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0-160(2 / 2)

和天魔族有什么好说的呢?

她是极烬剑尊,不是酒楼茶馆里的说书人,还非得陪着食客聊天,她看着很闲吗?

其实可以倒是可以,不过天魔族怕是付不起她的赏银。

双方之间何止是你死我活,说是一声血海深仇都不为过,银月元君、谢怀雪的父母三条人命,操控乌照行接近谢怀雪试图重现天书剧情,发现重现不了就想要抹杀黎烬安这个变数……一桩桩一件件罄竹难书,怎么会觉得她们之间还有话说呢?

脸真大。

她看起来是好脾气的人吗?真以为她莽得什么都不准备就来单刀赴会?

……嗯,她确实什么都没准备,就自己过来了,但她道侣准备了就算她准备了,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天魔族这几个人会说什么,黎烬安不用想都能猜得到,不过就是同为看过天书之人,双方之间不一定非是敌对,完全可以求同存异,说不定还会傲慢地将谢怀雪许给她,用来证明双方之间确实可以共存甚至合作共赢,毕竟乌照行已死,再也蹦跶不起来,她的意见也不重要了……

但是她看起来很像是随便忽悠几句就相信敌人的蠢货吗?

被谢怀雪糊弄那是她心甘情愿,若是天魔族也想这样做,那真是老寿星上吊——活得不耐烦了。

黎烬安把灼光剑放在臂弯,抱臂冷冷一笑,“在本尊这里,只会有尔等为阶下囚受本尊审问这一种可能。”

“预测?尔等是否预测了这一幕?”

“上古八大姓的妫氏确实精通时间和预测之术,通神问鬼,未卜先知,可人家是为人族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为凡人抽丁拔楔、未雨绸缪,可不是你们这种只会在背后害人的阴毒货色,真会给自己脸上贴金。”

黎烬安无比傲然,谢怀雪说的话她还是记住了的,这些人可骗不了她。

“探赜索隐,钩深致远,以定天下之吉凶。”从天而落,负手而立的谢怀雪眉眼冷冽,站在黎烬安身边看向对面的天魔族,跟上自家道侣的话题,“履霜知冰,极往知来,是谓妫氏。”

黎烬安紧随其后,非常不屑地冷哼一声,“如果真是妫氏,什么算不出来?天魔就是天魔,假货就是假货,扯什么妫氏,骗不了别人,也别自欺欺人地把自己给骗了啊。”

虽然她不知道谢怀雪和净亭道君怎么做到规避天魔族的预知,但是并不妨碍她在敌人面前装个大的。

这种不带脑子就能气死敌人的感觉真好。

一个冷淡疏离地讲解,一个脾气暴躁地骂人,各有各的嘲讽方式,这对道侣合在一起的威力直接一加一大于二。

谢怀雪温和地朝着妫离等人点了点头,轻声细语地说道:“与诸位神交已久,想来不用自我介绍了。”

黎烬安就没有她这样的好脾气了,在旁边使劲阴阳怪气,“怎么可能不认识清霄仙尊呢?毕竟为了杀你可是机关算计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百密一疏,真可惜啊。”

“可惜什么?”晚来一步的净亭道君随口接茬道,就没有她不好奇的。

三对九。

明明天魔族九人都是大乘期修为,但站在黎烬安、谢怀雪和净亭道君的对面,却像是反被包围了一样。

“可惜筹谋几千年,却落了个竹篮打水一场空。”嘴上这样说着,但黎烬安脸上的讥讽可不像是感到惋惜的样子。

“那确实很可惜了。”净亭道君饶有兴致地将拂尘甩到臂弯处,一双极具威仪,不减风流的桃花眼似笑非笑地看着妫离。

黎烬安松弛自在地和净亭道君闲谈起来,全然没把对面九人放在眼里,“我师傅呢?”

净亭道君言简意赅道:“看家护院。”

黎烬安被迫安静了一瞬,这说的她师傅跟什么似的,也就是她师傅现在不在这里,要不然大敌当前,这俩人都得先内讧起来,不分出胜负不会一致对外。

“您是怎么让我师傅同意的。”

剑修都是战斗狂热分子,憋了一肚子火气的炽炘剑君尤甚,特别事关银月元君和谢怀雪,炽炘剑君更不可能安分地待在太上道宗等她们回去。

当然黎烬安也不赞同炽炘剑君跟着过来,主要是炽炘剑君和在场所有人,不管是己方还是敌方都有点格格不入,她一来就成了全场唯一一个不是大乘期的修士,很容易成为天魔族集中针对的对象,就是不知道净亭道君用什么借口把人拦下的。

净亭道君不知想起了什么,嘴角抽了抽,意味不明地看了一眼黎烬安,“天机不可泄露。”

黎烬安觉得她怪里怪气、神神叨叨的,嫌弃地往旁边撤了撤,挨到谢怀雪身上才停下来。

对面的妫离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笑容有些僵硬,但还算端着住,“极烬剑尊、清霄仙尊、净亭道君,修真界最富盛名的三位人族尊者到访我族,真是蓬荜生辉,未能倒履相迎,是我族失礼。”

不速之客何来的蓬荜生辉。

“恶客上门哪有那么多的规矩。”黎烬安握着灼光剑,微微抬起锋利的剑尖,不期然地对准了妫离。

又不是老友见面,哪来那么多的客套话。

谢怀雪的丹凤眼应声抬起,神光内敛,黑睛内藏不外露,凛然不可直视。

妫离眼睛闪了闪,她身后的天魔族人忍不住凑上前,瞪大眼睛气愤地看着黎烬安。

焦急对峙的气氛一触即发。

妫离却是诡谲一笑:“三位就没想过我族对你们等候多时了吗?”

“阵起!”

话音刚落,她就和剩下的八个天魔族人以包围之势站定,眉心浮现出一只闭上的眼睛图案,光芒大盛,齐齐快速手印掐决,嘴里振振有词,诵念着咒法。

站位是和最初包围黎烬安的站位是一样的,看来其中有着不少的玄机。

在大开杀戒这件事上,双方的目标非常一致,从未想过可以和解,出手就冲着彻底打死对方去的。

谁都明白斩草除根的道理,怎么可能放过对自己有威胁的敌人呢。

又不是得饶人处且饶人的时候。

只能说大家都恶毒正好到一块去了。

黎烬安没有让敌人蓄力完成的爱好,正要挥剑打断天魔族的掐诀时,就看到身侧谢怀雪和净亭道君波澜不惊的表情,她鼓了鼓嘴巴,反手把灼光剑背到身后,表情冷淡,努力跟上谢怀雪的脚步,假装那个大惊小怪的人不是自己。

净亭道君倒是很有闲心地给黎烬安做讲解,“她们九个人都是阵法的阵眼,缺一不可,不过最重要的阵眼还是在她们族长身上,以身为桥梁,以咒法勾连,方能成阵,确实精妙。”

黎烬安没搭理她,而是偏头看向谢怀雪清绝的侧颜出神,回神后伸手握着谢怀雪的手,还捏了捏。

谢怀雪莞尔,感受到了黎烬安对她的关心和担忧,轻声说道:“我无碍。”

净亭道君余光看到这一幕,不由得撇嘴和翻白眼。

别看三人跟没事人一样地站在原地很轻松的样子,实则天象紊乱,四周狂风骤起,枯枝碎石都被卷动,整个迷雾森林都在颤动。

沙蓬滚石,胡尘蔽天,嘶风鹤唳,空嚎鬼语,一片昏暗恐怖之象。

黎烬安被风吹得眯起眼睛,也不私密传音,就那么大声密谋,“咱们不做点什么吗?就这样干看着?”

谢怀雪抬手勾住黎烬安被吹散的碎发,帮她挽起,“师傅说天魔族,不,是妫氏有一次引动界外之力的机会,在上古天地大变之际妫氏并未动用这次机会,任由上古八大姓灭绝。”

这里的师傅自然不会是炽炘剑君,而是呕心沥血谋算到今日的银月元君。

“所以现在*的情况是要不我们扛过去,要不天魔族打死我们?”黎烬安用最通俗易懂的方式表达出了自己的意思。

谢怀雪笑着应了一声,“是。”

到了现在,双方都是明牌。

天魔族窃取妫氏的权柄窥得天书的存在,提前布局,银月元君和天道不知何时达成了默契,百般手段在她死后继续执行。

错过动用这次机会就是死,天魔族自然知道怎么选。

不打破天魔的阵法蓄力是因为根本破坏不了,到底是上古八大姓的遗泽,就连天道亦是无可奈何。

上古末期妫氏放弃自救,与其她七大姓氏泯灭澜沧大陆的岁月长河中与时同长,天魔族却是选择困兽犹斗,殊死一搏。

她们自然是避无可避,只能迎难而上。

黎烬安眯了眯眼睛:“你怎么什么都不告诉我?拿我当我师傅呢!”

她就知道一个上古八大姓,其余的东西都不知道,整个人一头雾水。

净亭道君添油加醋:“对对对,你们师徒俩就是那么轻而易举地玩弄在股掌之中。”

“您老人家真是添乱……”

还没说完,黎烬安就止住了话头。

因为。

天破了。

第157章 到底怎么回事?

是真的天空破了个大洞。

在黎烬安震撼莫名的眼神中,天魔族九人正常的两只眼睛都在闭着,眉心处的眼睛却骤然睁开了,手上还在飞速结印,身上的光芒汇聚到一起,冲天而起,直接将天空的盖子给顶开。

界外的光亮照了进来。

顷刻间。

习习谷风,维山崔嵬,无草不死,无木不萎。

迷雾森林本来是植被繁茂的深山老林,树木全都长得郁郁葱葱,天外的光一照,花草树木瞬间都枯死过去,生命力瞬间被抽离殆尽。

然后……

黎烬安看到了天外横隔着一只闭上的巨大眼睛。

和天魔族人眉心处的眼睛有很大的不同,不是具体的眼睛,更像是上古部落的图腾,并不复杂,寥寥几笔,线条简单,仿佛孩童的随手涂鸦,也不诡谲,还带着几分童趣。

可在看到天外眼睛的那一刻,黎烬安思绪直接僵住,一片混乱,她发现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想要去拔剑,手指却纹丝不动,想去看谢怀雪和净亭道君,脑袋根本转不过去,只能在心底焦急万分。

不可言说的美感和威慑,仿佛直面大恐怖。

图腾在那里,就是无上的威严和空灵。

无偏无党,王道荡荡。

明明图腾还没睁开眼睛就已经是绝对的压制,让人根本生不出反抗之心。

和澜沧大陆的天道脸对脸也不过如此了。

这就是上古八大姓的妫氏的最后底牌,到底还是用在了澜沧大陆上面。

与此同时,黎烬安还感知到了另一股虚无空幻的视线注目过来,似是在她身上一扫而过。

还真是说什么来什么。

天道终于看过来了。

迷雾森林迎来了最热闹的一天。

黎烬安不知道谢怀雪和净亭道君到底怎么打算的,她做不到放弃自救,暗自咬牙,努力和混乱僵硬的思绪抗争,使出全身力气去握灼光剑。

她不甘心!

剑修就算死也要死在战斗中、死在挥剑中,绝不会坐以待毙,引颈受戮,死也要死个明明白白、痛痛快快!

界外之力又如何,拔剑就是了。

天赋或许是成为剑修的门槛,但意志才是一个剑修不断超越自己的根本原因。

许是天道在对抗界外之力的威压,黎烬安突然发觉眼睛图腾对她的绝对压制和禁锢减弱了不少,她趁机攥住灼光剑的剑柄,就在她抽剑的那一刻,身侧的谢怀雪动了。

一只眼熟的黑蝴蝶颤颤巍巍地从谢怀雪的袖子中飞了出来,害怕得翅膀都在抖动不已。

黎烬安余光看到这一幕,讶异之下直接把灼光剑拔了出来。

紫叶镇的画皮蝴蝶妖?那个让她和谢怀雪跌入幻境的精怪?

它怎么在这!

黑蝴蝶明明没有任何表情,却莫名让人看出它带着怂叽叽的几分英勇就义朝着天空大洞冲了过去,振翅高飞,越飞越高。

这是什么情况?到底怎么回事!

“攻!”

净亭道君大喝一声,让黎烬安瞬间回过神来,顾不上惊讶,下意识全力挥剑。

剑起。

灼光剑、含光剑、拂尘……同时默契地攻向和光团融为一体的天魔族九人。

不止如此,天边还有几道至强的攻击随之而来,精准地砸到嘴里还在振振有词,加快诵念咒法速度的妫离等人身上。

时间刚刚好,恰如其分,没有错过稍纵即逝的机会。

这是一场蓄谋已久的袭击。

轰隆!!

四面八方的光柱彻底淹没了天魔族九人,斩断了她们和界外图腾眼睛的联系。

黎烬安被强烈的光线刺激得眯了眯眼睛,心里对另外几道攻击有了猜测。

谢怀雪上前一步,帮她挡住刺眼的光亮。

等能看清以后,黎烬安愕然发现已经睁开眼睛的图腾一点点往澜沧大陆落下。

“……咱们不跑吗?”

谢怀雪握上黎烬安的手腕,指尖在上面摩挲一下,轻轻一笑,“尘埃落定,不跑了。”

“啊?”

很快黎烬安的疑问就得到了解答。

睁开眼睛的图腾反倒没有闭着时那么压制沧澜大陆的众人,很温和地落下,和逆流而上的黑蝴蝶融为一体。

天道的气息一闪而过,天空破开的大洞开始愈合。

净亭道君神情冷酷,继续挥动拂尘,精准地收割天魔族人的生命。

被秘法和丹药堆砌出来的大乘期对厮杀出来的修真界暴君来说,和温顺的小羊羔一样,没有任何区别。

拂尘一挥,霎那间就带走一个天魔族人的性命。

妫离倒是仍有反抗的力气,但终归翻不了身。

“……到底怎么回事?”无事一身轻的黎烬安扭头看向谢怀雪,手上举了举灼光剑,茫然地眨了眨眼睛。

她都做好了和眼睛图腾殊死搏斗的准备,结果每一件事情的发生都在她的意料之外,让她看得眼花缭乱,一头雾水。

合着银月元君说的让她相信谢怀雪和天道,就是这个相信法吗?

只要出个人,道侣和长辈就帮着什么都做好了,完全不需要她费心费力……好是好,要是事先和她知会一声就更好了。

黎烬安以前使劲嘲笑被银月元君蒙在鼓里的炽炘剑君,现在回旋镖扎中她,她终于能和自己师傅共情了,有种气急败坏又欲哭无泪的感觉。

谢怀雪捏了捏黎烬安的耳朵,一句话就把人哄好了,“不是欺骗,正是因为你的存在对我们每个人来说都至关重要,所以才要保证你的安危。”

黎烬安鼓了鼓嘴巴,不好继续发牛疯,下了最后通牒,“等回去以后,你要原原本本地把计划告诉我,不许再糊弄人。”

她还不知道谢怀雪嘛,能告诉她的一定会告诉她,不能说的,哪怕刀架在谢怀雪脖子上,谢怀雪也不会透露分毫,除非一切都如现在一般尘埃落定。

之前怎么都不说,现在也没有瞒着她的必要了。

自己找的道侣,再怎么样都得受着,不然还能怎么办呢。

实在没撤。

一个劲嗷嗷叫着往前冲的剑修,遇上每个心思都拐了山路十八弯的道宗心眼子,也不知道该不该说一声报应。

“好。”谢怀雪眉眼轻动,对黎烬安那叫一个有求必应,慨然应允。

黎烬安默默转了个身,心情极其复杂,什么都说不出来,只好对着净亭道君翻了个白眼。

刚把妫离抹了脖子的净亭道君一抬头就对上了黎烬安的白眼,不打算惯着这死孩子,“你眼睛抽着了,还是进沙子了?”

“哼!”黎烬安现在跟个火药桶也没差了,指尖并拢,在寒光凛凛的灼光剑剑身上一划而过,眉头一挑,“都不是,就是刚突破,境界不稳固,和您老人家比划比划。”

不和天魔族、眼睛图腾打上一架,和净亭道君打架也是一样的。

净亭道君狞笑一声,“翅膀硬了?”

“也没有,就是觉得自己青出于蓝而胜于蓝。”黎烬安矜持地笑了笑。

“本座成全你!”净亭道君自无不可。

剑修都是这个死样子,前倨后恭两副面孔,弱小之时伏低做小,实力上来了就翻脸不认人,都是狗脾气,就得狠狠地收拾一番才行。

打完师傅打徒弟。

那边大战一触即分,这边谢怀雪伸出手,眼睛长到了翅膀上的黑蝴蝶落入她的掌心。

黑蝴蝶扇动翅膀,无比傲然地说道:“幸不辱命。”

黎烬安立马抛弃净亭道君,凑过来好奇地戳了戳黑蝴蝶,“这不是老熟蝶嘛,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实现蝶生逆袭的黑蝴蝶嘿嘿一笑,张嘴就来,“小黎啊。”

黎烬安和谢怀雪同时轻飘飘地看过来。

“……能为极烬剑尊和清霄仙尊效犬马之劳,小蝶荣幸之至,在所不辞。”黑蝴蝶僵硬如死蝶一样,口是心非地说道。

这俩人能不能尊重一下对澜沧大陆有着大功劳的蝴蝶!

“走了,班师回朝!”净亭道君乐呵呵地说道,眉开眼笑,那双桃花眼熠熠生辉,“搁在世俗皇朝,本座也算是御驾亲征了。”

对于这等使劲往脸上贴金的说法,黎烬安就当没听到。

三人的身影出现在三界山的那一刻,参战的人族、魔族、偷摸观望看热闹的妖族就已经知道这场大战的最终结果。

黎烬安对上江枫眠等人的目光,凤眸肃然,对着魔界的方向挥了挥剑,只说了一个字,“杀。”

扶风域气氛瞬间被点燃,所有修士都朝着城外的魔族大军冲了过去,去享受厮杀和胜利的果实,为人族和魔族的大战划上一个完美的句号。

这便是人族尊者存在的意义,是以黎烬安怎么折腾都不会引起低阶修士反对,她们坚信极烬剑尊和清霄仙尊会带领她们赢得一次又一次的胜利。

净亭道君嫌弃地摇了摇头:“得瑟。”

黎烬安抱臂斜睨看人。

但凡不是在大庭广众之下,这俩人已经打起来了。

一大一小对视一眼,默契地转过头,异口同声地说道:“回去再说。”

回去也没打起来了。

三个大乘期全力赶路的速度极为恐怖,特别是黎烬安和净亭道君还在较劲。

到了太上道宗门口就看到满脸肃穆的云流光,朝着净亭道君行礼,“师祖传讯。”

云流光的师祖正是道宗那位闭关已久的道尊。

净亭道君转身看向黎烬安,“我记得你小时候还吵着闹着要见道尊,现在得偿所愿了,开不开心?”

她说完,才发现黎烬安表情了然,并不意外的样子。

“你竟然能猜到?”净亭道君大吃一惊。

黎烬安克制住再对着长辈翻白眼的冲动,“我好歹也是大乘期了,能避开我的视线之人,澜沧大陆也没几个,我猜不到才稀奇吧!”

那几道光柱还能是谁,各宗的老祖宗呗。

天魔族死得不冤,修真界为了杀她们,把沉睡的老祖宗都给挖了出来。

第158章 挽回已逝斯人。

从前黎烬安的睡前故事不是上古的传奇故事,就是修真界的能人异士,关于道尊和净亭道君的事迹她早就可以倒背如流,不过有很长一段时间,她都不能把眼前的净亭道君和故事里霸道狷狂的修真界暴君对上号,并坚定认为净亭道君唯一算得上暴君行径的就是篡改了史书。

但对于道尊,她还是无比敬重的,在还是小安安的时候闹腾过要见道尊。

早在黎烬安和谢怀雪出生的很久之前,道尊就已经在道宗禁地闭关沉睡,净亭道君还不至于为了她的几句吵闹而去把沉睡的师傅喊醒,那真是大逆不道了。

是以虽然都在太上道宗的地盘上,但黎烬安和谢怀雪从未见过道尊。

黎烬安还有点小紧张,嘴上对着谢怀雪胡言乱语,“哎呀,我一个剑修去你们道宗的禁地是不是不太好?真是的,怎么好越过道宗的人先去拜见道尊呢。”

得了便宜还卖乖就是这样子的。

谢怀雪在帮她整理衣领,闻言莞尔一笑,还没说什么,那边的净亭道君就忍不住了。

“你要是真不想去,你就回去等着,道尊何等人物,定然不会和你有关小辈计较的。”

黎烬安冷哼一声:“等见了道尊,我就和道尊告状,说您老人家拦着我不让我见道尊!”

可算有比净亭道君辈分还大,能管得住净亭道君的人,要是不造作一番,她就不是黎烬安了。

黎烬安的逻辑很简单,她和谢怀雪、银月元君是一家人,算是半个道宗人,自然不用和道尊这个大长辈说两家话,无需见外。

小辈向长辈告状难道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嘛!

剑修都是这样自来熟,认识第一天就去别人家里做客算什么,她们甚至可以单方面和别人熟稔起来,至于别人怎么说,那不重要。

净亭道君冷笑不语,没有戳破黎烬安的白日梦。

若是在以前有这样一个活泼过了头的小辈在身边叽叽喳喳,道尊绝对会很喜欢她,说不定还会时常带在身边教导。

世人之所以对道尊狂热的推崇和敬仰,就是因为道尊真的有教无类,因材施教,并不在意宗门出身,看似和风细雨,温情脉脉,实则对所有人都一视同仁的无情漠然,真正的大道无情。

就像追随道尊的人其实并不喜欢净亭道君这个攻击性和侵略性太强的继承人,觉得净亭道君的作风和道尊简直就是南辕北辙,徒不类师,但道尊依旧坚定地退位,放手让净亭道君肆意施为。

可惜现在不行了,渡劫期大能的沉睡闭关不是那么好打破的,特别是道尊还刚刚出手过。

“要是在以前,道尊身边有你这样的小滑头,本座一定会第一时间打死你,省得祸患无穷。”净亭道君想起往事,不由得地感慨说道。

走在最后的云流光听到这话,脚步顿了一下,稍稍抬了抬眼又落下。

黎烬安下意识就想嘲笑净亭道君,但在看到净亭道君的表情以后就知道她说的不是假话,完全出自肺腑。

“……您老人家是不是对道尊管得太多了?”

哪有徒弟管上师傅身边出现什么样的人,这是一个做徒弟该管的事情吗?

净亭道君一双威仪的桃花眼里满是沧桑,“你师傅是人憎鬼厌的炽炘,不懂这个很正常。”

有一个修真界白月光的师傅,作为对方唯一的弟子,受到的审视和打量何止是数不胜数,就连云流光都远远比不上当时的净亭道君。

谢怀雪小声给黎烬安解释说道:“人、妖、魔三族皆有甘愿追随道尊的至强者。”

不到合体期,不算至强者。

光是一句话就能让人想象出道尊身边熙熙攘攘无处下脚的盛况。

作为一个人缘着实不怎么好的剑修,黎烬安实在想象不出来怎么会有人受欢迎到这个地步,但她看过天书,见过仨孽畜在谢怀雪面前各种明里暗里争宠的场景,就有点理解净亭道君了。

光是仨孽畜就足够让人烦躁了,而道尊身边还不止三个,说是一声人满为患都不为过,那么多人、妖、魔一起争宠的话……

黎烬安被自己的想象骇了一大跳,连连摇头,把脑海里诡异的画面甩出去。

但凡净亭道君没有那么强势的话,她都成不了太上道宗的宗主。

黎烬安对道尊更好奇了。

到底是怎样的风华人物,才能让堂堂修真界暴君回顾往昔的时候只能想到先下手为强的法子,都不想着加入争宠大战中。

太上道宗的禁地和宗主居住的太始峰比邻而居,但禁地被覆盖了一层又一层的阵法,精妙绝伦,严丝合缝,从外面看过来,根本看不出来这里矗立着一座高耸入云的山峰,还有迷惑心智的作用,要是有人误入,走着走着就不自觉地远离此地。

以前黎烬安看不出来,现在依旧看不出来,因为她在阵法一道上只有瞎猫碰上死耗子的天赋,这样巧夺天工的繁复阵法在运行时不会有丝毫的灵气外泄,她只会变成睁眼瞎无知无觉地路过这里。

经过层层验证,四人终于来到禁地。

此地和黎烬安想象中的禁地相差甚远,不在地下,也不阴暗,反倒鸟语花香,桃红柳绿,阳光温柔地倾洒进来,还有清凉的瀑布。

森壁争霞,孤峰限日。

幽岫含云,深溪蓄翠。

眼前一花,瀑布旁边的岸上就多了道人形的光影,似是在含笑望着她们一行人。

无关美丑,在看到道尊的那一刹那,只会让人想起柔软的云、飘忽不定的风、不息的江流……一切有关美好的意象,空灵悠远,飘渺清幽。

有那么一瞬间,黎烬安甚至觉得自己在直面大道。

就好像道尊已经脱离了凡人的桎梏,已经化作大道的一部分。

“晚辈叩见道尊。”

谢怀雪行礼的声音将黎烬安惊醒,连忙跟上自家道侣一同对着道尊行晚辈礼,小脸紧绷,绝对不会让任何人知道她刚刚觉得道尊很像一串红彤彤的糖葫芦。

“好,都是好孩子。”

自带三分笑意的柔和声音轻轻拂过在场四人的耳畔。

许是看黎烬安的白眼看多了,净亭道君下意识地就想翻白眼,几千年不见,她的好师傅还是这样,见人三分笑,正事不提,先把人夸一遍……所以她当年抓紧时间上位有错吗?她师傅适合做道尊,但做不了上位者。

黎烬安的眼睛霎时间就亮了起来,她嗅到了可以蹬鼻子上脸的味道。

正巧道尊朝着她看过来。

“是安安吗?”

“是我!”黎烬安激动应声。

谁说她不喜欢这个小名的,都是谣传!

“怀雪,流光。”道尊依次把小辈喊了一遍,才看向面无表情的净亭道君,“铮、落铮,好久不见。”

在那个铮字说出来的时候,净亭道君的脸直接阴沉下来。

黎烬安觉得净亭道君太难伺候了,不就是被喊了小名么,多大点的事,那可是道尊啊!

“道尊您别和她一般见识,她就喜欢耍怪脾气欺负人,刚才还拦着我不让我来见您……”

没等她把状告完就被净亭道君不耐烦地打断,“道尊有事吩咐,您还得沉睡,天道虽然待您宽宥,但不是没有代价。”

天地有极,规则有缺。

渡劫期的存在对澜沧大陆来说比吞金兽还要恐怖,运行一次周天所消耗的灵气是大乘期的数百倍都不止,还会冲击规则,引起动荡,所以天道会精准打压这些渡劫期。

飞升不了,还不想被天道打压,就得沉睡。

或者选择以身化道,补全规则。

而净亭道君所说的代价就是后者,她在天道眼中和十全大补丸没有任何区别。

但凡天道黑心一点,把这些渡劫期当成小肥羊收割了也不是不可能,当然那时候渡劫期肯定会奋起反抗。

说到这个,净亭道君的话就忍不住多了起来,“天道和修士立场有别,纵使有过合作,也只是一时的,您莫要偏听偏信……”

听得出来,她是真的害怕道尊被天道忽悠去以身补道,也不知道为什么在她眼前道尊是这个形象。

本来站得规规矩矩的黎烬安在净亭道君的长篇大论下也渐渐松弛下来,歪歪斜斜地靠在谢怀雪身上。

真正的亲徒孙云流光低眉垂眼,安静极了。

等净亭道君结束话茬,道尊才轻笑着开口说道:“落铮说的是,只是师傅已经答应了天道,不能失信,不然的话,规则有缺,可不好挽回已逝斯人。”

不算上净亭道君,道尊和在场其余三人是第一次见面,也是最后一次和唯一一次见面。

黎烬安心跳如擂鼓,恍惚间想到了什么,骤然看向谢怀雪。

谢怀雪也在静静望着她。

这一次净亭道君沉默了许久,才嗓音喑哑着说道:“是我无能……”

道尊难得打断她说话,映在墙壁上的光影斑驳流动,“与你何干,是我与天道共同的决定,再说,为何这般沉重,我以身补道,并不是抹去全部的意识,比之现在,可要自在多了。”

“今日唤你们前来,可不是为了让你们伤心的,听说现在修真界见小辈的时候要准备礼物?”

“还好我事先准备,要不就失礼了。”

黎烬安只觉得那种眼前一花的感觉再次袭来,须臾,手中就多了件东西,然后人就出现在了禁地之外。

眼前已经没有那道光影,唯有一句。

“来日再相见。”

黎烬安、谢怀雪和云流光三人面面相觑,难得都有些不知所措。

净亭道君喟然长叹,“给你们什么好好收着。”

“您和道尊所说的已逝斯人指的是?”黎烬安迫不及待地追问。

“问你道侣去!”

第159章 会比我做得更好

这种情况下,肯定打不起来了。

黎烬安第一次眉开眼笑地应对净亭道君的怒火和冷脸,也顾不上和云流光告辞,牵着谢怀雪转身就跑。

净亭道君摇了摇头,懒得对黎烬安多做评价,负手而立,目光在禁地的方向一划而过,“做好准备。”

“是。”她身后的云流光拱了拱手,恭敬应声。

这说的是道尊以身化道之事,届时动静小不了,肯定会引起动荡,太上道宗要提前做好应对。

另一边在路上牵着谢怀雪蹦蹦跳跳的黎烬安快活的不得了,甚至来不及查看道尊给她送的什么礼物,在她的惊人猜测之前,这些都可以往后放一放。

她对道尊以身化道这件事当然觉得很可惜,毕竟那可是道尊。

但是能挽回已逝斯人的话……

黎烬安回头去看谢怀雪,小声嘀咕,“我说我有点高兴,是不是不太好?”

其实不止一点高兴,是天大的高兴。

可道尊刚刚还给她和谢怀雪送了礼物,在她看来已经是自己人了,自然也不希望道尊被天道忽悠着去补全规则。

特别是她对天道很有偏见,觉得天道就是对她们不怀好意。

道尊和银月元君都是她喜欢的长辈,为什么鱼和熊掌不可兼得呢。

谢怀雪温和地笑了笑,没有点破黎烬安纠结的小心思,而是说起了别的事情。

“规则不全,无法飞升,渡劫期只得躲避天道视线,选择沉睡,千年万年都不能现身人前。”

“这和不见天日的囚牢有什么区别?”黎烬安无比惊讶,换位思考了一下,大概能理解道尊的选择,“如果只能暗无天日地沉睡,倒不如保留意识以身化道,不过要是我的话,在此之前我肯定会和天道比划比划。”

哪怕明知赢不了,也要挥剑,绝对不会让天道太轻松,主要是对天道看不过眼。

虽然还很遥遥无期,但她已经有点不想突破渡劫期了。

“前路未定,道阻且长,行则将至。”谢怀雪轻轻晃了晃黎烬安的手,眸光轻柔,“不用怕,我们一起走就好了。”

黎烬安嘴角翘起,又很快压下,咳嗽一声,板着脸说道:“在你把所有的计划和盘托出之前,我对你的好听话不置一词,功是功,过是过,别想着蒙混过关。”

谢怀雪垂眸浅笑:“好。”

回到清霄峰,黎烬安先是一愣,眨了眨眼睛,看着被所有人遗忘的炽炘剑君,“师傅您怎么在这?”

炽炘剑君抱着剑没好气地说道:“不然我能在哪!”

什么都不知道,还没架打,跟个没头苍蝇一样急得团团转,她能去哪,当然是来清霄峰逮自家徒弟了。

难不成去带戚岭子谭宴衣灵丘仨孩子吗?

在师徒俩吵起来之前,谢怀雪已经落座沏茶,清香茶气似是浸湿了她清润的眉眼。

黎烬安当即抛弃炽炘剑君,贴着谢怀雪坐下。

谢怀雪抬手将两杯茶推到黎烬安和炽炘剑君的面前,给了她俩休战的借口。

“说说吧。”黎烬安牛饮完,放下茶杯,目光灼灼地看着谢怀雪。

炽炘剑君受到气氛影响,也正襟危坐起来。

谢怀雪唇角微扬,莞尔一笑。

白衣出尘,整个人染上了几分幽静缥缈,杳霭流玉。

“不止人的命数会被干涉,世界也是如此,其实不是师傅最先发现不对之处,是天道和诸位渡劫期大能发现澜沧大陆的前路一片晦涩,却卜算不出任何结果,甚至找不到异变的源头,无形之中有一双大手挡住了澜沧大陆的天空。”

黎烬安瞬间想到了识海里的天书。

“现在直接说出来没事吗?”

炽炘剑君不明所以地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明明人就坐在这里,却仿佛从一开始就没跟上徒弟和徒媳的谈话,想了想还是把疑问给咽了回去。

“兰慈等人已死,无碍。”

既定的命数被打破,没人再要利用孽畜和天书搞事情,她们不必再战战兢兢。

现在的天书就像一块腐烂的坏肉,剔除就好了,至于那些招来的苍蝇都被通通打死了,再也不能在人耳边嗡嗡地叫唤。

“直到天魔族在三界山围困师傅和我父母一事的发生。”

此话一出,在场的两个剑修脸色都肃穆起来。

“师傅耗费百年时间,终于追查出了些许天魔族的马脚。”

谢怀雪实在没有做说书人的天赋,语调波澜不惊,讲述也不跌宕起伏,关于银月元君遇到的困境和艰难,只化作了一声终于。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直接让另外的两个剑修眼眶都红了,一个觉得道侣都那么劳累了还不忘保护她,一个觉得元君是为了她和谢怀雪才这般不辞辛苦。

虽然银月元君不在这,但足以让两个剑修为她伤心难过得摧心剖肝。

黎烬安呜咽一声,结果谢怀雪递给她的帕子,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等等!元君察觉到天魔族的存在之后可以和道君、道尊乃至天道默契地互通有无,但是你们是怎么知道……那本书的?”

她实在是说不出来天书的名字,简直是脏了她的嘴巴和谢怀雪的耳朵。

其实别的都能想通,银月元君、净亭道君、天道,还有渡劫期大能们怕是早就心领神会,心有灵犀一点通,彼此之间早早就有了默契,哪怕不用点明,都知道什么时候该干什么,就比如对天魔族人的袭击,完全不用事先沟通,都是人精中佼佼者,说几句云里雾里的话就行了。

她唯一想不通的是明明天书在她识海里,怎么所有人都跟看过了一样,总不能是别人趴在她脑袋上看的吧!

默默流泪还没有帕子擦脸的炽炘剑君又开始跟不上了,满脸茫然,“什么书?”

黎烬安无语看她:“说正事呢,您别打岔。”

哦,她师傅没有看过天书,差点忘了。

炽炘剑君瞪着死鱼眼看向倒霉徒弟,这就是把徒弟教得太好的烦恼,不能随时给犯浑的徒弟一巴掌,太可惜了。

“是天道动用规则之力,截取到了那本书。”

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天道本就不齐全,凡事皆有一线生机。

蝼蚁尚且贪生,何况天道,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澜沧大陆走向死局,自然要奋起反抗。

“然后呢?”黎烬安兴致勃勃地追问道。

谢怀雪垂下眼睑,平淡地继续说道:“天道把那本书给了我。”

黎烬安悚然一惊,直接站了起来,定定地注视着谢怀雪,心脏随着谢怀雪的话开始剧烈跳动。

“唯有得到那本书的人才能改变原本的故事发展。”谢怀雪抬眸,和黎烬安对视,“只是我想,你会比我做得更好。”

天书是方外的能量,会对世界线进行修正,只有拿到天书的人才能抵抗这种趋向,可以订正剧情。

而如果想推翻天书,没有比被孽畜主角追逐的清霄仙尊更合适的了。

天道把天书交给谢怀雪就是觉得她不会拒绝此事,毕竟谁会愿意看到自己落得那样不堪的下场呢?

在这件事上天道和谢怀雪是双赢,祂和谢怀雪都需要逆天改命,力挽狂澜。

可是……

天道在乎的是澜沧大陆的命运,而不是一个无关大局的黎烬安,但谢怀雪在乎。

清霄仙尊最在乎的就是那句——极烬剑尊也算是一代英杰,可惜中途陨落,清霄仙尊再无旧友。

如何同生不同死?

故山知好在,孤客自悲凉。

谢怀雪和天书里那个失去爱人的自己相顾无言,对视良久后,同天道做了个交易。

极烬剑尊和清霄仙尊应该永远相提并论,与时同休。

提起银月元君没落下的泪,到底还是在此刻汹涌而出。

虽然谢怀雪没有把心底的思绪和盘托出,但黎烬安已然明悟——她万分嫌弃的天书,是她道侣能为她争取到最好的一线生机。

谢怀雪把唯一一次改变所有人命运的机会交给了那个无知无觉,还在极烬峰跳脚骂人的黎烬安。

黎烬安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是安静落泪,鼻尖通红,凤眸湿润,颗粒大的泪珠滚滚而落,无休无止。

别说谢怀雪了,就连炽炘剑君看着都极为心疼。

向来张扬闹腾,无法无天的孩子甫一哭得快要碎掉了,苍白又脆弱,杀伤力翻了倍都不止,还不如她继续作妖祸祸人呢。

谢怀雪顾不上还在兢兢业业照亮小辈的炽炘剑君,揽过黎烬安的肩膀,拿出新的帕子给黎烬安细致地擦掉泪水。

清霄仙尊的帕子很素净,上面只有祥云纹,顶多料子好些,全用在了格格不入的极烬剑尊身上。

黎烬安紧紧搂住谢怀雪的腰肢,把脸埋在她的脖颈上,哭得一抽一抽的,肩膀止不住的抖动。

谢怀雪没有用任何苍白的言语安慰此刻的黎烬安,只是和她静静相拥,一同体会那份复杂的心情。

因为同样的在意彼此,所以才能感同身受。

炽炘剑君难得低眉顺眼起来,还收敛了大大咧咧的坐姿,拘谨得不行。

她坐着不是,站着不是,留下不是,离开也不是,第一次真正意识到银月峰真的改名为清霄峰,已经是小辈的地方了。

就在炽炘剑君百无聊赖地回*想黎烬安上一次在她面前哭,是因为输给谢怀雪太多次还是被抢了糖葫芦的时候。

黎烬安抽抽噎噎地从谢怀雪怀里出来了,瞪着一双圆溜溜的红眼睛,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哽咽一声,“元君还能回来吗?”

说完之后,她就委屈泄气地看着谢怀雪,假装刚才的哭包不是她。

“能。”

第160章 那么大的事情。

砰的一声,有人激动得拍案而起。

是亢奋到难以自已的炽炘剑君,听到那个“能”字以后,她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不再努力跟上徒弟和徒媳的谈话节奏。

跟不上就跟不上吧,别的对她来说也不重要了。

其实净亭道君为了让她安分待在道宗,就隐晦地透露过此事。

只不过炽炘剑君不信净亭道君,净亭道君在她这里的信誉为零。

在这件事情上她连黎烬安都不相信,只相信谢怀雪。

黎烬安和谢怀雪都没有抬头看她,自顾自地说着自己的话。

“天道怎么会同意的?祂不会中途反悔,反将我们一军吧?”

黎烬安向来都会以最大的恶意揣测天道的用意,问就是最开始的时候天道拦着她不让她强杀孽畜,她仍是心有芥蒂。

不怪她如此担忧,在时空乱流中走了一遭,见识到了时空可以抚平任何改变过去的痕迹和褶皱的伟力,难免忧心忡忡,生怕自己做的都是无用功。

无用功也就罢了,她怕的是救不回银月元君。

谢怀雪轻笑不语,抬起素白的指尖点了点黎烬安的太阳穴。

温凉的手指点在太阳穴上,痒极了。

说着说着怎么还调戏人呢。

黎烬安下意识地攥住谢怀雪的手,小脸紧绷,正要传音说怎么对她动手动脚的事,忽地灵光一闪想到什么,转头愣愣地看着谢怀雪。

她反应过来了。

谢怀雪偏了偏头,亦是笑盈盈地看着她。

“天书?”

黎烬安没有说出声,而是无声做着口型。

都怪天书钻进她识海以后除了闪着金光就没有别的动作,搞得黎烬安第一时间都没有想起来它。

谢怀雪眉梢微动,和她一起做口型:“对。”

“原来如此!”

黎烬安也开始亢奋地拍桌子。

合作或许会破裂,但利益关系永远牢靠。

天道想彻底摧毁方外而来的天书,她们想挽救银月元君和谢怀雪的父母,双方都有各自的利益诉求,双方之间还能继续合作一次,不用担心天道会反水背刺她们。

一阵呜咽声惊动了沉迷于把桌子拍得震天响的黎烬安,她扭头一看——

炽炘剑君在默默抹眼泪,一手抱着剑,一手给自己擦泪水,看起来可怜极了。

这群剑修在外流血流汗,宁死不屈,硬气得不行,恨不得与天下人为敌,唯独会在道侣的事情上怅然流泪。

黎烬安什么都没说,也没有要嘲笑炽炘剑君的意思,只是默默地掏出了留影石对准自家师傅,她打算送给银月元君一份特殊的礼物。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风水轮流转,终于轮到她用留影石录下炽炘剑君的丢人时刻讨银月元君开心了。

炽炘剑君哭得太伤心太专注,等反应过来的时候黎烬安都把留影石收起来了。

实在没心情和黎烬安瞎胡闹,炽炘剑君翻了个白眼,人就消失在了原地,估计是找个僻静的地方好好哭上一场了。

黎烬安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膀:“可算是走了,我师傅她老人家都不知道自己有多碍眼嘛,真没眼色!”

“等元君回来了,我们也要像我师傅打扰我们一样打扰她们!”

“桀桀桀桀桀桀!”

黎烬安笑出了她现在最钟爱的坏人反派笑声。

主角不长命,还是做反派好,到了最后应有尽有。

谢怀雪垂眸浅笑,清凌凌地应了一声,“好。”

看到道侣笑起来也秀气清冽的样子,黎烬安收敛了一下过于猖狂的笑容,跟着一起矜持起来,倏然想到什么,咽了咽口水,“天魔族灭,那你的寒毒?”

她这个剑脑子,和她师傅计较什么!

最重要的事分明是谢怀雪的寒毒。

“解了。”

短短的两个字,对黎烬安来说简直就是是如听仙乐耳暂明。

黎烬安扑过去满满地抱住谢怀雪,犹嫌不够,径直坐到谢怀雪腿上环住她的脖子,用带着湿意的漂亮凤眸亮晶晶地看着她,眼中全是最纯粹的欣喜和高兴。

谢怀雪也跟着笑起来。

剑修就是有这样感染别人带动别人的本事。

“那么大的事情,你怎么都不想着告诉我一声?!”

分明是她迟迟想不起来,现在倒打一耙,反而成了谢怀雪的错,搞得像是谢怀雪特意瞒着她一样。

又不是需要经过严密推理才能得出结论的事情,没有犹抱琵琶半遮面的遮挡,显而易见地摆在那里,也就笨蛋剑修慢了一拍又一拍,等黄花菜都凉了才反应过来。

不过谢怀雪知道她只是想撒撒娇罢了。

谢怀雪顺势抬手揽住黎烬安劲瘦有力的腰肢,掌心划动,感知手下那份蓬勃跳动的生命力,轻笑一声,意有所指地说道:“我以为你只有晚上的时候才会想到这件事。”

黎烬安脑袋一歪,不解地眨了眨眼睛,还是想不明白,又困惑地眨了眨,直到对上谢怀雪有些晦涩的眼神时,才后知后觉地红了耳朵。

“你、你、你……我我我……”

不仅说不出来话,还破音了。

你你我我了好半天,黎烬安都没有找回自己的声音和嘴巴。

“光天化日之下,你怎可这般轻浮,哪还有仙尊的样子!”黎烬安满面羞红,哼哼唧唧地说道,一点威慑力都没有。

谢怀雪好整以暇地欣赏着她的窘态,见她看过来,神态自若地点了点头,承认下来,“是我轻浮。”

闻言,黎烬安干脆用手捂住了谢怀雪的嘴唇,对视三秒后,果断地伸出另一只手捂上谢怀雪的眼睛。

“你不想说话可以不说!”

本来就挺沉默寡言的,结果难得说出来的几句话还全是她不爱听的……也不是不爱听,就是听起来容易让她羞愤欲绝。

其实黎烬安并不是薄脸皮,向来坦然地面对自己的情欲,热衷于对谢怀雪又啃又咬又亲,在双修神交尝试各种稀奇古怪的新玩意……

但有时候谢怀雪冷不丁地隐晦调戏她几句,黎烬安就受不住了。

“……嗯,我不说话了。”谢怀雪好脾气地答应说道,很是有求必应。

她越这样,黎烬安反倒越不自在,咳嗽一声,“你就爱故意捉弄我,我还能不知道你嘛!”

虽然但是,她觉得谢怀雪对她的猜测还挺有道理的,合情合理,确实是她能干出来的事。

之所以晚上的时候会想起寒毒的事情,是因为她俩晚上得双修,正好帮谢怀雪压制寒毒,一举两得。

黎烬安每次过犹不及,或者拉着谢怀雪胡闹的时候都无理很声高地振振有词,说她完全是为了谢怀雪着想,对待寒毒就得下一剂猛药。

这也是黎烬安想起谢怀雪寒毒已解这件事最好的契机。

黎烬安心虚一瞬,很快就理直气壮起来,照常来说是这样,但她不是提前想起来了嘛!

她得为自己正名。

“不许小瞧我,我又不是色中饿鬼。”

谢怀雪莞尔:“好。”

黎烬安从谢怀雪怀里出来,拉着她起身就走。

饶是谢怀雪也怔然一瞬,搞不明白黎烬安的意图。

“怎么了?”

黎烬安指了指天空。

晴空万里,一碧如洗,令人心旷神怡。

所以怎么了?

似是察觉到背后谢怀雪疑惑的目光,黎烬安头都不回地说道:“现在是申时三刻,马上就要天黑,咱们也该就寝歇息了。”

太上道宗的天象气候自成一体,此时正值夏季,白日很长,到了晚上七点多钟,也就是戌时才会完全天黑。

别人的马上是真的马上,而黎烬安的马上指的是快两个时辰。

刚说过不是色中饿鬼,就那么水灵灵地自己打自己的脸,又不是她红着脸和谢怀雪闹脾气的时候了。

谢怀雪淡声说道:“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黎烬安干脆利落地回复自家道侣,“听不懂。”

她不学无术,她骄傲!

黎烬安笑意粲然地回头,眉宇轻扬,“不过我知道另外一个东西。”

“春宵苦短,不可辜负。”

“天魔族灭,元君不日将归,你解了寒毒,三件大好事,还差一喜就凑够四喜临门,正好加上一个洞房花烛夜,我这也是讨个好彩头。”

谢怀雪无言以对。

有些剑修虽然不学无术,但是可以胡说八道。

庆祝喜事的方式有点歪门邪道,不过确实是庆祝了。

……

净亭道君和炽炘剑君都没有来清霄峰打扰她们两人的温存,各有各的满腹愁绪。

前者难得反思,觉得自己或许不是个好弟子,不该和道尊赌气那么久,师徒之间从未好好交谈过,后者为情所困,生怕几百年不见的道侣嫌弃现在萎靡颓废,不复从前意气的她。

两位长辈都沉浸在自己的伤心事中不可自拔,根本顾不上黎烬安和谢怀雪。

没人打扰正好,遇上那么多好事情,黎烬安是真的高兴,兴致上来了,一个劲拉着谢怀雪瞎胡闹,粘人极了,一刻都离不了谢怀雪。

是日。

黎烬安正兴致勃勃地给谢怀雪舞剑,红衣翩跹,剑法精妙。

她收起剑,蹦蹦跳跳地朝着谢怀雪走去,正想着讨要舞剑的报酬,忽地,天地之间响起一声悲切的钟声。

并不凄厉,却让人感觉到了难以言喻的哀伤。

余韵悠长,直达心底,仿佛是在心间敲响的。

大道在共鸣。

是丧钟。

紧接着,天色便阴沉起来,下起一阵红雨。

红色的雨滴落在土地、植物、灵宠、人身上很快就消融不见。

于是土地肥沃,植物疯长,灵宠开智,修士境界松动,更进一步。

——这是道尊送给修真界最后一件礼物,泽被后世。

黎烬安和谢怀雪庄敬肃穆地行礼,送道尊最后一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