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定大富翁游戏胜负的因素有很多,谋划,经营,算计……但归根结底,决定胜败的关键还是在运气。如果命运女神垂青了你,你甚至有可能在第一轮就结束赌局,成为当之无愧的赢家。”

他意味深长地说:

“毕竟……在这个有如野马脱缰的疯狂宇宙中,凡人跌宕起伏的命运,不也正是如此吗?”

“两位朋友,我们可以先随便玩一局,帮你们熟悉熟悉规则,然后筹码再正式入场。”

砂金单手撑着下巴,耐心地说道。

迹部景吾这时才敢呼出了一口浊气。

观战的其他人可能不觉,但同坐在一张桌子上,迹部景吾最能清楚的体会到砂金那一身属于高位者的强势压迫感,除此之外,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他只在赌场的那些疯子身上才能感受到的执拗和狂热。

这人,恐怕是个经验颇丰的老赌徒。

赤司征十郎也有相同的感受,他擅长下象棋,判断力和决策力自然不必多说,从小到大更是在各个项目都未尝一败,今天虽然对上的是两个实力不明的外星人,但也不想轻易认输,如果能赢下来那就更好了。

随机分发人物卡后,砂金看着自己手里的低阶“步离人”,和庄家手里的高阶“巡海游侠”,意外地挑了一下眉。

利维坦·俾斯从容一笑:“看来第一局开始,砂金总监的运气不太好呢。”

【一切献给琥珀王】

垃圾桶のking:奥斯瓦尔多这家伙估计是出千了

砂金:朋友,你就这么相信我的运气?

垃圾桶のking:当然了,我每次抽卡前都要摸摸你送的那枚艾迪恩硬币,印花都快被我摸秃了!

砂金:……

砂金:真是拿你没办法

砂金:改天我再给你寄几个幸运硬币吧

垃圾桶のking:(帕姆比心)

垃圾桶のking:放心,就算这家伙出千了,我也不怕他,看我不把他杀个落花流水!

砂金:嗯,记得拍个照给我

第106章 星际赌徒强运续费卡(八)

本该热热闹闹、人影绰绰的宴厅中安静得能听见每个人的呼吸声, 所有人都在紧紧盯着正中央的那张未来科技风的全息游戏桌,以及坐在游戏桌上的四个玩家。

坐在首位的是一个吸血鬼般苍白消瘦的男人,利维坦·俾斯双手交叉撑在下巴上, 无时不刻保持着的微笑假面让他看上去像个静止的蜡人,看久了便会让人背后发凉。

他正对面坐的是翘着二郎腿、姿态慵懒的金发青年,砂金漫不经心地玩着那张刚抽到的人物卡,轻薄的蓝色电子片在修长白皙的指尖转出了令人眼花缭乱的残影。

游戏桌上的阵营直截了当,砂金和利维坦·俾斯背后的两个部门针锋相对, 而同为地球人又是好友的迹部景吾和赤司征十郎则是天然地站在同一条战线上。

他们两人把局势看得十分透彻,发自内心地不想被卷入这一场无妄之灾中,如果选择在游戏桌上刻意逢迎两位公司高管,自然可以明哲保身, 可二人不动神色地对视一眼, 都从好友坚定不移的眼神里看出了那一份属于少年精英的自尊和好强。

“人物卡已经随机分发完毕, 那么,现在游戏开始吧。”

四位玩家的人物卡分别是:

庄家利维坦·俾斯, 【巡猎】阵营,巡海游侠。

砂金, 【丰饶】阵营, 步离人。

迹部景吾, 【巡猎】阵营,仙舟云骑军士兵。

赤司征十郎, 【存护】阵营, 公司P15临时工。

围观群众开始低声讨论起来。

他们如今对宇宙的了解仅限于星际和平公司分发的那部《星际和平指南》,里面对每个阵营派系都有简单介绍, 但仅仅是这些教科书般简明官方的文字,并不足以让刚脱下襁褓、正在努力摆脱摇篮的地球人有一个真实立体的印象。

命途阵营和场上玩家关系无关, 因为这款游戏永远只会有一个最终的赢家。

人物卡有高阶有低阶,直接关系到了各自的技能强弱。

显然,就如暗中出千的利维坦·俾斯所说,放眼四人,砂金抽到的角色卡只能算是中下等,技能的释放条件也极为苛刻,如果不出意外,这一把他的优势极小,很难取胜。

砂金突兀地停住了指尖如蝴蝶般旋转飞舞的牌面,似掩非掩地挡住了微微勾起的唇边。

但,事实真的会如奥斯瓦尔多·施耐德所愿吗?

第一轮投骰子。

开局之初,棋盘上都是可以自由占领的空地,在携带相同金额的初始资金情况下,四个小人走了一圈,基本上都买下了自己的第一块土地。

全息沙盘就如同被施展了魔法,在小人玩家操作之后,立马升起了一座座风格各异的小房子,立体生动,如有实质。

云骑军角色的房产属于仙舟风格,颇为赏心悦目。步离人则是稍有逊色,毕竟他们的文明形态较为原始粗犷,游戏里对应的初始地产是一个丑兮兮的茅草狗窝,令人有些怀疑设计人是否夹带了私货。

还好步离人基本不玩娱乐游戏。

毫无疑问,这款新颖有趣的赛博桌游具有极强的商业价值,甚至兼含了一定的科普价值,放在当前市面上,几乎所有民众都对神秘未知的星际世界抱有强烈的探索欲和幻想,《银河大富翁》绝对是一款点燃人们消费热情的全球爆品。

在场的游戏开发商们垂涎的泪水都快从嘴角流下来了。

如果说第一轮是各走各的相安无事,那么第二轮第三轮就很快展现了《银河大富翁》作为风靡宇宙的冒险游戏的突出特点。

迹部景吾好端端地操纵着小人沿着格子走,结果路上突然蹦出来了一伙半人马军团,乌泱泱宛如蝗虫过境一般席卷了他的小人。

“你遭到了【反物质军团】的洗劫,存款扣除50%。”

腰包大幅缩水的迹部景吾:……这可一点儿也不华丽。

他的郁闷表情直接写在了脸上。

利维坦·俾斯笑出了声:

“【反物质军团】,【毁灭】星神纳努克的爪牙。它们在宇宙中成群结队游荡,毫不留情地扼杀新生的世界,为文明带来毁灭和死亡,有时就连一些自恃强大的文明也不得不向外界伸手求助。和【丰饶民】、【繁育】的【真蛰虫】一样,是宇宙间最为流行也最为常见的祸害之一。”

然后,他轻飘飘地补充了一句:

“希望地球不会有那么一天。”

这句话活像是给地球人立了什么flag,听得众人心里咯噔一下,背上的汗毛都立了起来。

别说是反物质军团了,就算是几只繁育的虫子来了,对脆皮的地球人而言就是灭顶之灾。

紧接着,刚吃了大亏的迹部景吾又迎来了一次意外事件。

“恭喜你来到了【酒馆】,一位【假面愚者】看你囊中羞涩,决定送给你9999万信用点。”

惨遭反物质军团洗劫的账户资金迎来了一次暴涨。

被好运砸中脑门的迹部景吾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的表情,下一秒,系统提示又出现变动:

“【星际和平公司】派出舰队逮捕了你和愚者,原来他送给你的信用点属于非法交易的黑色财产,窃取自公司总部庇尔波因特。”

“你将被关入监狱七天。”

也就是说,可怜的迹部,不光没赚到那9999万信用点,在下面的七轮中还将无法行动。

他气笑了,果断扔出人物卡。

“你使用云骑军的人物卡技能——【千秋敌忾】。【仙舟】从中斡旋,你的刑期成功缩短到了三天。”

从七轮禁闭缩短到三轮禁闭,和其他玩家的差距一下子缩小了。

虽然游戏不可避免的带有一些夸张成分,但他的这一番成功操作让不少人都多多少少猜到了一个指向现实的事实——虽然由公司出品的《星际和平指南》里没有明文表示,也不可能明文表示,但【巡猎】派系的【仙舟】,也许就是宇宙中少数可以与公司展开正面对抗的大势力之一。

砂金真诚地夸奖道:“不错嘛,迹部先生,看来你已经逐渐熟谙赌局的规则,学会使用它来为你牟取最大程度的利益了。”

利维坦·俾斯阴恻恻地说了句风凉话:“只可惜,砂金总监的人物卡需要在极为特殊的场合下才能发挥作用呢。”

“是吗。”

砂金不紧不慢地扔下骰子,十六面滚动,点数让他的小人踏上了利维坦·俾斯的地盘,需要向他缴纳一万信用点的过路费。

利维坦·俾斯做了一个自以为绅士的动作:“承让了,砂金总监。”

“实不相瞒,市场开拓部一直有您的传说,您是一个相当了不起的赌徒,我想整个公司没人会否定这一点。”

砂金直截了当地问:“你想说什么?”

利维坦·俾斯眯起一双细长的眼睛,语气拿捏得恰到好处,仿佛真的是一个下属向上司的求教:

“我想向您真诚地请教一下,其中没有任何其他意思——假如有一天,您的筹码全部被人夺走,我是说假如,那个时候,您又该怎样在赌局上取得胜利呢?您会输掉整个赌局吗?”

砂金哈哈大笑起来。

他笑出了眼泪,笑得肆意而张扬,就仿佛听到了什么有趣的笑话,几颗涌出的晶莹泪珠像璀璨的宝石般攒在眼角,然后被轻轻抹去。

赌徒笑够了,嘴角依旧含着似有似无的笑意,但眼底却是一派寒铁似的冰冷。

他说:

“你的提问毫无意义。筹码筹码,什么是合格的筹码?无可置疑,在由我参与的整场赌局上,我就是最大的筹码。”

“除非我死,否则,没有什么能让这场疯狂的赌局宣告结束。”

砂金接下了下一轮的骰子,之前运气一般的步离人一反常态,居然大跨步走到了奖励格子,资金翻倍。

同时,每月十五号的银河大乐| 透开奖,上百个奖池号码正好和砂金名下的一个号码对应上了,积累三期的奖金池倾泻而下,让砂金账户上的金额节节攀升,达到了一个令人瞠目结舌的数字。

利维坦·俾斯在心里轻叹一声:“好运的埃维金人。”

【三人成猫】

垃圾桶のking:就这,就这,信用点玩家就这?

奥斯瓦尔多·施耐德:无名客,稍安勿躁,精彩还在后面。

【一切献给琥珀王】

砂金:小心,穹,他还藏有后手

见暗中修改游戏数据已经没了意义,利维坦·俾斯干脆放弃这一吃力不讨好的行为,转向了迹部景吾和赤司征十郎开始了狂轰乱炸。

他的人物卡【巡海游侠】可以对满足条件的对手进行劫富济贫,直接拿走对方账户上的数字,占为己有。

使用这个手段,在搭配上他对游戏的暗箱操作,两个地球人的账户很快迎来一波大范围缩水,而庄家的资金也几乎超过了在场所有人,比砂金的一倍还要多。

知晓自己不幸沦为炮灰,两个头铁的年轻人却不甘示弱。

赤司征十郎虽没了大部分资金,但依靠先前铺设的房产,使自己的人物卡迎来了多次升级。

没错,公司P15临时工的这张卡没有其他任何可以对敌人施展的技能,唯一的优势就在于可以通过不断建设和维护地产来自我升级进化,职工等级越高,升级所需要消耗的资金就越少,回报也会越来越丰富。

他的方向走得很对,如果有人踩到了他的地产格子,就要向他缴纳一大笔路费,而这笔费用作为“房地产资金”,并不会直接被巡海游侠的技能剥夺。

围观的赤司征臣顶着旁人羡慕的视线,得意的摸了摸下巴上的胡渣。

这就是他从小悉心培养的儿子,是他最为成功的投资品。

迹部景吾的人物卡技能主要针对负面情况,次数有限,已经用掉了一次,于是他干脆放弃了在游戏沙盘中获利,转而盯上了每日股票。

砂金看着初生牛犊不怕虎的迹部少爷,忍不住多嘴提醒了一句:

“小心,模拟星际股市不比地球股市的杀伤力低……即使是我玩大富翁,除非万不得已,也不想去碰股市。毕竟,就算有百战百胜的运气和内部市场接头人,如果遇到了扑朔迷离的股市绿海,也很难全身而退。”

利维坦·俾斯罕见地跟着点了点脑袋。

即使人脉资源和信息资源强悍如他,也在星际股市里跌过好几个跟头。

“等到地球的经济改革和发展步入稳定,公司届时会帮助你们进行产业上市操作,但前提是,你们要得向公司展现一定的特殊价值。因为不是每个文明都有资格进入银河投资人的视线。”

自小学习股票专业课程的迹部景吾没有将两个竞争对手的话放在心上,而是继续手里的加仓动作:

“我相信地球人有这个魄力,感谢您二位的好心指点。”

砂金劝说无果,无奈地耸了耸肩。

没过多久,稳步发展经济、在庄家身后紧追不舍的埃维金人遇到了一次突如其来的暴雷。

资金小幅度减少,砂金没怎么在意,然而,接下来他又遭到了一连串的负面事件,而且付出的代价越来越严重,就好像被象征着厄运的死神给盯上了一样。

穹私戳:“系统,帮我看看这家伙又动了什么手脚。”

系统:“他的手段很隐蔽,但瞒不过博识尊的演算。和第一次暗中修改游戏数据不同,这次他动了真格,居然舍得掏出来自公司的珍贵奇物来对付你。”

【分裂咕咕钟】:为携带者带来负面效应,并且每发挥一下作用,有概率分裂出一个复制体。

显然,由公司创始人之一的路易斯·弗莱明发明的咕咕钟系列不是可以轻易甩掉的垃圾。

穹:“啧,我讨厌信用点玩家。”

遥远的火星之上,开拓者的本体恶狠狠地踢了一脚红色的沙子。

银枝的马甲抱着一个大箱子放在地上,打开之后,里面全都是泡沫一般的虚无物质,不过眨眼的功夫,那团本来还散发着虚无气息的泡沫迅速聚拢在一起,变成了一副外表古怪的小丑面具。

这才是【虚无残秽】的真面目,或者说,星核的真面目——【欢愉】星神阿哈曾经给他的任务道具,一颗萦绕着星神级别【欢愉】力量的子弹。

这颗子弹曾在剧本里发挥了重要作用,现在就要发挥它最后的余热了。

系统:“还记得真理医生对你说过吗,星空生态学派的寰宇观测系统6.0不久前观测到了不同寻常的现象,而那时宇宙融合度还没有破一半。现在,宇宙融合度已经到了70%,少数的虚数能量甚至可以涌进这片星海……只差一个契机,一个沟通两个世界的裂缝。”

艾利欧说:“是时候,该给这个平凡的宇宙带来一次更激动人心的改变了。”

穹把小丑面具拿在手里,来自星神的蓬勃力量将全身上下悉数包围,五颜六色的烟花在他眼前炸开。

他把自己背包里的那一张吃灰的面具也拿了出来,两幅面具重合在一起,合二为一,面具猛地剧烈抖动起来,上面缠绕着属于【欢愉】的强大祝福让附近的时空都变得不稳定起来,就像要掉不掉的陶瓷片,只要稍稍一碰,就能化为空洞的齑粉。

“很好,就让这个平庸的世界迎来两位真正的【天才】吧!”

“对了,”穹愤愤道:“还有你,奥斯瓦尔多,吃X吧你!”

系统:“……请文明用语。”

数亿公里外的地球,砂金垂下了眼帘。

眼见得账户数目上的资金越来越少,很快就到了百位数,只需要那么轻轻一推,就能从摇摇欲坠的高塔上垂直掉落。

利维坦·俾斯笑意渐盛,宣布道:

“砂金总监,看来您桌上的筹码已经所剩不多了,该你掷下骰子了。”

迹部景吾和赤司征十郎眼神复杂地看着这位公司P45的高管,握紧了藏在桌下的两双拳头。

砂金悠悠抬起头,匿在阴影中的半边脸庞暴露在光明之中,利维坦·俾斯这才发现——他竟然还在笑。

都这个时候了,他怎么笑的出来?

莫非……

奥斯瓦尔多·施耐德心道不妙。

砂金慢吞吞地说:“比起和你这样目光短浅的人精,我还是更喜欢和年轻人打交道。他们有资本,有决心,有想法。可以随时利用我,也可以在恰当的时机背叛我,对于二者,我都十分欢迎。”

利维坦·俾斯扭头怒视两个存在感低微的地球人:

“你们!?”

迹部景吾叹道:“砂金总监,总说我们是血气方刚的年轻人,其实那个最憋不住气、还没完成翻盘就把盟友暴露出来的人,是你才对吧。”

砂金看上去也就不过二十岁的样子,年纪轻轻就混上了公司高管,必然是有其过人之处,迹部景吾不愿和这样麻烦的大人物扯上不必要的关系,但是……

热爱美学的迹部少爷琢磨着,自己勉强同意这一场大逆不道的合作的主要原因,还是为了迹部家夺得好处。

……才不是美色误人呢!

赤司征十郎低声说:“我在国中的球队有一位队友,他十分不起眼,在人群中仿佛透明人。他为此苦恼了许久,是我发现了他的潜能。”

“对他而言无解的低存在感,却在关键的场合可以变成一把刺穿敌人后方的匕首。我让他在球队里扮演一个不存在的‘影之第六人’,国一的全国大赛上,我们将众多强敌斩于马下……当然,那一年过去后,在逐渐强大的我们面前,已经不存在任何意义上的强敌了。”

赤司征十郎面带回忆地低喃道。

他看利维坦·俾斯不爽很久了。

就像他之前和好友所说的,这个男人绝对不是一个可以放心的合作对象,相比之下,连神秘莫测的战略投资部高管都看上去真诚许多。

他听到了父亲对自己在众人前的赞扬,那个抛弃了自己挚爱母亲的男人,全然将自己当成工具的男人,赤司财团的董事长自以为全权掌控了唯一的儿子,实际上,这个倨傲自负的中年人自始至终都没有看透过自己的亲生子嗣。

赤司家流淌的血液让他渴望胜利,但不代表他害怕失败。

因为……在外人眼里的失败,都是在他计算之内的投资,他,赤司征十郎,永远都会是那个留在赌局上的赢家。

这次也是如此。

“道理很简单,因为只要是智慧生物,就非常容易犯下一个错误——你越是忽视不屑的东西,往往越是容易给你致命的一击。”

红发的异瞳少年点开自己的资产页面,在砂金的行动日,他账户上最后的流动资金恰好归零,玩家迎来破产,资产拍卖自动启动,上百亿的房地产全数甩卖给了一家大型银行。

《银河大富翁》的游戏设计基于现实,相当智能,这番操作导致的结果就是由迹部景吾持仓95%的一支股票一路走高,本金叠加利息,甚至赶超了一路烧杀抢掠过来的利维坦·俾斯。

后者双眼瞪大:“不对……”

砂金漂亮的眉眼一弯:

“你看,我的【步离人】人物卡技能,这不就满足了条件,可以释放了吗?”

低阶人物卡【步离人】,技能【同类相残】:当在场一位玩家夺走了另一位玩家90%以上的资产并且让对方破产出局,你可以对前一位玩家施展掠夺,并夺走对方的所有资产。

砂金站起了身,一身黄金珠宝的首饰带出悦耳的响音,优雅磁性的声线沉沉传入所有人的耳畔,他正式宣布道:

“如此看来,胜利的天平,倒向了我这边呢。”

利维坦·俾斯面色一黑。

除了被三人联手暗算一事之外,他留在星舰总部的公司员工马甲也同时传来了噩耗。

——波提欧这家伙,居然在重重加固封锁的监狱里逃了出来。

而且,那个被他用来当做俘虏的土著人,降谷零,此时此刻,竟然操纵着他用来糊弄地球人的公司机甲,杀出了重围。

他是公司高管,对于技术研发部的机甲了解不多,所以在捏造时并没有给机甲加入权限,只要人坐进去就可以操纵,但有哪个外人可以登上公司的四级星舰,抢下一座沉重的机甲?

降谷零偏偏做到了。

没想到这点微不足道的漏洞,竟然给地球人钻了空子。

他小瞧那家伙了,能和开拓者混在一起的人,果然都不是什么简单货色。

壳子下是同一人的砂金看了看手机,装作刚收到消息的样子,惊讶地捂住了嘴:

“哎呀,利维坦,有人告诉我,你的下属监管不力,让那位被关押的通缉犯跑出来了。”

现场的人顿时窃窃私语起来。

砂金看着利维坦·俾斯手里几乎要捏碎了的人物卡,又淡淡地补上了一刀:

“一个虚假的冒牌货,果然还是比不得真正的【巡海游侠】。”

第107章 庸人与天才

【三人成猫】

奥斯瓦尔多·施耐德:你是怎么做到的?

奥斯瓦尔多·施耐德:罢了, 很漂亮的一次反击。我承认你略胜一筹,这次的交锋是我输了。

垃圾桶のking:就这,就这点儿表示?你难道不得痛哭流涕歇斯底里无能狂怒然后扇自己三个大嘴巴子?你又是恐吓又是作弊的, 我和砂金的精神损失怎么办?就这么算了?

奥斯瓦尔多·施耐德:……

(“奥斯瓦尔多·施耐德”已为“垃圾桶のking”转账1亿信用点)

奥斯瓦尔多·施耐德:我自愿全额承担二位的精神损失费。

奥斯瓦尔多·施耐德:穹,我承认是我发难在先,但这也是规则允许下你我二人之间的公平竞争,波提欧脱逃一事也是如此。要是闹大了,对公司在地球人心中的威严和名望是一次不小的打击, 希望你不要把此事扩大化处理。毕竟……不管是砂金还是我,皆同为公司的人。

【一切献给琥珀王】

砂金:暂时听他的,以后算账的机会多的是,不要把他逼急了, 狗急了是会跳墙的

砂金:信用点你收着吧, 我不差这点儿钱。奥斯瓦尔多的羊毛, 不薅白不薅

垃圾桶のking:收到!

垃圾桶のking:(照片)(照片)(照片)

砂金:哈哈,谢了, 朋友

主人家有事中途离开,一场目的性极强的社交宴会只得不欢而散。

砂金依旧坐在椅子上, 单手支着下颌, 看着公司职工将游戏桌抬了下去, 手里攥着一枚烫金色的圆形筹码,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赤司征十郎处理完了父亲那边的事情, 身穿黑色西装的俊秀少年走过来, 恭敬的鞠了一躬:“多谢您,砂金总监。”

砂金偏过头, 谈吐自如道:“赤司先生客气了,方才在赌桌上, 还要多亏了您二位舍己为人的仗义相助呢。”

迹部景吾踱着步子走来,白西装胸口插着一朵骚包的红玫瑰,从小作为天之骄子的他说话自带一股咄咄逼人的傲气,不喜欢拐弯抹角,走到二人面前,挺胸昂首,直接点出了这场幕后合作的利益关系:

“我和征十郎尚未继承家业,提前站队也是迫不得已,所以希望砂金总监不要辜负了我们的信任。”

砂金柔和地说:“这是自然。就像我之前说过的,如果你们有更好的选择,我不介意你们选择一个恰当的时机背叛我。不过现在看来,比起不久便会退场离开的市场开拓部,我认为还是战略投资部会更适合几位的未来。”

正事儿说清楚了,两人心里的大石头总算落了地。

迹部景吾猛地拍了一下赤司征十郎的后背,笑骂道:“你这小子,早就打算把我给拉下水了吧。”

赤司征十郎没有否认:“迹部,你我都明白,财阀在日本能一家独大,但放眼全球,放眼整个宇宙,我们也不过是一只可以随时被人捏死的蚂蚁。抱团合作是不可避免的,赤司、迹部和铃木三家彼此知根知底,是最好的合作对象。”

他俨然将赤司集团视为了自己的囊中之物。

这也难怪,如此优秀卓越的继承人,哪怕这一次的表现并不符合他父亲赤司征臣的心意,也不会轻易放弃培养他。

赤司征十郎早晚有一天会登上那个位置,差的只是时间和资历。

砂金给了他们自己的联系方式,“我随时等候两位的好消息。”

他刚准备抬脚离开,后脚就被一个女孩拦住了去路。

“那个,砂金总监,你好……”

铃木园子紧张得手心冒汗,看天看地看竹马,就是不敢看正在搭讪的金发青年,最后心一横,牙一咬,拼尽全身力气,从喉咙眼里喊出了一句撕心裂肺的话:

“请问……我可以和你拍张照片吗?!”

对于一向性格大方外向的铃木大小姐来说,像个羞答答的邻家少女一般向男生搭讪可是打娘胎里出来头一回,不只是自己都觉得陌生,也把熟知她性子的迹部景吾和赤司征十郎雷得不轻。

这还是他们认识的园子吗?

砂金认出了她:“你是……刚才在门口的那位女士?”

铃木园子站直了,铿锵有力道:“是的,我叫铃木园子,之前多谢您的帮助!”

“希望那场意外没有给你的心灵和身体造成什么伤害,女士。”砂金笑了笑,“至于拍照,没问题,我想我们四个人完全可以留一张纪念的照片。”

铃木大小姐被对方亲切的绝美笑容砸得迷迷糊糊的,找到侍者借了一台拍立得,短短几秒的合影留恋后,她拿着洗出来的合照看了半天,上扬的嘴角自始至终都掉没下来过,活像手里是什么价值连城的宝贝。

她情不自禁地感慨道:“天啦,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完美的存在呢?砂金总监,你好像在发光……呜呜呜……太美了……”

铃木园子突然拉下了脸:“不过,迹部,你也太抢风头了吧?瞧瞧人家征十郎,多低调沉稳。”

迹部景吾:“哈?什么抢风头?本大爷拍照向来都要做最华丽的那一个!”

等到铃木园子从照片里抬起头,失落地发现那个给自己留下惊鸿一瞥的青年已经消失了。

“他走了吗?”

“你还在对着照片犯花痴,人家早就打完招呼走了。”

“唉,人在年少,还是不能遇见太惊艳的帅哥。”

铃木园子收起照片,嘿嘿直笑:“我决定把这张照片回头裁一下贴到我的日记首页,每天不开心就拿出来看一看……女人啊,果然还是得看这些才有力气讨生活啊!”

两个注定被裁的竹马:……你开心就好。

这一夜的宴会过后,企业家们都不是傻子,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于是,“【星际和平公司】【战略投资部】的某位p45高管来到地球度假”的重磅新闻不胫而走,而某位巡海游侠窃逃的消息则是听不到一点儿风声。

各个国家的著名旅游景点官号纷纷出动,在社交媒体上发文发图,十八般武艺齐上阵,搔首弄姿,好不热闹,网友留言:“为了拉客,脸都不要了。”

“有人能告诉我这位高管长什么样子吗?我想去偶遇一下。”

“旅游偶遇公司P45高管,拼尽全力无法战胜。”

“偶遇是你的谎言,想抱大腿就直说。”

“这样的大人物怎么会来咱们这个小破球度假?”

“没准儿就是喜欢咱这一口原始生态呢。”

“你是说环境污染严重,科技落后,民风彪悍的原始生态?”

“楼上好骂。”

“我就一个要求,信用点改革后,能不能快点儿引进外星的医疗技术?我妈胃癌晚期,吊着最后一口气还没走。但我相信癌细胞对医疗发达的外星文明而言肯定都是小case,我强烈要求尽快推广先进技术,别扯这些有的没的了。”

“同意,你们想去偶遇结交公司高管,人家还看不上你呢,不如关心点实在的。”

“我也是,除了医疗之外,咱们的教育是不是应该跟上?教材都应该更新换代了,还在用老版的历史书,不觉得很迟滞搞笑吗?”

“我儿子现在每天指着外面的公司飞船,问我能不能带他上去玩,我说儿子,老爹哪有这个能耐?老爹这辈子怕都出不了这颗星球,全看你将来能不能混出点儿名堂来了!”

“经济,教育,医疗,社会保障,治安管理都要跟上。”

“如果公司来了,上层人的楼房越修越高,我全家人还住在阴暗潮湿的城中村,那外星人还不如不来呢。”

“大家都希望自己的家乡越变越好,而不是贫富分化越来越大,赛博朋克照进现实吧?”

这层娱乐八卦楼不出意外的歪了。

突然,一个突兀的评论闯进了热火朝天的讨论之中:“大家快去看公司官网,他们又发最新的通告了!”

众人连忙放下噼里啪啦的键盘,点开官网,一行醒目的通知挂在首页,明明白白地写着:

“【星空生态学派】寰宇观测系统6.0已于太阳系附近发现异常数据波动,【博识学会】将会派出相关人士前来实地探查,并计划于最近行星建立观测站点,届时将会有专业人员向地球普及各方面先进技术。预计到达时间为X月X日,接待地点为XXX。”

全网不知道多少次又又又又炸了。(ps:作者使用这个句式已经用到厌烦了。)

“这是什么意思?星空生态学派是啥?博识学会又是啥?”

“好像就类似于咱们的学术界,专门搞科学研究的组织。”

“一旦在太阳系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比如稀有矿产,能源啥的,那咱们地球岂不是要跟着飞黄腾达了?”

“看样子是的,人家都要派专门考察队过来了。”

“我最在意的还是那个先进技术,公司来到也才过了一周不到的时间,我们的社会生产力经历了十几年的停滞,终于能迎来一次突飞猛进了吗?”

“我还以为就要卡好几个月呢,宇宙文明的效率就是不一样,建议地球人学学。”

先不管地球人是如何锣鼓喧天、奔走相告,遥远的火星上,高矮不一的岩石山堆一望无际,血红色的风沙把世界都吹得荒凉。

“这就是你给我们找的最佳实验场地?”

长发的少女人偶不满地叉着腰,在天才囊括一切学识的神奇大脑里搜罗了半天,没找出一句有用的脏话:

“穹,你这个,这个……大傻瓜!笨蛋!连佩佩都知道做窝要找风水宝地,你怎么就不知道?奇了怪了,星神当初怎么就选中了你?”

穹吐吐舌头想卖个好,结果吃进了一嘴沙:“哎嘿……呸呸呸!”

站在一旁的机械君王哑然失笑:“逻辑:穹先生此举,定然有他的道理所在。黑塔,既然【宇宙裂缝】开在这里,那我们也不应当过于挑剔,不如现在就抓紧时间开始吧。”

“切……”黑塔扭头看了看身后的金色裂缝,无神的人偶眸子闪过一丝精光,“螺丝咕姆说的对,我不应该跟你这个大笨蛋计较。”

她嘀咕道:“远程操纵的人偶在这里偶尔会失灵,过一阵子忙完了手头的事,我会用本体过来。”

螺丝咕姆来了兴趣:“关于黑塔的本体,我也许久未见。只可惜阮·梅对这场实验不感兴趣,否则我们三人还能以本体再次举行一场天才间的茶话会。”

黑塔没有回应,头也不回地走进漫漫沙海之中:

“我可是把我空间站最宝贝的东西都带来了,希望这次的研究项目不要让我太过失望。”

“对了,螺丝咕姆,博识尊把这场研究叫什么来着——”

“答案:生灵禁区,概念独行。于四方寰宇的知识圈层之外,探究两个宇宙交叉碰撞的根本原因。”

第108章 庸众集

和两位【天才】久别重逢, 穹倍感亲切。

在举目无亲的异世界,除了加拉赫和米哈伊尔,他已经很久都没见到自家人了, 一时间心绪复杂,泪上心头,那叫一个思乡难解。

虽然和亲友们可以线上无障碍联系,但哪里比得上真实的近距离接触呢?

毒舌高傲的黑塔女士不领受他的心意,嫌弃穹跟在屁股后碍手碍脚, 让他没事就赶紧离开火星,不要打扰他们二人的工作。

哭唧唧的小浣熊转而投向了螺丝咕姆绅士的怀抱。

人情味满满的智械一边用沉稳平和的男低音安慰着一岁大的人类幼崽,一边从自己的折叠口袋里掏出了列车组专门带给在异世界践行开拓的无名客的礼物。

列车组的老幺:“!”

他感动得泣涕横流,在螺丝咕姆的帮助下穿上了列车长缝补的新衣服(款式还是那件雷打不动的开拓者战衣)、狂炫完三月亲手制作的冰淇淋、把姬子和杨叔送的咖啡豆和漫画书暂时压在背包最底下, 然后看完丹恒老师的亲笔信, 整个人像是飞上天的风筝, 飘飘欲仙,恨不得乘风而去。

嘱托两人不要随便掏出大家伙导致整个太阳系热寂焚毁, 心里美滋滋的开拓者踩着星星和月亮,回到地球继续演戏去了。

通知公告都贴出来了, 他还得抓紧时间制造出博识学会的马甲, 和地球的人类联合政府进行交接沟通, 让他们以为火星的这场实验是【博识学会】【星空生态学派】的手笔,而并非两个【天才俱乐部】成员有关“多元宇宙交叉碰撞”的实验项目。

在巨大的信息差下, 毫不知情的地球联合政府欣喜若狂地接受了地球将迎来一批科研学者的好消息, 没怎么犹豫或推诿,就全体高票通过了决议, 决定和【星空生态学派】派来的研究小组签订一份长期租赁合同,将太阳系的火星租借出去用于科学研究。

在最后, 这一份地球史上首次跨星际的学术合作在全网予以公示,普通民众们这才知道他们心心念念的外太空科学家已经来到了地球,甚至连官方层面的商业合同都签署完毕。

“怎么是在火星?”

“因为那里距离他们的观测点最近,我瞎猜的。”

“科幻电影里不经常拍什么地球完蛋后全体人类就要移民到火星居住吗,我想火星对地球而言还是蛮重要的,怎么能随随便便就租出去?而且一租就是500年……”

“火星和地球的生态结构有很多相似之处,是太阳系目前第二适合智慧生物居住的星球,如果是租借的话,未来应该会还给我们。”

“这不肯定的嘛,人家可是全宇宙最大的学者基地,信誉不用多说。”

“楼上质疑政府决策的,我问你,地球事业刚刚起步,正好需要一笔启动资金,那可是足足250亿信用点!你没看见吗?火星这几百年咱们也用不着,太阳系还有这么多可以开发的行星,也不差那一个!我们缺的是资源吗?我们缺的是钱!!!”

“估计政府也是这么考虑的,万事开头难,学会有钱有技术,没道理不抱上这条大腿。”

“你们就不好奇他们研究的是什么吗?万一是什么辐射武器之类的,我们地球是不是也会跟着遭殃?”

“听上去好恐怖……”

“没看完合同内容的就别跳出来丢人现眼,后面补充条款上白纸黑字写着,‘该租赁行星仅作为观测站使用,博识学会承诺在500年内不会对太阳系生态环境造成任何有害破坏’。”

“啧,就算人家告诉我们观测项目了,你一个九年义务教育出来的能看得懂吗?”

“别提了,我好不容易大学毕业,该不会又要回去上课了吧呜呜呜……”

“星神是什么?虚数是什么?命途又是什么?傻傻分不清。”

“我都已经上班十年了,现在正在库库研究那本星际和平指南小册子,生怕自己一个高材生变成文盲睁眼瞎。”

“全球居民科学文化素质有待提高,我建议地球联合政府尽快出台相关措施,我们这一代人可以自学,但下一代的教育工作一定要抓紧落实!”

宫野志保实验室。

“博识学会?就是那个科学家组织?本来以为还得花上一阵子时间才能联系上,没想到人这么快就来了。”

“宫野博士肯定坐不住了,她之前好多次都提到过想和学会交流技术……”

科员们凑在一起小声交流着,门砰的一声被猛然打开,众人一惊,他们谈论的主角站在门口,面带喜色的宣布道:“化学制剂开发成功了!”

实验室又是一阵兵荒马乱,不少科员看着小白鼠发生注射前后的血液样本对比,一个个都喜上眉梢,有几个感性的人甚至摘下眼镜抹了抹眼泪。

“太好了,努力了这么长时间,终于能收获成果了!”

“宫野博士,我们现在只差最后一步临床试验了!”

一个科员马上响应:“博士,我马上就去向上级部门申报,招募一批志愿者……”

灰原哀却制止了他:“不,不用了,不用招募志愿者。”

闹腾腾的实验室突然寂静下来。

“博士,您这是什么意思?”

“我是说,这个解药本来就是为了我和工藤两个人研发的,不必牵扯到其他人。政府能同意我进行研究,还是有公安为我从中斡旋争取的结果,不能再麻烦他了。”

一个药学专业的科员马上反驳道:“可是不管是什么药物,研发过程都要至少经过三期临床才能使用啊!一期临床至少得选定健康的人类志愿者来检测药品的安全性和耐受性。如果直接在您身上使用,我们并不能保证会不会出现耐药反应或者不良反应,要是出事了……”

其他忧虑不已的科员纷纷提出反对意见。

灰原哀叹了口气:“既然你们知道解药是为了我而研发的,那你们也应该知道,它本来就不能用在活人身上。药物研发的三期临床试验,二期和三期都需要找到目标疾病患者。但试问,整个地球上,除了我和工藤二人之外,还有哪些人是ATPX4869的患者呢?我们找得到他们吗?他们之中,还有多少人活着?”

众人不说话了。

宫野博士抬头环视了一圈,个子矮矮小小的,气势却像个成熟的大人。

她说:“我知道你们刚进实验室的那段时间,对我的研究课题,更多的是不解、迷惑,感到可笑。为什么会有人选择返老还童这种违抗自然规律、异想天开的课题研究呢?但既然进了我的实验室,我就是那个特例。”

胡子白花花的课题组长回应说:“宫野博士,您说的没错。我干这行有三十多年了,当初辞掉工作,离开上一任诺贝尔医学奖得主的实验室,来到了您这里后,我的第一反应也是不敢置信。如果这个世界上真的存在返老还童的技术,那么上一任诺贝尔医学奖的获得者应该是您,而不是刘易斯·帕西法尔才对。”

他自嘲的笑了笑,“后来我才发现,原来是我错得离谱。”

他紧接着说出了全体科员的心声:

“当我看到外星人那艘突破了相对论的星舰,当我接种了联觉信标,当我早已年迈僵化的认知一遍遍遭受痛苦的洗刷,星神、命途……科学的边界迎来一次人类历史上从未有过的拓宽。地球科学家穷尽一生都解不开的谜团,在其他高等文明面前,就像小孩子咿呀学语一般幼稚简单。”

灰原哀不忍道:“卡尔爷爷……”

卡尔·帕西法尔抢着说:“所以,在这个【智识】包罗万象的宏伟宇宙中,还有什么是不可能的呢?反倒是您,我为我那时对您的轻视而感到由衷的歉意,您才是真正的天才。”

……天才吗?

灰原哀想起了政府分发的那本科普小册子,在【智识】的分类下,用于描绘【天才俱乐部】这个组织的语言是如此轻描淡写,但又是如此触目惊心——【获得星神博识尊青睐的人们,汇聚了全宇宙最为卓越和顶尖的大脑。】

全宇宙……

她一向有自知之明,纠正道:“卡尔爷爷,你也知道,我这种程度的学者,根本谈不上【天才】二字,以后这个词,还是慎用吧。”

“唉……”

“偌大的宇宙,能够永葆青春的技术和手段不胜枚举,除了【丰饶】之外,我还曾在朋友那里听说,他认识的一位【天才俱乐部】的成员,仅仅是顺手就将自己成功返老返童……在这其中,耗费了多年心血才得到一个半成品的我又算得了什么呢?我只不过是一个想要拼命自救的人罢了。所以,我不想把其他人扯进来,如果有什么后果,也应当由我一力承担。”

此话说完,摆满了冰冷器皿的房间里霎时没了动静。

许久之后,灰原哀才接着说:“我会考虑你们的意见,在这之前,先在动物上重复测试一下吧。”

说完,她不再停留,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爬上椅子,将自己的脸埋在毛茸茸的小浣熊抱枕里。

小姑娘回想起了自己两个月前初次遇见列车组时生发的瑰丽梦想。

她想要搭上星穹列车,体验跃迁的颠簸感,想要进入宇宙知名的学府进修,想要倾听那位开拓者盛赞的【真理医生】拉帝奥教授的学术讲座,想要和工藤一起去泰科铵看机动球大赛……想要做很多很多事情。

好像只要公司的舰船到来,航线通畅无阻,什么问题都可以迎刃而解。

可是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呢?

明明实验取得了进展,她和工藤马上就能恢复成原来的样子,胜利的曙光就在前方,可自己为什么会跟亲如家人的科员会产生分歧,为什么又会生出一种无力反抗的绝望呢?

也许是不甘心吧。她心想。

宫野志保曾经是那么的踌躇满志,挑战未知的领域,满心以为自己能够取得一番大成绩,令所有人刮目相看。

她不愿意接受外界的施舍,拒绝了穹提出的帮助。但是等到真正开始研究,她却猛然惊觉——自己连研究一项解药都需要耗费上如此巨大的心力,而再看看那些人,那些天赋异禀之人呢?

宇宙,就是这么可怕而残酷啊。

现实的悬崖鸿沟将头脑和身体撕裂,把她夹在中间,来回摩擦拉扯。

她为了化学试剂的最后阶段研发熬夜三天,不吃不喝,身体感到一阵难以言说的疲惫,只想好好躺下来睡一觉,什么都不想再管。

一阵嘈杂的电话声突然响起,是她特别设置的关心铃声。

灰原哀顾不上长嗟短叹,连忙从椅子上跳下来,接起电话:“喂,夏油君,有事吗?”

“小哀,波提欧和降谷长官两个人回来了,说实话,他们两人的状况不太好,可能需要专业医生的帮助。”

灰原哀立马头脑清醒过来,去翻找柜子里的医药箱和检测设备:“没问题,我马上过来。”

“姐们,你到底会不会修机器人?”

波提欧呲牙咧嘴地叫出了声。

家入硝子扶住他的机械胳膊,好奇地上下摸索着里面几根断掉的电线和铁丝,咽了一口紧张的唾沫:

“你脖子以下的身体组织竟然真的全都由机械取代,真酷啊,我能再看看吗。”

“难道还有假的?算了,我自己来,快点弄完,我他喵的又饿了。”

波提欧常年一个人行走江湖,平时受了伤都是自己修理身体,这一次如果不是学医学到疯魔的医学生主动请缨,他早就把自己的电线给接好了。

夏油杰靠在一边墙上,好笑地说:“你不在的这几天,东京市民自发筹钱委托建筑商,给你修了一座大型充电站,说是让你尽管敞开了肚皮吃,电费管够。”

“……”

波提欧无语:“真搞不懂你们地球人的脑回路,比我的脑机芯片还复杂……”

“嘶,宝贝,轻点儿,别碰坏我的主电线。”

“原来还真有大动脉和静脉的区别?给你换身体的医生技术可真是高明,介绍我认识认识?”

“……你最好这辈子都不要有机会认识她,换上一个跟我一样的宝贝联觉信标就老实了。”

波提欧扭头看了看:“那个白毛呢?”

“他在隔壁卧室,正和降谷长官交流开机甲的体验。”

说起这个,波提欧猛地一拍大腿:“你还别说!我那兄弟可还真是好样的!”

“他一个人靠着我送他的那六发子弹,一路孤军深入,甚至冷不丁抢到了一架公司机甲!另一边,我掰断胳膊里的电线丝撬电子锁,从监狱杀出来,和他迎面汇合,两个人大爱特爱,把可恶的公司狗喵得灰头土脸……哈哈哈!我嘞个呜呜伯,他要是出来当巡海游侠,绝对能轻松干票大的!”

“先不提钢丝怎么撬开的电子锁……我也挺好奇,公司机甲的防御体系怎么会这么薄弱,是个人都能开?”

“我经常爱死公司的可爱机甲,但还真没开过一架。估摸着那一批应该是刚出厂,还没来得及录入信息,让降谷兄弟捡了个大便宜。”

“我还没问呢,你们最后是怎么逃出来的?”

“直接跳下去的呗,还能怎么着?我高空降落的经验丰富得很。”波提欧咧嘴一笑,“我拉着降谷兄弟背面朝下,往海面上扑腾一跳,这不就软着陆成功了吗。再往海里一躲,公司狗瞬间就找不到人影儿了。”

家入硝子和夏油杰:“……”

“难怪降谷长官刚来的时候断了三根肋骨,内脏多处受损,皮肤大面积擦伤,一只耳膜破裂……原来都是你的锅啊。”

波提欧不好意思地说:“我独来独往惯了,当时拉着他跳下去还真没想那么多……都怪我都怪我,不过我这不是把走南闯北多年的宝贝都拿出来将功赎罪了,他现在不照样活蹦乱跳的,比扑满都壮实。”

“全身检查还是要做的,我已经叫小哀过来了。”

门铃声响起,夏油杰跑去开门,热泪盈眶道:“丹恒,你们总算回来了!”

第109章 庸人的剧场

丹恒不知所措的一把接住扑上来的夏油杰, 虽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身体已经熟练地像照顾小孩一样抱住了身高腿长的丸子头友人,仿佛做过了无数次。

他用手掌轻拍男大塌陷的后背, 问:“怎么了?”

一向以沉稳著称的杰君抹了一把辛酸泪,哭诉道:“最靠谱的回来了,我终于不是孤单一个人了!”

两相对视,二人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属于成年人的疲惫和无奈。

穹:“……原来我的马甲给杰君造成了这么大的压力吗?罪过,罪过。”

“你们堵在门口干什么?怎么还不进去呀?”

三月七站在门口, 满脸疑惑地看着他们,来自纯美骑士的热情赞颂声已经先于他本人到达:

“啊,丹恒先生!夏油先生!我十分明白你们此刻的心情,多时未见的挚友一朝重逢, 自当高歌一曲……”

穹强势打断:“好了好了, 快进去吧, 我快饿死了。”

出外勤返回地球的列车组一行人前脚刚一进屋,后脚灰原哀就拖着一箱子医用器械和医疗箱赶了过来。

她打了个招呼, 马不停蹄地进卧室给降谷零检查身体去了。

“有人在做饭吗?味道好香呀。”

三月七在玄关上换鞋,鼻翼翕动, 两瓣脸颊泛上陶醉痴迷的红晕, 吧唧了一下嘴:“让我想起了帕姆做的饭, 也是香香的……”

夏油杰揽着丹恒的肩膀叽里咕噜,听到这话, 抬头说:“是黄泉小姐正在厨房做饭……哦, 她就是你们在匹诺康尼结识的那位【虚无】令使。”

“诶?黄泉也来了?怎么都不给我们说一声?”

“这件事说来话长,我们怕打扰你们的任务, 就想着当面解释比较方便。”

家入硝子向简略地提到了列车组不在时他们几人在实验室和医院的惊险经历,不时夹杂着吐槽和暴言。虽然作为马甲幕后操纵者的开拓者对这些自己亲手设计的剧情早已烂熟于胸, 但还是表现出了一副积极好奇的态度。

“原来是这样吗?”

“真没想到天元的命这么大,不过这次,她也算是有了一个好归宿吧。”

“黄泉在这里要待多长时间呀?”

系着白色围裙、手中端着两个盘子的紫发女人从厨房里走出来,将菜盘稳稳当当放在餐桌上,回答说:“我也不清楚。但到了适合的那天,我会独自启程,重新迈入银河。”

夏油杰眉眼弯弯:“但在那之前,请好好享受在地球的每一刻吧。”

“……嗯,我会的。”

“一桌子菜,看上去好丰盛啊,我这几天在火星老是吃银枝的干粮,嘴里都快淡出机巧鸟来了!”

三月七噔噔跑过来,迫不及待地拉开椅子,坐在餐桌前左顾右盼,这个闻一会儿那个闻一会儿,幸福地眯着眼睛,活像一只嘴馋的粉色小狗。

比起用丰富的肢体语言来表达喜爱的鬼马少女,古板严肃的苦修者显然更愿意用赞美诗来抒情达意:

“黄泉女士的巧手将平凡的食材点化成艺术品般的佳肴,每一道菜品都散发着令人垂涎欲滴的香气和诱人的光泽。啊!我愿以最诚挚的敬意赞美您的手艺,在漫长的星际旅行之后,能享受到如此精致的接风宴,实为人生一大幸事。感谢您的辛勤付出,我将以骑士的严苛准则,将桌上的佳肴一一品尝,以示对您厨艺的最高敬意。”

黄泉解开围裙放在一边,朝他点点头:

“也是我的荣幸,骑士。”

银枝即便进了房子,仍然没脱下他那副繁重精致的铠甲,体型比旁人大出整整一圈的骑士缩在窄小的四角木椅上,正襟危坐。

“三月小姐,很抱歉,我的长棍面包虽然便于储存携带,但可能味道确实不佳。没有让您的味蕾在红色的荒芜土地上得到片刻的休憩安宁,请允许我向你致以歉意。我已采纳了开拓者的意见,决定携带更多种类的甜口面包,为与我同行的友人提供更多便利的选择。”

三月七摸摸脑袋:“呃,不用这么正式啦,我就随口抱怨一句……”

家入硝子几人也陆续坐上了桌子,幸好当初买下这栋别墅时选了一张能容纳十人的大餐桌,不然还真有可能坐不下。

她好久都没吃上一口如此丰盛的饭菜了,熬夜背书的糟糕心情也不禁舒坦起来:“说起来,黄泉女士一开始不知道怎么用厨房器材,差点儿把整个厨房炸掉……但熟悉了煤气灶和炒菜锅之后,简直就像有强大的肌肉记忆,不到半小时就做好了一桌子的美食,真厉害啊。”

黄泉抱着盛满了白米饭的饭碗,右手拿着一双木筷子,低头默然了一会儿。

“……我走遍了许多世界,有些时候不得不用当地的食材填饱肚子。没人教我怎么做,但我冥冥中总有一种熟悉的感觉……在遥远的曾经,我的身边应该也有一个经常夸赞我手艺的朋友。可惜……我不记得了。”

“那现在我们也是其中一个了!”

三月七高高兴兴地夹了一块肉塞到嘴里,鼓起腮帮子像只仓鼠一样嚼嚼嚼,然后猛地咽下去,摇头晃脑地评价道:“回味悠长,外焦里嫩……一个字,好!两个字,好吃!三个字,超好吃!”

众人都被她古灵精怪的模样逗笑了。

黄泉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第一次荡漾开了一抹浅浅的笑意,她似乎被少女的青春活力感染了,也夹了一块肉片放到了碗里,细细咀嚼起来。

所有人开始动筷子,五条悟闻着饭菜的香味儿从卧室飘了出来,“喂,怎么吃饭不叫我?我是眼睛瞎了,不是鼻子堵了。”

夏油杰翻了个白眼,拍了拍身边的空椅子:“给你留着呢。”

“好耶!杰,我就知道你不会把我给忘了!”

“真是的,每次吃饭我都还要伺候你……我难道是五条家的仆人吗?”

夏油杰不情不愿地给五条悟的碗里夹菜,不一会儿就堆起了一座五颜六色的小山,“哼,撑不死你。”

五条悟享受着挚友的伺候,吃得比狗还欢快:“波提欧,待会儿让杰带你去那座民营充电站吧,不能我们吃了你还没吃呢。不过得千万小心,在东京你的狂热粉很多的,要是这回电流里真掺和了迷药……”

躺在沙发上正在捣鼓胳膊电线的波提欧恶犬回头:“你个小可爱,又在说什么宝贝话?信不信我一枪爱死你?”

五条悟面朝声音的方向,比了个爱心放在胸口,装作中枪的姿势,尖叫道:“哎呀,我被你爱死了!波提欧sama!”

对这种滑头滑脑的家伙应付不来的波提欧:……

他“腾”的一下站起了身,掏出手枪,说爱就爱。

丹恒用物理手段制止了一场惨案的发生,收获了夏油杰一个感激不尽的眼神,“话说回来,降谷呢?他怎么不出来吃饭?”

“降谷受了不小的伤,虽然波提欧送的仙舟药物帮他治好了大部分的伤口,但现在只能吃一点清淡的食物。”黄泉说,“我之前已经做好给他送过去了。”

银枝放下了筷子:“降谷先生为何会受如此重的伤势?可是那公司的人所做所为?”

夏油杰复述了一遍波提欧的话,“他们强闯了公司的大本营,把星舰翻了个底朝天,但还是没找到奥斯瓦尔多·施耐德,所幸安然无事,都全须全尾回来了……”

银枝也“腾”的一下站了起来。

众人眼睁睁地看着他快步走到沙发前,和一脸懵圈的改造人牛仔四目相对,面色似有不虞。

波提欧大感不妙,结结巴巴说:“银,银枝兄弟,怎么不吃饭了?想来找我唠嗑唠嗑?”

银枝蹙着好看的眉,正色道:

“波提欧兄弟,我与你相识时间不长,但我深知你和我一样,孤身闯荡四方,扫除邪恶,乃巡海游侠的独行风范。”

“那可不!”

“然而,我还需要指出的一点是,如果与同伴一起行动,而降谷先生更是血肉之躯的普通人,因此,逃脱一计,波提欧兄弟也应当考虑周全,不该如此大意莽撞。今天的降谷先生福大命大,万一有下次,又该如何是好?”

“我心里有谱,而且我不是把仙舟的大还丹都送给他了吗?那东西可不好搞到手……”

“不,波提欧兄弟,事后补偿是事后补偿,而我们要讨论的,是你在当时那种情况下应该做的事情。”

众人一边快活地吃饭,一边听着纯美骑士对抓狂的巡海游侠进行着思想教育工作作为背景音,嘴里的米饭都变得香甜了起来。

“诶,丹恒,你尝尝这个,你们龙经常生活在水里,是不是都喜欢吃海鲜?”

“我没有什么忌口的东西,但……应该不是所有龙都喜欢吃海鲜。”

“喂,穹,不要抢我的肉!”

“谁夹到就是谁的,嘿嘿。”

“胡萝卜中含有胡萝卜素,胡萝卜素的作用是……”

“硝子,别碎碎念了,好好吃饭吧。”

等他们把碗筷都收拾干净,给灰原哀和银枝的那一份饭菜做好了保温,回到客厅,发现某个骑士还在滔滔不绝,波提欧则是一副快要随时关机的样子,几次想要施展江湖智慧逃走,却总能被机智的银枝一把抓住,不得不像个小学生一样乖乖坐在沙发上,还得附和着骑士的训诫。

“明白了明白了,我下次绝对不会这样做了,饶了我吧,银枝兄弟。”

五条悟没忘记把波提欧吃瘪的憋屈照偷偷拍下来,等到以后他要是再和对方吵架,就把这个视频搬出来一击致胜。

银枝终于止住了话头,“波提欧兄弟,你可知错?”

“我知错,我知错!”

“波提欧兄弟,你可愿改正?”

“我改正,我改正!”

“波提欧兄弟,希望我们二人都能行于坦途大道,莫要辜负了每一个对你寄予众望的人。”

波提欧咋咋呼呼的的声音多了一份认真:“那是当然!”

夏油杰:“好啦,思想工作做完了,该去吃你俩的饭了。”

银枝点点头,钻进厨房,继续清理没吃完的几口米饭,坚决不浪费一粒粮食。

而波提欧也实在不想和给他留下严重心理阴影的骑士待在一个房子里,索性偷偷摸摸跑出门,到夏油杰提到的那座爱心充电站充电去了。

灰原哀这时从房间里走了出来,取下听诊器:“降谷他没什么大碍,只是需要休息一段时间。”

“那就好,”丹恒说,“不过,小哀,我觉得你现在也需要休息一下。”

灰原哀一愣,嘴角忍不住扬起,眼中似有热意涌出:

“……解药研发最近在要紧的关头,我实在没有多余的空隙来休息。”

“但你今天得了空闲,不如就在这里稍微躺一会儿吧。”

“……好。”

众人来来往往的脚步声轻了许多,黄泉给她送来一床樱花毛毯,小女孩陷在沙发的一角,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等她醒来的时候,已经到了第二天中午。

一个电话打了过来,她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喂,卡尔爷爷,有什么事吗?”

她猛然坐起来:“什么?您是说……您的儿子刘易斯·帕西法尔去参加了由政府牵头的一场全球科学论坛,主讲人是来自博识学会的一位知名学者!?”

老人哆哆嗦嗦的语调从那边传来:

“没错,宫野博士,我那桀骜不驯的小儿子,在论坛结束后,破天荒地给我打来了电话。”

“……他对您说了什么?”

卡尔·帕西法尔顿了顿:

“他哭着对我说——‘父亲,您知道吗,我们一直龟缩在安全的小岛上,享受着安逸,自以为理性可以战胜未知,可是一旦触及到小岛之外的未知领域,人类的懦弱本能又会挣扎着占领头脑,它告诉你不可直视不可出声不可反抗不可忤逆不可抬头不可动作不可逃离……啊!因为所谓宇宙的真实面貌,就是一头野蛮粗鄙、喘着粗气的公牛!我凝视着它,它凝视着我,我几乎就要晕厥过去,而它践踏着我们这些科学家的无辜身体,直冲冲地碾压捣烂。”

“……他还说——‘原来天才的傲骨是那么不堪一击,从反抗到妥协只需要一个小时,一个小时……维里塔斯·拉帝奥教授,你彻底打碎了我理性思考的媒介,你将我高贵的尊严和权威贬入尘泥……而我,哈哈哈……我将永远追随在你身后,永永远远……就像一个恬不知耻的混蛋,一个令人作呕的尾随犯,直到有一天我重新拼凑起你所伤害的我的身躯和灵魂。’”

第110章 庸人的棋局

全球科学论坛现场。

足以容纳上千人的大会堂中, 在偌大的电子屏幕前,密密麻麻地坐着无数科学界的知名人物,他们来自不同国家, 来自不同地域,来自不同人种,来自不同社会阶层,但无一例外,他们因为相同的原因齐聚于此, 共享着两个相同的身份:有着真材实料的学术大能,以及地球联合政府的合法公民。

毫无疑问,这里汇聚了全地球最具有智慧和知识的顶尖人才,囊括自然科学和社会科学这两大人类知识的主要领域, 由于审核的严格性和公正性, 那些所谓的半吊子、关系户、人造“专家”, 没有一个可以钻空子出现在这座庄严肃穆的知识殿堂之中。

地球人最宝贵的财富——这些求知若渴的知识分子们被新组建不久的全球政府召集起来,在【星际和平公司】的牵桥搭线下, 一同倾听那位来自【博识学会】的不知名学者的科普讲座。

没错,公司和学会给出的称呼是“科普”, 而非“交流”。

还是政府担心这样的名称发布出去过于丢人现眼, 于是主动改为了相对而言更好听的“论坛”。

但实际上, 几乎所有参会者的心里都再清楚不过——在“知识就是力量”这一句适用于寰宇诸界的永恒真理面前,知识落后了上百个琥珀纪的地球人没有任何权利对主讲人提出质疑。

学术界也讲究论资排辈, 获得去年诺奖的学者大多坐在前一二排, 其中就包括刘易斯·帕西法尔,年仅42岁的诺贝尔医学奖得主, 他的研究成果在一定程度上找到了缓解抗生素耐药性的方案,放在二十一世纪的医疗界, 足以拯救成千上万病患的性命。

如果没有外星公司的横空出世,他的未来完全可以靠这项伟大的发现在圈子里横着走。

刘易斯·帕西法尔百无聊赖地坐在第一排,食指神经质地一遍又一遍抚摸着木质椅的扶手,忽地听到身后有人窃窃私语:

“那个数学‘隐士’竟然也过来了,他不是连上次菲尔茨奖的颁奖仪式都没来参加吗?”

“公司和学会如此大的声势,哪怕再隐居避世,也根本无法做到两耳不闻窗外事吧。”

“数学学科的发展已经卡了十几年,就等着这一次的破而后立了。”

“破而后立?说不定是被破得连废墟都不剩了……”

“我都不敢想象,要是他第一句话就指出我们研究了上千年的数学学科从最开始的基础上就是错误的,那该有多可怕!”

“物理学又何尝不是如此……爱因斯坦普朗克薛定谔保佑,我写了足足三年的论文不要还没来得及发表就宣告全盘无效了!”

刘易斯·帕西法尔扭过头,舔了一下干涩的唇瓣,故作镇定自若的模样,手心实则已经微微出汗。

他半搭着脑袋,止不住颤抖的视线看向台上——那里只有一把椅子,只有一个话筒,只为一人搭建。

“【智识】……”

五分钟过后,台上的灯一齐点亮,哗啦啦,所有的科学家们都不约而同停止了低声交谈,一个个抬头挺胸,握紧了手中的纸笔和记录设备,几千双焦渴的眼睛紧张不已地盯着讲台。

漆黑的电子屏幕闪动了一下,呈现出追踪摄像头的放大画面。

没有主持人的隆重介绍,没有领导长篇大论的致辞,所有形式主义的不良做派通通省略,简明扼要,直击主题。一个紫色短发的年轻男人拿着一本厚重的书,缓缓走上台。

他身姿挺拔,面容英俊,头戴金黄的月桂发饰,右肩盘旋着一只象征着思考和理性的猫头鹰纹饰,明显异于常人的穿着打扮,仿佛一位横跨时空的古希腊哲人,松弛而清凉,大方地袒露出一身不属于文弱学术分子的腱子肉。

看得出来,若是这位主讲人在他漫长的学术生涯中遇到了一些固执己见的愚笨之徒,随时可以撸起袖子以理服人。

那双抹了赤红眼影的矜贵眸子如猫头鹰一般犀利地扫过台下,一切试图针对他年纪和身份的质疑声全都在同一刻选择了消失隐匿。

只有学者最懂学者,在产学研普遍结合的教学模式下,如果不是站了多年的讲台,带出了一批又一批大学生,绝对练不出来这样狠厉阴辣的眼神。

主讲人明显很满意安静庄严的现场环境,让他不必掏出石膏头来隔绝蠢人呼吸的空气,不过很快他就知道,这只是暂时的。

年纪轻轻的银河知名学者拉过话筒,直视台下形形色色的面孔,开口沉声说:

“我是维里塔斯·拉帝奥,【博识学会】的学者,第一真理大学的老师,也是一介‘庸人’。”

“但在这种场合,我更希望你们称呼我为——【真理医生】。”

“在座的各位都曾经被誉为各自领域的‘天才’,但既然来到了我的讲堂,你们此时此刻就只有一个身份,那就是我的学生。”

清凌冷彻的男低音回响在空旷的会堂内,平淡易懂的话语间,透着本人严谨扎实的学术作风和博闻强识的学术功底,句句如刀,不容置喙。

“宇宙的结构好比一棵树。无主的虚数能量在星海中奔流,最终在树的末梢形成了我们所熟知的星系……”

当他讲到虚数之树假说和构成宇宙万物的初等物质时,物理学家、化学家、数学家和天文地质学家宣告缴械投降;

“灵质生物界的无形目生物……”

当他讲到物种进化和星域界种的大致分类时,生物学家纷纷放下了手中的纸笔,震撼无言;

“每位星神的诞生都意味着一条命途的开启,星神的陨落不代表命途的关闭……星神拥有对命途的最高阐释权。”

当他讲到哲学法则化身星神和高度凝练的各条命途时,人文社科工作者忍不住掩面而泣。

随着时间拉长,人们放下了高高翘起的二郎腿,不自觉地躬身向前,脸上的虔诚表情仿佛在倾听上帝使者的神谕。

一个小时过去,中场休息,拉帝奥掐着时间点结束,毫不犹豫转身下台——如果忽略仅有3%的超低结课率,他绝对是学生最喜欢的那一类不拖堂的老师——背后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经久不息。

即使进入休息时间,全场也无一人脱离屁股下的位子,一些学者火急火燎地整理搜集到的宝贵资料,另外一些人仿佛被抽干了全身上下所有力气,瘫在座椅上静静破防,几个突发心脏病的老者被救护车担架抬走,却没有引起任何人的多余注意。

头戴石膏头的男人步履匆匆走向幕后的休息室,身后跟着一列好似丧尸般叽叽喳喳的人群。

如果有摄像机对准了他们的脸,人们便会惊讶地发现——他们之中的大部分,要么登上过顶刊封面、要么被主流媒体多次报告,皆是各自领域当之无愧的学术领头人。

而此刻,他们却像路边随处可见的大爷大妈一样,看不出丝毫学界精英的模样,团团簇拥在他们心中的偶像老师身后,每个人多多少少被挤得有些狼狈,即便如此,也没有放弃追逐那一道紫色的伟岸身影。

脖子上挂着工作牌的工作人员不得不围成一堵人墙重重拦截,把疯狂的科学家们隔挡在外,却不能捂住白发苍苍的老头老太太们比鸟雀还要吵闹的嘴:

“拉帝奥教授,根据您的解释,我重新修改了塔罗赫方程的展开,为什么最后得到的是个无意义的参数啊?”

“拉帝奥教授,我想听听您对本体论和宇宙论的看法,有关自然神学的上帝存在的合理性是否可以用星神学说来替代……”

“拉帝奥教授,行星动力和引力真的可以相互转化吗?”

“拉帝奥教授……”

被挨个念叨有如喊魂的拉帝奥教授本人充耳不闻,石膏头仿佛天然隔绝了他的头脑和外界,给热情似火的地球科学家浇下一头冰凉凉的冷水。

路过拐角,一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金发青年靠在墙边,明显是在等什么人,他听见脚步声闻声望去,眼前一亮,快步走上前,坦然挡住了拉帝奥教授的去路。

走在最前方的工作人员正要出声呵斥,然后便听见那人用一副熟谙的口吻打招呼:

“哟,这不是我们博识学会最英俊的男人——维里塔斯·拉帝奥教授吗?好久不见,你的石膏头还是一如既往的帅气。”

古板认真的学者并不理会公司高管的调侃挪揄,略带不满地说:“该死的赌徒,什么时候你也能进这种地方了?”

懂得察言观色的工作人员立马闭了嘴,悄悄退后,指挥同事拦住那些疯魔的学者,给二人留下交谈的空间。

宽敞明亮的走廊里,驻足交谈的两人都没有刻意压低音量。

“哎呀,教授,你这么说可就不厚道了。”

砂金凑到他的身前,狡黠一笑:“我可是公司的人,这场学术论坛由政府、公司和学会三头联合举办,我为什么不能进来?”

他又接着说:“不过真没想到能在这儿也能遇见你,教授,看来我们在匹诺康尼的缘分还没结束呢。”

拉帝奥依旧是那副冷酷无情的语调:“确实不巧。怎么,你的伤已经好完了,这么想回来继续上班干活?”

“哈哈,开个玩笑,教授,我是来度假的,不是来上班的。我可不是托帕那种把工作当成人生全部的工作狂。”

“你们彼此彼此,不用谦虚。”

此话一出,再结合对方自称公司来人的身份,在场其他人的心中闪过一个不可置信的猜测——这个同样年纪轻轻的金发青年,就是那位传言中来到地球度假的公司P45高管?!

那个负责开路的工作人员顿时汗流浃背了,疯狂回忆自己有没有冒犯到对方的举动。

砂金好似没有注意到旁人瞬间恭敬的神态变化,“那么我要问你了,风靡银河的顶尖学者,你应该有很多研究要做才对,跑到这颗偏僻的小星球来干什么?这儿有什么能吸引你的东西?”

拉帝奥一把推开挡路的家伙,双手抱胸,坦诚道:

“我向来如此。不管是高度发达的文明,亦或者是刚刚进入宇宙的边陲星球,所有智慧生命都应该拥有接受知识教育的平等机会。”

“就这么简单?”

“……除此之外,我参与了【星空生态学派】寰宇观测系统6.0的故障排除,系统的最新数据报告很有意思,接下来我还会参与火星的观测站建设。至于其他的原因……我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为什么要告诉你?”

“哎呀,教授,你这话多见外,这颗星球上可是有不少熟人呢。星穹列车,星际和平公司,现在又多了博识学会……我都不敢想,未来会有多热闹。”

“热闹是你们的,与我无关。”

“别急着走啊,教授,”砂金一把拉住拉帝奥的长袍袖子,眨了眨漂亮的眼睛:“再给我说说呗,星空生态学派……或者说你到底观测到了什么?”

拉帝奥额角突突:“该死的赌徒,没找到你要找的人,就过来祸害我了?”

砂金故作惊讶:“拉帝奥,你怎么什么都知道?不愧是第一真理大学空缺了两个琥珀纪的一等荣誉学士!”

“捧杀的话就免了吧,我宝贵的中场休息时间,全浪费在你身上了。”

拉帝奥低头看了看表盘,语气不善,扭头就走。

砂金急忙跟了上去,亲切的笑容中带着点讨好的意味:“教授,不介意我也去现场参观一下吧。”

“随便你,我管不到你的头上,但我会记得带上我的石膏。”

万众瞩目的真理医生重新回到了他的大课堂,只不过这次身边多了一个陌生的青年,那身华丽的穿着打扮,一看就不是搞学术的,倒像是个走T台的模特。

拉帝奥抬了抬下巴,示意他做到观众席上去。

“好吧,听你的,教授,那我的学前教育现在全靠你来帮我补课咯。”

“……认真听讲,如果让我发现你在开小差,就立马滚出我的课堂。”

砂金顶着全场的注视,慢吞吞地挪动步子,在第一排找了个空位坐了上去,坐姿端端正正,像个小学生一样。

位子还没坐热乎,他便看见一个黑衣黑裤的工作人员小跑过来,手里拿着一个刚制作的名牌,恭敬地摆放在砂金的桌前。

来参会的科学家的面前几乎都有写着自己名字的名牌,不仅是方便找座位,也方便彼此间进行学术交流。

砂金挑眉:“哦呀,有心了。是拉帝奥吩咐的?”

摄像机镜头也非常给面子地拉近,只见这块不大的牌子上塞着满满当当的字,赫然彰明了这位中途加入的行外人士的身份:

“【星际和平公司】【战略投资部】P45主管,[砂金]。”

远近的嘀咕声瞬间烟消云散。

坐在砂金左手边的中年女士身形僵硬,不安地挪了挪凳子,她有点儿想换位子了。

P45级别的高管,甚至远超市场开拓部在地球的总负责人,P40的利维坦·俾斯,根本不是现在的地球人可以高攀的对象,万一是个阴晴不定的主,自己离得太近,还要殚精竭虑生怕一个不注意惹怒对方。

上一任诺贝尔物理学奖得主的女士经常没事刷刷社交媒体,各类消息都灵通的很,她想,新闻上不是报告了高贵的“P45主管”是来地球旅游度假的吗?他怎么不去游山玩水纵情享乐,反而来听枯燥乏味的学术讲座?

拉帝奥见人员都已安排妥当,点了点头,面对着下方黑压压的人群,说:

“很好,我们继续刚才的课题——关于行星勘测的主要工作事宜。”

砂金饶有趣味地听了一会儿,而后实在没憋住,掩嘴打了个哈欠,眼角渗出一滴生理性眼泪。

坐在他右手边的中年男人扭过头,定定地看着他,嗫嚅了一下,颤抖着问:“……这些东西,对你们而言,都是常识吗?”

刘易斯·帕西法尔的身板早已不复初来时的高傲自信,笔直的脊背像是被人活生生压弯了一截,癫痫发作般抖如筛糠,盯着他的一双赤红眼睛,活像一头愤怒中夹杂着迷茫的公牛。

砂金侧身,对男人的异样没有表达出丝毫疑惑,听懂了他的言下之意,语气倒是出乎意料的平易近人:

“算是吧,这位……帕西法尔先生,不过我是个特例。我的知识不是老师交给我的,而是我自学的。”

“……为什么要这么残酷的对待我们?”他带着点哭腔地低吼道。

砂金却笑了:“朋友,我没读过书,但我听说过这样一个故事。”

“在一个漆黑的洞穴里,生活着一群原始人,他们从小就住在这洞穴里,因为他们的脖子和腿都被牢牢束缚着,只能看向前方。而在他们的背后,有一只火把源源不断地发出光芒,将身后的物品倒映在他们面前的墙上。这些洞穴里的囚徒只能看见物体的影子,于是就将虚幻的影子当做了真实的事物,当成了世界的全部。”

“可是有一天,和往常不同的是,一个囚徒突然挣脱了束缚。他顺着洞穴向上爬,一直爬……在他爬到外界的那一刻,耀眼的阳光使他一度无法看清事物,泪水横流,痛苦万分……而等他好不容易睁开了眼睛,这一刻,他才终于认识到了何为太阳,何为真实的世界。*”

砂金歪着头,脸上笑意不变:“朋友,你猜,一旦这个囚徒为了救出仍困在洞穴中的同伴而再次返回洞穴时,他会遭遇什么?”

刘易斯·帕西法尔打了个激灵,牙齿直打颤:

“……他会被嘲笑……被误解……被杀死。”

“你猜的很对,”砂金喟然道,“因为人们就是这样,人性就是如此。对于这个回答,你满意了吗?”

“总有人得先看见太阳,那个走在最前面的人,就是……”

不知何时,台上的讲话停了,砂金抬头,一道高大的阴影遮住了他头顶的光亮。

拉帝奥黑着脸:“说小话?嗯?”

“冤枉啊!教授!”

砂金双手合十,哀求道:“我在好心给这位同学答疑解惑呢!”

“你们刚才的交流,我听得一清二楚。”

拉帝奥把视线移向砂金的右手边,讲座开了这么长时间以来,这是他第一次正眼看台下的观众。

刘易斯·帕西法尔猛地低头,脊梁越来越佝偻,他为自己绵薄的知识而感到无地自容,为彻底推翻的生物学基础而感到六神无主,恨不得匍匐在地,痛哭流涕。

臆想之中的惩罚没有降临,他听见头顶上的那个男人用一成不变的冷音阐述道:

“没有人生来就是囚徒,也没有人生来就在明亮的太阳下。”

“流通畅行的真理和知识可以扫清愚钝的阴霾,帮助凡人领悟如何在沉痛的跌倒后如何再度爬起。即便大多数人不属于天才,可庸人仍有生存于世的权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