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章 演武风云录(六)

“这幕后捣鬼的家伙, 竟然是一个狐人?”

貊泽双手抱胸,套着铁甲的手指轻敲小臂,对列车组解释道:

“我刚才看这人匆匆忙忙跑进来, 似乎背后有追兵追捕,于是干脆把他绑了起来。他实力很弱。现在看来,应该是你们的落跑猎物。他犯了什么罪?”

实力不俗的银发兜帽男人单手把瘦弱的狐人拎起来,放到众人眼皮子底下。

作为一个不喜热闹、不喜说话、不喜社交的暗卫,他今天一直守在演武台下层, 暂时还不知擂台上发生的事情。

貊泽做惯了杀人收尸的这类活计,捆绑手法上乘,横躺在地上的末度连蠕动蜷缩都万分困难,只有低着脑袋经受四道心思各异的目光洗礼。

伪装后的狐人的孱弱四肢不受控制地打颤, 他在心中唾骂疯狂倾倒咒骂, 但是身体的下意识反应已然将外强中干的本性彻底暴露无遗。

不能硬拼, 他绝对不是这几个家伙的对手,先示弱……没关系, 末度,一时的忍耐退让算不了什么, 他会让这群看自己笑话的猴子贱畜付出代价!

毒药从砰砰直跳的心脏迸涌至全身, 步离人绞尽脑汁地要拖延时间。

他灵机一动, 立马开始了猛烈挣扎,每个五官都在用力, 呼之欲出的神情好像有什么话要说。

三月七觉得有些辣眼睛:“要不要听听他想说什么?”

而这时, 丹恒已经向貊泽低声告知了事件始末。

“也就是说,这家伙很有可能就是行刺凶手。”水平更高的同行低下头看着他, 评价道:“一出手就暴露自己的方位,身为刺客, 你很失职。”

末度的伪装险些失控,谁*步离人粗口*要听你的批评意见?

“呜!……”

“你想反驳我?没问题,无需下牢,审讯提前。”

沾着口水的抹布被貊泽一把取下来,嫌弃地丢进垃圾桶。

与此同时,那一双染着森森寒意的无波眸子往周围一扫,伸长了脖子妄图吃瓜的群众顿感脖子一凉,一个个摸着脑袋打着哈哈转身飘走了,还有看不懂眼神的傻大个们也急忙被同伴拉走,麻溜地离开了地下擂台大厅。

这可是星穹列车的无名客和曜青飞霄将军座下的幕僚办事,他们是得多想不开才会当众提出反对?

大厅瞬间变得空空荡荡,只剩下了一位身穿僧侣装的狐人女性还踟蹰在原地,眼神闪烁,咬破的下嘴唇渗出一丝鲜血,身边漂浮着一具智械。

这对组合可不多见。

穹看出她有难言之隐,警觉道:“女士,你不走吗?该不会……你认识他吧?”

那女人犹豫再三,艰难启齿道:“我……我叫奢摩,我的确认识他,他名叫末度。”

闻言,末度好似被人踩住了狐狸尾巴,猛地抬起脑袋,恶狠狠地瞪视她:

“是你!该死的婆娘,主动卸掉爪牙的家犬!……呜呜呜……”

貊泽手动帮他暂时关闭了发声器官。

丹恒静静的注视着一脸焦躁不安的奢摩,引导道:“奢摩女士,你似乎知道一些重要情报,可以和我们展开说说吗?”

飘在奢摩身边,小型智械的电子屏闪过一道无机质的红色电波,主动替她开了口:

“检测:有机生命个体末度,三天前与我们在竞锋舰入口相遇,试图杀死奢摩。结论:他的真身为步离人。”

“步离人?!”

貊泽沉下了声音,眼神逐渐不善,看上去随时都能送匍匐在地的狗东西下一秒就去见慈怀药王。

“几位,我们先往后退,小心,他很可能会自爆。”

他没忘记上次在公司药材仓库附近的遭遇,这群除了生命力顽强一无是处的家伙就像一颗颗定时炸弹,遍地开花,怎么清扫都扫不干净。

末度剧烈地咳嗽了两声,充满血丝的双眼死死顶着闭眼念诵经文的同类,一股无名之火席卷头脑,本来的打算发生偏移,他满怀恶意的张口道:

“没错,在下就是步离人。无耻的仙舟人,如果不是为了潜入你们的巢穴,我又怎么会变成这副软弱无能的贱畜外表?”

“你们就不好奇,我为什么想要杀了这个混蛋婆娘吗?哈哈哈哈哈,还不是因为——她也是个步离人啊!而且还是个主动卸去獠牙和利爪,躲在后方的胆小鬼!”

三月七捂住了嘴,惊讶地看向纤细瘦弱的狐人女性:“奢摩女士,他说的都是真的吗?”

奢摩面色一黯,而后恢复到了犹如婴儿般的平和,点头承认道:

“是的,我的确是步离人。但我并非他的同伙,我来自【丹轮寺】。我们对仙舟不具有任何恶意,只是有不得不前来罗浮参加演武仪典的理由……”

“不管你的理由是什么,请先和我们去幽囚狱走一趟。”

天舶司的司舵沉声说。

她带着云骑军护卫大步走进空旷的大厅,看向紧张不已的僧侣,冷声道:

“奢摩,你涉嫌三日前非法偷渡进入罗浮港口,并且隐瞒身份,不管你来自哪里,是否与末度及其背后同伙有所勾结,云骑军都有必要对你和这具智械展开调查。当然,末度也是一样,你们两位都将暂时关入幽囚狱,等候十王发落。”

“可是,我……”奢摩默然一瞬,“我希望登上擂台,请您不要剥夺我的参赛选手身份。”

“你已经违反了真实参赛这一规则,我不可能为步离人网开一面。”

奢摩实在没有办法,一咬牙,给出了自己的条件:

“我愿意告知一个重要情报,事关您口中的‘幽囚狱’。这些都是我和善逝——也就是我身边的智械从末度他们口中偷听到的。”

末度的耳朵敏锐地捕捉到了“幽囚狱”这三个字,浑身一震,忽然像一只疯狗般开始了歇斯底里的嘶吼:

“你这个该死的婆娘!如果不是那个破铁皮碍手碍脚,我当时就该挖出你的肠子和心脏!”

在场的大多数人都何其聪明,一下子抓住了她话里的重点:“末度和他背后的同伙,目标竟然是幽囚狱?”

奢摩原封不动地叙述道:

“没错,我听见他们交谈说——在三月之前,步离人猎群中出现了一位长生主钦点的至高先知,‘蟒古思’大人。然而,她还未带领步离人猎群走向统一,‘蟒古思’却突然消失,只为他们留下了一句预言——步离人的战首呼雷还没有被仙舟人杀死,他仍被关在罗浮幽囚狱的最底层,等待着族人的解救。”

“所以,这个所谓的先知,就是把你们引到罗浮来的元凶?”

开拓者腹诽道,“蟒古思”大人的作风,听上去颇有点耳熟啊……

末度吼不动了,瘫在地上,自暴自弃地狂笑起来:

“长生主在罗浮显灵之日,就是蟒古思大人的预言成真之时!就在今天,你们谁也阻止不了!”

末度作为犀犬猎群的策问官,也是一众步离人的小头目,他在行动中负责的任务虽然有所偏离正轨,但拖延时间的最终目的达成了。

灰发的狐人笑着呛出了几大口鲜血,皮肤下面泛着赤红的血管,发颤鼓动,随时都会爆裂开来。

“傲慢的仙舟人,狼群早已联合了其他长生主的恩赐族群……我们有过一段艰难的时候,但好在长生主显世的恩典又将我们结合在了一起!那些故意偷渡被你们抓住的弟兄们,现在就在幽囚狱里,将成为刺向你们后背最锋利的狼爪!还有丹鼎司,竞锋舰,长乐天……你们一个都别想跑!”

在激烈的情绪波动中,他终于压制不住猛烈的药效,转眼间炸成了满天的血雾。

奢摩躲闪不及,温热的血液喷洒在脸上,按理来说应当被鲜血刺激狂性的步离人却合上了平静的眼睑,双手合十,默默祈祷。

这让驭空不由得高看了她一眼,要事在即,暂时放下了对他的问询。

“不好,罗浮近日关押的偷渡丰饶民不是一个小数字。而由于人手紧缺,大部分都处于暂时关押状态,未能及时处理。如果真按照末度所说,幽囚狱恐怕有大麻烦了。”

丹恒站出来问:“现在幽囚狱的兵力有多少?我们可以立马前去支援。竞锋舰留给诸位云骑将士以及两位巡海游侠坐镇即可。”

“十王司大部分判官和冥差皆在幽囚狱,但在数量上仍是不敌……”

天舶司司舵拧紧了眉头,面色阴沉的能滴出水来:

“这不是让我最担心的,除此之外,彦卿和云璃正带着最新证据前往审问关押中的涛然龙师。椒丘大夫和联盟的合作者——天才俱乐部81席阮·梅女士,则是前往最底层探监呼雷,寻求毒丹解药之法。”

幽囚狱,最底层。

“都蓝的崽子,带翅膀的鸟人,六只蹄子的畜生……可笑,我嗅到了破碎和衰败的气息,它告诉我——猎群四分五裂,十不存一,甚至不得不仰仗昔日的奴仆。”

身形似狼的庞大野兽拖拽着断裂的脚链和手铐,迈出了大门。

战首逃离桎梏,而在场却无群狼迎接,只余遍地尸骸,一些上面残留着刀剑的痕迹,但更多都是死于不堪药力的自爆身亡。

呼雷随意抓起脚边的一具尸体塞进嘴里,血肉残肢化作能量灌进身躯,胸膛随着沉重的吐息而上下起伏,昭示着这一头关押了七百多年的怪物的不死生命力。

彼时,他才悠悠抬首,幽深的兽瞳盯死了站在不远处角落的三个活人……不,应该是两个才对。

一个人类,还有一个散发着淡淡恐惧气息的狐人。

“现在,该轮到你们了。”

第192章 演武风云录(七)

不死巨兽的沉重吐息仿佛近在耳畔, 兽臭味和血腥味交织混杂,充斥了幽囚狱潮湿闭塞的空气,直冲人的脑门, 仿佛能把天灵盖都掀起来。

而步离人的战首,狐人的大敌,呼雷,以他的可怖实力,显然也能用不讲理的蛮力做到这一点。

雪衣挡在最前, 单薄的身影直面怪物,握紧了手中的铁索与破魔锥。

她明明是不坏的偃偶之身,脉搏和心跳全无,又被之前遭遇的孽物打破了感情模块, 理应不当感到多余的情绪, 但封印于最深处的灵魂却在敌人漫不经心的注视下而战栗颤抖。

人偶的胳膊关节处闪了两下, 爆出零星的电光,刚才的一切发生的过于突然, 为了保护两位手无寸铁的医生学者,判官在方才的战斗中难免受了伤。

她不动声色地按住短发下的耳麦, 正准备对外发出救援, 通讯那边却听不到一丝应答声。

紧接着, 响起的背景音驱散了她的所有怀疑——那是属于丰饶孽物耽于一场无止境的血肉狂欢时才会发出的兴奋嘶吼和嚎叫。

“嗷呜——”

“哗——滋滋——”

她早该猜到的,孽物既然能够突破到最底层, 上层怕是也凶多吉少。

要是再放出这头比一般的丰饶民恐怖百倍的滔天恶兽, 届时的幽囚狱将会变为字面意义上的血腥地狱。

雪衣面色难看的挂断了通讯耳麦,和身后的将军幕僚快速交换了一个眼神。

就算是再迟钝的人现在也反应过来, 这群目标鲜明的丰饶民,绝对不是常人眼中的没有脑子、只知杀戮的野蛮形象。

截至目前, 根据他们获知的情报,闯进罗浮的丰饶民一共分为两拨,一拨在位高权重的龙师授意下秘密潜入,一拨则是大张旗鼓的偷渡进来,其目的就是为了被云骑军关进幽囚狱,等待时机。

而前一拨人员的主动暴露,反而使得罗浮众人暂时转移了注意力,全力搜查伪装身份的嫌疑人员,放松了对幽囚狱这帮阶下囚的戒备。

这也直接导致它们在今日得以一举突破牢笼,解救出关押在最底层的步离人战首。

外界正在举办一场热闹非凡的万邦赛事,吸引了全银河的关注,如果真的让孽物们的计划得逞,必然将会对罗浮、乃至整个仙舟联盟造成民生、舆论等各方面的重创。

该死的……

先不提远的,眼下她的妹妹寒鸦正在陪同彦卿和云璃在上层审问重犯,置身于阴谋漩涡的最中心。

雪衣强迫自己不要多想,现在最为至关紧要的应当是在敌人手下尽全力保住两位外宾的珍贵性命。她死不死倒是无所谓,反正最后也不会身死魂灭,判官早已习惯了更换躯壳,不知疲倦地作战。

但是……以地府的死人之躯,保护阳世的活人安宁,谈何容易?

她定下心神,呵斥道:

“孽物,有吾在此,休想靠近!”

呼雷挪动如同小山般的庞大身躯,十王司偃偶的那点口头威胁在他眼中还不比三岁大的狼崽,选择无视,隔着有形体似的绿色空气,和她身后的两个活人坦然对视。

步离人没有文明社会进化出来的繁文缛节,直接了当的开口道:

“这么多年了,你们还是没有死心……可悲的仙舟人,你们的努力似乎并没有为你们博得一个好结局,反而亲手释放了你们此世最为憎恶的仇敌。”

椒丘呼吸一窒,滚滚落下的细密汗珠打湿了粉色的鬓角。

在狼毒气息的压迫下,饶是事先服用了预防丹药,他的大腿仍旧止不住地发颤,只有暗暗咬住了舌尖,通过痛感和蔓延开来的铁锈味才能堪堪维持住理智。

机敏如他,很快察觉到了呼雷此番举动的真正目的。

对方没有仗着实力差距,一上来就撕破他们的喉咙,无非是要从他们这里榨取关于外界的情报,然后再处理掉他们。

对面耸立着的,不是一头只知杀戮的野蛮巨兽,而是凭借其狡诈和残忍,布置陷阱杀害无数狐人、令仙舟人恨之入骨的步离人首领。

“雪衣,阮·梅女士,我们……”

呼雷打断了他的低语,冷嘲道:

“狐人,你的脑子里正在想些什么?让我猜猜,在你强装镇定的外表下,你是想依靠你的聪明才智从狼的视线范围里逃脱,还是依靠那个不堪一击的木疙瘩妄图折断我的利爪?”

“大言不惭。”

雪衣拉紧十王司用于拘押的锁链,昂首回敬道。

他们被堵在了墙角,想要从这里逃上楼梯口,大概需要半分钟的时间。也就是说,自己需要和呼雷纠缠一分钟之久,才能为两人夺得一线生机。

从来不畏死亡的判官正要作势冲上去,偃偶的一处关节处却突然被背后一只芊芊玉手捏住,轻轻一拧,瞬间消弭了她的物理意图。

仙舟引以为傲的金人偃偶技术,在天才的眼中,就像是赤身裸体一般,只需几眼便可窥出其中奥秘。

“阮·梅女士?你这是……”

雪衣满眼不解。

阮·梅将一根食指置于唇间,冲她摇了摇头,淡淡一笑,示意接下来的交涉场合托给她便好。

而这时,呼雷才注意到了那个穿着素雅旗袍、气质温婉的女人。

通过三人之间的互动,主次尊卑关系立显。

从经历突变到罪犯越狱,对方自始至终安静得仿佛一块冰,眼眸深不见底,她的身上太干净了,连一朵血点都未曾染上,好似全然超脱于这一地血腥狼藉之外。

战首没有从对方身上嗅到丝毫惊恐的气息,就连一丝一毫的情绪波动都没有。

他不由得在心中提高了警惕。

“你是仙舟人?不,不对。妖弓的走狗素来视我为大敌,恨不得将我除之而后快,你却一副置身事外的态度……所以,你不是仙舟人。”

狡诈的孽物缓缓说出了自己的推测,试探道。

阮·梅并未给出正面回应,转而不冷不热的叙述道:

“步离人的战首,七百年来不吃不喝、却仍不死不灭的恶兽……罗浮的两大丰饶奇迹,除了建木之外,便是你。我对你的生命形态很感兴趣,元帅也欣然同意了我的实验申请。但没想到,我能撞上这么一出好戏。”

椒丘在经历一开始的慌乱后也马上恢复了冷静,心中琢磨着阮·梅女士的话外弦音,也随之撑起了脊背,高声说:

“呼雷,这位是【天才俱乐部】81席的阮·梅女士,与联盟平起平坐的合作者。你们步离人长期厮杀在边缘的战场丛林,该不会对辽阔的星海一无所知吧?”

“狐人,不要小瞧了狼群,我们并非你们想象得那么孤陋寡闻。”

他忽然大笑起来,布满狰狞刀痕的胸膛也因笑声而剧烈震动,回荡在空旷的牢狱间:

“所以,她是你们搬来的救兵,因为仙舟已经拿我毫无办法,你们不知道如何杀死我,如何研究我,你们对我也同样一无所知……是吗?”

椒丘双眉紧锁,暗道,这头狡猾的恶狼,果然不好忽悠。

关押在笼子里的狼和狗没有区别,他一开始的打算是使用周旋之法将呼雷拖在最底层,等候幽囚狱判官们平息叛乱,再一齐镇压对方。

然而,呼雷等待脱困的这一天已经等待了700多年,怎会如此轻易善罢甘休?

况且……

“这些崽子和畜生的生肉活血里,包含了一股令我血脉涌动的力量,比起月狂更甚。”

他握紧狼爪,杀戮的欲望在脑海中翻涌,迫切的渴望一场战斗或一场屠杀,来为他的破匣之日献祭庆祝。

消息闭塞的战首固然不知其中原因,但椒丘和阮·梅却是心知肚明——这些丰饶孽物在进幽囚狱之前便事先吃下了龙师研发的【血狂蚀心丹】,而根据涛然的供词,他在毒丹的研发过程中竟大胆地添加了新生的建木之枝。

实力弱小者吃下后,虽会迎来短暂的实力增强,但随着时间推移,便会逐渐承受不起强劲的药力,肉身自爆而亡。

但对于呼雷这等优质的丰饶容器来说,他非但没有感受到丝毫不适,心脏的跳动反而更强而有力,与监狱之外,那一处盘根错节的建木根系渐而合拍。

砰砰,砰砰。

建木在遥遥呼唤长生主麾下的子民,就像当年呼唤造翼者的故土【穹桑】。

如果不想被仙舟再次镇压,丧失身为狩猎者的自由……背靠建木,是他目前唯一的生路。

猩红的兽瞳一转,盯紧了全场最给他压力的天才。

对方的视线在他的脖颈和胸膛处打转,就像在盯着手术床上的一件死物,考虑着从哪里最好下刀,剖开他的骨骼肌理,然后掏出里面跳动的鲜红心脏,放在掌心细细打量。

一股久违的危机感升上心头,呼雷舔了舔锋利的兽牙,看似笨重的身躯却有着常人难以匹敌的速度,他忽地如饿狼般扑了上来,直抓要害!

雪衣第一个迎了上去,矫健灵活的身影对上了可怖硕大的狼爪。

“呼雷,付诛罢!”

阮·梅叹了口气,怀中浮现出一把阮,淡淡梅香悄然弥漫,缭绕于众人之间,驱散了笼罩在心头的阴邪不安。

椒丘深知以天才的后手储备,这把乐器必然不会简单。

这一次,他可以在实验室之外一睹遍智天君手下天才的卓越风采了吗?

阮·梅瞥了他一眼,指间微动,琴弦震颤,奏出一阵委婉动听的和音。

“我此番动身前往罗浮,所带之物不多,可用于战斗者寥寥……这阮,姑且算是其中一件。”

雪衣硬生生挨了呼雷一掌,宛如秋风扫落叶般连连后退,但神奇的是,她的这具破旧身躯居然没有直接损坏。

……自己似乎变得更强了。

她惊诧地看向一旁助战的天才,而后又迅速投入到激烈紧张的战斗中。

阮·梅又是轻轻一拨。

生物学家保持着微笑,无意感慨道:“有些花瓣终将飘落,但在他们化作泥土的那一刹那,仍带有暖流余温。珍惜与背弃,皆是生命的选择……雪衣,你觉得呢?”

偃偶似有触动,沉默不语,胳膊一伸,大力挥出破魔锥,有如一把势如破竹的钻心之箭,直接将呼雷震得后退了一步。

“哈哈哈,有趣!虽然你身上没有分毫活气,但这般对决,倒也唤起了我当年的战场回忆……”

呼雷又一拳将判官砸入地面——雪衣固然被天才强化了,但二者仍有着无法弥补的实力差距。

在雪衣全力以赴的情况下,顶多能拖到三分钟。

阮·梅却还是不慌不忙:“椒丘,你还记得我在路上和你说的那些话吗?”

“您和我提到了血狂蚀心丹的药理成分……”

智力超群的天才意有所指道:“血狂蚀心丹……蚀心蚀心,心乃本体,一旦蚀化,生灵也就步入一场无法逆转的旅程……是个好名字,言简意赅。”

椒丘下意识看向了呼雷的心口处,这番拗口的谜语对他来说简直就是送分题。

“原来如此……”

呼雷将碍事碍眼的木疙瘩直接打碎,闻言,深深呼出了一口浊气,转头看向他们,眼底晦暗不定。

“这便是天才吗?不过几个照面……”

他不再言语,并未浪费时间,朝着二人丢去几把地上残留的兵刃利剑,而后头也不回地消失在了牢房的最底层。

椒丘迅速躲开战首不走心的一波攻击,他现在已经知道步离人确实可以入药,心情要多急切有多急切,恨不得当场生出三头六臂把狼抓了炖进火锅里。

“他要往哪里跑?”

阮·梅低头检查完了雪衣的生命状态,漫不经心地回答:

“建木,鳞渊境的建木玄根。在举目皆敌的仙舟,接受丰饶赐福的生物唯一的依仗,只可能是药师赋予的恩赐。”

第193章 演武风云录(八)

“哟, 这不是云骑军的大明星,彦卿骁卫吗?替我向景元将军问好——演武仪典的进展顺利吗?丹鼎司近况如何?持明是否未曾对将军府关押我的决议提出尖锐的质疑?”

隔着一层仅能透气的坚固牢门,涛然说话专门挑着痛处戳, 阴阳怪气道。

作为一切阴谋的始作俑者,他难道还不清楚这三问的答案吗?

云璃最先沉不住气,挥了挥拳头,怒骂道:

“你这老头子坏的很!要不是有这破门护着你,我先把你打一顿再问话!”

她这些天为了完成爷爷的嘱托, 风雨无阻地跟着云骑骁卫跑上跑下,每晚累得回到客栈粘床就睡,罗浮的小吃美食没品鉴完,比赛也没来得及看, 自己活像是罗浮云骑外包的打工小妞……而这一切的一切, 全都拜龙师所赐!

涛然也不忘对她嘲讽道:“哦?你想必就是烛渊将军的孙女了。丫头年龄不大, 脾,脾气倒不小!我一个将死之人, 居然还能请得动二位屈尊幽囚狱与窝坐班……哈哈哈哈哈……看来我也不龟……不亏!”

彦卿先安抚了一下炸毛的同伴,冷静回敬道:

“让您失望了, 将军一切皆好, 罗浮太平无事, 而您留下的祸害,对症之法近在眼前。长老如今还是不要急着搬弄是非, 先操心操心自己当前的处境吧。”

云璃按耐住了把人揪出来打一顿的想法, 眨了眨眼,突然发现了一个好玩的乐子:

“你说起话来怎么有些口齿不清?就这个连谛听都不如的表达水平, 怎么当上龙师长老的?”

一提起这个,涛然神情一僵, 刚想动怒,结果扯动了红肿未消的腮帮子,疼得老泪一飙。

“窝不用你们管!我身上受的这些伤,还不都是因为……!”

他说着说着,自己先没声了,缩头缩脑地左右看了看,神态活像是染上了不小的ptsd。

云璃心神一松,只觉得万分解气,对着带路的十王司判官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寒鸦姐姐,你们对他动了刑?不如现在就告诉我,让我学学你们罗浮判官的本事呗?”

彦卿也点头附和:“长老犯下十恶不赦的重罪,如今还能完完整整的站在这里,判官应该多有留手。”

寒鸦的面色闪过一丝复杂,默默纠正道:

“其实……我们从未对他进行逼迫,长老身上的伤势,都是他的狱友打的。”

“……狱友?”

两个小朋友对视了一眼,显然也是头一回听到这么奇葩的故事。

寒鸦显然知道些内情,握拳抵唇咳了一声,顶着眼底的浓重乌青,低头和他们聊起了八卦:

“就在前几日,涛然隔壁的牢房犯人似乎和长老发生了争执。也不知是不是因为牢房年久失修,亦或者是隔壁的犯人找到了开锁的办法,当即破门而出。”

“……然后,等我们赶到的时候,长老被打的半身不遂,掉了八颗牙,龙鳞拔得干干净净,我们差点以为是有人私下对他行了持明族内部的褪鳞之术……好在长老并未横死当场,剩下了最后一口气。”

云璃嗤笑道:“活该,就他那么欠的嘴,换我来,得用老铁把他的牙全部敲掉……好吧好吧,我就随便一说,老铁,别生气,我怎么可能会用你碰他的牙齿。”

话唠判官在工作之外的场合一念叨就停不下来了,紧接着讲起了这件事的后续:

“后来我们找工造司的匠人来修补牢房,二位知道最有意思的事情是什么吗?那个突破牢门但站在原地并没有选择逃跑的犯人竟然对着工造司的工匠提出了一长串批评整改建议,偏偏他说的每一条都有用字字在理,那个匠人完事之后恍惚着离开了,我听见他在临走前还嘀咕着要不要自己也犯个罪让十王司把自己关进来然后监狱里发奋图强进修技艺……”

“寒鸦小姐,请您说慢点,彦卿有点听不过来……”

朱明的匠人抬首望了望四周,从专业人士的视角提出了评价:

“这监狱的设计确实不错,从设计者的初衷来看,应该很能阻拦罪犯脱离的脚步。如果不是时间紧迫,我也想转悠一圈。”

整个事件中的唯一受害者长老:“……诸位聊得真开心,当我不存在吗?”

寒鸦目不斜视:“不过由于涛然是亟待审讯的重犯,所以我们没有调换他的隔壁狱友,以便对他起更好的震慑作用。”

越狱事件的另一个主角就在不远处的牢房里,自从他们来到这里后就一直默不作声,也看不清牢房内部的状况。云璃踮着脚,好奇地想要凑过去瞧瞧那人是何方神圣,却被彦卿拉了回来。

“我们还有正事要办的,云璃小姐。”

“知道啦,我这不是想和人交流交流经验吗,说不定他也是工造司出身的呢!”

无人回应,只有少女俏皮活泼的声线回荡在森石铁壁之间,他们身处的楼层关满了罪犯,但周围似乎静的有些出奇。

彦卿展开密报,眼神瞬间变得锋利,对着狱门内的持明重犯质问道:

“龙师涛然,我们查到你不仅涉嫌沾染寿瘟祸祖的力量,试图研发不死禁忌,甚至还有所联络博识学会的学士辅助你的罪恶实验,欺上瞒下,内外勾结……你可认罪?”

“没想到,你们两个还没断奶的小娃娃,竟然能查我的底布……地步。”

涛然阴笑了两声,又因为牵扯到了伤口而面色一阵扭曲。

“学会那些人对琥珀王都不怎么敬畏,更何况是丰饶星神?想拉他们入伙,我只需要抛出几个钩子……嘶……他们就咬上钩了。”

彦卿捏紧拳头,上前一步怒斥道:

“那你呢,你难道对帝弓司命、对六司中枢、对罗浮百姓,对你的族人……也没有一丝一毫的敬畏之心吗?”

“果然还是小娃娃脾性,大人的世界只讲利益,何来感情?”

他像是挤牙膏一样,彦卿问一点儿,他挤出来一点儿,不慌不忙,似乎在有意拖延着时间。

作为长期位居幕后的掌权者,他肚子里的秘密说个三天三夜也说不完,也正是仗着这一点有恃无恐,断定了罗浮不敢轻易杀他。

不过……隔壁的那家伙,是真抱着杀死他的想法来的。

回想起那时的拔鳞之痛,森森血肉裸露在外,遭受地面的粗砂砾石摩擦,仿佛有无形的炼狱之火在燃烧……

涛然的眼中闪过一抹实质化的恐惧后怕。

那张地狱归来的恶鬼似的染血面容……哪怕是过了这么多年,他也从来未曾忘记!

那个时候,他的老脸被一个外族人按进了最低微的尘土里,然而,就在他即将窒息毙命的前一秒,星核猎手却突然止住了动作,转而掐住他的脖子,深沉嘶哑的声音在他耳边震荡,一点一点他割断名为理智的弦:

“你以为你们持明的罪孽能在死后一笔勾销吗?你错了,饮月也错了……你还不配死亡,我允许你再多活些时日,让你见证,何为世间最痛苦无疑的酷刑诅咒……”

正因为这句话,涛然最终活了下来,但也终日战战兢兢,惶恐度日。

“所以,博识学会的涉案人员,名单大致就在这几个人里面吧?”

彦卿圈定了一个范围,按照常规操作,接下来就要禀报给将军,而后罗浮与学会展开交涉,让他们将罪犯移交给幽囚狱。

他暗忖道:但将军近日忙着不可开交,在持明内部斡旋,查看建木动静,关注演武仪典的赛程进度……一刻也不得闲。

“说实话,我不太想去麻烦将军。”

“那你再想出个法子来?”

他冥思苦想了一阵,突然眼睛一亮:

“确实还有一个办法,我可以去找老师帮忙联系学会。”

“老师?就是你经常挂在嘴边的开拓者?他和博识学会难道有关系?”

云骑骁卫有些不确定地说:“老师他……似乎认了博识学会的一位颇负盛名的天才学者做义父,关系十分友好,经常在朋友圈里转发那位维里塔斯·拉帝奥教授的文章……额,虽然彦卿愚钝,一篇都没看懂过。”

寒鸦:“我也看过,比龙女大人开的药还要助眠。”

“总而言之,如果有他在我们这边,哪怕不需要将军府做牵头人,抓捕涉案人员一事应当也能大致解决。”

“没问题,幽囚狱不宜久留,彦卿大人,云璃小姐,可跟随我一同离开监狱后再做决断。”

“麻烦寒鸦姐姐带路……”

他们正要沿着原路返回大门,涛然捂着脸,在他们身后突然出声说:

“几位,你们该不会以为就能这么轻易的走掉了吧?”

云璃双手叉腰:“就凭你的那点儿三脚猫功夫,你难不成也想来个破门而出,把我们留下来?”

“我当然留不下你们,但拥挤的幽囚狱内,自有人可以留下你们的尸骨……”

他捋直了舌头,字正腔圆的威胁道。

彦卿很快察觉到了不对劲,召唤出飞剑围绕在身侧。

“这种感觉……是地震?”

云璃也掏出了大剑,三人背靠背站立,警惕的仰头看向四周。

地动山摇,冥灯忽闪,原本幽静的环境顿时变得喧嚣起来,仿佛潘多拉魔盒在顷刻间打翻破裂,所有的邪恶,血腥,罪孽尖叫着蜂拥而出,在人世间踏上了疯狂的征服旅程。

寒鸦颤抖着声音说:“几百年来,幽囚狱从未有过这么大的动静……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应当是有一大批数量难以估摸的犯人集体越狱了。”

已经不需要他们再去猜测,从楼道里有如野马狂奔而出的丰饶孽群证实了他们最坏的猜想。

“嗷呜——”

“血,给我血……!”

面对此情此景,换作一般人已经双腿战战,转身逃离,而后就会被激发了狂性的丰饶孽物们撕碎殆尽。

但在场的三人是何许人也?

云璃长这么大就没怕过事儿,扛着一人多高的巨剑,扭头看了一眼云骑骁卫,不合时宜地提议道:

“彦卿小弟弟,上次的决斗并非出于我二人本意,但我知道你肯定也心痒痒。不如我们两个就趁着这个时机好好比一比,看谁杀的猎物最多,谁就有资格抱得爷爷的那把好剑归,如何?”

“求之不得。”

两个人互相抿嘴一笑,而后以身化剑,刺入敌群,切瓜砍菜般瞬间清空了一大片区域。

红蓝双色交织,飞剑和重剑齐舞,各有所长,默契无间。

寒鸦被扔在最后,连忙无奈地喊道:“二位小心!”

她看向明显知道些什么的涛然,冷声道:“幽囚狱的越狱,难道也是你的手笔?”

“寒鸦大人,您未免把我想的太神机妙算了些。我可不比你们所崇拜的那位神策将军,他一个人就能运筹帷幄,决胜千里,我却得喊上几个外地来的榜首……帮手,才能得到今天这大快人心的一幕!”

龙师不顾伤口撕裂,仰着脑袋,得意洋洋地笑了出来。

“杀吧,就凭你们几个人的力量,就凭整个幽囚狱的警力……你们能杀得干净吗?”

寒鸦召唤出毛笔,沉声道:“在我死之前,我会先杀了你,不会让你逃狱的阴谋得逞。”

“杀了我?不不不,寒鸦大人,你们现在最应该考虑的是如何抓紧时间逃跑,从他的爪牙下逃跑……”

寒鸦听出了他的言下之意,本就苍白的脸色更如纸般失血凄惨。

“你们的最终目标,竟然是那头关押在最底下的恶兽……不,姐姐……”

坚固的地面开始疯狂震动,似乎在昭示着一个长期被封印的骇然大物正在以势不可挡的步伐破开一切阻碍,朝着大门出口狂袭而来!

她顾不上其他,急呼道:“彦卿大人,云璃小姐,我们快走!呼雷他脱困了!”

然而,已经迟了。

背后扎满尖刀的巨型狼形生物在孽物们的簇拥下爬上了这层楼,轰然跳到了他们的面前,直接震碎了地面,碎石飞溅。

“两个拦路的小鬼……也好,就拿你们的嫩骨头打打牙祭。”

呼雷略带僵硬地侧头,瞥向龙师所在的牢门:

“那边的,我听几个尚存理智的崽子说,就是你策划了这一切?哼,虎头蛇尾,粗糙有余……掺杂着一股仙舟人特有的诡诈味道,不过并无大碍。只要挣脱了强加的囚笼,破匣的狼群总会厮杀出一条足以昂首阔步的林径。”

涛然干笑两声,迫于局势不得不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和价值:

“恭迎战首大人,还请您为我解开桎梏,我接下来将会为你们指路打开通往各个洞天的大门,让尽可能多的丰饶子民前往外界,倾覆这座狂妄自大的船只。”

灼灼野浪扑面而来,彦卿微微睁大了眼睛,胸腔内的那颗心脏如雷鸣战鼓般狂跳不止。

罗浮的监狱里……居然镇压着如此恐怖的野兽?

他从未听将军提过。

云骑骁卫猛然捏紧了剑柄,迈步上前,和横刀格挡、浑然没有一丝后撤之意的朱明女孩站在同列。

不,他不能走。

眼下幽囚狱群龙无首,一旦他们走了,孽物就将再无阻拦,龙师精通监狱构造,如果真的如他所说,幽囚狱失守,罗浮必将迎来血腥之日。

“呼雷……想要逃跑,先过了我们这关!”

彦卿单手掐诀,衣摆飘飘,三把飞剑有如破膛子弹,以惊人的速度射向呼雷的胸膛、脖颈和大脑!

战首大手一挥,像是挠痒痒一般挡下了第一波轻飘飘的试探。

“软弱无力,甚至还不如那个木疙瘩判官……”

寒鸦咬破了嘴唇:“你把姐姐怎么了!”

呼雷置若罔闻,赤红的眼眸渐渐攀上丝丝缕缕的疯狂,那是只属于行于长生堕落边缘的无涯者独有的疯狂野蛮,挣脱了肉身的枷锁,灵魂全然交由杀戮欲望支配。

然而,与其说他是被迫,不如说是主动将理智让位给了疯狂。

因为……当此之时,在最恶劣的条件下,“唯有孤注一掷,置于死地,才能杀出一条生路”。

“来吧,仙舟的小鬼,我会把你们的脊髓抽出来,插入此处界岩……让你们在九泉得以见证,这艘船是如何倾覆在狼之口下!”

彦卿大喝:“云璃!”

“明白!”

飞剑宛如有生命的个体漂浮在空中,云璃脚尖一点,跳上了一把高速移动的蓝色闪电。

以轻盈的飞剑为踏板,少女有如猫儿般迅速地躲开劈头盖脸的无边血芒,最后高高跳起,给予了敌人迎头一击!

呼雷双臂架住燃烧着烈焰的大剑,浑身肌肉鼓胀,狼眸微微眯起:

“这就是你们的全部实力?太令我失望了。”

“重头戏还在后头呢!”

云璃单手抓住彦卿使来的剑柄,弯腰屈膝,纤细的身体在空中灵活地转了个圈,堪堪躲开了呼雷的剖心之爪。

攀附在另一把飞剑之上,又对他展开了连绵不绝的进攻。

罗浮和朱明的天才剑士合作了这么久,对彼此的招式像对方肚子里的蛔虫一清二楚,磨合历练,才有了如今令人眼前一新的组合技成果。

但战首又岂是简单货色,战斗经验极为丰富变态的他只需交手上几个来回,就摸清楚了二人配合的规律。

下一秒,他犹如未卜先知一般提前击碎了一把飞剑,云璃骤然一惊,没了落脚的地方,被呼雷一脚横踢飞出。

“云璃!”

“云璃小姐!”

彦卿当即冲上前去,他的移速竟然不比冰冷的器物慢上多少,与他一同上阵作战的还有万把飞剑,萦绕在牢狱上空,隐隐有合绞围猎之势。

“万剑天来!”

呼雷将他的飞剑一把一把劈断,也不忘在战斗途中使出百试不爽的心理战术:

“这便是你的剑?华而不实,没有任何一头狼能够容忍自己的武器竟然软弱至此。仙舟的温室滋养了你,却没有教会你如何经受狂风暴雨的摧折……”

呼雷朝天咆哮,血光一闪,下一秒便出现在了彦卿身前,猛烈急促的霹雳斩眼看着就要将少年碎成一团血雾——

“彦卿从来并非温室的花朵!”

他不知疲倦的挥舞着刀剑,身形因为后坐力而连连后退,身躯不断地添上了一道又一道狰狞的伤痕,掀开皮肉,深可见骨。

“我早已遍尝了失败的滋味,步离人,正如你所说的,我也曾徘徊过,仿徨过,犹豫过,我为什么还要拿起这把剑继续作战?”

在这生死攸关的紧要关头,拼死一搏的觉悟涌上脑际,头脑清明如洗,先前的迷茫无措之感转眼间荡然无存。

彦卿苦笑了一下,低声说:

“因为我终究不是你们,我终究不是一头只知杀戮的野兽……这样的思考,这样的执着,这样的反省,正是仙舟人能够战胜你们的原因所在!看剑!”

他直视敌人的双眼,挥出了无惧无畏的一剑!

这一剑太快太猛,不含思索,却又夹杂着智慧生灵的无穷遐思,呼雷反应不及,正准备以肉身直接扛下,却见冰雾乍起,凝结出道道冰花,尽数锁死了他的筋脉。

恍惚间,一缕白发在他眼前一晃而过,一个月下的女人朝着他的脖颈横空劈来。

“这股力量……镜流,是你啊……哈哈哈哈!有趣!告诉我你的名字,小子!”

“你还没有资格!”

呼雷呼出一口带着寒意的浊气,几秒钟的功夫又挣脱了寒冰束缚,拖着大刀,大步流星直撞上去!

“没关系,等我将你握于掌心捏碎,你的同伴自然会为你哀嚎着献上最后的墓志铭。”

云璃被踹得老远,最后停在了一间牢房边上,她摸了摸犯疼的前胸后背,一时差点没喘过气来。

“好凶残的力气,果然是野蛮的步离人……”

她正要挣扎着爬起身,捡回老铁继续战斗,突然,模糊的视线范围之内,一只缠着绷带的大手先于她拾起了老铁。

“是谁!”

有千斤之重的巨剑在那人手中就像轻飘飘的泡沫,放在掌心细细打量,他沉默不语,只是擦拭剑缘的血迹。

而后,剑身焕发出一阵暗沉的光芒,仿佛是答应了男人的临时使用申请。

云璃后知后觉的听到那人轻轻笑了一下,似乎含着无尽的寂寥,没等她空白的大脑品咂出其中意味,男人单手持剑,对她说:

“……老爷子的孙女,你的这把剑胚,借我一用。”

第194章 演武风云录(九)

云璃先是愣了愣:“你认识我和我爷爷?不对, 快把老铁还给我,我还没同意呢!”

外表狼狈的朱明少女强忍体内的剧痛,两只胳膊肘撑地试图站起来, 一点点抬高视线,这才将那个二话不说借走她武器的家伙收入眼底。

对方有着极具压迫感的成年人体型,身形颀长,一头黑红渐变的长发飘落在脑后,从她的角度只能看清一个模糊朦胧的侧脸, 眉眼锋利,鼻梁高挺,从骨子里透出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寂之感。

显然,星核猎手的那句话只是通知而非请求, 下一秒他便拖着大刀, 三步做两步加入战场。

察觉到己方添上了一道如风火轮舞般的猛烈攻势, 专心对敌的彦卿脚下一顿,第一念头还以为是云璃恢复了状态, 随后迅速意识到了前后两人战斗方式的巨大差别。

如果说匠人丫头使的是不顾一切、虎虎生风的蛮力劲道,而这一次, 站在他身边拿着老铁的主人, 明明是在操纵一把千钧之重的厚重火剑, 剑意却如同千年寒冰般诡秘阴沉,仿佛一轮染了鲜血的弯月, 用凛冽的月芒一点点剔落死人的骨头。

“……是你?刃?!”

彦卿惊讶的脱口而出:“原来关在涛然龙师隔壁的犯人, 竟然是你?”

他可没忘记之前星核猎手在罗浮做出的种种举动,不管对方的行动是否只是出于命运奴隶的剧本安排, 在一心为罗浮的云骑骁卫这里,这个与将军渊源颇深的通缉犯, 无疑是需要加大加粗的特级危险分子。

但是……彦卿又不得不承认,刃给他的感觉,似乎和之前不太一样了。

饮月君面前的他,完全是一个魔阴缠身、只知杀戮仇恨的疯子,怎么不要命怎么打,当初让见识尚浅的彦卿难以招架,吃了不少苦头。

可现在,刃手持从云璃那儿抢过来的老铁——他的支离剑被十王司收缴,暂时不在跟前——使出的一招一式、一拆一挡之间,居然能勉强窥探出是一套完整无缺、杀气四溢的成熟剑法,并且比堪堪领会了一丝师祖剑意的彦卿更为熟谙至纯。

刃并未做过多解释,淡淡的朝他瞥了一眼:

“景元家的小子,他难道没教过你,战场之上不可有半秒的分神吗?”

“彦卿时刻把将军的教诲牢记于心,不必阁下提醒!”

云骑骁卫自知局势逼迫,并未过多追问,当机立断选择和星核猎手组成了临时队友,无论如何,先打败了眼前这个实力恐怖的步离人战首再说!

飞剑与重剑又重新恢复了一往无前的配合攻势,剑意似乎浑然一体,每每打断了呼雷的蓄力重击,使得呼雷不免有些忙于应付,压在心底的惊骇之意从无到有,一层盖过一层。

他一刀大力斩击斥退二人,拉开距离,趁着双方还未再度纠缠的空隙,对着刃斩钉截铁道:

“若是我猜的不错,你也得了镜流那女人的传承。”

彦卿眉头紧锁,“你什么意思?”

“啊,往日的记忆就像咕咚翻涌的泉水,那道刺眼夺目的剑光……是我被关入囚笼之前见到的最后一丝光亮。”

刃不回话,沉不住气的少年人接茬道:“怎么,呼雷,你怕了?”

他通过对方的言语,在心中大致拼凑出了步离人的身世来历,这只怪兽应该是被镜流击败亲自收服关押的,但不知为何这么多年过去居然还没有死,直到今日突破监牢,才得以流祸世间。

“真是令我意想不到,这世间居然有人还能学得她的剑,哪怕只是皮毛,也令我肌肉下的毛管兴奋到几近鼓胀破裂。哈哈哈,先是一个仙舟的黄毛小子,至于另外一个……”

呼雷的鼻子喷出一团染着兽腥味的白气,狰狞狼面上渐渐流露出了讥讽的意味,语焉不详道:

“刃,你体内涌动的生生不息之力,同样来自长生主的恩赐。你和那小子不同,你是如何名正言顺学到她的剑?啊,我明白了,在这无情无义的自然界中,有一个通行不悖的法则——最了解你的,往往不是你的师傅,而是你的仇敌……就如我与她一样。”

他又补充道:“我的心里居然升起了一丝对你的惺惺相惜……但很可惜,我们终究是两路人。”

刃冷嗤一声:

“再啰嗦,我会砍了你的舌头。”

而在另一边,云璃艰难的爬起了身,正准备找把趁手的武器,顺便从那个不讲理的成年大叔手里把老铁要回来。

咕溜溜的圆眸一扫,发现某个龙师正在悄咪咪试图溜走,她当即冷笑了一声,沙包大的铁拳下一刻锤上了涛然红肿的侧脸。

“看剑……不,看拳!”

“嗷!滚开!朱明的野蛮丫头!”

云璃毫不留手,左右开弓,将龙师剩下的牙齿全部打飞,仿佛要将夺剑之怒尽数发泄在作恶多端的老东西身上。

涛然被打得脑瓜子嗡嗡作响,慌不择路地惊声尖叫。

云璃一把拎起他的衣领子,看着眼前脸型足足肿了一圈的猪头,恶狠狠的问道:“那个步离人究竟什么来头?你把他放出来究竟还有什么目的?”

寒鸦从不远处踉跄的扶着胳膊跑回来,喘着粗气说:“云璃小姐,让我来告诉你吧,龙师现在恐怕已经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了。”

判官简要概括了一下呼雷的身份来历,咬牙道:“最要命的是,我刚才突破重围去冒死检查了附近布置的机关,发现大部分遭到了破坏。”

“而椒丘大夫和天才俱乐部的阮·梅女士方才就在最底层探监,可以说是身处案发的第一现场,不知道他们现在情况如何……我和姐姐失去了联系,也不知以她一人之力能否保住两位。”

云璃的小脸皱巴成了一团,她自然不认识什么天才俱乐部的八十一席,但她先前跟着椒丘大夫吃香喝辣的,狠狠过了嘴瘾,而如今厨子生死未卜,她说什么也不能放任对方不管。

“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难道要兵分两路,让彦卿和那个漆黑的怪大叔先拦住步离人,我们去下层把他们救出来?但是我放心不下彦卿小弟弟,他的身板可没有我们朱明娃娃结实……”

寒鸦:“……漆黑的怪大叔?”

她这才看向处于风暴中心的战场,看清了,正在与步离人紧张角逐的黑发男人,语气复杂:

“……是他。”

“寒鸦姐姐,那个黑漆漆的大叔叫什么名字?我明明没见过他,但是觉得好生熟悉,总感觉在哪里见过……”

“他是银河间恶名昭著的星核猎手,手上人命无数,云璃小姐,你在朱明没有见过他的通缉画像?”

云璃诚实地摆了摆头:“没有。”

“罢了,谈论这些于当下无益。”

寒鸦有些左右为难,她并不觉得自己和一个负责文书工作的判官能和失去本命武器的女孩一路杀出重围到最底层。

见二人没有顾及他,躺在地上装死的涛然睁开一条微不可见的眼缝。

此时不溜,更待何时?

还没来得及摸走,头顶忽地传来一道破空声,龙师昏花的老眼还未辨认清楚,从天而降的小流星紧接着便重重砸上了他的脑门!

“啊!”

云璃和寒鸦被撕心裂肺的叫喊吸引了过去,转身看见一只没了半只翅膀的机巧鸟倒在了不省人事的涛然脑边,在地上滚了几圈。

机巧鸟传来断断续续的语音:“寒鸦……我是雪……雪雪衣……”

寒鸦大喜过望:“是姐姐!”

她对姐姐的这副形态并没有过多惊讶,大概率因为雪衣的那副人偶身躯无法使用,姐姐的意识于是附着在了最近的机巧鸟身上,将最底层的珍贵情报传递了上来,让她们不用再艰难抉择。

“椒椒……阮……平……平安无事……”

云璃大大松了口气。

“阮……阮·梅女士让我告诉你们……去中枢控制室……关闭通往其他洞天的大门……门门……只留一道……一道……”

“留哪道门?”

“鳞鳞……鳞渊境。”

云璃迷惑不解:“这个时候不应该把所有大门都锁死,让呼雷无法逃出去才是最好的办法吗?”

“云璃小姐,你经历尚浅,可能不知,人性兽性皆是如此。”

寒鸦凝重道:“最为恐怖的,往往不是一群狼的狩猎围攻,而是一只被逼至悬崖的独眼孤狼的临死反扑。”

云璃听懂了:“所以我们必须得给呼雷留下一条退路,让他不得不去。是这个意思吗?”

“不不不……不错。该计划……计划命名为……【驱狼吞木】!……马上要终止运作……咕咕咕……寒鸦,你一定要完成我的嘱托……咕咕咕……”

“我知道了,姐姐,放心交给我们吧。”

下一步的行动有了具体方针,二人不再犹豫不前,寒鸦扫了一眼周围的环境,判断道:

“我们要想通往总机关控制室,最近的道路……需要绕过呼雷。”

“这还不简单,让彦卿和大叔给我们打个掩护,我们再溜过去!”

说的简单粗暴,但实际执行又岂有那么容易,三人打斗的动静震天撼地,几乎要将这一整层楼都要打塌,如果不卡准时机快速通过,只怕要被剑锋削成肉泥。

“有了!彦卿,把你的剑借给我们!”

浑然不觉自己下意识说出了和漆黑大叔借剑一般无二的话语,朱明的匠人少女也没细想,只是心道有了彦卿飞剑傍身的速度,他们从这里绕过去岂不是轻而易举!

彦卿虽不知晓他们要做什么,但还是十分配合的将所剩无几的飞剑借给了她们两把。

“抓紧了!”

寒鸦和云璃轻盈地搭上飞剑,朝着一个方向飞去。呼雷没有分给两人多余的注意力,反而趁着年轻剑士有着些许分神的功夫,狼爪直刺他的心口!

“砰!”

彦卿后知后觉,冷汗直冒,后背汗毛耸立。

狼爪距自己单薄的胸口只有几厘米的距离,却在马上要触碰到的时候,被一把宽厚的重剑拦了下来,弹了回去,发出一道令人耳膜炸裂的重响。

刃挡在他的身前,还未等彦卿表达谢意,男人头也不回地对他说:

“你也走。再打下去,你会死。”

“我……”

彦卿虽不愿承认,但星核猎手说的确实是事实。

他固然天赋卓越,但心力和阅历差了一大截,不是单凭着觉悟后的爆种就能战胜强敌的,残酷的现实从来不是单纯的热血漫画。

“小子,走,把幽囚狱的消息带到外界。”

的确,不管是监狱失手,犯人暴动,呼雷越狱……都是急需禀报神策府,等待将军决断的大事。

可是……

彦卿猛一咬牙,拖着残破的身躯,一声不吭,驾驭飞剑转身离去。

云璃也看到了这一幕,也不管星核猎手听不听得见,高高挥了挥手,对他大喊道:

“大叔!加油啊,你千万别死了,我还要把老铁要回来呢!”

“还有,等事情都结束了,你,我……我给爷爷说好话,让判官姐姐们给你减刑!”

“呵,死不了。”

刃将食指搭在剑面上,染血的剑尖直指狰狞可怖的狼形巨怪,后者仰天长啸,化作恶狼向前扑食!

他也不知是对着师傅的孙女,还是对着自己低声道:

“……我的罪,无人可赦。”

第195章 演武风云录(十)

鳞渊境, 古海边,建木旁。

昔日罗浮龙尊阖眸开海的壮丽奇迹被完整保留了下来,古海的浪潮格外喧嚣, 漩涡暗涌,积攒着一种隐隐然的骚动。

等到列车组三人一路上掀翻无数当街暴动的丰饶孽物杀到此处,哈欠连天的十王司见习判官藿藿打了个激灵,狐狸耳朵轻轻一抖,又是几根绿毛脱落, 在空中打了个卷儿,慢悠悠掉在了地上。

她含泪小声说:“呜呜呜……都怪加班,我的毛发都没有光泽了……”

尾巴的声音依旧中气十足:“掉色的是你,老子依旧光彩动人。”

“抱歉, 穹, 三月七, 还有丹恒先生,十王司人手不够, 就只派了我一人为各位打开通入幽囚狱的隧道……请,请不要见怪……”

她说话的时候仿佛整个人踩在棉花上, 晕乎乎的, 显得像个探照灯一样明亮夺目的岁阳像是吸了她的阳气作能源, 翘着尾巴尖和众人打招呼:

“哟,这不是开拓者吗, 哈哈哈, 本大爷勉强承认,你给我们藿藿安排的剧本不错, 她现在经常跟玩杂耍的那丫头在一起打网球,性格阳光开朗了那么一丢丢, 老子还挺欣慰的!”

“才,才不是!明明是尾巴大爷每次强迫我出去运动……我根本不想!都怪你……”

丹恒无奈道:“藿藿小姐,尾巴大爷,叙旧可以稍后再谈,我们急需立刻动身前往幽囚狱,有十分紧要的事情,拜托了。”

三月七点头:“没错没错,十万火急!”

“啊……好的!马上!……放心,在你们来之前,我就已经差不多准备好了……”

藿藿深呼一口气,抬起手臂,多日未曾放松的两只胳膊打着哆嗦,但却十分熟练地进行着操作,通往幽囚狱的水门在众人面前缓缓展开。

还没等他们一脚踏进去,下一秒,水门从里绽开一圈深深的波纹,对面赫然闯出了一个血糊糊的人影,脚步踉跄,心神不守,一头栽向始料未及的众人之中。

直面恐怖片的藿藿当场两眼一翻,仰面朝天往后倒去。

“啊!鬼啊!”

丹恒第一个放下长枪,皱眉道:“不是敌人,也不是鬼,是……彦卿。”

虽然浑身被血染了个遍,但只是根据那掺结了血块的明黄色长发和颇具辨识度的少年人体型,熟悉的人一眼便能看出来人的身份,正是刚从幽囚狱里死里逃生的云骑骁卫。

开拓者眼疾手快,蹲下身子大手一捞,一把拥住几近脱力倒地的小孩,让对方在自己怀里找了个舒服的位置。

沉重的呼吸喷洒在他的颈侧,彦卿几乎是肉眼可见的状态不佳,处于战损边缘。

三月七捂嘴惊呼:“他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这得是经历了多少场恶战啊……”

“我们得把他送去治疗。”

“我……暂时不用……咳咳……”

彦卿疲惫地闭着眼,耳朵捕捉到了丹恒的提议,单薄的胸膛剧烈起伏,突然咳出了两滩粘稠的红血,触目惊心。

生死一刹狂飙攀升的肾上腺素早已褪去,身体周遭各处的疼痛犹如潮水般几乎将彦卿淹没,而他始终死死咬着下嘴唇,没有吐出哪怕一声代表痛苦的呻|吟。

“我有重要的情报,老师,你们听好……”

他的双手猛地抓住了穹的衣领,喉咙里吐出残破的气音,将幽囚狱在短短不到一个系统时内发生的大事告诉了列车组。

众人最担心的事,终于还是发生了。

而且是这样的迅速猛烈,堪称是狂轰滥炸的节奏,能把毫无准备的人吓得六神无主,大脑空白。

什么,罪犯全部越狱了?关押在最底层的大怪物逃出来了?寒鸦和雪衣判官命数堪忧?

藿藿吓得小脸惨白,又要昏昏倒地。

“刚夸过你一句,又在别人面前给我丢人现眼!罢了,现在这局面,也轮不到咱们两个操心。那两个判官没那么容易死,哪一天我死了,她们来都不一定呢……小怂包,发挥你的躲藏天赋,走你!”

尾巴推着藿藿往外走,岁阳的直觉一向敏锐,他嗅到了风雨欲来的紧张气息,火苗一窜,就要带着自家的小傻妞躲到罗浮上其他安全的地方。

不是他不愿意借机会再带藿藿练胆,而是他很清楚藿藿的极限,小狐狸能在网球飞到跟前的时候不躲不避就已经很不错了,再让她上阵杀敌,那不是逗着玩儿的吗。

藿藿忙不迭地回头,对朋友们颤声说:

“我,我知道了……额,虽然我还是有点搞不明白……但是,大家,你们都要保重啊!”

三月七高高挥手:“你也是!”

彦卿没有忘记还困在监狱里的其他同伴们,纵然他逃了出来暂时安全,但仍有许许多多人依然置身于惊险夺命的生死时刻。

“寒鸦在临走前向我射出了一支羽毛,里面塞了一张纸条……她说,自己和云璃接下来会前封锁其他洞天的入口,只留下鳞渊境一处……”

丹恒明白了他的意思,接着他的未尽之语,飞快地说:

“我们马上禀报将军,定让那孽物有来无回。”

“诸位不必禀报,景元已经知晓了。”

众人闻声扭头,这几日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神策将军不知何时闪现在了鳞渊境。

他的脸上还挂着分毫未变的淡淡笑意,令外人无法琢磨他的思考意图,可是偏偏脚下快得生风,三步做两步迈下台阶,透露了将军本人并不平静的内心世界。

“彦卿。”

景元走到他跟前,低低唤了他一句。

“……我在,将军。”

云骑骁卫的身体僵硬了一瞬,强迫自己努力挺直腰板,严肃应声道。

但此时此刻,将军并不是很想看到自家年轻稚嫩的弟子在他面前逞强。

他从穹怀里小心翼翼接过了彦卿,不用多问,心里就猜到稚嫩的少年在幽囚狱一战中扮演了怎样的角色——冲锋陷阵,守护战友,殊死抵抗——景元渐渐说不出重话来了,注视着怀里那张花猫似的脸蛋上唯一不染尘埃的明亮眸子,说:

“彦卿,你是好样的,我为你感到骄傲。”

彦卿猛然间鼻子一酸,将脑袋埋进将军肩头的柔软白发里。

哪怕之前硬抗着挨下呼雷一斩,他都没有口呼疼痛,撒过一滴示弱的眼泪,但被这么几个字轻轻一拨,他的眼眶霎时间涌上真炽的热意,打湿了面颊。

“将军……彦卿,没有辜负您的期待。”

他转头咳了一声,愁绪却还没有舍得离开少年紧皱的眉间:

“只是……云璃,还有剩下的几位……我没能把他们一起带出来。”

“他们几位的安危不必你忧心挂念,我向你保证,他们一定会安然无恙地与你团聚。”

跟在景元身后的云骑近卫将彦卿带走处理伤势,将军则是孤身留在原地,看向了列车组,喟然道:

“诸位,罗浮接下来不得不直面一场遮天蔽日的灾祸风暴了,风暴眼的正中心就在我们脚下,这片持明族的圣地。”

“我们当初在此处切断了涛然长老犯下的罪根,现在也不过是把他遗留的祸害尽数回收罢了。有始有终,倒也不赖。”

丹恒紧接着敏锐地指出:“但我看将军的反应,此事应该没能逃出你们的预料范围,罗浮的大船,想必早就做好迎接一场狂风骤雨的准备了。”

跻身聪明人之中的三月七:“这也在你们的计算之中?”

景元稍稍惊讶,而后莞尔一笑:

“非也,太卜早在祸祖现世的第二日便动身前往玉阙,多日未在罗浮上。她在走前也未曾留下一句吉凶预言,只是告诫我放宽心态,别累坏了身体。”

“可是将军似乎连太卜大人留下的唯一一句话都没放在心上……”穹双手叉腰,活像一个要打小报告的小学生,“等符玄回来了,我要好好参你一本,让太卜借机狠狠夺你的位,让你不得不退休养老!”

景元苦笑道:“开拓者这是哪里话,不需要你参我一本,太卜便会终日在我耳边喋喋不休了。”

“回到正题,我们虽抱有最低的心理预期,但究竟如何安排、何时安排……这些都需人来周全谋划,景元怎可将罗浮安危托于虚无缥缈的【命运】眷顾?穹,我这话,你应该最有感受。”

他缓缓道出了自己的真实想法:“不瞒诸位,当罗浮顺利驶入融合后的宇宙、云骑在太阳系捞起昏厥不醒的刃,星核猎手却无一人赶来救援……我就有所猜测,命运在罗浮必定还会上演一场盛大的剧本。”

“主演,配角,反派……在这座遨游星天的大船上,你方唱罢,我方登台表演。作为东道主,景元也自当全心准备,谋划周全才是。”

他三言两语揭过,但其中的艰难酸辛,恐怕只有神策府夜夜长明的卧房才能领会这份承诺的重量。

丹恒道:“将军有哪些布置?但说无妨。”

“朱明的怀炎将军已经暂时接管了云骑军,逮捕在丹鼎司、长乐天等地作乱的丰饶孽物;两位巡海游侠以及飞霄将军的影卫则是驻在竞锋舰上,保证演武仪典的顺利进行。”

“嗯,如此,民众的安全就有了最基本的保障。我们能将影响控制在一定范围之内。”

“正是如此。就像我之前说过的,鳞渊境必然是呼雷的葬身之地。刃即使有不死之躯,但恐怕拦不住一心自由的步离人战首,所以,不论过程崎岖挫折,呼雷一定会步入鳞渊境,而我们要做的,就是以建木为诱饵。我和飞霄将军会竭尽全力,将他大败于祸根下。”

三月七忙问:“我们呢,我们呢!我们也能跟着将军一起打呼雷吗?真的假的?”

“三月小姐莫急,我知道三位战力非凡,尤其是开拓者,这段时间委屈你了。但正因你们是我的奇兵,所以才要留到最后。”

景元正色道:“我希望委托三位率先进入幽囚狱,救出困在监狱里的朋友。而在呼雷离开监狱后,云骑便会进军幽囚狱,绞杀丰饶,势必杀他们个片甲不留。”

第196章 演武风云录(十)

幽囚狱内。

狼嗥尖啸, 森石刻渊,鬼火如灯。

轻盈结实的飞剑把寒鸦和云璃托举上了中枢控制室所在的楼层,随后便乖乖落到手中化作武器, 供二人驱使迎敌。

星核猎手大叔以孤身一人之力对抗呼雷,把生的机会留给了小辈们,云璃只觉得对方的背影在那一刻简直和爷爷一样亲切伟岸。

正因如此,她在临走前发出的那句呐喊绝非虚无飘渺的画饼,而是出于真情实感的肺腑之言。

以心换心, 恩怨分明,这是他们朱明人一贯的形式风格。

只是,她们的这一趟逆行,注定不会轻而易举。

先不提丰饶孽物的挡路阻拦和层出不迭的袭击, 云璃单单是使唤彦卿这把轻巧的单手剑, 就老是觉得浑身不舒坦, 差了点劲儿,偏偏又使不出来。

老铁重达千钧, 钝灼厚重,云璃拖着它还能翻个跟头, 而如今换成不足百来斤的飞剑。虽说都带了一个“剑”字, 但两者比较起来, 特别是用在迎敌厮杀这种生死场合,完全不是同一种感觉。

“哎呀, 都这个时候了, 你别说话了!”

与她同行的寒鸦犯嘀咕:我明明只是在心里画圈圈诅咒孽物,云璃是怎么听见的?

性格直率的少女自然不是在和她对话:

“我虽然力气大了的, 但是绝对不会把你用坏的,放心, 我还要活着带你回到你主人的手里!”

云璃急促地说着,头也不回反手就是一捅,抽回剑身,一轮滚烫的血珠在空中溅射飞舞,喷洒在疤痕累累的石墙之上。

“当然啦,我希望大叔那个时候也活着,我还要当面找他要回我的老铁呢!寒鸦姐姐,我们快到了吗?”

寒鸦脚下放慢速度,以她在监狱百年之久的工作经验,对周围遭到损坏的地形地貌仍然十分熟悉,很快便笃定地回复道:

“勘录舍就在前面。这是负责管理调控整座监狱各处的中枢机关,但此地抵抗器械不足,判官冥差们怕是凶多吉少。”

他们踢开脚边的尸首,踮着脚迈上台阶,果然,有不少孽物在此处徘徊,狼嚎嘶吼阵阵,路边倒着判官冥差的尸体,足以见得不久前发生了一场惨烈的恶战。

云璃和寒鸦躲在门后朝里看了一眼,彼此点了点头,达成了无声的分工协作。

少女举起飞剑,率先发动突袭,以风卷残云之势切入敌群,后者嗅到了逼近的活物气息,瞬间目露贪婪,嘶吼着朝新鲜的血肉扑来。

“锃——”

“吼!”

云璃像一只灵巧的燕子,背后的两条辫子在半空中回旋飘舞,每次脚尖点地,都会收割掉一大片惊恐未消的头颅。

她一个大开大合的狂战士挥舞着飞剑,瞬间吸引了勘录舍几乎所有敌人的注意。

战斗力并不强的寒鸦则是借此时机飞快越过战场,目标直指中枢控制台。

寒鸦扶着一条受伤的手臂,跨步上前,一头扎进休眠状态的中枢控制台。

由于极度的紧张,她的手腕忍不住发抖发颤,判官努力放缓呼吸,让自己信息过载的大脑镇定下来。

想想姐姐的嘱托……关闭幽囚狱通往其他洞天的门口,只打开鳞渊境一处……

然而,雪衣告知她的是迫于局势之下的最简化版本,剩下的详细一笔带过,因为她始终坚信自己打小就聪慧的妹妹能够自发补充周全。

寒鸦明白,如果想驱赶狼群掉入一个为他们量身打造的陷阱,就不能让狼群心生怀疑而犹豫不前,否则大计就将功亏一篑。

寒鸦自动屏蔽外界的纷纷扰扰,将脆弱的后背坦然托付给今日刚认识的朱明少女。

“云璃小姐,请再给我一点时间。”

“放心吧,寒鸦姐姐,我绝对不会让他们靠近你一步!”

她迅速检查完所有机关的受损情况,大部分布置固然遭到了不成章法的野蛮破坏,但勉强对付对付还能用。

寒鸦定下心神,就像一个极有耐心的猎人,脑海里分析着幽囚狱的立体结构图,掌心按下,挨个启动大门机关。

分散在幽囚狱各处的镇恶门陡然一震,轰然关闭,将来不及闪躲的孽物挤压成肉泥,失去了通往自由的光亮,它们只得愤怒地挠了两下门,不甘心的转身离开,寻找其他出路。

囚犯所有可能的聚集路线,在寒鸦的脑海中一览无遗。

“跑吧,孽物,你们以为自己可以逃脱,但你们从始至终都逃不掉。”

一扇接着一扇,生路不通,死门却好像为他们开了一条门缝,很容易让焦躁不安的囚犯们生出来“罗浮要彻底封锁幽囚狱”的念头。

因此,最后那一道“没能来得及关闭”的鳞渊境大门,在囚犯们的眼中是比黄金和活血还要散发着毋庸置疑的吸引力。

听到了头顶上不容忽视的机关运作声,椒丘眯着眼抬首,对同行的旗袍女人说:

“阮·梅女士,看来雪衣大人已经把消息送上外界了。”

“嗯,这样很好。”

“但是……这也意味着,我们基本没有主动逃离此处的可能了,你我二人的唯一出路,便是留在此地等待救援。”

“你感到不满怨愤吗?”

“不,并非如此,在监狱里能有这样在生命科学领域独当一面的大科学家作伴,是椒某的荣幸。”

他并不掩饰自己的真实需求,狐人善于沟通交流,在短短的相处内,大概勾画出了了这位天才的性格。

女人有着所有天才共有的怪癖,除了兴趣专业,阮·梅什么都不在乎,只要不触犯到核心领域,她不介意和有眼缘的人多聊上两句。

“您所指向的解药,难不成是呼雷的心脏?椒某毕竟是一介庸人,刚才路上解剖了两具孽物尸体,但心脏似乎没有什么奇特之处,和我在战场上解剖的那些尸体并无大异。”

“我所说之言,皆可实证。”

阮·梅在蹲下身子,随身携带的手术刀捻在指间,她控制着手腕的力度,不偏不倚,全神贯注划开皮下的肌理,像是在狰狞的尸体上绣上了一朵美仑美央的梅花。

她是真心热爱生命科学,不在乎实用价值,而椒丘研究人体学问,为的是治病救人,进而让从死神手里抢救回来的活人来救治宛如绞肉机般的无底战争。

阮·梅收起手术刀,褪掉一次性手套,挥了挥手,临时搭建的粗糙手术台烟消云散,没有给她的衣物染上一丝尘埃。

“它们的细胞明明已经死了,却还在维持着源源不断的繁衍。而丰饶的秘密不仅限于此。虫皇只是通过细胞组织的复制来繁殖,药师却实现了另一种更为丰富复杂的细胞增生。”

“……细胞增生?”

“这些被你们称作丰饶孽物的种群,还有当年在被赐下建木的仙舟先民,不就是最好的证明吗?”

与仙舟联盟平起平坐的局外者以淡漠的口吻说出了许多仙舟人不愿承认的事实——他们与宇宙祸害之一的丰饶民,乃是同一个出身。

丰饶孽物的定义由仙舟联盟订立,但是在诸多丰饶子民看来,凭什么仙舟人就能自诩高等文明,凭什么他们就要被打成屠戮世界的灾害,人人得而诛之?

椒丘睁开了金色的眸子,沉思了一会儿,说:“阮·梅女士,既然您是联盟的合作者,为合作者答疑解惑,排除后顾之忧,是我身为飞霄幕僚应该做的事。”

“为什么仙舟联盟不将他们称之为文明?我研究过步离人所谓的文化,他们有自己的传说,他们懂得战争,懂得掠夺……却唯独不懂得持续发展,最终换来的只是种族灭绝的到来。”

“文明之所以为文明,乃是出于克制的美德。克制的步离人可以成为勤俭克己的僧侣,放纵的不离人却只能成为由欲望操纵的野兽。”

竞锋舰上,奢摩双手合抱,低头说:

“驭空大人,这便是我要向你们证明的——步离人不是生而杀戮嗜血之辈,我们能够克制自己的欲望,这是每个丹轮寺僧侣的首要戒律。”

智械放出的画面黑屏终了,驭空单手扶着额,头疼不已。

“奢摩啊,你可真是给我出了一道难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