晴雯的刀,在手中劈砍两下,塞给晴雯,大声道:“这个物件,打造出来就是让咱们人使的!没有谁天生来不了!”
她弃了手中兵刃,有意挑了一柄最重的刀,道:“刀之利,在于砍!我在闺中时曾学得一路刀法,先演练给你们看!”
说罢,探春翻身跃至场中间,刀出如风,倩影似火,刷刷挥出十八路刀法。
鸳鸯、晴雯看得眼花缭乱,忽听身后有人咋舌道:“在贾府时,谁能想到探丫头会有这般英姿飒爽的时刻?”
两人回头,容貌稚嫩,眸色深邃,正是花荣妹子李纨。
鸳鸯笑道:“当年抄检大观园时,三姑娘打了王善保家的一个嘴巴子,我当时就想,若这天下有侠女,必得是三姑娘的模样。”
探春使完刀法,喘息着站定。
自从嫁给花荣后,她大多数时候得装出大家闺秀模样,疏于练习,手上已没有当年的力道了。
迎春也已走了进来,惊道:“三妹妹,你什么时候学得这种蛮功夫?”
探春持刀立地,一字一句道:“我三岁那年,发现这个世界是水浒世界,便央求父亲、兄长教我武功,到十五岁出嫁,十二年不避风雨,每日练习不休!”
“为了在这个必将动乱的时代生存,我三岁就开始习刀,你们也能做到!”
她缓缓将刀举起:“谁若愿学,便跟在我身后,从一招一式开始。”
这一番话铿锵有力,晴雯、鸳鸯率先响应。
迎春、香菱随后加入,最终李纨也跟着练习了一回。
太阳缓缓爬上正空,六个曾经的弱质闺阁女,一个个气喘吁吁,香汗淋漓,提着刀,或扶墙,或坐地,手脚酥软,再也站不起来。
晴雯先笑道:“痛快!虽然手脚酸痛,心底却着实痛快,感觉中午回去午饭都能吃三碗呢!”
李纨看看天色,先撑着站起身道:“要到午饭时间了,我得快些回去了,我们家那个是个急性子,见我这般头发衣服乱糟糟的,不知道会怎么想呢!”
她丢下刀,挽头发,整理衣衫,匆匆去了。
迎春也放下刀,小心翼翼道:“小糖心要等着急了,我也走了。”
林冲是好性的人,两人感情深厚,并不会对妻子练武有什么说辞,可迎春还是要小心翼翼。
晴雯举道笑道:“学功夫好,回去让武二哥给我开开小灶!明日定要和鸳鸯姐姐来两招。”
鸳鸯挑眉回敬:“我们杨制使使得可是正规的杨家枪法,当年杨家女将也是赫赫有名的,怕你不成!”
她二人也相携去了。
香菱走在最后,她今日练得最刻苦,奈何身娇体弱,不擅长这个,最终不过勉强记住了刀法。
探春追出去嘱咐:“回去切记不要就此躺下歇息,要揉一揉手脚,免得明日起不得床!”
众女子皆不是练过拳脚的,回到家便将探春嘱托放在脑后。
第二日,一个个腰酸背痛动弹不得,被探春一个个抓了过来,苦不堪言地继续操练。
如此过了半个多月,众人手上渐渐有了章法,武功造诣也渐渐拉开了差距。
杨志听得鸳鸯要学武,便将杨家枪法倾囊相授,鸳鸯弃刀学枪,每夜在杨志指点下练到半夜,学得有模有样,很快就能与探春对上十余招而不落败。
晴雯也找武松学了拳脚,奈何武松天生神力,是天赋型选手,玉环步、鸳鸯脚不过做个辅助,虽将绝招全部摆出来帮忙,奈何并没有帮到晴雯多少。
香菱不好意思找鲁大师学,迎春只是练武消磨时间,没想过找林冲学,李纨与秦明是宋江强组的婚姻,她不愿找他学。
渐渐地,便只有鸳鸯功夫一枝独秀,成为探春的有力助手。
飞刀社组织得有声有色,在梁山开始有了些名气。
孙二娘也来凑热闹,点拨她们些实战打架的技巧,她街头打架的本事使出来,将一众姑娘们摔得鼻青脸肿,就探春靠娴熟技巧躲过一劫。
原二龙山三大头领喝酒时,武松、杨志提起妻子们近日的伤痕累累,皆抱怨孙二娘下手太重。
鲁智深这才知道她们是在练武功,听得自家的香菱挨打,一拍大腿道:
“洒家的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脸皮薄身子弱,待洒家回家教她几招,明日就打回那个母夜叉!”
他立志回家要教香菱几路拳法,待回到家,见她累得小脸红红,软在床上疼得掉眼泪,立时心软了,道:
“有洒家保护你,每日吟吟诗写写字就好了,练这个粗拳脚做什么?以后谁再找你比试,就说洒家说的,先来找洒家过过招!”
自此,香菱便完全放开压力,愉快地在飞刀社划水凑热闹,与迎春、李纨吟诗下棋,穿茉莉花玩儿。
孙二娘被杨志、武松一通埋怨,也不来了。
探春无奈,只能继续操练鸳鸯、晴雯以及自己的两个丫鬟。
转眼到了春末夏初,天气一日热似一日。
一日,众头领们见天气实在热得焦躁,便临时将寨兵们的操练减了半个时辰,商议众人到林冲处喝酒解暑。
花荣提前回家换衣服,忽听得后院花厅有刀兵之声,走过去一探究竟。
穿过紫藤花廊,他远远见到演武场中有个红衣女子,手执他平日常用的那柄花枪,婉若游龙般在场中翻滚。
花荣是个有教养的世家子弟,见是个女子在练枪,转身就要走。
却听一女子高声道:“好!三姑娘刀、枪、剑、戟样样来得,我晴雯当真服气了!”
这山寨上何时多了一位刀枪剑戟样样精通的三姑娘?
花荣止住脚步,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那场中的红衣女子已弃了枪,随手抓了一把大刀在手,唰唰地使了十余招。
花荣便在廊下站了,看那女子使完刀,又拿了一柄剑,剑法依然不凡,只是离得甚远,看不清那女子眉眼。
他一向醉心于武艺,少年时也曾想找一位会武功的女子,携手仗剑走江湖,奈何最终听从父母之命娶了端庄贤淑的崔氏女子。
虽是举案齐眉,到底意难平。
这位英姿飒爽的红衣女子,不知到底是谁家女眷?
花荣微笑摇头,无论是谁家的,皆与他无关了。
他转身,正要离去,又听一女子声音道:
“三姑娘!你夫君人称小李广,却不知你箭法可使得?”
第176章 在下花荣!
花荣走过花厅,驻足凝神看去,那红衣女子俊眉秀目,神采飞扬,不是他那平日温婉端方的娘子是谁?
“三姑娘!箭法走一个!”
众女子齐声喝彩。
人声喧哗中,探春与花荣目光对上,仿佛早有预感一般,她并没有避开目光,而是挑眉一笑,弯腰拈起了兵器架上的弓。
这是花荣平日练习的三石弓,属于硬弓,寻常男子尚且费力,何况她一个柔弱女子?
花荣微微眯起眼睛,静静凝视这个平日规行矩步的崔氏女子。
鲁智深、武松见他久久不至,带着刘唐、阮氏兄弟等人来找,也闻声寻到演武场来。
众人见这身姿纤纤的小娘子,竟拿起了一张硬弓,一个个顾不得避嫌,驻足观看。
小小的演武场,聚集了数位好汉头领,数位头领娘子,一起凝视着场中拿起弓箭的人。
探春的手心开始出汗,弓箭是需要不间断练习的武艺,而她已经五、六年没开过弓了。
可若想在梁山有话语权,单靠做某位头领的娘子是万万不能的。
这是她第一次知道重生在水浒世界时,就想明白的道理,故而自小她就缠着兄长父亲教授武艺,为将来的金兵南下做准备。
后来嫁给花荣,发现他是位敏感要强的丈夫,她便没有在人前显露过功夫,只在花荣外出时暗地里练习下拳脚与刀法。
如今上了梁山,又有诸位姐妹在侧,且很快按照剧情线就要进展到江州劫法场。
在宋江上山之前,她必须要设法尽快在梁山占有一席之地。
特别是在与凤姐通过书信后,这一要求就更迫切了。
探春不仅要以武力扬名,还要组建自己的力量,成为一位比孙二娘、未来的扈三娘等更有话语权的女头领。
如今有鲁智深以及刘唐、阮氏兄弟在侧,今日所为必会传到晁盖、林冲两位联合寨主的耳朵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