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没有人，可以伤害小师兄
入了冬，天气一日冷似一日，又扑扑洒洒落了两夜的雪。
忧心妹妹在长安受冻，杨戬一大早变换了模样，打扮成个在京候考的富家公子，领着两个僮儿，拿了些散碎金银，打算去长安杨瑛开的酒庐里投宿，借故送与她过冬使。
天冷，凡人多在家中窝冬，圣女庙香火也少了许多。
黛玉送别丈夫，独自坐在小楼中，翻看一本唐诗。
这是前阵子，杨戬从长安给她带回来的。
厚厚的一本，汇集了这一时代最时新最齐全的诗作，有耳熟能详的传世名作，也有后世失传的沧海遗珠。
黛玉捧着书卷，正读得着迷，忽听窗外似有细微响动。
她放下书册，走过去，轻轻推开窗子，竟是悟空双眼红红，坐在窗台上发怔。
黛玉探出头去，笑道：“哥哥，为什么事儿不痛快了？”
悟空擦了眼睛，回头笑道：“原来你在家，我原只想坐坐就走的。”
黛玉邀他进来，亲手沏了壶滚滚的热茶，打开装小食的柜子，拿了悟空爱吃的桃酥、糖核桃出来，端过去摆在他面前。
肚中装了热茶甜点，悟空低落的情绪好了三分，叹道：“我们这一路西行，真是步步灾回回难！”
黛玉给自己也倒了茶，坐下，凝神聆听。
悟空心情又好了三分，自嘲地笑了一笑：“我是不怕麻烦的，可谁知如今遇到一怪，甚是难缠，用个圈子套走了老孙的棒子。”
他面上又沮丧了：“老孙一路强堆欢笑，与人陪了许多小心，求了几路天神来援，却终是白费。”
黛玉伸手过去，轻拍悟空的手臂。
她也是心性高傲之人，自然明白这种失了依傍，低声下气的痛苦。
悟空笑了下，语气轻松了些：“我本要去灵山，求西方如来查勘怪物底细，行到半路，心下实在委屈，就转了残步，来望一望妹妹！”
他虽没明说，黛玉也知定是遇到了太上老君的青牛精。
那青牛精，单论手段在一众妖王中也仅算过得去，唯有手上金刚琢最是难缠，能套众仙法器、兵器。
想来，在平顶山时，金、银两童子坐拥五件宝贝，尚且在悟空面前一败涂地，定让那太上老君大失颜面。
此青牛精一局可是下了血本，要挽回一局、显显手段，与灵山再掰掰腕子哩。
这一局，若悟空求到如来那里，固然迟早能解，却是让小师兄丢了脸、低了头，让那佛、道的两个老祖如了意。
黛玉想到此处，坐直身子笑道：“哥哥莫恼，也休要忍辱去求灵山，待妹子先去替你出口恶气！”
她这几日，也时常盘算青牛精一难的破法，心下已有了三分主意。
悟空急道：“妹子，那厮圈子着实厉害，你又是个斯文的女孩儿家，还是莫要去趟这浑水了罢！”
黛玉笑道：“无妨，我这一向少与人动手，手都有些生了，须当练练哩。若不济事，你再往灵山去不迟。”
悟空连连摇手道：“你若想找人操练，找显圣大哥就罢，我闲时也能来与你练两手，何必去与那粗鲁的妖魔赌斗。”
黛玉笑道：“哥哥不必忧心，他既这般神通广大，必是有来头的，轻易也不敢伤我。”
说罢，不等悟空再反对，她转回房内，换了一袭方便行动的衣裙，解下钗环首饰，发间只挽了两条淡黄绸飘带。
悟空看她心意坚决，也不好再阻止，只暗暗打定主意要紧紧跟在妹子身边，绝不让那妖魔碰着她一毫。
悟空请来的众仙，都在高峰上坐地，见悟空引着一位弱柳扶风的女仙来了，都有些惊讶。
哪吒认得黛玉，迎上来唱喏道：“嫂夫人，如何今日有空出来走走？杨二哥好么？”
黛玉笑道：“他甚好，我听说这里有个难缠的妖魔，心下好奇，前来会会他！”
众仙这才知她是显圣真君的夫人，玉帝钦封的九天圣女，都忙上来见礼。
黛玉与众人寒暄过，便随着悟空下去叫战。
那青牛精跳出洞来，见是一个花容月貌的女仙，身形纤细，一阵风都要吹到的娇弱模样，不由得大笑：
“弼马温啊弼马温，你这是要献美人投诚么？”
悟空迎上来，一拳砸在他脸上，怒道：“泼魔找死，让你外公先来教训你！”
青牛精大怒，也挥动一双铁拳，向着悟空招呼。
斜里插过一掌，将二人隔开。
黛玉笑道：“哥哥，你这一路辛苦了，且让小妹替你一战！”
那一掌正击在青牛精手腕，震得他手臂发麻，咬紧了牙，才没有后退一步。
他大吃一惊，这才正眼看那女仙。
黛玉慢悠悠地从袖中抽出两段淡黄绸子，一圈圈缠在手上，拱手道：“请！”
青牛精端正身姿，道：“你不使硬兵器，我也不占一个女人的便宜，咱们拳脚见真章吧，请！”
他态度虽端正了些，到底还有些轻视她是纤纤女子，且有些怜香惜玉的心思，第一拳只出了七分力。
黛玉并不与他硬碰，脚下走着雪影迷踪，手上黄绸蝴蝶般上下飞舞，将那青牛精罩得密不透风，手脚忙乱。
高峰上观战的众仙齐声喝彩，哪吒高声叫道：“嫂夫人，好身手！”
不过盏茶时间，黛玉已出了有近百招，黄绸数次抽在青牛精头脸上，只打得他呲牙咧嘴。
青牛精几次想腾手去取那圈子，却总找不到空当。
眼前女子仿佛有一千只手，快得漫天残影，脚下步法又难以测度，绸子抽在身上，更是疼得他躯体发麻，哪里还拿得出圈子来？
悟空在旁拍手笑道：“好外孙，怎么尽挨打不还手呢？”
青牛精心下愈发急躁，跳脚叫道：“好男不和女斗！女神仙，咱们且罢手，换个对手罢！”
黛玉并不答言，手上攻势愈发凌厉了。
青牛精本指望她力竭慢下来，谁知打到太阳落山，那女仙速度竟愈来愈快，下手也愈来愈重。
两条绸子更是铁鞭一般，抽得他鼻青脸肿，眼皮肿得老高，几乎有些看不清前路了。
青牛精干脆晃动两条胳膊，不顾三七二十一地要以法宝套取，那女仙却原地不见了。
青牛精不敢恋战，忙转身向洞内飞奔，脑后风起，那黄绸不知从何处又抽了过来。
他忙扬手用圈，套走了两条黄绸，女仙却仍是不见。
青牛精收了圈要走，又一条黄绸从后抽到，正中后脑，几乎打得他跌在地上。
他又扬手用圈，再套走两条黄绸。
转身时，又被打中后心，青牛精几乎吐出一口血来。
幸而已到了洞门前，他顾不得回身报仇，扑进洞内，忙不迭地叫小妖们关门，又亲自搬来数十块石板，将门堵得严严实实。
喘得一口气来，青牛精细想战局，不由得后心一冷，全身冒汗。
这女仙手法如此迅疾，倘若她使得不是软绸，而是略加些强度的兵器，他此时哪里还有命在？
洞外，黛玉摘去隐身符，现了身形，向悟空笑道：“这怪不能死在我手，只能替哥哥出一口气罢了。若想收服此怪，还得去灵山，或者”
她走近一步，在悟空耳边说出“兜率宫”三字，然后轻轻一眨眼，飞身上了高峰，与李天王、哪吒等人告别。
哪吒喜道：“嫂夫人这般身法，可称天下第一快！”
黛玉笑道：“历来修仙者要么一力降十会，要么法宝众多，我这不过取巧之法罢了！”
哪吒道：“法宝再多，不如本事在手。以后小弟还要上门讨教，请嫂夫人莫要嫌烦！”
黛玉笑道：“哪里，杨二哥也盼着你常来呢！”
她告别众人，飞出不远，悟空从后追了上来，道：“我还是上灵山吧，那老君这般表演，我岂能不带佛祖的人也来观赏一番？”
黛玉微微一笑，她这小师兄已愈发成熟了。
悟空又道：“不过，你能来这一趟，震撼下那老君，也省得他日后老是要下手折腾老孙。”
黛玉道：“这圈儿若在老君手里，我定然是讨不得便宜的。”
“已是极难得的了！”悟空四下看了一眼，低声道，“不过，你这气力连绵不绝，丝毫不需换气的间隙，就连我老孙只怕也难以做到，却是有何玄机？”
黛玉看了眼地面，也压低了嗓音：“这是我近日闭关所悟，此地眼多人杂，我随后再告诉你！”
她踢踏出一片云朵，换了调皮的笑容道：“过了这一关，你们就要到达一处极有趣的地方了。”
“西梁女国？”悟空依稀想起陈氏兄弟所言，眯眼笑道，“若是又要遇到那种勾当，老和尚就要难受了！”
黛玉道：“这一关对唐师父确是要难一些”
她忽想起一人，忙道：“这西梁女国境内有一女妖，是我的故人，小师兄若打她不过，还望去峨眉山找我来，切莫让他人伤了她性命！”
“女妖？我老孙还会打不过？”悟空指着自己的鼻子，听笑话一般大笑，“放心，放心！老孙若遇到你那故人，亲自缚了与你送去！”
他哈哈大笑，摆摆手，径驾起筋斗云，向着灵山方向飞去。
黛玉站在云端，想起那蝎子精红衫，唇角含笑。
西梁女国后，便是真假孙悟空，这一难究竟代表什么，历来众说纷纭。
有人说六耳猕猴是悟空的二心，除去二心，一心向佛。
也有人说，真假悟空，不过是悟空为得果位自编自演的局，因这一闹，他才得了大职正果。
更有人说，这是灵山的阴谋，他们找了更听话的六耳猕猴，替代了悟空本尊……
思及此，黛玉幽幽叹了口气。
前世，她对这些阴谋论一笑置之，并不放在心上。
如今，她亲自去过天庭、灵山，见过太多明争暗斗……
黛玉手指暗暗掐进手心。
没有人，可以伤害小师兄！
第72章 真魂不稳之相
过了几日，悟空两手空空，来峨眉山找黛玉了。
他从正门进来，上了楼，坐在椅上。
悟空是天地灵根所化，平日灵动无双，恣意张扬，这样一板一眼的规矩做派甚是少见。
黛玉不由得细看了两眼，他眼眸转动时，似有些微微的凝滞……
她还待再看，悟空忽伸手捂了头皮，有些生硬地道：“师妹啊，你那什么妖怪故人，不知用何物事扎了我一下，一夜过去还隐隐作痛哩！”
这话，倒像是一路上背熟了来的。
黛玉心下愈发惊疑。
她不动声色地起身，拿出昨个儿准备好的药膏，要替他涂抹。
却被悟空劈手格挡开，他夺过药膏，自己挖了一块，抹在头皮上。
黛玉站在一旁，强做了个笑容：“她本体是只蝎子，自然有毒刺呢！”
悟空头皮疼麻解了，忽又恢复灵动模样，后知后觉想起维护面子来：“我是听得她与你有故，下手收着，才着了她的道。若不是你的故人，早一棒送她归西了！”
原书中，即便没有故人一说，悟空还是中了蝎子精的倒马毒。
想来小师兄方才是羞恼了，才行事那般生硬，这会儿在强行给自己挽尊哩！
黛玉心下略觉好笑，面上作出十足诚意：“对，对，妹子十分承情，这就随哥哥去做个说客。让我故人识趣些，立时放了你师父！”
悟空点头道：“早该如此！”
兄妹俩出了小楼，迎面遇见一人，按落云头，却是杨戬。
杨戬在长安小住至今，方才回来，见他兄妹俩，拦住道：“哪里去？”
悟空在背后扯了黛玉一下，不停向她使眼色。
堂堂齐天大圣，被一个娇滴滴的女妖伤了，这样难堪之事，万万不能叫显圣大哥知道。
黛玉会意，笑道：“哥哥如今到了西梁女国，那里风景奇异，特邀我去游玩呢，二哥要不要同往？”
听得要邀杨戬同去，悟空愈发急赤白眼，不停地向黛玉挤眼睛。
黛玉笑吟吟地，只看着她夫君。
杨戬道：“你们兄妹去吧，长安那边近日有了进展，我在家里看着人收拾房屋。”
听这话语，像是杨瑛要回来了。可他语气中，却似不怎么快活。
黛玉点头：“嗯，我尽量早点儿回来，与你一起布置。”
杨戬手掌贴她脸上，用大拇指轻捻过她面颊，语声温柔：“早点儿回来！”
悟空翻身先跳上了筋斗云，远远叫道：“你夫妻俩慢慢话别，老孙先走一步！”
黛玉歪头，轻蹭了下丈夫掌心，看清他凤眸中一抹忧色，低声道：“你在长安，一定也发生了许多事，等我回来咱们再细谈。”
杨戬道：“无妨，过去的已经发生，该来的总要面对，你放心去做自己的事儿吧！”
黛玉追上悟空，与他一起赶往毒敌山。
眼见得悟空带来一位生平罕见的大美人，八戒一双眼瞬时直了，又觉得这女子隐隐有些面熟。
他盯着黛玉看个没完，又听得是悟空的师妹，忙涎着脸上来笑道：“既是大师兄的师妹，便是我与沙和尚的姐姐了，好姐姐，请问芳龄几何？如何称呼呀？”
悟空扯住他耳朵，揪到一边，喝道：“惫懒的呆子，她是我一人的师妹，再要混叫，仔细你的猪头！”
八戒捂着耳朵，向沙僧哭叫：“大师兄这些日子愈发暴躁了，动不动就扯耳朵揪鼻子的，待师父回来，你可要与我作证哩！”
沙僧向他使个眼色，低声道：“既然知道，你还惹他作甚？”
听到他二人谈论，黛玉心下愈惊，这一日，她也发现悟空偶有恍惚，脾气急躁，却看不出究竟。
悟空并不在意，只嘱咐八戒、沙僧看守行李，便引了黛玉前往琵琶洞。
蝎子精红衫容貌如昔，风情依旧。
她走出洞来，慵懒地靠在门口，笑意中透着一丝紧张：“原来是圣女娘娘，好久不见。我听说您大发慈悲，收留了那黄毛貂鼠。”
黛玉也笑，笑容真诚：“算不得收留，不过是为朋友提供下住处。峨眉山上也为你与锦儿留了屋子，可愿给我这个故友一点儿薄面？”
红衫松了一口气，干脆利落地点头：“我当然跟你走，留在这儿不过是个死！”
她拍手打开洞门，昂头向悟空道：“唐僧就在里面，你们自取吧！”
悟空冷笑道：“你这妖女，听话语反倒该我谢你哩！”
“你当我愿意与那和尚歪缠？”红衫翻了个白眼，“不过是被人看着，不得不为，这样无趣的家伙，也就白锦儿那丫头会数百年念念不忘。”
对金蝉子前世的风流孽债，在黄风岭时，悟空也有些耳闻，心下虽有股隐隐的急躁，却还是压了下去，不与那蝎子精为难，进洞寻找师父去了。
待他走远，红衫立即收了方才的倨傲模样，重新整理衣衫，走至黛玉身边，俯身跪下去：
“弟子红衫，也愿与黄风一般，归于圣女娘娘门下，望乞收容！”
黛玉扶起她，道：“你放心，咱们都会好好活着的。”
红衫笑了，相识以来，这一笑最真。
她转头，指着悟空的背影道：“师父，我观孙师伯似乎有些真魂不稳之相。”
黛玉一惊，问道：“何以见得？”
红衫看了下四周，低声道：“当年，在灵山上，金蝉子便有这些症候，心思恍惚，性情急躁，偶尔还作出些性情不符的事儿来。”
“抽取真魂，是一个需要时间的过程，抽的急了，会将原有魂魄弄碎，一个人也就彻底废了。故而，这抽魂须得慢之又慢，一步步来。”
黛玉心底一沉。
真魂不稳，难道是上次去灵山，他被做了什么手脚？
只听红衫又道：“不过，我看孙师伯似乎还有别的症候，他前两日与我打斗时数次恍神。若非如此，他那样灵敏的人，如何会被我轻易刺中头皮呢？”
恍神？
黛玉所知会让人恍神的法术，莫过于抽取神识，炼制化体。
她想到即将到来的真假悟空之争，一时心乱如麻。
说话间，悟空扶着唐僧出来了。
唐僧识得黛玉，正要上前行礼，忽见那蝎子精站在她身后，又不由得顿住。
蝎子精冷笑道：“金蝉子，方才洞中那些虚情假意都忘了吧！我如今拜了九天圣女为师，以后绝不会多看你这和尚一眼。”
说罢，她转身走至远处一株柳树下，背面而立。
黛玉道：“小徒顽劣，圣僧莫怪！”
唐僧双掌合十，行礼道：“有劳圣女驾临解围，贫僧感激不尽，令徒回归真我，可喜可贺。”
黛玉还礼，余光却见悟空怔怔站着，双眼看向远方，一副恍神模样。
她迎上去，唤道：“哥哥！”
悟空回过神，笑道：“师妹，今日辛苦你了，且先回山去吧，免得显圣大哥悬望。”
这两句话，说得一本正经，黛玉叹了口气，道：“哥哥，你先到旁处走走，我有几句话要同圣僧讲。”
悟空听了，也不深究，立时大步离去。
黛玉看着他的背影，良久无言。
唐僧走至她身边，低声道：“圣女可是要问我悟空近日行状？”
“正是，”黛玉转身，轻声道，“圣僧可有发现？”
唐僧点头：“自从金兜洞青牛精手下救我出来后，悟空便有些疲累之相，我原以为是因与青牛精的几番交手太过劳累了。”
“这些日子，症候却愈发严重，对有些事情，他甚至有些记忆模糊。可过一日再问，他又能说得分毫不差。”
“一时冷漠，一时热情，实在让人忧心呐！”
黛玉领着红衫回到峨眉山，安顿停当，急急回到小楼，发现杨瑛回来了。
她腹部高凸，已是即将临盆之相，眸子里再没有当年的热烈天真。
见到黛玉，她垂下头，温顺地叫了声：“嫂子！”
黛玉握住她的手，柔声道：“回来就好，我和你哥哥一直盼着这一天呢！”
杨瑛扑进她怀里，大哭一场。
她到了长安，那韦子卿不相信她彻底没了仙籍，一开始仍有许多的浓情蜜意。
时间愈长，这甜蜜便越少。
杨瑛抛头露面、当垆卖酒，赚钱供他专心读书，考科举；回到家，她便洗手作羹汤，操持他的一日三餐，四季衣饰。
然而，付出愈多，愈被视为理所应当。
韦子卿再次科考失败后，对杨瑛的不满达到了顶点，字里话间暗示她去向神明哥哥低头，恢复仙力来作他的助力。
杨瑛性情刚烈，当时又与杨戬说得决绝，当然不肯。
见她不为所动，他便开始冷落她，彻夜不归，眠花卧柳，回到家还要指责都是杨瑛的错。
可怜杨瑛一个涉世未深、心思澄明的女孩子，被他的渣男理论洗脑得彻底，终日痛苦不堪。
甚至为了挽回一切，她用日渐恢复的一点点灵力，强行破除了孕身封印，想要用孩子挽回那个体贴温柔的韦郎。
为了防止梅山兄弟发现，她小心翼翼、费尽心力地遮掩。
前些时候，杨戬假扮的富家公子，在她酒庐留宿，原想留了钱就走的，却一眼看穿真相。
见妹妹这般执迷不悟，杨二郎一咬牙，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他也装作个体贴温柔的读书人，对杨瑛大献殷勤。
爱杨瑛，本就是他延续了一万年的习惯，驾轻就熟，体贴入微。
那韦子卿，却是气急败坏。
风雪夜，俊美如铸的富家公子，为生活所迫的清贫少妇，无功名无财富的穷酸丈夫。
终于，在一次杨瑛晚归时，韦子卿动了手。
啪的一掌，打在杨瑛脸上。
即便被追杀得最狼狈的岁月里，她哥哥也没舍得让人动过她一指头。
成仙得道数千年，高高在上的华山女神，显圣真君的妹妹，有的也只有恭维与吹捧。
如今，在付出了一切之后，这个凡人竟敢动手打她？！
这一巴掌，终于让杨瑛大彻大悟。
她早已认出了哥哥。哥哥宠了她数千年，她习以为常。这几日的温柔关怀，却让她感触至深。
她不再犹豫，拉开房门，大步奔向哥哥的怀抱。
杨戬等在门外，展开双臂，紧紧搂住了妹妹。
那韦子卿追出来，还要污言秽语，被杨戬一掌打在后脑，消去了他与杨瑛有关的一切记忆。
黛玉抱着杨瑛，耐心听她说完一切，亲自拉开被褥，哄得她睡了，才轻步上了小楼。
“仙凡之子，已被天庭觉察。”杨戬倚栏站着，看向远方：“我最不想看到的一幕，终还是来了。”
黛玉站在他身边，想到悟空的真魂不稳、神思恍惚，默默握住了夫君的手。
夜色垂暮，没有一颗星，一片漆黑的乌云翻滚着，低沉沉地压向山顶。
风裹着雨，要一起来了！
第73章 真假美猴王
当年，在两界山，太白金星曾赠送给小黛玉一张隐身符。
黛玉此前大战青牛精，也借了这符的效用。
她将隐身符拿出，放在梳妆台上，旁边摆着玉簪剑、白丝细云手镯、女祖师送的护体仙衣。
杨戬掀开床帐，见她这样郑重，下床走过来，按住她手道：“你在家里照管阿瑛，我去！”
黛玉抽出手指，摇头道：“小师兄于我有重生之恩，这一次，非要我去不可！”
杨戬在她身边坐下，道：“夫妻本是一体，我去就是你去！”
“各有各的天命，”黛玉拉住他手，笑道，“阿瑛随时可能临盆，到时候十万天兵天将压境，我可应付不来。”
她轻声道：“放心吧，我只是去探一探情况，若当真是灵山抽了小师兄的真魂与神识，再以鸳鸯手环唤你相助。”
杨戬叹了口气，举起手腕，指着手环道：“只可查探，不能轻易出手，即便是当真抽了真魂、神识，也还有挽回的余地，切莫急躁。”
黛玉点头，也回身嘱咐道：“若当真有天兵天将围上峨眉山，你也莫与他们大动干戈，遇事缓则圆。”
她举起手腕，也摇了摇，笑道：“真要动手，记得摇一摇手环，唤我回来帮忙！”
杨戬笑了一笑，站起身，缓缓道：“我打算带着阿瑛回华山，仙凡之子降世，天地动荡，峨眉山上还有一些无自保之力的小弟子，我不能将灾祸引到山上来。”
黛玉叹了口气，点头道：“你将杜鹃、白兰带走吧，若阿瑛分娩，她与孩子都需要人照顾。”
杨戬摇头：“我已在民间找了一个接生婆，一个奶娘，她们皆是凡人，杀伤凡人，是违背天条的。”
他冷笑一声：“若真有人敢在我面前动手，我便借此再将天掀了！”
黛玉轻笑一声，不无骄傲地道：“看来，你那边确实比我稳当。”
她将绞丝手镯带上，藏了隐身符，再去拿玉簪。
杨戬已先捏在手中，柔声道：“我来给你戴！”
他拈着簪子，细细端详爱妻面庞，轻轻替她抿过鬓边碎发，将簪子簪进发间。
他柔声道：“你带着杜鹃、白兰吧，这两个丫头对你忠心不二，身法也还过得去。你再将黄风和那蝎子精带上，他们皆与灵山有仇，关键时刻，能替你挡一阵。”
黛玉推他，嗔道：“我真不是去打架的，你莫再多想了。”
她只带了杜鹃、白兰，在一处山涧旁，截住了取经队伍。
唐僧远远向她摇头。
悟空肩头扛着金箍棒，冷漠地挡在桥头：“九天圣女，哪里去？”
刚过了一天，他整个人都变了。
黛玉吃惊：“哥哥，我来看看你！”
悟空不耐烦地道：“昨日刚看过，今日又看怎的？”
八戒吆喝道：“哥哎，不要这般冷心，若我家里人天天来看我，不知道有多暖心呢！”
悟空冷声道：“就因你是个恋家的呆子，才这般没出息！”
八戒又要回嘴，被沙僧抓住衣服后摆，扯了回去。
白兰急了：“孙师伯，你还认得我们吗？”
悟空双眼一翻，掣出棒子道：“小花妖，若非你与九天圣女同行，这会儿早上了我的除妖功劳簿了！”
杜鹃惊叫一声，躲在了黛玉身后。
黛玉不再犹豫，带了二女，飞身前往灵山，先求见东来佛祖。
东来佛祖弥勒佛却不在。
她又去南海求见观音，观音闭关修行。
文殊菩萨见了她，却是一问三不知的模样：“悟空最近来过灵山么？哦，他既已见过佛祖，想来诸难自解，圣女何必忧心？”
诸难自解？
黛玉心下一凉，直奔灵山大雷音寺。
摩能、闳巢笑嘻嘻迎了出来：“佛老在大禅堂讲经，圣女可至偏殿稍待。约莫一炷香时间，佛老中途停讲休息，到时再请圣女过去。”
他二人礼仪周全，推开偏殿大门，敞开窗户，又殷勤备至地端茶倒水，放在桌案上。
从外看进去，这偏殿内外通透，一览无余，殿门高悬“澄心堂”三字，龙飞凤舞，笔意潇洒。
黛玉站在门口，冷冷道：“无妨，我在这里等即可！”
闳巢从善如流：“圣女随意，只要不嫌怠慢。”
摩能笑道：“咱们把茶替圣女端出来罢！”
他们一前一后，走进殿中。
黛玉站在廊下，紧紧盯着大禅堂，默默计算故事进展。
过了毒敌山，中间还有打杀强盗、留宿盗匪父母家、恨逐悟空等诸多情节。即便灵山时光流速与凡界不同，一炷香之内，真假美猴王也打不起来。
闳巢、摩能进去好一会儿，却没有端出一杯茶。
黛玉干脆带着杜鹃、白兰走开了。
她们绕着大禅堂走了一圈，梵音声声，能听到如来讲经的声音，并没有什么特别。
回到澄心堂窗前，隐隐听到内中有猴子的叫声，又听得摩能道：“你叫也没用，我们好意请她进来，人家不愿意啊！”
闳巢笑道：“她若知道错过了什么，必然追悔莫及，哈哈！”
难道……
黛玉急走到门口，又止住脚步，回头对杜鹃、白兰道：“你们守在这里，若半日内不见我出来，就回去请杨二哥！”
杜鹃道：“里面会有危险吗？”
黛玉摇头：“不会，他们不敢对我怎样！”
二女这才点头。
黛玉拔下玉簪，独自进了偏殿。
殿内，满壁佛龛，大大小小的佛像约有千尊，铺天盖地压逼而下。
黛玉伸掌去挡，却只是万千虚影。
她身形一转，脚下竟成了一片黑海，瞬间将她吞至没顶。
黛玉仰头望去，水面漆黑一片，脚下毫无浮力，这竟是鹅毛不起的弱水。
中了圈套了！
她捻动辟水诀，将水面推开，飞掠过水面，无边无际，完全找不到边缘。
她挥掌，将弱水击出泼天海浪，海浪一层层涌动，完全看不到水底。
她拔出玉簪剑，向天直刺，碧惨惨的天空，完全触不到穹顶。
她化出白丝细云，坐在半空中盘旋。
漆黑如墨的水面，映不出一丝倒影，碧蓝惨淡的天空，沾不上一点儿其他色彩。
这天与地，皆透着一股极端的诡异。
黛玉一袭绯衣，坐在白丝细云上，是这蓝与黑之间唯二的异色。
没有一丝风，她却感觉到时间在飞快流逝……
她甚至可能算错了步骤！
这一世，没有紧箍咒，唐僧与悟空心意相通，根本就不会有为打杀强盗争执，二心慢慢出现的机会。
小师兄的真魂与神识，已经在上次到灵山求助时被完全抽离了。
他之所以还能撑那么久，全是因为齐天大圣本领高强，自身意志极为强大。
很快，真假美猴王的戏码就要开演。
真悟空对决真悟空，无论死的是谁，都将被淬炼为灵山完美的斗战胜佛。
缺了部分神识，又散了真魂，悟空根本无力阻挡。
而她，却陷入这样一个境地，完全无法出去帮忙。
心急如焚，终是无用！
须得静心！
黛玉阖上双眸，竭力从微弱的灵力波动中寻找方向。
片刻后，她不再犹豫，人剑合一，冲向水底。
无力的黑色水流，迅速向两边分开。
黛玉闭着双眼，一往无前。
剑尖触及地面，她一个鹞子翻身，稳稳立在地面。
睁开眼睛，满壁佛像，皆在狂笑：“你，值得一战！”
他们一个个跳出佛龛，向黛玉攻来。
黛玉下手毫不容情，玉簪剑舞出残影，将一众佛像斩落。
墙壁一阵摇摆，满墙的佛头蜂涌而至，险些将黛玉压在下面。
黛玉翻身从窗户跳出，杜鹃、白兰却不在了。
她飞掠至大禅堂，一脚踢开大门。
堂内空悠悠，一僧坐在地上诵经，听见动静，微微抬头。
黛玉倒抽一口冷气，那人，赫然是金蝉子。
金蝉子的眼神跃过她，落在后方：“我意未改，你们继续吧！”
黛玉转身，见是迦叶、阿傩二尊者，各捧着一尊木鱼，在金蝉子身边跪下。
他们道声得罪，开始不停敲击木鱼。
金蝉子阖目端坐，额角却开始渗出汗珠，身形四周有虚影溢散，一点点被吸入二尊者捧着的木鱼。
门外，有声音问道：“抽取真魂，旷日持久，若要片刻之间成功，该以合法？”
一声音答道：“何不直接抽取神识？”
又一声音道：“神识终会养回，我有一法，可两者并用，数日便可功成”
黛玉正听得入神，耳边蓦然传来一声低喝：“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继而，是一阵穿透力极强的朗朗笑声。
弥勒佛？！
黛玉猛然惊醒，睁开眼，仍在那澄心堂中。
她奔出殿门，门外只有杜鹃一人。
看见她，一向活泼的小花妖瞬间流出了眼泪：“师父，你终于出来了！”
黛玉惊问：“时间过了多久？白兰呢？”
杜鹃哭道：“已过去七天了，我们想要去找真君师父的，可试了各种方法，怎么也离不开这灵山！”
她抓住黛玉的手，指着大禅堂道：“刚有两位孙师伯对打着闯了进去，白兰跟过去了！”
黛玉一路撞过数个金刚罗汉，飞身闯了进去。
殿内情形，险些让她昏过去。
白兰蜷缩成一团趴在地上，她的怀里，紧紧搂着一只猕猴。
悟空持金箍棒高高跃起，一棒敲在她的后心。
玉兰花霎时飞散，白兰甚至没有发出一点儿声音。
她护在身下的猕猴，忽消了身躯，只余一颗透明光球，冉冉升在空中。
佛祖拈诀，道：“悟空，这六耳猕猴已只余内丹，赦了他吧！”
悟空冷冷道：“这妖精变我模样，坏我名声，留他不得！”
金箍棒再起，直向那光球砸去。
黛玉已奔至，抢过光球，护在身前。
那棒子，堪堪停在她的头顶。
悟空举棒停在空中，逆着光，看不清表情。
第74章 我会救他！
黛玉捧着那光球，软软的，脆弱易碎，和数百年前她灵魂所化的那颗，一般模样。
那时候，她即将跌下瀑布时，也有一双毛茸茸的手，捧起了她。
黛玉落回地面，看向半空中的悟空：“哥哥，它就是你，不要伤害自己！”
失了魂识的悟空，双眼冷漠，举起棒子：“放手，或者受死！”
黛玉看向四周，诸佛的面目，遥远而模糊。
她掏出手帕，一瓣瓣捡起地上的兰花，与那光球一起裹了，小心地收入袖中，拔下玉簪剑：“绝不！”
悟空不带感情地道：“我知道你是师妹，但维护妖精，就得死！”
他举棒劈来。
黛玉闪避，绕过悟空，玉簪剑直至高台之上。
脑后风声响起，金箍棒如影随形。
黛玉脚下走着雪影迷踪，险险闪开，一位叫不出名字的罗汉，莲台被击得粉碎。
她向着高台，再进一步。
悟空的金箍棒，毫不犹豫地又打碎了一座莲台。
一路前行，一路莲碎。
高台之上，终于传来佛祖的声音：“悟空！”
悟空立即收了棒子，毕恭毕敬地道：“弟子在！”
“住手吧。”佛祖的声音空灵，也没有一丝情感，“此地我会处理，你的位置，在唐僧身边。护他取经功成，汝亦坐莲台！”
悟空道：“那六耳猕猴敢冒我名，罪大恶极，佛祖要为我做主！”
“这个自然！”佛祖道，“对一切有碍取经大业的妖孽，皆要除恶务尽！”
悟空离开了，一眼也没有看黛玉。
黛玉袖中的光球，突突跳动着。
她的剑没有放下，仍指着高台：“我要带他走，谁也拦不得！”
佛祖轻叹：“你可以试试！”
十八罗汉应声而起，将黛玉团团围住。
不同于上次五行山下，他们这次的出手，狠厉不留情。
飞腿！双掌！重钵！长眉！游蛇！泰山般高的佛塔！巨石般大的佛珠！
密不透风地砸向中心纤弱的女子。
幸而有雪影迷踪，黛玉脚法迅捷，在罗汉间穿梭，以剑身拍击每一个撞到的罗汉。
罗汉一一倒地，黛玉离高台又进一步。
佛祖的面目，依然隐在层层云雾之后。
文殊、普贤二位菩萨挡在面前。
四圣试禅心时，文殊曾做过她的姐姐，此时，菩萨低眉，开口劝道：“圣女，放下吧！”
黛玉摇头，剑尖上指：“我不怪你们，来吧！”
两位菩萨皆以智慧闻名，战力平平，交手不过数招，就各自退开。
黛玉再进一步，对上观音菩萨。
菩萨开口，语气温柔：“那猴子顽劣不驯，佛祖拔除的只是劣根，此后清除六欲、一心向佛、修成正果，未必不是好事！”
黛玉摇头：“好还是劣，皆是他，没有人应该替他选择！”
她收了剑，从袖中扯出一根飘带：“你是七佛之师，大慈大悲的化身，不该被人以兵戈相对，请吧！”
观音叹了口气，径直走开了。
黛玉再上一步，她终于看清了高台上的佛祖。
面无表情，看她如蝼蚁。
黛玉一层层上了高阶。
大禅堂，金碧辉煌，就连地砖也隐隐流转着金色。
讲一次经，就要金砖铺地，想来这灵山的地面，皆已铺满金子了吧。
黛玉猛然一脚，踩碎了地面层层厚砖。
金砖四散，漂浮在空中，砸向四面诸佛，又被一只巨大的手，轻轻拦住。
黛玉的脚，踩到了地面。
她纤细的手掌，印在了那巨手之上。
这个得道不足千年的女仙，竟敢直接与佛祖对掌？！
诸佛不敢置信，尽皆呆在原地，不知哪位菩萨，发出了一声慈悯的低叹。
也许下一瞬间，这小丫头，就会化为齑粉。
观音菩萨闭眼，默念经文。
良久，却听到佛祖的一声轻“咦”。
这九天圣女，是二郎神之妻，玉皇大帝的外甥媳妇。
故而出掌时，佛祖保留了八分实力，只想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仙知难而退。
双掌相接，他三分掌力未出实，那纤细的手掌就已摇摇欲坠。
他掌力再压，那葱白的手指更是剧烈颤抖起来。
站立高台之下的女子，面色惨白，已处于崩溃边缘，似乎随时就要倒下去。
佛祖微微一笑，道：“放手吧，我答应不伤他的性命就是。”
女子银牙紧咬，拼尽全力道：“你休想再禁锢住他！”
佛祖收了笑，掌力再催，一丝血痕划过九天圣女的唇角。
她的身姿，却更直了。
待佛祖出至五分力，那纤弱的手掌竟稳定下来，掌心更是纹丝不动。
力量，从那弱柳扶风般的女子身上，丝丝缕缕、源源不绝汇入掌心，仿佛永无穷尽。
这绝非千年、万年可达到的修为！
佛祖低眸，看向圣女的脚底。
她的双足，已深深扎进地底湿泥之中，地底涌现的灵力，环绕在她的腿旁，愈积愈多。
古老磅礴的气息，带着泥土的芬芳。
佛祖悚然，怪不得这小丫头这般有恃无恐，原来她的身后，是那个人！
他面色变了，慈悲重新一点点涌上眉间。
她要带走那猴子，带走就是了，但要撤掌，还需要一个体面的台阶。
佛祖面带微笑，左右看了一看。
黎山老母适时走了进来。
她站在黛玉身边，双掌合十，笑道：“小女娃家不懂事，佛祖在教诲你呢，还不撤手赔礼？”
众佛皆笑：“佛祖是大慈悲之人，不过开个玩笑，小女娃娃就当真了。”
黛玉白皙的鬓边，汗珠儿滚落。
她也有些顶不住了，但还是咬牙道：“佛老，请你饶了这只猴子罢！”
“自然，”佛祖笑了，他语气变得极为和蔼：“它是最后一只六耳猕猴，打杀一只，便绝一类，我佛慈悲，岂会轻易伤害？”
黛玉点头道：“请佛祖将这猴子送给小仙！”
佛祖朗声笑道：“你若喜欢，尽管拿去！”
黛玉眼前一阵发黑，她想撤掌，手却已僵住，动不得一毫。
从地面涌出的灵力太多，已不再管她这个载体的意愿，拼命往前冲。
一双手臂从背后拥住了她，清朗的嗓音响彻整个灵山：“佛祖已答应把猴子送给你了，松手吧！”
杨戬握住她的手臂，以法力包裹着，温柔地撤了回来。
黛玉看见他，勉力笑了笑，将袖着光球的手臂微微抬起，轻声道：“替我护住他！”
她晕了过去。
杨戬握住她的手臂，拿出光球，拢入自己袖中。
万籁俱寂。
观音走过来，俯身摸了黛玉的脉，忽抬头笑道：“恭喜真君！”
杨戬：“？”
观音起身，向着佛祖的方向：“九天圣女，已身怀有孕。”
杨戬心底愈发惊异，他与黛玉在一起时，一直十分注意，如今群敌环饲，绝不是孕子的好时期。
他心念急转，瞬间想到溶境里的那面送子观音。
再看向观音时，观音却不看他。
黎山老母大笑道：“要做母亲的人了，可得回去好好养着，再不能这般顽皮了。”
大殿上凝固的气氛瞬间轻松了，众人皆走上来，向杨戬贺喜。
佛祖也笑着催促：“快回去吧！莫为了一只顽劣的猴子，伤了自己的亲生骨肉。”
大禅堂内，一时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杨戬看向高台之上，佛祖的神色，又变得高深莫测。
杨戬笑了一笑，笑意不达眼底：“猴子，孩子，我夫妇都护得住！”
佛祖微微摇头，半边唇角微勾，慈悲与冷漠并存。
杨戬礼貌地向诸佛点头，又谢过黎山老母，将黛玉抱起来，驾云离去。
华山，已被天兵天将层层围住。
杨瑛仍在惨叫，一声声透过墙壁，传至他心间。
杨戬将黛玉放在床上，他的面上，早已没了方才在灵山的镇定自若。
鸳鸯手环颤动时，杨瑛也在生死关头，妻子与妹妹同时身陷险境。
当时，他没有犹豫。
此时，他的一双手却颤抖个不停。
杨戬掩上门，站在院中。
满院的凌霄花，没了法力维持，依然灼灼怒放，火红的一片。
杨戬靠在廊下，痛苦地闭上眼。
他早已解除杨瑛的仙体封印，但她还是痛叫了三天，每一声哭喊，都仿佛挫过他心头的钝刀。
仙女产子，不该如此难熬，杨瑛却似比凡人还要痛苦。
“吱呀”一声，房门开了。
药神婆婆佝偻着腰走了出来，向杨戬施礼道：“真君，只怕情况不妙！”
女岐也走了出来，美艳的面庞上全是沉重。
她们一个是药神，一个是生育之神，三天前就被杨戬胁迫了来，昼夜不休地守护着华山女神产子。
杨戬道：“有何不妙？”
他嗓音平淡，药神婆婆却吓得向后一缩。
女岐道：“胎儿被人用灵力强行催育过，习惯了汲取灵力，与母体粘连紧密，根本无法分娩。”
她顿了顿，又道：“且挣扎了这么久，是否活胎也有些难以判断了。”
杨戬冷喝道：“取出来！只要不伤害母体，不用理那东西的死活。”
女岐与药神婆婆相视一眼，迟疑道：“华山女神不许我们这样尝试，说谁要敢动她的孩子，天上地下绝不轻饶……”
杨戬推开门，径直走了进去，两个凡间的接生婆连忙上来拦阻：“产房不干净，男人家可不能进来！”
他没有多看她们一眼，看到阿瑛的一瞬间，整颗心都要碎了。
曾经明艳热烈的少女，面色惨白躺在床上，毫无神采的双眸，看到哥哥进来，微弱地亮了一亮：“二哥，快救救我的孩子！”
她纤长的手指，紧紧抓住杨戬的手臂，用仅剩的一点儿力气，将指甲抠进了哥哥的肉里。
杨戬想说“别管它了”，口唇微颤，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这一幕太熟悉了。
一万年前，桃山下，也曾有个女子，含泪望着他：“只要孩子们平安，我命不足惜！”
见他久久不应，杨瑛慌了，她强撑着要爬起来，给这个无所不能的哥哥磕头：“求你救救他！救救我的孩子！”
她那双曾经灵动无双的眸子里，只余下这点儿光火。
似乎她的生命，已仅系于腹中那团血肉。
杨戬心痛如绞，他并非无所不能，他只想保全妹妹。
袖中，有物在突突跳动。
那个凝结了悟空神识与真魂的光球，不停冲撞着他的衣袖，想要跳出来。
杨戬犹豫一瞬，才将光球拿了出来。
光球仍在跳动，朝着杨瑛的方向，一闪一闪地挣扎。
他瞬间明白了它的意思。
灵山对悟空的炼化与追杀不会停止，华山下，天兵天将也已布下天罗地网，等着将暂未成气候的仙凡之子斩草除根。
黛玉腹中有了孩子，他们又多了一份牵挂，腹背受敌，多方掣肘……
“好，我会救他！”
杨戬不再犹豫，举起光球，轻轻打进了杨瑛腹内。
第75章 悟空＋沉香=？
黛玉醒来时，先听到了隐约的婴儿哭声。
她下意识地去摸自己的衣袖，触手只有一团玉兰花瓣。
花瓣枯卷，唯有末端还有些生命的痕迹。
白兰……
黛玉起身，以灵力将花瓣护住，搓了一搓，花瓣凝聚在一起，化为一枚玉兰种子。
她捧着种子，走进院子里，用法力在墙角挖了个小坑，将种子放进去，又召来清水，浇了水，设了灵力护罩。
满院青绿，唯有墙角一片新土。
这枚种子，即便有一天可以再修为人，也不会是白兰了。
黛玉轻拂地面泥土，珠泪一滴滴落下，渗入泥土，内中种子感受到灵力，在地底萌动起来。
片刻后，一株嫩生生的小芽儿钻出地面，叶尖碰了碰她的手指。
黛玉也温柔地抚摸它，许久，她才站起身，打量这个院落。
看远处山峦，似是在华山，内室布置与双翼楼的卧室也有几分相像。
她推开一座小小的月亮门，迎面是熟悉的大院子，凌霄花红得灼眼，正是杨瑛昔日住处。
一个陌生的削瘦妇人坐在廊下，咿咿呀呀，逗弄怀中婴孩。
那婴儿却只是攥着拳头哭。
黛玉轻轻走过去，那娃娃侧头看见她，忽然不哭了，伸出一双肉肉的小手，要让她抱。
那瘦妇人转过脸，大惊道：“夫人，您终于醒了！”
她怯生生地站起来，向黛玉行了个礼：“奴家王李氏，是这娃娃的奶娘。”
小娃娃撇撇嘴，又挣扎着让黛玉抱。
黛玉便伸手接了过去。
又一个妇人从院外跑进来，与瘦妇人眉目相像，只身材更丰满些。
她口中嘟哝道：“还没出月子呢，就坐在风口里，怎么劝都没用……”
看见黛玉，她眼前一亮，惊喜道：“哎呀，夫人您可算是醒了！杨公子每日除了打架就是守在您床头，真是好恩爱的夫妻！”
“您病还没好，怎么能抱孩子呢，还是让我来吧！我夫家姓张，和王家嫂子都是这娃娃的奶娘。”
她伸手要来接走孩子，那小娃娃却挥着双手，极力抗拒。
那张氏有些怕他，忙收手，熟络地转了话题：“夫人快去劝劝那位小夫人吧，才二十三天，得了月子病可不是顽的！”
原来这孩子出生，已有二十三天了！
黛玉举起娃娃，亮晶晶的双眸，笑成月牙，熟悉的感觉。
娃娃也看着她，兴奋地挥舞拳头，咧着没牙的嘴大笑。
她抱了娃娃，径直往院外走去。
张氏在后叫嚷：“没满月的娃娃，可不能抱出去吹风啊！”
杨瑛裹着披风，独自站在崖边，目不转睛地看向远方翻滚的浓云。
黛玉走过去，与她并肩站着。
那不是浓云，而是有人在对战，云间有枪头一闪，三尖两刃**出，架住了火尖枪！
杨瑛忧心忡忡道：“已打了七天七夜了，哪吒这臭小子，一点儿也不懂得手下留情。”
黛玉怀里的娃娃更兴奋了，挥舞拳头大叫。
“他是不是饿了？”杨瑛伸手来接，“奶娘今日没给他喂奶么？”
娃娃翻身从包被中掉了下去，在他娘亲、舅妈的惊呼下，赤条条飞了起来。
懵懂如黛玉，也知道这不是出生二十多天的婴儿该有的状态。
她奇道：“这娃娃出生就如此吗？”
杨瑛一边熟练地去追，一边回道：“也不是，只是以前从来没飞这么远过……”
说话间，那娃娃已飞下了山，踩着云飞升入半空，冲着远方战团飞奔而去。
仙凡之子，这般不凡吗？
黛玉忙赶上去，一把将他抱了回来。
娃娃失望地挥舞着拳头，指着打斗的方向，做了个挥棍的姿势：“嘭！”
那边，杨戬已从与哪吒的打斗中跳开：“你嫂子醒了，我得回去看看，今日到此为止，明日再战！”
哪吒也不恋战，收了三头六臂、诸般法宝：“好，明日你记得用开山斧，咱们比比力量！”
杨戬嗤笑：“你，要与我比力量？”
“我怎么了？”哪吒不服气了：“你不与我比，我就上奏玉帝，换人来烦你！”
杨戬笑道：“尽管上奏，看谁有胆敢来！”
他回到华山顶峰，从黛玉手里接过娃娃，举起来笑道：“小猴子，又不安分了？”
娃娃挥着小拳头就要打他。
杨瑛嗔道：“你个做舅舅的，怎么总叫他小猴子？瞧他浓眉大眼，长得多俊呐！”
那娃娃，忽闪闪的大眼睛，圆圆的脑袋，玉藕一般的小胖手，隐约还有几分杨戬的样子。
杨瑛展开包被，将娃娃包起来，抱在怀里哄道：“我们宝宝要去睡觉觉了，咱不理舅舅！”
她抱着孩子，轻快地走进院子里去了。
黛玉蹙眉：“天庭就派了哪吒来纠缠么？”
杨戬笑道：“娃娃刚出生那天，李天王会同佑圣真君、荡魔天尊，带了四大天王、九曜星君、二十八星宿、五岳四渎，领着十万天兵天将，将这华山围得水泄不通，轮番上阵，一连十天，皆被我打得落荒而逃。”
“第十一天，西方佛老去了趟凌霄宝殿，那玉帝不知怎的就撤回了一众天兵天将，只让佑圣真君领着王灵官等来与我挑战。七天前，又换了哪吒，与我缠斗至今。”
他说得轻描淡写，其中艰辛，却是难以测度。
黛玉握住他的手，低声道：“这般说，玉帝最终是有心要放过咱们了！”
“也许，他坐稳了帝位，愿意施舍些亲情罢！”杨戬冷笑，“不过，听哪吒打探来的消息，多半是那西天佛祖去说了什么，他们还有后招未出呢。”
听到西天佛祖，黛玉忙拉住杨戬手臂，轻声道：“小师兄在哪里？咱们需得尽快设法让他们融为一体，他如今只有魂体，便是一个寻常护法金刚也能捏碎他。”
那六耳猕猴身躯已碎，悟空的这部分魂识，状态就如刚来到这个世界的黛玉，若非祖师以仙草为她重塑身体，根本撑持不了太久。
杨戬笑道：“放心吧，我已给他找了寄体，安稳着呢。”
“你将他放在了哪里？”黛玉奇道，“小师兄魂体强大，如来捏的那个六耳身体尚且无法承受，寻常寄体就更不行了。”
“放心吧，”杨戬揽着她往回走，“天底下再没有比这具身躯更合适的了。”
黛玉啐道：“瞎说，最合适的只有小师兄原身！”
杨戬哈哈大笑：“那就第二合适！”
黛玉依然有些忧心：“只怕时间愈久，愈难以与本体融合，况且还有真魂，万一彻底分成两人就遭了。”
杨戬沉吟道：“若此时让他们融合，防不了灵山再寻机会抽魂。索性取经路已过了大半，不如等到取经功成，悟空得了正果，有了自由，那时咱们也可少些阻力。”
黛玉看向西方，冷声道：“这次融合后，我便跟着他们一路西行，他们若干再来，我必不饶！”
杨戬轻捏她的鼻子，笑道：“知道你如今厉害得紧，只怕我也比不过！”
“不过，你当真去不得。”
他转身，看着她，轻声道：“你已有了身子，时日愈久，孩子会汲取你愈多的灵力……”
“什么？”黛玉一时没太明白，“什么孩子？”
杨戬扶着她坐在花架下，才又清晰地说了一遍：“你已身怀有孕，咱们要有孩子了。”
黛玉不可置信：“你不是答应过我，咱们暂时不要孩子么？”
杨戬闭眼，无奈地道：“你还记得上次在珞珈山，观音菩萨赠的那个送子观音吗？”
“当然记得！”黛玉依然有些懵，“为避免对咱们有影响，我还将它封印在溶境里”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上次，在溶境内，他夫妻两个一时忘情
她手指抚在小腹上，若里面真的有孩子，已经快要四个月了。
似乎感应到她的注意力，腹内微微一动，如游鱼浮过水面，蝴蝶舒展双翅。
一个属于她和杨二哥的孩子。
这事实如此清晰，黛玉尚在迷茫的心，瞬间柔软起来。
她忙去拉杨戬的手：“你快来，他方才动了。”
“动？”杨戬迷茫，“谁在动？”
“孩子呀！不是你告诉我的么，怎么这会儿又迷糊了？”黛玉已拉了他的手，放在自己小腹上，“手指张开，手心贴好，莫动。”
杨戬的手几乎在颤抖了：“孩子，会动？”
良久，并没有动静。
杨戬的手真的在颤抖了：“他为何没动，是我伤到他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