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二龙山上
晴雯看一眼高耸的房顶,四周看了圈道:“没有梯子,如何上得去?”
“有你夫君在,要什么梯子?!”武松一拍胸脯,将果点塞到晴雯手里,“拿好了!”
他单手揽住妻子的腰,轻轻一抬便举了起来,另一手扳住墙头,轻轻一跃,攀上了房顶。
脚下瓦片叮叮当当地响,随时踩碎的样子,晴雯唬得紧紧抱住腰间的胳膊。
武松将她在屋脊上安置妥当,又跳下去拿了酒坛、酒碗上来,豪气干云地宣布:“瞧,是不是比那院中看星星干脆多了?!”
晴雯眨一眨眼,忽然福至心灵,嗅到了一丝醋味,不由得心下失笑,板了脸哼道:“宝二爷当真和我没什么,我可不是那鬼鬼祟祟的人!”
武松倒了碗酒给她:“来,咱们也饮美酒,吃果点!”
再英雄的男人,吃起醋来一样没救。
晴雯就着他的手喝了一口,攀上他肩头,在他耳边低声道:“放心,从此我只和您一起饮美酒、看星星!”
武松红了面孔,语气仍撑着不失气势:“你是我的女人,自然要如此!”
两人在十字坡住了几日,孟州知府已勘验张都监等人尸首,排查到凶人武松,签发海捕文书,派公人四下搜捕。
张青探听到消息,便劝武松到二龙山去入伙。
孙二娘拿出当年被她放翻的一个头陀行头,叫武松扮做一个行者,将晴雯扮做一个小道童,又帮着收拾了盘缠行囊。
武松夫妻感激不尽,谢了张青夫妇,趁着黑夜相伴着离了十字坡,又在蜈蚣岭遇着抢占良家妇女的淫贼飞天蜈蚣。
武松一戒刀剁了飞天蜈蚣的脑袋,回身见晴雯不闪不避地站在旁边,他忙一脚踢翻那道人尸首,急过来道:“你怎么不躲一躲?可吓着了?”
晴雯还是第一次见杀人,吓得腿都软了,仍强撑着道:“避什么?!跟着你,迟早要过这一遭!”
顿了顿,她又道:“你杀的是恶人,我为何要怕?”
晴雯打起精神,越过那贼道士尸首,进了房内,问清被掳来的妇人与道童来历,送了他们盘缠,打发他们去投靠亲友。
武松挖了坑,将飞天蜈蚣尸首就地掩埋,两人清理干净现场,继续前行。
在孔家庄附近的小店里,因有晴雯在侧,武松规规矩矩吃了茶饭,并未找孔家兄弟的麻烦,也就没如原书中那般遇到宋江。
夫妻两个顺利地投了二龙山,递了张青的书信上去,鲁智深、杨志听说是打虎英雄武松前来,一同迎下山来,请武松共坐头领之位。
晴雯从此就在二龙山自在生活,男人家打家劫舍的事儿她从不多问,只隔三差五替丈夫做新衣添新袄,将武松打扮得体体面面。
山上无事时,武松会指点妻子些拳脚。
两人皆是容貌惊艳的青春男女,如此恩爱甜蜜,真个羡煞山上一众光棍汉。
鲁智深是出家人,每日乐呵呵地笑看兄弟的幸福,偶尔请武家娘子帮忙做件僧袍。
杨志却有些黯然神伤,落寞起来。
这一日,有大队客商从山下经过,杨志自告奋勇带队下山剪径。
见到一大波强盗冲下山来,那商队东家夫妇抱起唯一的儿子,骑着马没命地狂奔而逃,众脚夫、轿夫、车夫也一哄而散,惟留下一顶小轿,并数十车财货。
小喽啰们抢完了财货,又将那小轿团团围住。
杨志提着朴刀赶过去时,只见轿帘掀起,一个大丫鬟持刀挡在小轿前,大声道:“你们这些手脚齐全的堂堂汉子,不事生产,专挡在路上欺负老弱妇孺,好不要脸!”
一句话点中杨志心事,他是杨令公玄孙,三代将门之后,如今却要做些拦路抢劫的勾当,心中每常惭愧不已。
即便下山剪径,他也总不如鲁智深、武松二人洒脱。
众小喽啰被这女子辱骂到脸上,登时大怒,提起刀枪指到那女子雪白脖颈上,簇拥上去道:“小娘子,你当真不怕死吗?”
那女子一口唾沫啐出来:“这世道,男人不像个男人,女人做不得女人,死便死了,有何留恋的?!”
众喽啰愈发恼羞成怒,冲上去就要撕打她。
“住手!”
杨志暴喝一声,提刀上前道:“都退下!”
二龙山三位头领中,鲁智深豪爽大气、心宽体胖,武松凛然英雄、不拘小节,两人与手下喽啰皆能打成一片,就这个将门之后的杨志沉闷无趣,与众人格格不入。
他这一声大喝,唬得众人倒退数步,让出大片空地来。
冬日阳光越过深林,冷白白地打下一缕光线,正映在那女子面上。
杨志看得分明,见她长挑身材,蜂腰削肩,鹅蛋脸,乌云般的浓密头发,鼻梁挺直,腮上微有几点雀斑。
一双灿然星眸中,满是不屈与刚烈,手执短刀,冷冷地瞪着杨志。
杨志丢下手中刀,叫小喽啰们让开一条通道,拱手道:“我们不伤老弱妇孺,你走吧!”
那女子不相信地看着他,杨志吃她看不过,微微垂下头去。
那女子和缓了神色,短刀交一手握着,仍握得死紧,背身掀开轿帘,单手从内抱出一个不满一岁的婴孩儿来,小心地抱在怀中。
那婴孩儿仍睡得香甜,回到熟悉的怀抱里,无意识地咂着嘴。
女子抱着婴孩儿,向杨志点一点头,拖着刀就走。
杨志让喽啰们将财物拿上山,独个儿扛着朴刀,在山下漫无目的地走了一圈,心下郁闷仍难以排遣。
他正欲回转山上,找鲁智深喝酒解闷,忽听远方林子里传来婴儿的啼哭声。
杨志走进林子,见方才那女子坐在一株光秃秃的杨树下,抱着那婴儿哄唱:“大姑娘,再忍忍,等咱们找到爹爹妈妈,给你找奶奶喝啊!”
婴儿哪里忍得饿,张着小嘴咿咿呀呀只是哭。
杨志上前道:“娘子,这里人迹罕至,除二龙山外尚有其他山寨强匪出没,你抱着孩子独身在此,只怕会引来他人觊觎,还是早早离去为好。”
那女子听得人声,猛然回过头来。
杨志心下一颤,方才还刚烈英勇的女人,如今面颊上挂了泪珠,神色憔悴,眼眸中带了一丝无措与害怕,别有一番楚楚动人。
见是杨志,她抱着孩子站起来,提起石上短刀,擦了眼泪,不卑不亢道:“多谢你提醒,我这就走!”
孩子仍在咿咿呀呀地啼哭,女人单手抱着孩子,提刀的手腕纤细,在微微颤抖。
杨志心下一热,追上去道:“那商队的主人骑着马,想是早已跑了个没影,你孤身带着孩子,必定追赶不上。”
他向来寡言,此时却一口气道:“我们这二龙山虽是个山寨,也有女眷家属,你若信得过我,且随我到山上去,给这孩子找些东西吃,待打听到她父母去处,再做道理。”
女子回身,下死眼将杨志看了一看,又看向荒凉连绵的山野,终是点头道:“多谢这位大哥!”
杨志亦点头,转身沉默走在前面。
女子一手提刀,一手抱孩子,默默跟在他身后。
孩子已快一岁,养得胖大,足有十余斤轻重,那短刀也有四、五斤,女子素来生活在深宅内院,又不惯于走山路,行出半里地远,已累得手脚都要断掉。
杨志走在前面,听得她喘息声沉重,回身道:“你若信得过,把孩子交我抱着吧!”
女子握紧手中刀,将孩子递给他。
孩子肚中饥饿,又突然换到了个陌生大汉怀里,愈发哭得撕心裂肺起来。
杨志忙乍着双手将她举起来,笨拙地哄道:“莫哭莫哭,咱们飞高高,飞哦,飞哦。”
哄孩子的手段,他只在路边不经意间学过这一种,
孩子得了新奇,渐渐止住哭声,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转着,忽抓住了杨志的胡子,拉来扯去。
女子在后看得心惊,生怕这长相凶蛮的大汉突然翻脸。
杨志却只是笑着,将孩子举得更高了。
孩子咯咯笑起来。
鲁智深与武松坐在堂上喝酒,忽见杨志抱着个孩子进来,都吃了一惊,又见他身后转出一个娇滴滴的妙龄女子,愈发惊讶。
杨志将孩子举给两个兄弟看,道:“这孩子腹中饥饿,劳烦武家弟妹给熬完米糊喝。”
武松笑道:“我那浑家针线功夫虽了得,做饭却没甚滋味……”
话未落,后堂门帘一掀,走出晴雯来,嗔道:“我做饭哪里没滋味了……”
她的话定在一半,整个人怔住了:“鸳鸯姐姐……”
啪!
那跟着杨志进来的女子手中短刀掉落地上,急步上前,也是一脸不可置信:“你是,晴雯?!”
堂上三个男人还未反应过来,两个女子已抱在一起,哭做一团。
第162章 属于自己的家
两人哭得难解难分。
那跟着鸳鸯上山的婴孩本就腹中饥饿,见到鸳鸯抱着别人大哭,自己得不到关注,一扁嘴,也大哭起来。
杨志再举起来飞高高也没用了。
鸳鸯忙擦了眼泪,接过孩子,柔声劝慰。
晴雯见她手法熟练,奇道:“姐姐,这孩子是……”
“这是我东家的孩子,刚八个月大!”鸳鸯将孩子转给晴雯看,“瞧,是不是挺像琏二奶奶家的大姐儿?”
晴雯看去,见那孩子生得粉雕玉琢,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颇有几分巧姐儿模样,不由得喜道:“可不是嘛!”
她捏捏孩子的小脸儿,向武松道:“厨房里应该还有粥,你去拣稠糊些的给孩子盛一碗。”
武松随手召来一个小喽啰,吩咐了,问晴雯道:“这女子是你的故人?”
晴雯笑道:“只顾欢喜呢,忘了介绍了。”
她拉过鸳鸯,向武松等人道:“她叫做鸳鸯,是我……”
若要说清她与鸳鸯的来历,只怕要费不少波折,且异世异魂到底让人惊骇难信。
晴雯正踌躇间,鸳鸯接口道:“我们是两姨表姐妹,多年未见,幸而再次重逢。”
“对!”晴雯忙点头赞同,“是两姨表姐妹”
无人注意处,武松挑起了半边浓眉,用口型向晴雯道:“说谎!”
晴雯不理他。
杨志喜道:“原来武家弟妹与这位鸳鸯小姐是亲眷,如此更好了。”
至于具体好在何处,他一时却说不出来。
鲁智深哈哈笑道:“都是一家人,洒家让小喽啰打扫房屋,安顿这位鸳鸯妹子。”
“有劳大哥!”晴雯笑盈盈地谢过,拉了鸳鸯的手,先指着鲁智深道:“这位是鲁大师,我们二龙山上的大头领!”
她凑到鸳鸯耳边道:“他就是花和尚鲁智深!”
鸳鸯虽也没读过水浒原著,但常陪着贾母听戏,鲁智深的醉打山门是常演的热闹戏,宝姑娘生辰宴上还特意点过,如何会不知道?
她深深行个万福,起身时不由得又多看了两眼,见这鲁智深面圆耳大,鼻直口方,眼神不闪不避,通透中带着直爽,一副不怒而威的佛爷模样。
晴雯又拉她至杨志面前:“这位是杨二哥,江湖上有个名头叫作青面兽杨志。”
鸳鸯垂头行了礼,面上微微发红,称道:“杨二哥!”
杨志面上的青色胎记也染上了绯色,忙道:“无须客气!”
晴雯拉过武松,昂首挺胸自豪地宣布:“这位是景阳冈三拳打死老虎的武松!”
她略低了声音,带着三分羞涩道:“是我的丈夫!”
鸳鸯方才虽已有了三分猜测,此时还是不免惊讶。
武松对妻子的介绍则十分满意,上前大咧咧地拱手:“姐姐!”
介绍完众人,晴雯接过鸳鸯手中孩子,拉她道:“你的房子还得收拾,走,先到我屋里歇着去。”
鸳鸯随她走到后院,进了干干净净一处小院子,院内栽植枣树,窗上贴着窗花,廊下挂着五彩缤纷小石子组成的风铃,温馨中透着盎然生机。
若非建在二龙山上,就是寻常夫妻的居所,一点看不出是山寨盗匪的住处。
晴雯推开房门,让鸳鸯进去。
房内布置更加精致,床帐上绣着大片大片的芙蓉花,桌上摆着一簇腊梅,搭着同色梅花绣布。
椅子上都罩着刺绣繁复的罩子,两把大戒刀挂在墙上,一件未做完的男子长袍搭在椅背上,冲淡了满屋的精致气息。
鸳鸯在一张椅子上坐了,接过孩子,笑道:“以前在大观园时,你可没有这般勤快。”
晴雯冲了茶水,倒进一盏烟雨色薄瓷杯子,推给鸳鸯道:“收拾我自个儿的家,自然要勤快些。”
小喽啰送了粥进来,鸳鸯喂小孩子喝了,又替她换下尿布,哄她睡着,才与晴雯坐下慢慢喝茶。
两人对坐,大观园时的记忆纷至沓来,一时恍若梦中。
鸳鸯拉着晴雯道:“妹妹,你好好和我说说,这不是做梦吧?”
“当年我明明听说你病得咽了气,宝二爷还写一片长长的芙蓉女儿诔来祭你,如今竟活生生地出现在我眼前,真让人不敢相信。”
晴雯含泪笑道:“那一世的晴雯确是已经死了,宝二爷做再长的祭文又有什么用?他甚至不敢在太太面前替我分辨一声。”
她站起身,轻抚挂在墙上的戒刀,缓缓道:“在这个世界,若有人敢那样对我,我夫君必将十倍偿还。”
鸳鸯拭了眼泪,揶揄道:“看来,你对武都头是十二分地满意喽。”
“当然,”晴雯道,“在那张都监府上醒来时,我发现自己又成了一个奴婢,简直是心死如灰,这样任人欺辱地重活一世还有何意义?”
她眼睫低垂,面颊晕红:“直到后来,我才由衷感谢上苍,原来这一切都是为了让我遇见他。”
“从今以后,水里火里,杀人放火,我也只跟着他。”
见以前的小姐妹得到幸福,鸳鸯由衷替晴雯欢喜。
晴雯回过神来,问她道:“你呢?好端端地怎么跟着杨二哥上山来了?”
鸳鸯叹道:“我与你一样,在这个世界醒来时,也重新成了一个丫鬟,还是商家娘子的陪嫁丫鬟。”
“那家老爷姓吴,几次要讨我做小,幸而娘子量小多番阻拦。后来娘子生了对龙凤胎,那吴老爷视男孩若珍宝,视女孩若草芥。吴娘子便让我带着小姐住到偏院里去,一个月也不见上一面。”
“这次举家搬到东京去住,我多番恳求,吴娘子才勉强愿意带着小姐同行。”
晴雯一拍桌子,站起身道:“都是十月怀胎生的,凭什么女孩就要受冷落?”
这一拍之声,惊动了床上婴儿,她又嘤嘤啼哭起来,鸳鸯忙去哄了半天。
晴雯压低声音道:“鸳鸯姐姐,你别再回去了,就带着小姑娘在我们这二龙山上住下。”
鸳鸯哄着孩子睡着,拉晴雯至一边,轻声道:“其实我也想得明白,这样上了二龙山,即便回去也要被疑清白,可这孩子到底还需要亲娘……”
晴雯一口截断她的话:“她亲娘如今在哪里呢?只怕巴不得撇下这个累赘,姐姐这般护着她,才像是她的亲娘呢!”
“瞎说什么呢!”鸳鸯轻啐一声,“我看你才要做娘了。”
晴雯拍着肚子道:“我倒是想做娘,可惜到现在也没啥动静。”
“你呀!”鸳鸯伸指在她脑门上点了一下,“嫁了人,说话愈发没有遮拦了!”
晴雯笑道:“要什么遮拦,难道还有人敢因我说话不合礼数,到这儿来将我赶出去不成?”
鸳鸯无奈叹气:“你这蹄子,惯会恃宠而骄,看来这武都头实在是疼爱你的紧。”
她坐在椅上,低声道:“我自然不想回去,那吴老爷比当年贾府的大老爷有过之而无不及,又没有老太太在此护着我……”
她一咬牙,拿定了主意:“我不走了,以后情愿给你做个丫鬟服侍你”
晴雯连连摇手:“姐姐说的什么胡话,咱们是姐妹,互相扶持就是了。大家都是一样的人,有手有脚,谁也别再提服侍别人的话!”
鸳鸯眸中涌出泪光,倒了两盏茶,递给晴雯一杯,道:“对,以后咱们都不再做丫鬟!”
两人喝了茶,放下杯子相视而笑。
午后时光恬静而安逸,晴雯拉着鸳鸯在自己房内吃饭,把武松打发去和鲁智深同席,小姐妹俩叽叽咕咕说不完的话。
黄昏时分,有人敲门道:“弟妹,给鸳鸯小姐的院子收拾好了。”
晴雯开门,见是杨志,忙笑道:“有劳二哥!”
杨志腼腆一笑,转身走了。
晴雯回身招呼鸳鸯道:“这杨二哥平日话也不多和我说一句,今日不知吃错了什么药,殷勤得很。”
鸳鸯微微一笑,并不答话。
给她准备的小院子离晴雯家不远,新扎的篱笆墙上还挂着绿叶,围着三间小屋子。
晴雯笑道:“这篱笆倒是别致,不知是谁这般手巧?”
推开房门,床帐、桌椅都是新从库房搬来的,晴雯又笑道:“这么有心,看来是定要留姐姐长住了。”
鸳鸯轻抚绣着鸳鸯的床帐,一时感慨万千。
前世今生,她都是家生的奴才,从未有过属于自己的家。
今日上午,她还抱着个不到一岁的孩子,漫无方向地走向苍茫天地。
不过半日过去,黄昏暖暖的阳光洒满院子,篱笆上青藤鲜嫩欲滴。
在二龙山上,她有属于自己的小家了。
第163章 一世不嫁人么?
二龙山上的生活,简单粗犷中透着温馨,如果不去细究山上经济来源的话。
十余天过去,鸳鸯带上山的小娃娃的父母,并没有来讨还女儿的意思。
鸳鸯悄悄给她起名叫小巧儿,像自己的孩子一般疼爱。
此前,鲁智深曾在山下救得一位常婆婆,因她孤苦无依,便带到山上教小喽啰们奉养。
常婆婆闲来无事,看鸳鸯是个年轻姑娘,独身带着个孩子,找鲁智深说和了来帮忙照看。
鲁智深自然热心,帮常婆婆在小院里收拾了间屋子出来,让她们相伴居住。
一日,两人带着孩子在院中晒太阳,常婆婆指着那一排篱笆墙道:“这篱笆上的叶子落了就光秃秃的,不太好看,等开了春可以请杨头领挖些花藤来种。”
鸳鸯奇道:“怎么杨头领平日要负责帮人种树么?”
常婆婆笑道,“不过是一事不烦二主,他既然帮着扎了篱笆,再种些花苗想来也是愿意的。”
原来,这院外的篱笆是杨志扎的。
自鸳鸯在山上住下,武松、晴雯送来成袋的粮米油盐、成匹的绸缎绫罗,鲁智深送来帮忙照顾孩子的常婆婆,偶尔还会带些肉过来,只有杨志甚少露面,原来他曾帮忙扎下这排篱笆。
常婆婆又道:“咱们屋里那些家具,也是从杨头领住处分出来的,他说独身汉用不上衣柜、桌椅,留着也是白搭。”
她自顾自地感叹:“看着闷闷的一条汉子,倒是细心。”
鸳鸯抱着小巧儿,将面颊贴在孩子柔嫩的小脸上,一点点出了神。
山上的人都待她亲厚,她却不能白白接受帮助。
自这日起,鸳鸯自告奋勇要替头领与小喽啰们缝补衣衫。
武松的一切有晴雯打理,鲁智深每日僧袍佛衣,杨志深居简出,小喽啰们不敢烦劳武头领夫人的表姐。
鸳鸯又到厨下帮忙。
武松、晴雯夫妻上山不久,张青、孙二娘夫妻也收拾家伙上了二龙山,负责掌管厨房宴席,见鸳鸯心思精巧,会许多闻所未闻的新菜式,也十分喜欢她。
小喽啰们吃到富贵人家才有的精致细点,也一个个对鸳鸯赞不绝口。
转眼到了腊月,山上开始张灯结彩,杀猪宰羊,弥漫着过年气氛。
这一天是小年,鸳鸯在厨下帮完忙,孙二娘塞给她两块年糕。
鸳鸯回到房中,哄着小巧儿睡下,让常婆婆陪着睡了。
她独个儿坐在桌前,怔怔看着那两块年糕,想到前世的父母亲人,心下有些空落落的。
窗外天还未黑尽,昏淡天幕下,飘着细细的雪花,愈发冷清寂寞。
鸳鸯披上外袍,想去找晴雯说两句话。
走到晴雯家院外,隐隐听到晴雯笑声:“天亮着呢,不羞,不羞!”
又有武松的低沉嗓音道:“这么冷的天,大伙儿早都关门闭户自个儿团圆了,谁来管你什么时候睡觉?”
烛光映出窗上一对人影,丈夫身影高大,一把将娇小的妻子举了起来,两人说笑打闹,耳鬓厮磨,说不尽的浓情蜜意。
鸳鸯红了脸,一步步退回来,走至自家门口,心下懒懒的不想进去,便信步越了过去。
她不能离小巧儿太远,只在院外一块大石上坐下,雪粒细小,无声地落在手脸上,凉得彻骨。
二龙山并不大,小喽啰们将地面梯田般一块块平整出来,给头领们建了房子。
鸳鸯坐了一会儿,忽发现她下方凸出的半崖上,其实一直坐着一个人,而不是她以为的一株老树。
那人不知坐了多久,身上厚厚地落了一层雪,冰雕一般。
鸳鸯站起身,顺着斜坡一步步滑下去,才看清竟是杨志,想是冻得僵了,一动不动。
她惊得一时忘了呼喊,快步走近些,见他眼睫毛轻颤了下,眨去新落的一粒雪珠,才确定还是个活人。
她走上前,轻声唤道:“杨二哥,天怪冷的,你坐在这儿做什么呢?”
杨志缓缓回头,冻得冰寒的眼眸缓缓流动起来,有了暖意:“原来是鸳鸯小姐!”
他要站起身,身子坐得僵了,手脚不受控制地打了个趔趄。
鸳鸯忙扶住他,掏出袖中手帕,替他拂去身上厚雪:“杨二哥,你冻多久了?我屋里有火,你随我去烤一烤吧!”
杨志守礼地后退一步,摇头道:“我是个粗鲁汉子,岂能去小姐房里影响小姐清誉?”
“我不是什么小姐!”鸳鸯笑了笑,收起帕子,“我一直不过是个丫鬟而已。”
杨志正色道:“丫鬟、小姐皆是女子,清誉一样重要。”
鸳鸯怔了片刻,方道:“那我送杨二哥回去吧!”
杨志道:“室内憋闷,这里宽敞,我不怕冷。”
山岭重复,连绵不绝,向着无尽的远方延伸而去。
鸳鸯随着他的目光极目远望,心下闷气似乎消散了许多,不由得道:“是啊,只要心里敞亮,便是冰天雪地也是好的。”
她在不远处找块石头坐下,低声道:“我也在这儿坐一坐,杨二哥不会介意吧?”
杨志摇头。
他们所处地段在山上人群聚集的中心,规规矩矩隔着距离坐一坐,便是孤男寡女也没什么。
细雪愈下愈密,雪珠变作雪花、雪片,从天到底皆是白茫茫的一片。
鸳鸯双手捧着脸,感叹道:“这雪下得真好,一切脏、臭、黑、暗的地方都罩上了白衣,仿佛天地都是纯洁无瑕的了。”
杨志道:“这雪下得无情,碧血丹心、人心温暖都被遮了,冰凉凉的。”
两人的话看似截然相反,听在对方的耳中却彼此互有戚戚焉。
鸳鸯道:“我还是小丫头时,就最爱听杨家将故事,老令公以身报国,杨家七子去六子还,忠烈满门。”
“英雄自在人心中,”她回头,看着杨志的双眼,认真地道:“冰雪终是会融化之物,不管如何在天地间耀武扬威,永遮盖不了人心向背。”
杨志总带着愁苦的眉头舒展了一瞬,笑道:“多谢你!”
他看向飞雪尽头,叹道:“世人都知他们是英雄,不成器的从来不过是杨志一人。”
鸳鸯道:“遇仁君则有名臣,若在位者是个昏君,便是智如诸葛亮,武比关公,也不过只能在家种田卖枣子。”
说这番话时,她心中想的是贾母对她的信任与看重,若跟着邢夫人那样的暗弱狭隘主子,她鸳鸯恐怕要埋没到做粗使丫头,好不好拉去随意配个小厮罢了。
以家推国,想来大多如此。
她说出时只觉得平常,却震撼了一旁的杨志。
他目不转睛地看向鸳鸯,从第一次见面起,这女子的刚烈与见识就处处出乎他的意料。
当真奇女子也!
他目光太过炙热,灼得周边的飞雪也似乎化去了。
鸳鸯吃他看不过,低了头,雪白的面颊一点点泛上红晕。
她乌发浓密,垂睫低头,趁着漫天飞雪,仿佛一副意境悠远的山水画。
杨志一时看得痴了,直到鸳鸯低咳一声,才恍然反应过来自己的失礼。
他忙收回目光,仍如方才孤身在此时那样看向远方,然而因身边这美好的女子,雪夜似乎也没那么冷清了。
两人静静坐着,听雪花簌簌而落。
良久,鸳鸯站起身道:“小巧儿也许要醒了,看不到我会哭的。”
杨志也站了起来,跟着走出两步,鼓起勇气道:“那孩子的父母不会找来吧?”
鸳鸯叹道:“他们本就不看重她,又被山上的人吓破了胆,如何有勇气费心来山上夺取呢?”
杨志道:“如果你愿意,我可以让人去山下给她找户寄养的人家。”
鸳鸯摇头:“不必了,这孩子与我有缘,我会尽力抚养她一世的。”
杨志低声道:“你是未婚女子,带着孩子难免前路艰难。”
“不就是耽误嫁人吗?”鸳鸯回身,嫣然笑道,“一世不嫁人就罢了,什么了不得的事儿!”
杨志呆了一呆,恍惚间,那苗条的身影已踏着雪渐渐走远。
他一咬牙,大步追上去,再次鼓起勇气:“如果,有人不介意那孩子的存在呢?”
鸳鸯回头,眼睫眨了一眨,柳眉微挑,有些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杨志红了脸,慌不择言:“我是说,小巧儿很可爱,一定会有人很喜欢她”
鸳鸯唇角微弯,并不将有没有这个人放在心上:“也许会有这样的人,也许没有。”
见她神态坦然,杨志第三次鼓足勇气:“只要你不嫌他落魄,窝囊,运气低”
鸳鸯渐渐明白过来。
她忽然想起了那挂着绿叶的篱笆。
前世今生,她都已立志不再嫁人,可是若有人尊敬她,愿意平等地捧出一颗真心来呢?
第164章 武二郎夜走清风山
“好!”
鸳鸯听到自己说。
许是风雪太过寒冷,许是天地太过昏暗,许是眼前这高大的男人着实让她心怜,许是记忆中的篱笆太过嫩绿。
她一瞬间就作出了全然未想过的决定。
杨志愕然,面上的那搭青记都红透了,他搓着手,不确定地道:“我是说,请你嫁给我!”
鸳鸯微笑:“我说,好!”
杨志笑了笑,眉头舒展开来,又有些不安地收起那点儿笑。
“谢谢你,”他这样回答,然后突然转身,走向方才坐过的山崖,大吼一声,“老天啊,你终于厚待我杨志一回了!”
风雪被他一震,倏忽间似也唬得停了。
鸳鸯拿出手帕,走过去替他弹身上的雪,这次他没有推拒,而是笑眯眯地看着她。
“咱们回去吧!”杨志笑得见牙不见眼,深邃的眼眸眯成一线,“你的手都冻红了呢。”
上那道斜坡时,他小心翼翼地牵住她的手。
两人的手都很凉,心却砰砰跳个不住。
杨志送鸳鸯回到住处,待她房中熄了灯,才缓缓走回自己的房子。
他站在房檐下,怔怔地看了许久。
今日还只是房子,很快就要是家了。
翌日一早,鸳鸯打开院门,见杨志竟还站在门外,她吃了一惊:“你一夜未回么?”
“不是,”杨志红着脸,高大的身形有几分瑟缩,不确定地道:“你昨夜说的话,还记得吗?”
见鸳鸯修眉微蹙,他忙加了一句:“我要去请鲁师兄与武二兄弟做咱们的媒人,再和你确定一下。”
鸳鸯笑道:“我金鸳鸯说过的话,便是一百世也记得!”
杨志的眉头舒展开,放心地舒了口气:“我这就去!”
他走出两步,又回头,郑重地道:“我定会一世好好待你!”
鲁智深与武松听到他的请求,一个哈哈大笑,一个愕然生惊。
鲁智深笑道:“早该如此!这女子一上山,我就看出她与你是天生一对!”
武松惊道:“没曾想,我这大姨子也是位奇女子啊!”
晴雯听到消息,先是怒气冲冲找鸳鸯论罪:“咱俩这么亲近,你对那杨二哥有意,竟瞒得我水泄不通!”
鸳鸯笑道:“在昨夜之前,我也不知道自己竟对他有意呢!”
她说得理所应当,晴雯的怒火瞬间破了,跳起身道:“我鸳鸯姐姐要出嫁,嫁妆、新房都得布置起来呐!”
他们最终选定鸳鸯的住所作为新房,二龙山上人人帮忙,用了三天时间将喜绸、喜字、喜帐、喜被布置起来。
张青、孙二娘夫妇派人下山采购食物,准备婚宴。常婆婆将小巧儿带到自己住处,不叫她打扰鸳鸯绣嫁衣。
腊月二十八那天,二龙山吹吹打打,人人欢天喜地,将一对新人送进了洞房。
红盖头下,新娘子眉目流转,粉颊生辉,将世家出身、见过诺大红尘世界的杨制使都看得呆了。
他小心翼翼地抚上新娘的面颊,柔声道:“这一刻,我原谅了从前世间一切的不公。”
鸳鸯笑着握住他的手:“以后的任何不公,我与你一起面对。”
夫妻俩紧紧相偎,喜烛烛光暖黄,炭盆红彤彤地烧着。
连下数日的风雪,终于彻底停了。
小巧儿正式改名杨巧,成为杨志夫妻的掌上明珠。
二龙山喜气洋洋地过了个好年。
年后,武松收到林冲来信,说是听说了他在鸳鸯楼的种种作为,邀请他到梁山去入伙。
过得两日,他又收到凤姐的家信,让他定要去沧州走一遭。
武松与鲁智深、杨志商议,二龙山山小人多,不是久居之地,如今山上又多了女眷,不如一起到梁山泊去,图个长长远远。
只是大队人马跨州过县,须得好好想个伪装才好出行。
杨志提议扮做商队。
众人一拍即合,当即开始收拾行装。
山上人口众多,三日过去不过收拾个大概,武松又收到柴进来信,说他在清风寨花荣处住了一年有余,也打算回沧州,问他近日打算。
武松看了信,找到鲁智深、杨志道:“柴大官人是我义兄,如今近在清风寨,我却一直未去拜望。”
“不如兄长们暂且在家收拾,小弟带浑家去清风寨走一遭,接了柴大哥再同去梁山。”
鲁智深与杨志深以为然。
武松做行者打扮,晴雯继续扮作道童,晓行夜宿,一日黄昏,夫妻俩过清风山时,被王矮虎领人挡在了山下。
武松冷哼一声,将晴雯挡在身后,刚要抽出戒刀,忽有一个清亮的嗓音道:“无耻山贼,出家人也要劫,看箭!”
“哚”的一声利响,一支箭穿过王英头顶幞头,扎在背后树干上,入木三分,箭羽犹自轻颤不休。
王英吓得脚软,扑地倒在地上,大叫道:“好汉饶命!”
跟着他的小喽啰皆惊道:“小李广来了!”
随之一哄而散。
林子里响起轻快的笑声,恣意轻扬,意气风发。
武松与晴雯定睛看去,见是一白衣翩翩少年,眉目英俊,身量高挑,背着长弓,手持长枪,飒然走了过来。
以他十四、五岁的模样,绝不可能是小李广花荣。
王英也想到了,又见他孤身一人,定一定神,拎着腰刀站起来,喝道:“哪里来的乳臭未干臭小子,敢消遣你矮脚虎爷爷!”
那白衣少年冷笑道:“敢对小爷自称爷爷,你这矮脚猫找死!”
王英怒吼一声,提刀赶了上去,那白衣少年不闪不避,举枪架住。
晴雯担心这少年吃亏,低声向武松道:“二哥,你助这孩子一助。”
武松握紧戒刀,微微摇头:“稍等片刻。”
他看这少年人容貌熟悉,心底已有了三分猜测,有意试探他的武艺,只提刀走上前,在旁站着以防不测。
王英出招凶狠,那少年却身姿潇洒,花枪一招一式使得板正分明,正是林家枪。
武松有了七分猜测,见他小小年纪,却稳占上风,心下也有些自豪得意。
正打斗间,山上一声呼喊,清风山另外两个头领锦毛虎燕顺、白面郎君郑天寿带领一众喽啰冲下山来。
王英见有了帮手,愈战愈勇,那少年也不怯战,一杆花枪使得泼水不进,搅得王英陀螺般翻滚。
武松暗暗喝彩:好胆识,好武艺,大哥大嫂有子如此,当真好福气!
燕顺、郑天寿见两人打斗得急密,投鼠忌器,不敢上前来夺王英,只能在旁呼呼喝喝,威胁那少年放人。
少年却充耳不闻,只是缠着王英打。
正难解难分间,山上气喘吁吁跑下来一个黑矮汉子,远远叫道:“可是花荣兄弟?切莫动手,宋江有话要说!”
武松回头看时,正是在柴进庄上见过的及时雨宋公明。
他忙向战圈内唤道:“二郎,且慢动手,有及时雨宋公明在这里。”
那白衣少年喝声“着”,一枪将王英掀翻在地,枪尖指在他要害处,才回身问道:“宋公明在哪里?”
宋江分开人群,喘着气赶上前,见不是花荣,便拱手道:“小可正是宋江,小郎君手下留情!”
白衣少年上下打量他一番,半信半疑,便又转向武松道:“敢问这位大师高姓,因何知道我排行?”
武松向他微微一点头,转向宋江行礼道:“哥哥,武二有礼了。”
弯月挂上树梢,树林内光影明灭,宋江近前,细细看了眼前行者,拍腿大喜道:“可不是我武松兄弟,如何做了行者?”
武松笑着撩开颊边头发,现出面上金印,笑道:“因我在鸳鸯楼杀了张都监一伙,正被官府通缉,不得不做这个打扮。”
那白衣少年至此才撤了枪,上前向宋江、武松行礼道:“小侄柴世运,见过宋伯伯、武叔叔。”
宋江愈发欢喜,搀了少年的手道:“原来是柴大官人家的二郎,去年曾有幸见过令兄,一般的少年英雄!”
柴世运落落大方道:“家父每每提起宋伯伯,皆深恨无缘得见,没想到今日竟被小侄抢了先了。”
他又转身向武松行礼:“叔叔,家母来信中,数次提起我得了打虎英雄做叔叔,方才小侄有眼不识泰山,竟然班门弄斧,在叔叔面前卖弄本事,惭愧惭愧!”
他口中说着“惭愧”,笑容依然灿烂大方,与他哥哥柴世安的内敛截然相反。
众人皆笑,宋江一力邀请武松、柴世运上山一聚。
燕顺、郑天寿跟着附和。
王英哼哼唧唧从地上爬了起来,听得打他的是柴进次子,方才险些劫的是打虎英雄武松,一阵后怕之下,也忙跟着邀请。
柴世运向王英拱手道:“王头领,方才多有得罪。”
王英连连摆手,作出不在意模样。
柴世运又向宋江道:“诸位长辈盛情相邀,小侄原不敢辞,只是小侄此次出门,是奉父亲与花师父之命,来迎武叔叔,回去晚了,难免家中长辈悬念。”
“不如等小侄领武叔叔去清风寨走一遭,再请花师父与父亲同来迎宋伯伯。”
宋江道:“我原也是要去清风寨投奔花荣兄弟,既如此,咱们一路同行即可!”
燕顺三人极力挽留,宋江只是要走,众人只得依依相送,洒泪作别。
下了清风山,武松拉过晴雯,再拜宋江。
宋江听得是武松的妻子,大吃一惊,见月光清辉之下,眼前人虽做道童打扮,却眉眼满溢灵秀,身段难掩婀娜,着实是一位俏佳人。
一时间,他脑海中不由得浮现出另一位佳人身影,那位方家二小姐,相别一年,不知可还记得他宋江否?
第165章 以身为墨
晴雯听水浒时,最烦的人就是宋江,这黑三郎一心诏安做官,葬送了多少好汉性命。
月光隐入云里,树林阴影浓浓地罩了下来。
在武松的催促之下,晴雯不情不愿地行个万福,唤声:“宋大哥!”
宋江从对平儿的思念中回过神,笑道:“弟妹不必多礼,我与武二是至亲兄弟。”
谁与你是至亲兄弟?!
晴雯暗啐一声,云遮得月光严实,她翻的这个白眼并无人看见。
柴世运笑道:“山林里难行,不如小侄先下山去找一顶轿子,再来接婶婶。”
“无须这般麻烦,”武松摸到晴雯的手臂,向自己背上一拉,道:“娘子,上来!”
晴雯红着脸趴在武松背上,夫君坚实温热的后背,暂时消解了她对宋江的不满,只专心拂开武松面前斜逸出来的树枝。
月色朦朦胧胧,柴世运在前引路,宋江居中,随口说些江湖闲事,点评下世间好汉。
武松背着晴雯走在最后,见诸人背影模糊难辨,轻轻吻了下妻子挡去前方枝条的手腕。
晴雯低笑一声收回手,羞得面灼如烧。
武松低声道:“好好趴着就行了,我皮糙肉厚,便是被打住脸也只当挠痒痒,别扎着了你的手。”
晴雯搂住他的的脖颈,在他背上找了个舒服的姿势,不再乱动了。
约莫行得数里山路,众人遥遥瞧见一处灯火未熄,走近时却是一家客栈,有两个花荣门下军汉牵马等在此处。
柴世运笑道:“小侄原是想接了叔叔连夜回寨子里去的,如今有宋伯伯与婶婶在此,夜路难行,不如暂且胡乱歇息一晚,明日一早再走。”
宋江无有不可,晴雯心疼武松背得辛苦,也点头同意。
柴世运便让那两个军汉先去花荣寨上报信,安排众人歇宿。
一行人在客栈住了一夜,次日一早,柴世运牵出两匹好马,请宋家、武松骑,又要让店家代找轿子。
晴雯止住他,笑道:“我活了这么大,还从未骑过马呢,正好借机让你叔叔教我。”
其实,武松也甚少骑马,更遑论带人了,但娇妻既然说出口,他少不得要充一充面子,豪气纵横地一拍胸脯,先跳到其中一匹白马背上去。
他是手上沾过数条血案的煞星,那白马不过凡马,唬得一动不敢动。
武松哈哈一笑,拉了晴雯上来,教她坐在身前,一拉缰绳道:“走也!”
白马乖顺地窜开四蹄,一骑绝尘。
宋江、柴世运也忙飞身上马追上。
天近中午,四人行至清风镇上,花荣与柴进已先得了军汉禀报,早早站在寨外相迎。
新年刚过,天气依然寒冷,柴进着一领白狐裘斗篷,花荣穿一件银色文武袖长袍。
一个龙章凤姿,清贵逼人好皇孙;一个俊眉修目,英姿勃少将军。
两人并肩站于清风寨前,衬得那小寨门恍若神仙宫阙,帝王御殿。
武松虽早已遥拜柴进为兄,却是第一次相见,马未挺稳,已翻身下马,跪拜在地。
柴进听军汉描述过他形貌,知道是武松,忙上前一把扶起,拍他手道:“好兄弟!你嫂嫂几次来信夸你,只是无缘得见。”
那边,花荣也扶了宋江下马,四人互相寒暄,其中亲热恭维自不必提。
花荣向柴世运道:“二郎,我与你父亲叔伯到厅上喝酒闲聊,烦你引武家婶婶到后堂去见你师母。”
柴世运答应一声,来请晴雯。
武松挥手嘱托道:“去吧,切莫失了礼数。”
他话说得简洁,眼神却是温暖留恋。
宋江瞥见,不由得暗叹一声:果然美人乡是英雄冢!
晴雯跟着柴世运穿堂过院,进了内院,先见一处假山屏障,又过一座跨溪小桥,沿途幽竹森森、海棠朵朵。
占地虽小了许多,但其中景象布局,仍熟悉到让人心惊。
晴雯跟着柴世运走进正房,三间大屋没有做隔断,开阔爽朗,当地放着一张花梨大理石大案,案上置着各色笔筒,数方宝砚,写了一半的字帖摊在案上。
一个熟悉的名字已到了晴雯唇边,呼之欲出。
忽听身后有个熟悉的女子嗓音笑道:“客人在哪里?知寨也不提前说一声,让我怠慢了客人。”
晴雯霍然回身,一个照面间,眼泪已簌簌落下:“三姑娘!”
那女子也怔住,不可置信地上前两步,颤声道:“晴雯?!”
晴雯快步上前,双膝跪下,抱住那女子腰身,呜呜哭了起来。
那女子正是探春,乍见故人,亦是红了眼圈,扶住她双肩道:“我寻寻觅觅这许久,天可怜见,终于让我遇着一个了。”
晴雯不解,仍是哭。
她二人哭成这样,柴世运一个少年男子,颇有些尴尬地站在一边,微微侧转视线,笑道:“师娘原来与武家婶婶是旧识,我这就告诉师父与武叔叔去。”
他一溜烟儿跑了。
探春扶起晴雯,拉着进了房内坐下,屏退侍女,含泪笑道:“莫哭了,咱们隔世重逢,是喜呀!”
晴雯哽咽道:“我是个诸事不晓的人,如今见到姑娘,心境也明朗了许多。”
探春递了手绢给她,笑道:“这世间不止有我,只怕过不了几日,还能教你见到琏二奶奶、平姑娘和二姑娘呢!”
晴雯拭泪的手怔住:“他们在哪里?姑娘见过了吗?”
“我没见过人,却可以猜个八九不离十!”探春手指向外一伸,“方才那柴家二郎,九成九就是琏二嫂子的儿子。”
晴雯愈发奇了:“姑娘如何猜到的?”
探春含笑道:“此事说来话长,他们外边很快就会请咱们两个出去说话,须得将咱们的重逢身份尽早编圆了才行。”
晴雯素知探春是个精明有见识的人,立即道:“我听姑娘的。”
探春也不推辞,直接道:“我在这里姓崔,父亲曾任青州通判,家中有个哥哥。和花知寨的婚事是我父亲生前与花老将军定下的,他七年前病逝,三年前我长兄送我来清风镇完的婚。”
她一口气说完,又问晴雯:“你呢?”
晴雯想了想,道:“我在这里是张都监府上养娘,有个花名唤作玉兰,来了第一天就遇到武松,鸳鸯楼后随他在二龙山上落草,其他就没什么了。”
探春沉吟道:“你方才当着人叫我三姑娘,不如便说你幼年时曾在我府上寄养,后来寻亲路上遗失。”
晴雯点头,省起一事,刚要开口。
门口帘子响动,有两个丫鬟走进来笑道:“娘子,知寨相公请你同武家娘子出去呢。”
“知道了!”探春轻轻掀开茶盖,悠然道:“知书,你先去告知相公,我陪武娘子洗漱更衣就来。”
那穿绿裙子的丫鬟答应一声,轻盈地去了。
探春向另一个穿粉裙子的丫鬟道:“侍画,你去打洗脸水来,再把我的衣裙找套好的来,服侍武娘子洗漱更衣。”
晴雯还穿着道童衣衫,要洗漱打扮是再自然不过的事儿了。
侍画答应一声,也去了。
探春放下茶盏,看向晴雯道:“你方才还有话说”
晴雯轻吸一口气,快速道:“我遇到了鸳鸯姐姐,只对外人说是我的两姨表姐,恐怕日后她见到姑娘也要表现出惊讶来。”
“鸳鸯!”探春慨叹一声,玩味笑道,“这老天选人真有意思。”
她道:“那便说,你自小与表姐一同在青州崔府寄养过三年,我兄长少时离家,父母又早逝,青州府上的事儿除了我,并没有人知道。”
“就是说曾寄养过一百个小姑娘,也没人能拆穿。”
晴雯灵秀,听懂她话中之意,问道:“听姑娘的意思,咱们将来还会遇到别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