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知道后续要出去玩,禾蓁早饭吃得很快,也催着阿萍快些,所以二人一妖很快收拾好自己,出了门上街。

一出门,牛圣婴的脸就冷了下来,眉间戾色外露,将非人之感在人群中外露,如哄散兽群的捕猎者,只要露面就能让周围生灵退散。

阿萍和他牵着禾蓁走在路上,也算是瞧了很多洋相。

该说不说世人都是欺软怕硬和爱着偏心的。

对比着取经师徒的经历,西梁女国的众人和外界的众人也没什么区别。至于她自己,也是凡俗人一个,内心窃喜于牛圣婴的偏爱。

快步找到最近的书斋,阿萍刚说出自己的需求,就将书买了个齐全。

阿萍想也是明年就要科考了,她现在买书太晚了,但也时机正巧买了个齐全。

一摞书被她收入袖中,再和牛圣婴走到偏僻无人的角落,架云离开城中。

因为目的地只有牛圣婴一个妖知道,阿萍牵着禾蓁便上了他的红云。

八成是因为他修炼功法的缘故,阿萍闻到他们脚下红云所散发出的干燥尘气,带着些岩石被烘烤成齑粉的气味,逼得人皱眉。

好在这气味只有弯腰时能闻见,抱起蓁蓁在怀里后,小姑娘倒是没有再打喷嚏,只好奇地左右瞧着天上的景色。

禾蓁没看多久便觉得烦了,她靠在阿萍耳边小声说:“阿萍妈妈,牛叔变的云味道臭臭。”

阿萍刚点头表示赞同,就听见站在她们母女身前挡风的牛圣婴,轻笑一声:“阿萍,你将她养得太娇气了!”

“这石头的气味哪里难闻了,你在她这个年纪都陪着我挑翻几个洞主妖王了,你最后可别养出个娇小姐来。”

禾蓁是个机灵的,她没理会妖怪对她的嫌弃,一双大眼睛滴溜溜地往阿萍脸上与牛圣婴身上打转,直问:

“你和娘从小认识啊,那为什么你没住在禾城?牛叔是不喜欢吗?”

小朋友一句话干沉默云上一人一妖。

阿萍:“……”

牛圣婴:“…我忙着修炼,你娘忙着建城,我们各自有正事。”

随便搪塞了小丫头两句话,牛圣婴脸色就臭了起来。他想他总能说那个时候因为心意不相通,阿萍又怕他,然后他们差点闹掰了所以不能住在一处?

这实话说出来,多在孩子面前丢脸,要知道牛圣婴是个极好面子的妖怪。

阿萍瞧他背都绷紧了,连忙空出一只手去拉他。

指尖刚碰着他的手背就被他猛地抓住,动作迅疾地就像破手而出捕猎的鼍。

阿萍哄他:“童言无忌,你别和小孩子计较,出来玩开心些?”

牛圣婴哼了声:“我就长大了?我也小呢,你也宠我些。”

阿萍拉着他的手摇了摇:“我还不够宠你,再宠你要在我这上天了。”

牛圣婴喜欢她放低声音哄他,柔软地像是花瓣落在身上的声音,舒服得他抖耳朵。

微微侧过身,眼角余光瞟去阿萍怀里的小崽子身上,心想这个年纪小的不争宠也是争。

她没做什么,这小家伙的吃喝拉撒就被阿萍在意着。

若不是………

他也不想教她。

牛圣婴回忆着凡人出窝的年纪,觉着大概十五六?七八?应该能自己搬出去住吧?

他知道阿萍是个爱操心,心里能装下太多事物的好人。他之前已经试过强行清空她心里多余事物的结果了,这是她不能容忍。所以他只能侧面地用些明着来的招数,把人挤走。

教会了小崽子谋生的技能,她就不被担心不能自己独自活下去,家里就又剩下他和阿萍两个了。

牛圣婴握着阿萍的手,渐渐攥紧,面上如她所愿地恢复过来。

坐着红云飘到了郊外,在湖边的天空上停住。

牛圣婴手上用力将身后的人拉到身边,让她和自己并肩站立:“你瞧,那湖面像不像是星空,亮闪闪地。”

上午的阳光很好,风也轻柔,撩动着湖面涟漪泛波,白得发亮星子一样的碎光,散得满湖都是,像是一湖面的碎星。

是比夜晚遥远星星还亮的光,又像是满湖的碎钻随波流动。

阿萍看着这湖笑了起来:“很好看,湖面比星空离我们近,也更亮。”

见她喜欢,牛圣婴面上也露了一个微笑:“你喜欢就好,等会儿你就坐在岸上看书,我带着小姑娘在湖里练枪。”

他边说话边降下云头落地,手指着湖岸的石头。

小牛精口中形容的画面很美好,让阿萍心里的愉悦噗噜噗噜泡泡般往外飞。

但很快她反应过来,问:“湖里?!”

牛圣婴态度自然地点头:“不然呢?淹不死她的你放心。孩子不能养得太娇气。”

他这话说出口,让脚落地后还没站稳的禾蓁有些害怕地抱着阿萍的腰,小脸上露出有些害怕的神情。

她表露出的害怕没有引来阿萍的怜爱,反而让阿萍心里更加动摇。

她知道小牛精话里再拿自己的少女时期与禾蓁现在比较。

阿萍反应过来,第一个想法就是她那个时候和蓁蓁现在怎么能比?

这个想法出现在自己脑海的瞬间,阿萍就清晰地明白过来,她被牛圣婴说准了。

她将禾蓁养得太过娇气了,哪怕说是出来历练,自己几乎也没让禾蓁吃皮肉之苦。

阿萍拉开禾蓁抱住自己腰的手,看向牛圣婴,语气坚定地说:“你说得对,你试试吧。”

母亲对于妖怪提议的允许,让禾蓁紧张:“妈?”

听着养女声线的颤抖,阿萍摸了下她的额头,安慰:“没事,我在旁边盯着。”

牛圣婴看着面前母女的互动,酸道:“你还真疼爱她。”

瞧见妖怪又开始酸人了,阿萍不好意思地对他笑笑:“我第一次养女儿,难免在各方面太过小心了。”

见阿萍有道歉的意思,牛圣婴心里又不乐意了。

他放开拉着阿萍的手,右手掌心燃出一团火焰跳跃着,随手一甩火焰像是被无形的力量拉长,又渐渐在空气中褪色,一杆长枪出现在牛圣婴手中。

一丈八的火尖枪出现在牛圣婴手中,他表情闲适地随意甩了个枪花,垂眸望着面上好奇的禾蓁小姑娘,说:“过来,我教你安身立命的本事。”

禾蓁瞧着被她喊做为牛叔的妖怪,手中闪着红光的兵器,眼里有些渴望。

他手上的武器看起来也不比母亲手中双剑差。

小孩子骨子里慕强爱美的天性,促使禾蓁离开阿萍身边,好奇地伸手去碰牛圣婴拿着的长枪。

可惜没等她碰到枪杆,牛圣婴就移开了火尖枪不让她碰。

禾蓁有些委屈地回头去看自己的养母阿萍,她不知道为什么牛叔不让自己碰他的兵器。

明明母亲都随意让她碰双剑的,而且禾城其他叔叔阿姨也不会阻止她去摸他们的玉佩和武器的。

怎么就他特殊!

看见禾蓁眼眶红了,阿萍右手颤抖想要扶额。

她真的是把孩子养娇了!

哪是牛圣婴特殊,明明是禾蓁自己特殊,阿萍心里有些无奈觉得自己犯了很多家长的错,自以为是。

觉得身边都是靠谱的人,就忙着工作把孩子放养了,没想到却成了另外一种惯孩子。

阿萍想自己哪怕从未让孩子锦衣玉食,只是吃饱穿暖,蓁蓁还是因为是自己女儿的身份,将自己享受到的特殊待遇当做了寻常。

小孩的心事能瞒过谁,再加上禾蓁不是天才只是有些小聪明的孩子。

阿萍算是看清禾蓁与牛圣婴之间的矛盾是怎么回事了。

她怕不是确定牛圣婴不会让着她惯着她,她心里才不舒服。

若家里是个普通家庭,阿萍想蓁蓁娇气些就娇气吧,但阿萍不可能认怂向这世间的旧规定低头,禾蓁的娇就不能存在。

阿萍听到自己心里咯噔响了一下,像是什么东西从高处落地的响声。

阿萍听见自己说话的声音冷下来,她看着禾蓁,说:“他为什么要允许你摸他的兵器呢?这么私密的东西,禾蓁你越界了。”

听了阿萍的话,禾蓁的眼睛更红了,眼睛里的眼泪欲落未落:“我我我……”

她我了半天说不出来什么,只低下头抠手,眼泪一滴滴地落在手背上。

小姑娘磨蹭了半天,既没有等来母亲的安慰,反而还得到了妖怪的嘲笑声。

阿萍听着禾蓁的抽噎声,克制住自己不然自己面上露出心疼的神色。

她想自己是错了。

除非以后把禾蓁踢出禾城管理层,不然她这性格迟早会惹麻烦。

阿萍拿出手绢,擦干净禾蓁的眼泪,给她擤鼻涕后,说:“蓁蓁你要知道你所受到的特殊待遇,都是来自我。你什么都没做只是蹭着我的好处。”

“旁人凭什么让你宠你?蓁蓁你看看你自己,你的能力配得上自己的享受吗?上次鞋子的事情,我还以为你被外婆说了后改正了,没想到你只是嘴上说说。”

阿萍有些失望,不是对禾蓁,而是对自己的。

比起枭奴他们,禾蓁的日子太好了。或许是因为出生没有背负罪恶,她被所有人宠爱着,结果在相同的年纪,她与枭奴他们几个完全不能比。

阿萍语气里的负面感情被禾蓁敏感地抓到。

她幼小的心里有些害怕,隐隐地将要失去什么重要之物的感觉,促使她收起泪水,抓住阿萍的手:

“萍萍妈妈,你别不要我、嗝、我会改的,这次真的会改,嗝!”

她是知道自己的特殊的,同样是养子的身份,但是比起几个哥哥,禾蓁是唯一一个受到禾城所有人喜爱的小孩。

她一直被哥哥们用羡慕的目光看着,她不想落到和他们一样,变成羡慕地着看着他人的人。

禾蓁扭头望了望牛圣婴,她突然不想要妹妹了。

抬头又盯着阿萍看了一眼,她走过去搂住阿萍的腰,语气求饶:“我会改的,妈妈别不要我。”

听见了一声唉的叹气,感觉自己没有被推开,禾蓁便觉得自己抓住了将要失去的东西。

用手背抹掉眼泪,禾蓁再不做小女儿态,红着脸表情倔强地看向牛圣婴,向他道歉:“牛叔对不起,我不应该在你没有允许的情况下,碰你的东西。”

牛圣婴随意地嗯了一声,心里根本没在意禾蓁的闹脾气。

他心里想到底不是阿萍的骨肉,和阿萍以前根本不能比。

牛圣婴禁不住发散思维想到过去,他想要是曾经的阿萍是禾蓁这样的脾性,怕是自己刚救下她就会无趣地转身离开。

脑中对比完,他又轻轻摇头想世上也只有一个阿萍,其他人根本不能和她比。

禾蓁不是不好,她只是庸人一个。牛圣婴心里下了定论。

他盯着面前的小姑娘心想,庸人就庸人了,因为和阿萍扯上关系,哪怕是个庸人,他也要帮阿萍一把,把她教成才。

但是呢在这前,他先要把自己不高兴的阿萍哄开心。

面上原谅了禾蓁,牛圣婴将面前的一大一小安置在湖岸。

牛圣婴走向湖边的浅水区,湖水没过他的靴面,他望着岸上心上人的双眼,笑道:“你还没见过我使枪呢,今天好好瞧瞧。”

心里想着之前遇到书生话里的意思,说他们都是以色侍人的。

可若是他的颜色好到能让阿萍觉得喜悦,那牛圣婴觉得没什么不好。

他们妖怪没有人那么多破规矩,能以容色吸引住配偶,对他们说也是一种能耐。

手握紧枪杆,火尖枪被牛圣婴单手轮出枪花,尖锐的枪尖滑过波光粼粼的水面,挑起一层轻薄的水幕,再被它划破。

透明的水面哗地破碎,阿萍眼前重新出现一张艳丽的乌发雪肤的少年面孔。

引得她倾身去细看。

第107章

湖面水波在山风的作用下,朝着岸边拍去,沾湿了牛圣婴的长靴。

他修长有力的腿在水面一扫,扬出一片片白色的浪花。浪花落入湖中的水声却被其挥舞长枪的破空声掩盖。

枪身横扫、竖劈、点刺种种招式变换多端,似白练锁空上下腾挪威风,又入玉龙长吟,作足了霓光变化。瞧得人眼花缭乱,既觉得美,又觉得心悸。

又因其化用了火焰山天火的缘故,每每似有红光在火尖枪上流转。枪尖挑破水花时,露出的点点红光,恍惚间让人瞧见破出水幕的不是一死物,而是一腕粗的银蟒正冲着人面吐信!

阿萍看他出招间的凶性毕露,水幕破碎,露出殊丽的熟悉面容下的真性情。

一只有着美丽人皮的本应游走于山间的矫捷猛兽。

人一望见他,就难以控制地从心中生出掠夺欲。

耳边连绵不绝的破空声如同响鞭击于石壁,声音既脆又烈,合着妖怪舞枪的动作,带给旁观者视觉听觉双重的震撼。

他与火与红色是极其相配的,阿萍欣赏着牛圣婴的枪法。

展示中的克制与卖弄被她捕捉,她想他想让自己高兴的心思,她知晓了。

阿萍如他所愿地心情逐渐变好,与此同时她心里也生出了活动身手之心。

她嘱咐禾蓁在岸边做好后,起身亮出了双剑,剑身寒光闪现流过不周二字。

阿萍笑着跃进湖水中,在牛圣婴身前,说:“可与我过几招?”

牛圣婴朝着不周双剑睇了一眼,似乎还能感受到剑身的冰凉,他墨眉高挑,笑道:“来!”

语毕,一人一妖就在湖中交手起来。

火尖枪尖锐的锋利朝阿萍胸口捅去,来不及多想,她手持双剑架住。

枪尖剑锋摩擦出火星,很快被挑起的水幕熄灭,阿萍闪身拉开距离,足尖踢水再度撩起水花遮掩行踪。

谁料几乎是瞬间,炽烈火光便将水幕化为渺渺白烟,烟雾后赫然出现一双猩红的眼睛。

阿萍当机立断侧身躲过火焰,右手横剑朝他脖子砍去,左手剑同时刺向其腰腹。

面对这双重袭击,牛圣婴先横枪用枪尾挡住劈砍,柔韧劲瘦的腰却如蟒身般柔韧向后猛缩。

短短一次交锋,阿萍就看出了他的进步。

蛮牛虽还是蛮牛,却也能韧性弯缩了。

又交手,看他还未掌握吐火驱烟之能,却可以使天火缠绕火尖枪,驱使自如便足见他天分之强,苦修之苛。

眼见火焰要从银枪与剑锋交接处窜来,阿萍立刻徹剑极速挥剑,促使宝剑摆脱火灼。

下一瞬,她狠狠朝他腿弯软肉踢去,这招不在于逼退,而在于停顿,皱眉的一息时间便让阿萍从红中脱身。

牛圣婴皱眉看向她:“怎么感觉你修为未长多少,却更加难缠?”

阿萍手上剑招不停,面上笑着解释:“我的功法特殊,走了见效慢的路子,修为升不升端看以后结果。”

杀生道,是杀一人强?还是斩万业强?谁也不知道。

但比起见效快的路子,她选择了回报高分险高的斩业。

成则功德无量,败则身死道消。极端的利也可能是极端的失,只试一次,也好过在这尘世案板上做被钝刀割的鱼肉。

闪过枪头,剑锋再起,另一方也枪尖直刺,武势张狂,双双招招紧逼,不留余地。

牛圣婴和阿萍倒是打得痛快了,旁边围观的禾蓁却瞧得傻眼。

她小心地起身,弓腰蹑足走到湖水边伸手往湖水里试探。

“嘶!”

飞速缩手也是白费,禾蓁瞧着自己通红的手指头上飞速冒起的水泡,欲哭无泪。

泪汪汪抬眼看湖中还在打的一人一妖,禾蓁低头竟然与水中悉数翻肚从水面飘起的水族们共情起来。

…他们在这两个骇然巨物面前,都太过渺小无力。

禾蓁楞楞地擦干眼泪,连手上起泡处也忘了吹,她想不通之前的自己为什么会觉得这样的人物会一直宠爱她。

明明他们如果不愿意,像现在这样一个抬头,就能看不见她的存在。

在今天这刻,禾蓁才悟了自己根本没有恃宠而骄的底气,随即也明白了为什么禾城百姓对于母亲多是敬畏而不是敬爱。

她,这样的人物,原本就不像是人。

湖水无声地滚沸,蒸腾出无数白烟,化作一锅溶骨化肉的炼狱。湖面之上切磋的人与妖却如履平地。

湖内水族烂得皮肉脱骨,湖上强者却依旧肌骨丰盈,劲腰长腿的模样,对比强烈下,弱得低垂如泥,强的恍若神明。

禾蓁在这极弱与极强二者之间,她悄然丢下了自己轻浮的性情。

缠斗了十几个回合后,在又一次利剑长枪的摩擦后,阿萍与牛圣婴默契停手。

这一次活动筋骨的交手里,他们各自对于对方目前的实力有了个底。阿萍知道小牛精以后实力,只会比纸上那个单薄的人物更加强劲,心里也放下了些记挂。

她想着几年后回禾城也该把遗书备下,以后万一她失败了,也好提醒牛圣婴避开以后结局。

她知道以他现在的骄傲,绝不可能日后在佛前俯首自愿受其驱使的。

原著的那个他更像是五百年都没有长大的小孩,被人哄骗下,强行教训收服。

孩子再聪明乖戾,对上老奸巨猾玩弄权术的老贼,照旧是无法抵挡的弱者。

“今天就到这吧,你抓到的羊呢?”阿萍收剑,踮起脚尖往岸上赶去。

这湖水滚烫得,她觉得自己脚都被烫红了。

再者这湖里被他们闹了一番,死鱼烂虾飘起无数,水腥味把衣裳浸透了个彻底。

上岸了,先找个山泉洗澡换洗才好。

牛圣婴慢了阿萍一步收枪,他瞧着阿萍这怕烫的样子看了几息。随即他笑嘻嘻地踏着湖水大步向前,长臂一搂,拦住阿萍的腰,将她拦腰抱起,大步走向岸上:

“你怕烫就喊我抱你走呗,何苦走一步吸一口气。”

阿萍被他抱在怀里,被他升高的体温一烫,这下是彻底觉得自己身上和腥臭的湖水化为一个味儿了。

都怪自己贪心想试探这头小牛精的实力,白坏了此处的好风景。

一人一妖上了岸,阿萍瞧见禾蓁起了大水泡的三个手指头,无奈:“调皮,怎么想着碰了湖水,接下来一个月你别想练剑练枪了。”

对于母亲的话,禾蓁面上露出一个不好意思的微笑,却不打算和阿萍讲她碰水的理由。

不过是,她以为自己和他们是一样的。

但事实告诉禾蓁,她和母亲不一样。

哪怕挂着养女的名号,她们之间天差地别。

禾蓁仰头看母亲桃粉般颜色的肌肤,又低头悄悄自己通红手指上黄土色的水泡,心里有一瞬间的泄气。

她想先前自己瞧不起枭奴那几个哥哥干什么,真是脑子有病。

她比起他们不过是一个运气好点的凡人而已。比她不如的兄长们都知道为了博取母亲的垂青而努力,而她在干什么。

简直蠢得要死,禾蓁想着在禾城横着走的自己。

她想这次再不能只动嘴皮子功夫了,自己得奋起变强,变得更符合禾城城主女儿的形象。

禾蓁的心智悄悄在无人注意的角落增长了许多。在她几次尝试失败后,确认养母不会无底线娇惯自己的当下。

禾蓁今天的变化无人注意,或者说只有在场的妖怪牛圣婴看见了她心态的转变。

牛圣婴其妖性如顽劣孩童,他虽然因为阿萍的介入而努力蜕变成长,但他内心深处藏着的本我,仍然带着些许孩童的本色。

可话又说回来,他看见禾蓁默然的改变又如何?总归不是他在乎的人,他也不会傻乎乎地去和阿萍说这事。

他最是清楚自己的心上人内心有多柔软,她去心疼关注别人了,放在她身上的精力自然就少了,他可不乐意这样的结果。

想要阿萍的关注,有本事就自己挣,没本事就被自己挤下去,后者才是牛圣婴乐意看见的事。

他已经尽力学着改邪归正了,某些小细节的地方却已经藏着他性情里的残酷无情。

先前用来打斗与煮沸湖水的火焰,现在被牛圣婴拿来烤羊羔。在火焰山修行的枯燥日子,他对火的掌控玩得不说炉火纯青,也是格外娴熟。

离湖边远些,‘一家三口’吃了这一顿烤全羊后,就快速架云回家,洗澡休憩。

那鱼腥味的衣裳,是妖怪能忍,人类忍不了。

下午,趁着孩子午休,阿萍领着牛圣婴去了西梁女国内的驿馆登记信息,晚间才有闲心在家里读书。

一夜边抵抗牛圣婴的‘骚扰’边翻着满篇之乎者也的书籍瞧,磨磨蹭蹭地她不知道什么时候便困了,被塞到小牛精滚烫的怀抱里呼呼大睡。

等到了第二天清晨,阿萍起床做完早饭后,瞧见禾蓁不用自己催促,居然自发早早起床读书时,她才依稀窥见了养女的改变。

从这天起,禾蓁她竟然自发地好学起来,日常读书不用催促,眼下伤了右手便自觉用左手练起剑法基础的练习。

要知道不周是双剑,常人左手的灵活度很难比上阿萍。以前阿萍教导禾蓁练剑时,看她经常忽略自己左手上还拿着另一把剑时,动过让她改练单手剑的心思。

现下看女儿的勤奋刻苦,阿萍想她大概不用费心去为禾蓁寻找单手剑的剑谱了。

…如果蓁蓁能一直坚持下去的话。

日升月落,一年的时间走到夏末秋初的季节,禾蓁的勤奋也维持到了这个时候。

眼见禾蓁养成了这个习惯,阿萍心里感到既欣慰又心疼,眼下自己读书备考的行为也更加认真。

难得能带着禾蓁长时间在身边,她就要更以身作则的成为孩子的好榜样。

这样一场母女互卷的行为波及到的利益损失者,唯有牛圣婴一个。

用他的话来说就是自己苦受数年难得见了一丝荤腥,还未玩够品尽其中真味,就把人把美味扣上严丝合缝的盖子,让他回归闻味的寡淡生活。

可他能怎么办呢?也只能臭着一张脸在家里打坐修炼。

阿萍讨厌不务正业的男性,这点臭脸小牛精还是心知肚明的。

禾城‘一家三口’的互卷行为,停滞在年末雪花落下的时刻。

年,一个温暖的字眼,仿佛人念出它,就能唤醒酥软骨头的惰性,只想窝在温暖的家中闲散度日。

年末了禾蓁赶去上学堂里最后一节课,白日里阿萍和牛圣婴便能躲着孩子亲亲蜜蜜黏在一处。

卧房内的躺椅上,阿萍依旧头疼地读着那些之乎者也的文字。遇到解释不通的地方,顺嘴问问被自己靠着的小牛精,这是什么意思?

文化程度不高的某牛犊,会的就回答,不会的内容就凑过来,与阿萍脑袋挨着脑袋两个臭皮匠互猜。

有了牛圣婴这头傻小子火力旺的妖怪在家,只要禾蓁去上学了,家里的炭盆就只留下一个,用来烤馒头烤坚果。

阿萍只要往这妖的怀里一挤,那暖和的滋味是现代电热毯怎么也比不上的恒温舒适。

要说这会儿她离他那么近,就不怕又被牛妖撩拨了?

只能说任何生灵都不能忽视来自学习的性缩力……

在苦学一段时间后阿萍和牛圣婴都进入了某种意义上的贤者时间。

这个时间里不说不行,行还是能行的,但非要行又有点不行的诡异滋味,算是被这一人一妖品着味儿了。

阿萍不知道牛圣婴喜不喜欢现在的感觉,但她很喜欢。

他们两个就像冬日过冬的仓鼠挤挤挨挨地靠在一起,在悠闲的时光里彼此依偎着昏昏欲睡。

这简直就是咸鱼梦中的情侣生活。

不过可惜的是这种生活,反而是在她忙起来预备掀翻这狗屎一样的世界后才到来的。

想想又有点命运的恶趣味,想要的生活总在不恰当的时机到来。

阿萍脑袋靠在牛圣婴放松下来,柔软有弹性的胸口前叹息,腰上能感受到这牛精的手有一搭没一搭的轻拍。

考虑到学堂马上放假了,自己也带着禾蓁出来快一年了,阿萍问身后的小牛犊:“圣婴,晚些我想回禾城过年,你有什么打算?”

“和你一起回禾城么,可以啊。”牛圣婴下巴蹭蹭阿萍的发顶回道。

阿萍看他答得随意,问:“你不回家?”

牛圣婴:“回家也和平常一样,凡人的节日我们很少过。”

阿萍理解的点头,又说:“那你今年就被我牵回家,正好我也和阿妈说说我们俩的事。”

现在都坦诚相见了,就差真刀真枪了,阿萍就觉得自己得给长辈一个准话。

这些年来纠缠来纠缠去,是泪有血有却还是他,那就在长辈那里正个名。

“嗯,嗯?!”

牛圣婴险些错过了阿萍这话,闻言原本慵懒靠坐在躺椅上的身体一下坐正。

阿萍母亲在阿萍心里是不一样的,也是被他划上重点确认这个人是他绝对不可能从阿萍心里挤出去的人。能在她面前获得肯定,牛圣婴基本就确定阿萍这个人是落进自己锅里了。

难得啊,终于啊,想想自己辛苦追寻阿萍这些年的苦头,牛圣婴居然觉得有些鼻酸。

吸吸鼻子,他把脑袋埋进了阿萍的后颈弯:“嗯。”

一人一妖离得很近,牛圣婴这吸鼻子的小动作瞒不过阿萍。

她想要扭头去看身后妖的动作,却被好面子的牛犊按得死紧,身体动弹不得:“你哭了?”

牛圣婴:“……”

他不说话,让阿萍恍惚:“牛圣婴,你不会吧?”

低头轻笑了一声,阿萍不再想要回头看他,只合着炭盆处坚果的爆裂声,嘴中哼着不成调的曲子,等好面子的小牛精自己缓过来。

可惜,没等阿萍品味着牛圣婴这难得的纯情多久,他眨眨眼就敛去了自己面上的脆弱。

罕见地在这样一个平凡的日子里,野性难驯的妖也期待上了凡人的过年回家。

等到禾蓁带着老师布置下的假期功课归家时,阿萍和牛圣婴已经各自分开坐好,屋里也多点起了两个炭盆。

禾蓁今年的变化很大,长高长壮实了不算,心性上的变化也让她看起来比以前成熟不少。

似乎变成了一个小大人的她,在听到可以回家过年的决定后,情不自禁地便欢呼起来,拉着家里的人与妖商量着过几天带些什么特产回去。

一连几天的特色美食、绣品准备后,锁好门窗,两人一妖便架云回了禾城。

回到家,差不多一年没见的人们聚在一起,在城主府大堂里有着说不完的话。

阿萍还好,她毕竟有个城主身份,哪怕年纪小些,众人也不会围着她问七问八。而禾蓁这个小辈子,这会儿是几乎是被所有人围着嘘寒问暖,关心个不停。

靠坐在椅子上喝着热茶的阿萍,她主要是听着众人向她汇报禾城近一年的工作。

正事说得多了,阿萍便觉得其实最期待过年和享受过年的时间,其实只有赶路回家那一会儿?

心里吐着槽,面上她依旧披着靠谱城主的外皮处理政务。

没来得及给阿妈古兰说自己与牛圣婴的事情,休息一晚上后阿萍又投入到了繁忙的工作中。

大体上她走之前布置的任务,大家伙都在按部就班的进行。诸多事物上唯一的新鲜事,便是淑娘所说的禾城新来的种地能人名为黍的无姓老者。

家乡不明,经历不明,却偏偏和天上神秘的小狗狗熟悉,这样的身份很容易让阿萍联想到神仙这个身份。

想到人家用了化名下凡,阿萍想人家既然不戳穿,那就继续陪人演呗!

瞧着黍先生自己在凡间种地种得备开心,为禾城今年的田地实现了增产增值,阿萍瞧着这个也愿意和他把戏唱下去。

根据淑娘与顾婉多方搜集的信息,阿萍总结后得知这位黍神仙,是个挺有底线素质的神仙,哪怕再对城主府内的实验室好奇,他也没干不问自取不请自入的事。

老人家正老老实实地为禾城种田刷业绩,希望凭借能力进入禾城管理的班底。

这听起来就有意思了。

阿萍想着遇上这样一位讲规矩的能干活的神仙,那么就可以再拿实验室钓他一会儿。

心里做下了试探底线与物尽其用的准备,阿萍在处理正事的第二天就把淑娘与顾婉招到身边,向她们传授了几套话术。

顺便将自己打算在禾城留到春天的消息,说了下去。

当然阿萍做下这个决定只是她自己做了自己的主。问过了牛圣婴,得到的答案是和她一起,问了女儿,得到蓁蓁想法是想要赶回西梁女国读书,她当然也会在过完年把养女送去西梁女国安顿好。

身为禾城第一闲妖的牛圣婴,心里再着急,想要阿萍在长辈那里为自己挣个身份,遇上了正事,他也只能自己跑回火焰山去修炼(发脾气),短暂地练几天回来后又是一番旁敲侧击。

而牛圣婴在亲眼目睹阿萍带着手下凡人,盘算着忽悠天上神仙时,小牛精对着心上人全方位对神仙制定的‘诈骗’计划后,忽地觉得之前阿萍对他是真挺好。

不然按照她的盘算,是真的可以把自己骗到死的。

这个死指的是凡人时期她以百年为单位的死。

就这样一个充满着‘阴谋算计’的年就这样过完了。等到阿萍把女儿送回西梁女国读书后,禾城部分的凡人,对着禾城内暂住的名为黍的老者,摩拳擦掌。

而毫不知情的黍老人家,他正期待着过完年后的开春,等着混熟的后生们把他介绍给城主小姑娘认识呢!

谁知道过完年了,到春天了,黍是被禾城领导层容纳了。但他却没有见到阿萍,反而被授予了一个职位后,投入了积极的生产工作中。

黍在禾城住了一年多了,在城主回城那天,获得了个外聘专家指导员的称号。

听着怪的长串称呼,也不知道具体要做什么事,但他在入职的第一天就被人热情的招呼,弄迷糊了。

淑小姑娘,老熟人了,婉小姑娘,这个黍和她最熟,毕竟都是经常在地里碰头的人,她还严肃阻止自己靠近禾城试验田呢。

不过怎么一个冬天过去,这两个小姑娘的工作内容就变化了呢?还拉着他一个老人家忙活。

不去地里,黍却被两个小姑娘拉到了学堂里。他瞧着地下坐着的学生们也不是年轻人,瞧着都是庄稼汉与农妇。

黍疑惑地看向将自己带到这里来的两个小姑娘:“这是要让老人家我干什么?”

等的就是他这个问题!

淑娘引着黍上了讲台,她态度端正地对黍行了个礼,语气真诚地向他,说:“禾城农业基层全员百姓热烈欢迎黍先生就职后指导专家一职,引领百姓们升级种植技术,过上饱腹生活,解决人民口粮不足问题呢!”

顾婉等淑娘说完话后,立刻接茬说:“先前黍老伯你身上没有官职,我们不好让您上台讲话。现在好了您有了官职,我们就等着盼着您好好教导我们农田增产技术和肥地技术呢!”

她说完这话,就主动站在台下,带领着百姓们为台上的黍献上热烈掌声。

黍站在讲台处,瞧着底下农人一张张朴实的脸孔,热忱期盼的眼神,到底是被他们打动了。

他清清嗓子上了台,开始了自己讲课与实践并行的专家指导员生涯。

作为一位古神,神农氏是看出小姑娘们心里装着些小九九,可是这也不算什么。

黍只要和台下农人们单纯的双眼对上,他就觉得自己应该要为他们做些什么。

第108章

在任何神话传说中与人族口口相传的睡前故事里,神农这位神仙,他总是善良的,且怜悯众生的神明。

可神农真正下了凡,重新走入人群中时,他才头大的发现什么叫做时代变了……

最开始的动心,还可以说是因为两个小丫头的话而顺水推舟帮忙,那接下来附加在黍身上的劳动量就大大超乎了他的所料!

好不容易纠正完了整个教室里农人种植时的不良习惯,万事没过两天的时间,黍又被人拉到了工部。

长胡子的老人家刚站定,就被一个年轻大小伙子,热情地握住了手,大力摇晃着:“欢迎黍老伯的到来,我们全体官员与匠人都在等您前来指导新农具开发计划呢!全部百姓都等着盼着您参与进来,争取让百姓们家家户户都能拥有称手的家伙什,今年多开几亩地,明年家里人就能多吃几口饭!”

黍:“……”

他悄悄挣了挣,发现自己不用神力,一时半刻还甩不掉眼前小伙子的手后,黍便开始觉得事情的发展逐渐变得不对劲起来。

可作为一个大佬,自然得有大佬的品格,抬起头对上百姓的眼睛,黍决定有什么问题之后找城主府里的人解决就好了。

发明与改良农具嘛,这是神农氏的老手艺之一,他完全不带怕的。

黍:“年轻人,你放手,握得太大力,我又不会跑。你先带我去看看你们的新农具开发计划吧。”

握住黍手的年轻男子眼睛刷地一下亮了起来,面上露出了个憨厚朴实的微笑:“哎!您老跟着我这边走!”

未进工作室看,见所谓禾城新农具的图纸和木质零件时,黍还以为经过千百年的发展,农具的变化已经走到尽头。

谁知道刚看了几张图纸,他就看入了迷。

“哎呀,真是奇妙,龙骨水车这个想法,依我看是能实现的……”

“这全自动翻地机和插秧自动化发展又是什么?”

“无人机?还是无人鸡,这个飞天撒农药的构想,人真的做到?物理又是什么?”

神农氏竟然能凭借教会人们刀耕火种的功德成就神位,他必然是对于这方面的知识烂熟于心。

对于阿萍临场发挥留下的创造构想,他是看得下去也看得懂的。

作为这方面的专业人士,黍一下就代领着工科的人群们开始研究。

原本以为走到尽头的领域,还能又向远方延伸出新的路径,黍心中怎能不欣喜?

愉悦的心情下,他便忽略了事态的不对劲,自顾自带着周遭的人族小家伙们,开始废寝忘食的研究!

堵上他成神的尊严和行业敏锐度,黍今年就要禾城的新农具面试!

热火朝天的研究开始,等到黍带着工科官员、工匠们摸清楚龙骨水车的大概原理时,冷不丁又一项新的任务又砸到了黍的头上。

迷茫的老人家捋着自己的长须,眼神狐疑地看向身边为他带路的顾婉。

黍望向眼前围着他的一群小姑娘,听着领头的那个嗓门特大的小丫头说:“我们盼望了许久,终于盼到了黍老您的大驾了!前面的同志们都在您的代领下,任务进度领先了我们陶瓷厂太多,可急死我们这群人了!就怕再慢下去,无法让百姓们及时用上物美价廉的陶器瓷器。”

“陶瓷厂全体女工热烈欢迎专家黍老莅临指导,代领我们陶瓷厂实现技术升级,让百姓们快一步使用上美观便宜的好碗好盆好缸!”

这话听着太耳熟了,黍吹了吹自己手上的木屑,用小指头掏了掏自己的耳朵。

他看向身边站着的小姑娘顾婉:“你们这当官的讲话都一个样?”

顾婉抿紧嘴唇克制住自己的笑意,摇摇头说:“不是的,大家、大家之所以这样是因为太想要学会点真东西了。禾城的历史,您也是知道的……”

话未说完,年轻的女子缓缓低下头,欲言又止,神情颇有几分善感。

有时话不说全了的效果反而好些。

顾婉低下头装模作样,眼前却似乎还存在着刚才黑发乌髯的老人,面上迷茫困惑的样子。

她想城主没有给他们说明眼前这位老人家的身份,但也有在言语间透露了些东西。原本以为这个人怕是个难缠的‘高人’,谁知道却是听几句话后就耳根软的好心老者。

顾婉隐隐约约看出了点黍的性格,她便早于城中所有人,尝试着在这个老人面前卖惨求怜悯。

她从不认为为了好处和向上爬,卖惨是什么不能让人接受的事情。

为了能让禾城加快发展越变越好,愈加靠近城主眼中期待见到的世界,为此顾婉愿意付出一切!

如她所想,她的欲言又止让黍心软了。

这位老人微微叹了一口气,跟着眼前的一群小姑娘们,走去了陶瓷厂的工作间。

黍不瞧还好,一瞧觉得自己脑子都抽疼起来了!

“怎么能带着沙子石子的泥都拿来用了?!”

“这窑谁搭的,一看就知道里面温度不够!”

“唉,算了算了,全都推了重来。我先教教你们怎么找泥和搭建烧瓷的窑……”

好心的神农老头再度又忙了起来,三方的任务都压在了他一人身上,忙得这小老头一天到晚转得跟个陀螺似的。

要不是黍是神农捏的化身,对于饮食睡眠的需求极低,怕是眼下短短一个月的工作量,就能忙到他猝死!

好不容易有时间休息,可以上街溜达顺便去城主府碰碰运气看能不能偶遇城主小丫头时,黍又在路上碰见了一对都是医者的祖孙。

黍在禾城居住了有一段时日了,这城里所有大夫的老师韩大夫,他当然是见过的。

头发胡子全白了,还能精神抖擞的老人,这个时代是很少见的。再加上他还愿意把自己一身治病救人的本事都传给自己的孙女,黍对于这对祖孙的印象就更好了。

他隐约还知晓这两人当初还是怕禾城起了瘟疫,专程赶来禾城行医的医者?

有这样好的印象留存于脑海中,大街上遇见了,黍自然回去多看这两人几眼。

可他出门前自己也没想到,只这几眼的功夫,就让黍听到了这对祖孙预想要实施的‘大计划’!

先说明,黍可没偷听,神仙耳聪目明,五感敏锐不是正常吗?

作为神农氏路过听见人要编写草木大全,停下向人搭话的行为简直正常得不能再正常。

因为聊起了兴趣,顺道和人去家里看看先行草稿,打消去了城主府的念头,更加合理!

隐藏在暗处的禾城之主阿萍,她就这样一个钩子接一个钩子地丢下去,遛着黍这条闯入她地盘的神仙大鱼,为她卖力工作。

在一次次抛钩子的过程中,阿萍也逐渐确定了一些事实,猜测这位名为黍的来历,或许是神农!

大众对于神农的认识,基本停留在尝百草这个故事的阶段。再深入一些就是神农发现茶能解毒到吃了断肠草而死的深度,更深入些理解神农这个神明的专业技能的人少之又少。

而阿萍恰恰是因为活跃在农业大学这个环境里,她对神农这位神明极其熟悉。

神农,除了尝百草,他还发明创造了农具、改良了狩猎的武器、制造了陶器等用具,是一位多功能的神明。

不过,唯一让阿萍不敢实锤黍神农身份的疑点就是他的名字。

五谷,稻、黍、菽、稷、麦是由神农氏发现驯化,既然是经神农氏之手驯化的物种,神农氏会以它为名吗?

还是……

更深地往下想却是一片黑暗。

阿萍索性不想,只等着看这次禾城诈骗神仙大事件的结果。

第一个月,阿萍留下的粗糙的理论与图纸,被黍带领着工科的人们研究下,做出了龙骨水车的基本骨架。

这让阿萍心里惊讶又生出了一种石头落地的确定感。

她想哪怕黍不是神农,他的身份依旧和这方面的神有关。

一个月后的时间,第二个月内,禾城的农人耕种的错误习惯已经纠正被养成了好习惯。龙骨水车开始拼接实践,陶瓷厂的基础设施稳健地搭设中。最后的草木大全的编造,这个拖住黍的借口,也因为他的加入稳步编写中。

有着这样的前奏,后面阿萍也大起胆子拉更多人入内,她是真的馋技术工种的专业大佬。

在这个没有导师、没有大学存在的冰冷世界,也就只有压榨黍能给阿萍带来一些温暖。

“唉。”

拿着城中眼线传来的信息,阿萍靠在软榻上揉捏着眉心。

她在想自己为什么没穿到动漫世界,不然要是学会影分身,那办起事来就不怕分身乏术了。

她可以一个去西梁女国职场实习,从基层学习如何搭建一个国家,再一个留在禾城与城中大佬神仙黍‘打太极’。

但想法是很好,可她焊死在西游了。

小小的叹气声,在卧房里回荡,引来闯入者的好奇。

窗户吱呀一声被外力推开,外面翻进来一个穿着玫红色衣衫扎着马尾的少年郎,他嘴上叼着一枝花。粉红色黄蕊的花儿东一朵西一朵的开在翠色的树枝上,带着些清新的野趣。

这少年正是牛圣婴,他为什么叼着花呢,因为他手上提着东西,左手提着两个竹筒,右手勾着两个油纸包。

他翻进了屋内,把手上的东西放在软榻上的小几上后,用手将嘴里衔着的花枝递给阿萍,问:“怎么叹气呢?”

阿萍没回答,她接过牛圣婴带给她的花,这花有些眼熟,她猜测这是一种熟悉野果的花。

低头嗅了嗅气味一般的花香,阿萍说:“就是觉得事多,我一个人忙不过来。”

她低着头,神色有些低落,瞧着既可怜又可爱,雪润的香腮,扑闪扑闪的黑色长睫,让牛圣婴爱个不停。

他上了软榻,抬起放着东西的小几,挤着阿萍坐,宽慰道:“事情再多,你一件件来总是能做完了。你快看看我给你带来了什么好东西?”

“什么?”阿萍抬头看他,先伸手去碰了纸包,又收到了他的摇头,才伸手握住小几上足有小臂长的竹筒。

竹筒外壁上带着微微热度,收手把指尖放在鼻尖轻嗅,阿萍闻到了一股奇妙的草木香:“这是?”

牛圣婴瞧阿萍拿了东西,就把手中拿着的小几放在了身后的空处,更加靠近心上人。

等几乎快把人挤下榻后,收到她气恼地推搡后,牛圣婴在阿萍的脸颊上偷亲几下了,才说:

“这是竹沥啊!我亲手用火烧出来的,这段时间瞧着你事多,怕是要忙出燥火来,就做了这个给你喝了解渴!”

阿萍:“竹沥啊?我还没喝过这东西呢。”

她明显对这个新奇的饮品感兴趣。拔开木塞,低头往口子处嗅闻,闻到了一股奇妙的草香,有竹子的气味没错,却很奇怪,带着些潮湿感。

“你等等,我去拿个碗来!”

阿萍说这话时,牛圣婴正趁着她专心看竹沥时,偷偷凑近想舔舔她的脖颈呢。

没想到心上人会突然起身,还吐着舌头楞在原地的小牛精,看上去傻乎乎地。

“啧!”

带着可惜地咋舌一下,牛圣婴靠在了软榻上歪着。

他还以为自己挑着个好空子,她忙完正事,能有时间想干点别的呢。

牛圣婴心里有一点点郁闷,他想时间都过去那么久了,不可能阿萍对于那次还留有阴影?

目前为止生活被苦修占去大半的牛圣婴,他似乎把男女之间的那事,当成了自己新发现的乐趣,巴不得和玩耍一样,寻摸尽兴。

身体快速发育时的心理变化总是好奇的,作为引领自己进入情欲之门的领路人,他总是痴迷她,觉得她是无比神秘的。

美丽的皮囊,奇异的思想,两相结合后形成了吸引妖的独特魅力。

但妖的渴望真的被人忽略了吗?

没有,只是人选择了回避而已。

因为阿萍觉得非人之物的欲望实在过于淫秽了。

明明还……却能热烈如火,跳跃着让其靠近的另一方也被揉弄成一团火。

带着成人的欲,孩童的执着,与野兽的狂性。

柜子前蹲下拿起两个陶碗,阿萍悄悄用手揉了揉自己的耳垂。她想刚才太近了。

她都能感受到了他潮湿的吐息,带着些隐秘粘稠之物。不知道怎么了,阿萍突然响起牛圣婴的武器,和自己之前看他舞枪的感受,一只吐出猩红信子的蟒。

又欲又毒。

忍不住,她也咋了咋舌:“啧,小屁孩。”

她想幸好自己是执着做人的,不然按照修道者普遍断情绝欲的行事风格,他这求爱求欲的直白后果比直接邀请人双修还要恶劣。

因为道经有云:众生所以不得真道者,为有妄心;既有妄心,即惊其神;既惊其神,即著万物;既著万物,即生贪求;既生贪求,即是烦恼;烦恼妄想,忧苦身心;便遭浊辱,流浪生死;常沉苦海,永失真道。

阿萍拿着碗站起身后,心里已经恢复一片平静。

她认为欲望是促使人类永恒进步进步的阶梯,什么佛道看看就好了,要知道人求神拜佛何尝不是在拥抱自己的欲望。

她的留情与她的偏向,给了牛圣婴,牛圣婴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就是她的欲望,人性里的欲。

重新坐上软榻,被少年妖怪揽进怀里,阿萍避开他的亲近却歪进他的怀里。

把装在竹筒里的竹沥倒在陶碗里,淡黄色还泛着青色的液体在陶碗里荡漾,瞧着有点像是南方街头的茶水。

抬手,阿萍喝了一口竹沥,味道没有想象中那么好,反倒有些朴实无华的淡。

口味消去了竹沥这个词的神秘感,阿萍挑眉一笑看向牛圣婴:“这玩意,你肯定不喜欢喝!”

牛圣婴倒是真没喝过这个,他的手盖住阿萍的手,从她手中的碗里啜饮一口,面上的长眉立刻拧起来。

“这怪味,煮熟的草臭?”他漂亮的眼睛里全是郁闷。

阿萍看他这样子,奇道:“你真没喝过?没喝过,就带给我?”

牛圣婴摸摸鼻子,带着些不好意思说:“我看其他修道者餐风饮露,但总不能抓风盛露给你,你爱吃肉吃糖不爱我是知道。这样我就想竹沥或许你会试试。”

阿萍点点头,随即推了推,让牛圣婴别挡着她,手从他身侧穿过拉过小几,解开纸包,看见一包是放着些内脏杂煮,一包是炸鹌鹑。

阿萍用油纸包里顺带的竹签,取了一支扎了块炸鹌鹑,塞进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凑近,脸已经快搭进了自己的颈窝的牛圣婴嘴里。

侧脸瞧他乖乖地嚼着肉,被自己顺手推回原位后,阿萍突发奇想,想寻求牛圣婴的答案。

她想问问这个狡猾的妖,他面对自己这个为难的环境下,他会做出什么选择。

牛圣婴耐心听完了阿萍的烦恼,他先啊了一声,才说:“怎么对我有利,我就怎么做。”

说完,他笑了笑,少年秾丽又不失英气的脸上露出个邪笑,带着些调侃地又说:“你不是遛那不知名的神仙,遛得挺好,那再多遛下去呗!”

“还有啊…”

说话间,他的手搭上阿萍的腰间,语气里带着显而易见的黏腻与恶意:“你不是最会行骗吗?我的好阿萍~”

这话说得,阿萍横了他一眼,抬手从后脑勺把牛圣婴的脑袋按进了自己的前胸,啧道:“别把我说得像是个女骗子!!!”

““可收收你的骚气了吧,都看了那书,也该知道你不、行。”

女人话里最后两个字说得极慢,像是雨滴落在鼓面发出震颤,打在了少年妖怪的心里,让他故作羞涩的挣扎停止。

鼻尖擦过雪峰,他这一次很有骨气没有流鼻血,只是红了脸颊:“我、知、道、了。”

说完这仿佛是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后,他又不服气地抬头瞪了阿萍一眼,小声说:“我不信就找不到让你我爽利的摆放。”

阿萍:“…你再说?”

牛圣婴瘪瘪嘴,认输一般说:“好不说了。我们换一个话题?”

眼睛不停往心上人的前胸飞,眼神水润,眼睛飞着桃花粉,一张让人瞧了就知道在思春的脸嘴。口中说出的话却很正经:“接下来你准备待在哪儿?禾城?西梁女国?女国那里可还有我们女儿在呢。”

又转回了这个选项,阿萍嘟囔着说:“那个神仙是冲我实验室来的,可我不可能这么快把实验室的底透给他。”

“哦,这样啊。”牛圣婴眼珠转转,提议说:“你还能拿出什么稀奇的东西,不要能短时间琢磨透的。又不像你实验室里的东西有具体的、具体的数据?”

他学着她有时顺口说出来的新奇词语。

阿萍思考着,没去管小牛精又把她抱入怀里的动作,随他挤着自己,似乎妄想着把自己挤扁在他胸口,从胸膛处按入身体里的妄念。

神秘,就意味着短时间没法让人琢磨透的东西。

犹豫不决就去翻书,阿萍突然间想到了一个东西!

一个折磨得人夜不能眠的东西!

那颗该死的又伟大的豌豆!

孟、孟德斯鸠!不是,是孟德尔的豌豆!

高茎、矮茎,AABB、AaBb等持续折磨人的题目。阿萍悟了,她想天道轮回的时刻到了,她是不是可以用豌豆来折磨神农。

让玄幻的农业大佬见识一下科学体系农业大佬的力量。

豌豆种植出来,琢磨的显性性状与隐性性状,一代、二代、三代,应该能让黍琢磨很久吧?

这样想下来,阿萍表情露出隐隐的兴奋,莫名让牛圣婴觉得自己后背鸡皮疙瘩狂冒。

他问:“你想到办法了?”

阿萍笑说:“大概吧?”

牛圣婴看见她那不怀好意的表情,又问:“是确定回西梁女国了?”

阿萍点头:“我留下点东西布置布置,就离开。”

心里有了大概的底,阿萍开始和牛圣婴边吃东西边聊起她以后的打算。

对于阿萍想在西梁女国做官的想法,牛圣婴无所谓,在他眼里只觉得西梁女国方便自己去找她,她在那就挺好。

面上听着心上人的安排,牛圣婴心里却想着以后找时间去找找那位定居在西梁女国的叔伯打个招呼?

他总有闭关修行的时候,那期间他不在家万一阿萍遇到事情了呢?

不是牛圣婴瞧不起阿萍的实力,而是作为爱慕者,在他心里阿萍一直都是柔弱可怜的。

而在过几天后,在他们离开禾城后,面对城主布置下的豌豆任务的众人来说。

一场穿越时空的关于豌豆的噩梦,席卷了在禾城搞研究的每个农科人:)

第109章

话说在阿萍祭出豌豆大法后,她又获得一段自己预估得到期限的‘自由’时间。

众所周知孟德尔的豌豆耗时不短,她差不多能磨出了十年左右的空闲时间。

在离开禾城前,阿萍几乎让所有空闲的人们参与了这项实验,并让他们各自记录。阿萍企图在自己的城民里发现野生的农学天才。

当然,这项发现天才的事情有当然好,没有也无所谓。

这八年的时间,她可以去西梁女国当一位小吏,亲身实地地去体验传统的国家体系。而禾城也可以在这八年的时间内囤粮囤马囤铁。

禾城是一座小城,最开始还是被马匪洗劫过的破城,初始人口就是老弱病残为主,新生人口产生概率小。哪怕后面陆陆续续吸收了不少零散人口与后来的顾家村,人口增长也不够。

阿萍记得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她最起码手底下要有万数为打底的人口,不计算老幼的青年人口为好,他们可以作为官员也可以作为士兵。

她想要人家为她卖命,就得拿得出好处。这世上能有为理想拼搏者,多数人还是为了名利。

阿萍不知道现代官方体系的晋升条件,她能做的就是从西梁女国的官僚体系做参考。

也是恰巧,在离开禾城前往西梁女国的第一年,禾蓁依旧在努力读书练武,而阿萍她把牛圣婴赶回火焰山修行后,她闭门苦读了许久,最终趁得上顺利地获得了作为小吏的资格。

小吏这个职位或许称不上正规的官位。其中一些位置被某类人‘世袭’,一些位置可以通过打点让人顺利承当,阿萍谋划的就是这样的位置,方便进去也方便脱身。

考前努力过一段时间,在禾蓁送阿萍进入考场后,她成功在榜上挂了尾。

倒数的几名加上一些银钱走动,阿萍在城里的县衙里成为了一位平平无奇的小吏。

说是小吏,真正上任后阿萍甚至觉得她现在职位的职能和师爷差不多。

不参与差役们的巡逻,每日只需要帮助县令给公文撰稿,再记账翻账,偶尔修修县志。

可以说是每天事情不少,却是在瞎忙活。

每日在家里和女儿吃完早饭,再各自上值的上值,求学的求学。上午在县衙里边办公边和同事聊天打屁,中午和同事吃饭的同时继续聊天打屁。

混过了一天大半的时间,到了下午的时间,阿萍便可以自由活动。

只要县令不找,她就可以去翻阅县衙里的书籍。小小一个县衙里的书籍,也是历年来累积的老书。

修县志可以算是县令们躲不开的任务,不同任期的官员们都在忙活这件事,这一代代人的接力现在方便了阿萍。

宛如老鼠掉进了米缸里,阿萍每日上值的下午,她都在书房里快活得乐不思蜀。

她在从县衙的书里旁观西梁女国的部分历史,从人文,从律法,开始。

阿萍这个举动,让县衙内的所有人把她当成了一个书呆子,一个漂亮的书呆子。

县衙仓库里属于书库的那个位置,哪怕有人勤打扫,也避免不了灰尘的堆积。空气里除了灰尘的味道,还掺着一些淡淡的防虫香料气味,并难闻也不算好闻。

室内无窗,靠着敞开门的位置放着一张小板凳,一位乌发如云肤如凝脂的佳人正垂首读书。路过的任何人都可以看出此人对书籍的痴迷,她翻阅书籍的动作极慢,脸上神情也十分认真,让旁人瞧着不忍心打扰。

当然,这是普通情况,时间走到了傍晚,到了下值的时间,看守库房的差役带着钥匙走来。

她瞧见了门口坐着的女人,笑着说:“萍姑娘,到下值的时候了。小的要锁门了,你每天再来看书。”

“好,今天也麻烦陈姐姐了。”阿萍并不磨蹭,她干脆地起身收拾,面上没有一丝不乐意。

回库房内放好东西后,阿萍走出门时在袖子里一摸,拿出一个油纸包顺手塞给被她称为陈姐姐的差役:“今天上值时顺手从家里拿的,陈姐拿着回去甜甜嘴。”

“哟,这多不好意思,又白着你的好东西了。”陈姐嘴上这么说,手上却是毫不犹豫地接过了阿萍递给她的油纸包。

她闻见了油纸包散发的甜香,用手捏了捏,就大概猜出了油纸包里装着的是饴糖:“这又是糖,怕是很贵吧?”

阿萍摇头:“这是在家里自己做着吃的,要不了多少钱。”

这是实话,以小麦作为原料的麦芽糖的确花不了她多少钱,只是废时间罢了。

短暂和陈姐说了一些话,阿萍才去班房里写上自己的名字,结束今天一天的工作。

阿萍走出了县衙,顺便在回家的路上买了些饭菜当做回家的晚饭。

回到家里,母女二人吃完了晚饭,辅导完禾蓁的功课又盯着禾蓁练完枪剑,剩下的时间才属于阿萍自己。

禾蓁睡觉后,阿萍回到自己的卧房里点起油灯。在昏黄的光线下,阿萍伏在桌子上,默写着自己白天看到的内容。

瞧着桌子另一边堆放的纸张,便可以看出她深夜默写的活动,已经坚持了一段不短的时间。

毛笔在纸张上游走的声音很小,新鲜的墨香气在空气里晕开化在肺腑里。也不知道抄写了多久,直至月上中天,阿萍才放下毛笔揉捏着右手。

低头瞧着纸张上文字,阿萍脸上露出一个清浅的微笑。

她以前在读书时,都想不到在未来有一天自己能写出一手不错的毛笔字。

揉开了手上的红痕,等纸上的墨迹干涸了再检查一遍自己抄写的内容无误,阿萍才能休息。

小吏这个职位在官僚体系里根本不入流,唯一的好处就是灵活性大,比上层所有的官员都自由。比起县令每天满满的行程,下值后还要去和其他官员吃喝闲聊,阿萍基本可以任意安排自己每天的时间。

白天背书,晚上抄书,阿萍仿佛又回到了上课的时期,频频埋首书案。

今夜也是如此,收好自己抄录的东西,老样子,留下一份在桌子上装样,另一份用袖里乾坤收好,阿萍便带着块蒲团出去在院中打坐。

深夜练剑,兵器的嗡鸣声太过扰民,阿萍选择对月打坐,吞吐月华修炼。

这样修炼的手段,虽然不算她修炼的主道,但也聊胜于无。

想着没听过修道者猝死,阿萍便将自己每日的睡眠时间压缩至一个时辰。

按时吃饭,每天留下睡眠的时间,这样的举动会让阿萍觉得自己还活得有人气,不至于让自己感觉自己和普通人的距离太远。

月下盘膝而坐的女人,她的长发依旧如十几岁的时候一样浓密顺滑,月光流转在她白皙莹润的皮肤上,比白玉还细腻,时光似乎在她身上下不了狠手去雕琢什么。

人们渴望着一直索求的长生不老延年益寿,在西游这个世界竟然能够追寻到的奇迹。

他人入道求得长生后,不是去追寻仙道,就是神州潇洒。而阿萍不行,她没有这个退路,因为她入道时许下了大愿。

如果她背弃了自己的道,道心破碎道途尽毁的后果比死了还要折磨人。

阿萍在忙碌的间隙,偶尔会想修炼这事有点像是在向天道借贷修行,稍稍还不上,代价就会利滚利的翻倍。

夜里吞吐月华修炼完毕后,有一段时间她就会发呆着七想八想,消化着自己的迷茫与恐慌,顺便思考未来的走向。

这样平凡的生活一天又一天过去,极其磨砺人。

细碎的无聊的文书工作,很能让人意志消磨,为了不让自己的心气太过被消耗,在假期的时候,阿萍总会带着禾蓁出城历练。

她带孩子历练的方式很朴素,就是去降妖除魔。

西游里有四大洲,东胜神洲、赡部洲,北俱芦洲,另加海外小岛无数,妖怪这物种遍地都是。

安逸度日的,阿萍不扰,打家劫舍奸淫掳掠的,阿萍一个都不放过,可以说是眼睛都杀红了。

阿萍与禾蓁两人,母女俩搭配着干活。

因为架云方便赶路,压缩了大半的时间,阿萍带着禾蓁到了一处,就拉着女儿先去到处打听哪里在闹吃人的妖怪。

在探到了伤人害命无所不忌的什么妖王、洞主的所在后,接下来就是做些干粮备些伤药水酒,遁去深山林中。

不急着除妖,阿萍会带着禾蓁去抓些开了灵智的小妖,追问他们一些消息。

如果从凡人、妖怪的两方面同时确定她们将要下手的妖,真的是罪大恶极后,阿萍才会带着禾蓁去除妖杀魔。

这是阿萍的言传身教,她在通过自己的实际行动,教会禾蓁做事不要偏听偏信。

这一日,又是阿萍休假,正是端午,这样的日子里正适合对毒虫毒蛇这类扎手的恶妖下手。

端午阳盛之日,毒物之属至阴之属,在这样的日子里多是蛰伏退避,正好便宜了阿萍母女行事。

深山中林叶抖动,发出扑嗦嗦的响动,草地上除了人走动的声音,还有利器斩断灌木的声响,伴随着木棍在地上扫荡敲击的声音。

深山的老林子里,死去的动物、枯朽倒下的草木,因为树冠遮蔽天日,在阴晦的地方腐烂发酵,动植物尸体诞生出的恶臭毒气被称为瘴气。

不同于阿萍上次带领人穿越的山脉,这次她带着女儿禾蓁深入的深山,要更封闭。

阿萍作为修道者有一定的能力抵御瘴气的毒害,但禾蓁不行,她是凡人。

这就导致在深山里绕路难行,而这样的艰难正适合锻炼人。

阿萍没有作为长者甩手旁观年少者历练的轻松,她与禾蓁有苦同吃。

这一次,她们母女俩的目标,就是一条藏于深山的吃人巨蟒。

据说这条吃人的毒舌自号赛龙王,身体足有几十丈长,遮天蔽日,在山林中游走起来飞沙走石,扫树平瀑,十足十的猛恶大妖。

对于这位号称赛龙王的蟒妖,阿萍是把它当成自己猎物的,它座下的妖兵们才是禾蓁历练的目标。

在深山中行进了两个时辰,母女俩找了一处避风的地方暂做休息。

砍去了背靠着足有十人环抱的古树树冠,又在树干上用剑削出一些带着空洞的木棍。

做好这一切后,阿萍就招呼禾蓁拿出油布绳索,搭出一个单侧垂下的棚顶,作为她们母女二人休息的场所。

树桩的底部,这时候就让阿萍刨出一个凹陷的坑。在里面铺上干枯的树枝树叶用火折子引燃,这时阿萍才从袖子摸出事先准备好的大块干柴往里加。

林子里哪怕是枯木里的水分也太多,不适合燃烧,有些就算能点燃,烟雾也过大呛人得很。

深山的夜黑得快,阿萍燃起的一堆火就成了黑暗里让人感到安心的存在。

点火归点火,但是却不能烤点食物吃因为气味大,容易吸引些不该来的麻烦。

阿萍等禾蓁搭好棚顶,才走过去和她坐在一起。

等到女儿靠到自己手臂这边来时,她从袖子里拿出一个包裹,招呼禾蓁:“来吃点东西,吃完你睡一会儿,我们再去蟒蛇洞。”

禾蓁点头说了声好,才打开布包裹。

包裹里整齐放着些造像难看的条形干馍。

这是阿萍发明的西游版能量棒,若不是为了做这个阿萍才不耐烦做麦芽糖。

没有发酵的面团做出的馒头,也就是干馍,质感死硬死硬,嚼一口能把人嚼得牙酸腮麻。

这样的干馍在外面裹上一层麦芽糖,再往碾碎的芝麻、花生、核桃等坚果堆里蘸裹,然后放在阴暗处晾干。

这样的干馍吃了两个就能让禾蓁顶饱,暂时能坐着应急粮食。

用了一段时间,阿萍已经想以后这馍馍棒,说不定能作为军粮配给的一部分。

禾蓁从解开的布包里取出一根馍馍棒递给了阿萍:“妈妈,你先吃。”

“嗯。”阿萍应了一声接过这馍馍棒,有一口没一口的吃着。她边吃边警戒着周围。

等着禾蓁填饱肚子后,阿萍又把装着馍馍棒的包裹收回袖中,才并拢双腿,让禾蓁睡在她的腿上。

出来这两年,小姑娘肉眼可见地长大了很多。阿萍看她睡觉时,手都警惕地握着剑柄,指腹掌心都养起了一层泛黄的茧子,瞧着不像一双小姑娘的手,而像是武夫的手掌,有力又结实。

她想禾蓁的脚也是这样的,脚底现在也养出了厚茧。

山林中中行走,软履修鞋不实用,谢公履这样的带齿木鞋也不适合她们赶路,草鞋就成了最实用的东西。

磨脚是磨脚了些,但养出了茧子就好穿了。

阿萍亲眼看着禾蓁从初次穿鞋的龇牙咧嘴,变成了现在的平平无奇。

坐在火堆旁,手边放着不周,阿萍有时温柔地注视腿上安睡的女儿,有时面无表情地和林木暗处发着光的兽瞳对视警告。

端午总共有两日假,一天赶路加刺探情报,另一天留着斩妖除魔用,最后连夜赶回西梁女国。

平静地在林子里渡过了个平安夜,第二天天色还黑着,阿萍就唤起禾蓁。

烧旺火堆,在火上烧了些热水洗漱,剩下的热水留着配着馍馍棒吃了,两人便又继续赶路。

“等会儿,你找地方躲好,等我杀了那赛龙王,你再出来杀小妖。”

“嗯,我会藏好的。”

“蓁蓁记得别露头,千万别露头,躲着能看多少就看多少。防身的东西都准备好了?”

“都准备好了,面粉、火折子、飞镖、吹筒箭…都有。”

阿萍在这一问一答中连连点头,越发觉得自己以前把禾蓁养得太精细,也太忽视她了。

这孩子锻炼锻炼不长得挺快的嘛。

看来以后能试着让她撑起禾城,在其他人的辅佐下。

淑娘各方面条件都不错,但年纪是个问题,慕容伏罗、慕容涂兄弟俩能力不差但思维跳不出旧秩序也不行。

剩下的新生力量中,顾婉过于激进,顾虎妮则是没有政治思维,节奏过快。

以上是阿萍能数得出的人才,很有用缺陷也明显,阿萍用不起来,也能遇见上面两派谁上位,平衡起势力很麻烦。

禾蓁的存在就让阿萍多了一个选择,还是更好的选择。

她天生亲近于阿萍,可以说身上焊死了她的印记,心细柔软,比起枭奴这样骨子里带狠的人,更适合守城。

禾蓁守城,枭奴开疆扩土,阿萍觉得这样的安排很合适。

等这几年攒够了粮食与装备,阿萍便能放心带人攻城,阿萍心想她得把禾城所在靠江的这边占据了,才能名正言顺的建国。

禾蓁跟在阿萍身边紧绷着脸,完全不知道此刻走在她身边的阿萍妈妈在想些什么,自然也猜不出自己会在这几年中正在经历什么考验。

母女俩说完话继续赶路,穿过山林爬过高山,行进到一处碎石滩,地上怪石嶙峋,地上除了些碎石,还立着些造型奇怪的石头。

这些石头和地上的碎石堆里,挂着飘着些细碎透明的布料。

阿萍瞧着它们像是塑料一样的质感,但她明确知道西游世界里不可能出现塑料。

和着空气里隐隐的腥臭气息,阿萍估计着她们快到蛇窝附近。

这里大概是蛇类的蜕皮地。

阿萍转头刚想与禾蓁说些什么,只看见这小姑娘憋气憋得脸色涨红,瞧着快把自己憋得厥过去了。

笑了笑,阿萍拿出一块大蒜,掐烂了把蒜瓣往禾蓁人中处一抹,才说:“先忍忍,等以后我们找到了个鼻烟壶,那东西醒神好用。”

禾蓁:“唔。”

勉强应了母亲一声,禾蓁又飞速闭上了嘴。

鼻尖闻到的大蒜辛辣的气味,禾蓁觉得自己昏沉沉的脑袋好了许多。

她从来没想到,蛇的气味会有这么臭。

见着女儿恢复呼吸,阿萍又用手中之剑挑起地上的疑似蛇蜕的事物打量。

确定这东西是没有用处的废物后,阿萍上手捏着这蛇蜕搓了几下。

确定它真的质量后,阿萍再瞧着这处碎石滩遍布的半透明黄的白的蛇蜕就觉得有些头皮发麻。

前面的蛇窝到底有多少蛇啊……

瞧着这处蛇蜕的量,怕是应有成千上万…

心里倒吸了一口凉气,阿萍转身对禾蓁,说:“蓁蓁,你不要再前进了,退回远处最近的山顶,你再哪里躲着。”

禾蓁不解地问:“为什么?我都跟到这里了。”

阿萍:“前方蛇多而且有多有少,待会儿我怕防不住,你还是躲远一些。万一蛇群里有毒蛇,我被咬了能撑得住,但我不能保证你的安全。”

禾蓁听了这些解释,连声说好,自己也是惜命的人,提醒了阿萍几句让她注意安全,就握着剑转身。

阿萍看她朝着来路最近的山上走去,禾蓁才手握双剑,朝着前方的蛇洞赶去。

越往前走,属于蛇类的腥臭味道越是加重,等走到了写着山主涯无洞的洞府门口,阿萍脸上已经系上一张布,围住口鼻挡味。

不再犹豫,阿萍也不会叫门,她右手抬起一剑朝着石门抽砍一记:“赛龙王出来!”

石门被她这一剑去了半扇,轰隆隆的碎石哗啦啦落了一地,不多时烟尘里窜出一道锦衣人形。

来人面相阴柔,凤眼一眯一副精明模样的美人相,虽是男相,却看着阴柔。

“哪个不知死活的,敢来我洞府门前叫嚣?!”

喝骂了一句,赛龙王才正眼去看来人。

这一瞧,他怒意全消,再看又面露喜色,还以为是挑山门的歹徒,哪知是佳人上门惹风流。

赛龙王虽然心性残酷弑杀,却是个喜爱美色的。光是洞府里就收拢了数十的美妾。

平日里吃饱喝足了,就化作半蛇半人的姿态,于洞府里和妻妾们纠缠成蛇团,采阴补阳。

难得见了气息圣洁的处女子,赛龙王自是喜不自胜,忙问:“美人某恼,是什么冤孽惹得你上门打我,快快说来,再别动刀动枪了。”

阿萍问:“你可是这方圆百里杀人害命的恶妖?我与你无话可说,快快亮出兵器来,今日我必取你性命!”

赛龙王盯着阿萍正色的表情,奇道:“你是个替天行道的?”

“你十恶不赦,正好除了你命,来补我修行。”

听了这回话,赛龙王表情有些无奈,觉得修道之人不亏是死脑筋。

凡人吃他们可行,他们开了灵智吃回去就是十恶不赦?

唉唉唉,赛龙王心中练练叹气,亮出一条乌黑油亮的长鞭,说:“请吧,俏道姑。”

嘴上调戏阿萍根本不管,架起不周就朝赛龙王绞杀而去,似两道白虹轻灵飘忽。

鞕响如雷,剑闪如电,双方从天上抖到了地上,杀得有来有往。

前十回合,妖人还斗得旗鼓相当,再三十回合,只见人越战越勇,血溅美人面愈发狂性,竟是瞧着比妖还要凶猛。

赛龙王瞧她身上绿衣染血变黑衣,分不清是他的血还是她的血染就,心里是惊奇又生骇,觉得这美人身上的刺真是扎手。

明明瞧着是个普通至极的修道凡人,谁知会如此勇猛?

先前还能不分胜负,后愈战蟒妖愈见疲态,不由便心生退意。

又是十数回合,赛龙王朝着洞府里退去,嘴中叫嚷:“明日再战!明日再战!”

喊完就退进洞府中,黑风一卷,洞门合上,那先前被阿萍劈烂的石门又恢复一新。

入了洞府,解了兵器,赛龙王长舒一口气,往里快步走去,直到进了卧室,往姬妾堆里一倒,借着双修恢复精力。

怀中美妾轻喘,身边其余妾室亲吻安抚揉捏讨好,赛龙王却面色不改,他被洞外杀上门的美人扎到手,心里正是不快,哪有闲心哄妾室,只想着快速恢复,好应付明日的战斗。

正揉捏着怀里的温香软玉,黑色蟒躯在欲海里翻腾,欲极又冷极。

无论身下多么狂放,赛龙王面上总是冷的,还有闲心让手下喽啰去为他取来血食。

这赛龙王极爱吃人,美人不分男女,通通留下做姬妾玩乐采补,其余青壮男女全做了填饱肚子的粮食。

可算是无恶不作鱼肉四方的饿妖,他甚至学着皇家做派,要求城镇乡村定时给他献上壮男美女。

稍稍遇见磨蹭不情愿的城镇村落,赛龙王不是发兵号令小妖屠城屠村,就是化作原型去村里翻滚嬉戏一番。

几十丈的蟒身闹了一番,人的村落、人的城镇里哪里还有活人在。

这样的恶妖按道理应有天兵讨伐,可谁知在凡人眼中赛龙王这滔天的罪恶,竟是在天兵天将的讨伐名单里排不上号。

要等他成了讨伐对象时,怕也是万骨枯血漂橹。

他今天这一躲了,还以为自己能缓过劲,谁知道阿萍是个不讲武德的!

按照西游套路,妖怪回了洞府便是鸣金收兵,下次再战,可阿萍惯是个不守规矩的。

洞外阿萍站着急急喘粗气,直到她喘匀气了,才执剑又劈砍洞府门去。

无多余的叫阵和喝骂,阿萍劈开洞门就往里直去。

遇见身上臭不可闻血孽产生的妖,阿萍也不多言,持剑就砍,一击毙命。

什么讨饶什么后悔,阿萍俱是不理会。

死的不是她,被吃的也不是她,她才不替别人原谅,她只看一个结果,你吃人害命了,那就去死吧。

若不是条件有限,阿萍真想给这些吃人妖怪安排上千刀万剐的凌迟之刑。

她这狼入羊群的肆意,很快就把赛龙王逼了出来。

难得身边没孩子,阿萍杀起来那叫一个痛苦,尽显杀生道的血腥无情,宛如一个见血就狂的疯子。

她杀得痛快,可遍地的血腥却逼得赶出来的赛龙王呲目欲裂。

赛龙王:“你!你!你!”

一字比一字音量高,蟒妖骂人咬牙切齿。

这血泼洞府遍地红毯,气得赛龙王肺腑翻涌,这会儿再看眼前的碧眸乌发美人,心里再生不出什么怜香惜玉之心,只想把眼前血糊的女人嚼了磨牙吮血。

“吃人是要偿命的,蛇妖。”阿萍回话的声音粗哑中带着无法掩饰的兴奋。

她听见自己的心跳越来越快,像是快要破胸而出。

阿萍盯着眼前身上蛇鳞忽隐忽现,形体在人蛇间不停闪现的赛龙王,狞笑道:“来啊!”

在热血的浇灌下,修为的长进,让阿萍觉得通体舒畅。

赛龙王气沉丹田,张嘴冲着前方的女人吐了一口黑气。

阿萍不知这雾是否有毒,只好屏息闭气,瞪着眼睛警戒,耳朵一动听见黑雾中出现铁甲摩擦的铿锵之声。她猜这蛇妖怕是化了原型,手握着不周越发收紧用力。

忽地感受面门有一阵腥臭的劲风吹来,阿萍连忙跃开侧身躲避。

避开了这次冲撞,她定睛一看发现刚才撞她的蟒头足有磨盘大,当即心头狂跳。

看撞碎了石壁的蛇头抖动碎石,又要发力,阿萍连忙用剑狠狠地插入蟒身。

“嘶!!!”

一声痛苦的嘶鸣声,赛龙王蛇躯再动,眼看打上门的修道者不讲规矩,他也狂性大发!

再不管洞府里妖兵爱妾的性命,只一个人发狂,在崎岖弯折的洞府里穿梭,妄想把身上的女人甩下去。

身体撞碎无数石笋,痛得阿萍蹙眉咬牙,但是她却毫不放松,仗着自己有不周双剑,轮换着左右手竟然在这种飞速前进的危险境界里,活剖着身下过山车般飞速在山洞中的巨蛇。

如此恶狠,竟是毫不留情!

双方都因血腥而癫狂,一者垂死挣扎,一者却是越战越勇,时间拖得越久,离阿萍的胜利越是近。

“哐!!!——”

“哗啦啦啦!!!”

赛龙王剧痛下,竟然是穿山破顶而出,如梭般从山顶泄出,再哐当一下落在了地上。

轰隆隆隆巨响下,阿萍随着蟒躯落地。

浑身血腥又黏上碎石散灰,阿萍此时看着像是个石头成精化为的石人。

没有多余的时间休息,阿萍抖着腿从地上爬起。

抱着把妖斩尽杀绝的心理,她右手剑斩下舌头钉死,左手剑开始剥皮碎尸。

等碎完了除蛇头的蛇尸后,阿萍才走向被她双剑之一钉死的蛇头处。

这恶妖狡猾,去了身体,竟然还能活,巨大的蛇眼中竟然流下了眼泪,向阿萍告饶讨命。

阿萍抬袖擦脸,盯着这赛龙王的头颅沉默许久。

半晌,她才开口:“你要是想求饶那就算了,或者你要说些人人妖妖的歪理也尽可免了。”

“吃人、杀人要偿命,你要觉得我偏心就偏心好了,我毕竟是人。”

“你…说得简单…你身上缠着的妖气的主人…那妖就没伤人害命?假仁假义!”

赛龙王含泪的眼中出现怨恨,朝着阿萍愤怒的低嘶。

阿萍听了他这话才顿了顿,说:“他的罪孽自有我和他承担,若是有冤家苦主找上门,赔什么我能给就给。”

“他已经改了。”

阿萍也不知道这会儿怎么和蛇妖会说这么多。

是因为他觉得自己双标吗?

赛龙王吐了吐蛇信,说:“你真的想象妖能悔改?”

阿萍:“我约束着他,他要想吃就吃我,如果单是需要我一个人付出代价,我就给。我会供养他,我会和他一起赎罪。”

“那他命倒是真好,你要杀我就杀我吧!”

生命的最后,赛龙王摆出了以往被阿萍除掉恶妖的硬气。

这就是妖的野性,多数不能驯服的妖多愿意赴死,求个不受辱。

阿萍听完了他这最后的遗言,当即动着手上的单剑碎了赛龙王的脑壳。

在一整蛋壳碎西瓜裂的动静里,阿萍居然在这蛇妖的脑壳中发现了一枚鹌鹑蛋大的珠子。

等她取了这珠子,就看见蛇妖的头竟然化为了飞灰。

默默收好了另有用处的蛇皮,阿萍下山找回蛇妖洞府的正门进去寻觅。

照旧遇见血孽缠身腥臭难闻的妖全杀了,寻进了地牢,放出被俘虏的青壮,让他们在洞府外等待。最后,阿萍才寻觅进蛇妖的卧房,去瞧这赛龙王掳来的姬妾。

进门前,她想得挺好,想着这些可怜人,若是能回家就回家,要是惧于流言蜚语,那她就把他们领回禾城生活。

没成想,阿萍一进门,就被恶心得想要捂住口鼻。

只见石屋里男男女女缠做一团,像是一摊瘫软的肉团,左右晃动着糊烂。

阿萍走进去还没来得及干什么,就被两人爬着来到面前想解下她的腰带。

“住手!醒醒!我已经斩杀了蛇妖,来救你们出去!”挥开想要解开自己衣服的人,阿萍僵着脸对眼前的人们大喊。

她说出的话没人理会,只瞧见屋中男男女女面上依旧摆着一副痴态,脸色酡红着醉酒般依旧在玩乐。

阿萍再是忍不住了,收起右手的不周,捂住嘴便吐出了声:“呕!”

他们这还是人吗?只会**的玩意连畜生都不如!

忍不下去,也要忍!

阿萍干呕了几声,才走过去挨个从肉团里扯出人来问话。

可惜数十的男女堆里,还有理智的男女也不过十指之数。

面对蛇妖临死哀求没有丝毫怜悯的阿萍,她面对着眼前这群空有人形却无理智廉耻的人群落下了眼泪。

这要杀吗?

…这要杀。

不然他们能怎么活下去呢,没有理智只会张腿的他们,活着就是地狱。

持剑的手抖着,又是一室的血光。阿萍转身离开蛇妖卧房时,身后只跟着五六个衣衫褴褛面色惊惶的男女。

他们依旧面色酡红带着欲色,眼中却依旧有着属于人的情绪,艰难地随着前面带路的女子走出了这个噩梦般的妖怪洞府。

最后这处洞府的下场是被阿萍一把火烧尽了。

去禾蓁躲藏的山头领回了她,母女两人把从蛇妖洞府救回的人们,挨个送回了家,母女两个才在夜色下,架云赶回西梁女国。

禾蓁这一路上正奇怪于母亲阿萍诡异的沉默,她心里觉得母亲怕是遇上了什么事情。

正苦于无法开解母亲的禾蓁,直到她们母女两个到家梳洗,她在门外听见了厨房内的巨响,破门而入后又看见倒在地上额头滚烫的阿萍,禾蓁这才知道母亲怕是遇到了什么骇人听闻的事情。

第110章

阿萍这场突如其来的病痛来得迅急,连日的高烧惹得禾蓁心急如焚。

还好最近两年时间,她长进不少,家里又留下了备用的银钱。

阿萍病发的当夜,初开始的惊慌过去后,年轻的姑娘立即回过了神。先将母亲从地上拖起扶到床上裹了衣服,才拿着银钱抹着泪连夜去医馆敲门。

年纪虽小,却也能支撑起了门庭。

大夫看诊开药后,禾蓁给母亲喂下,又连夜拿着银钱去酒楼敲门打了两壶烈酒。

她幼时也是生过病的,知道怎么照顾病人。

酒水里兑了水,往阿萍的手心、脚心、腋下擦拭着,如此熬了三天三夜,熬得禾蓁心力憔悴。

等到了阿萍病的第五日,禾蓁都快觉得自己撑不下去时,她终于等来了床上母亲的睁眼。

“娘!——”

瞧见床上的人睁眼,禾蓁哭喊着朝她扑过去,双手紧握着阿萍带着酒气的手掌。

阿萍自睁眼便觉得自己头痛欲裂,眼前也时明时暗晕得不行,竟是连坐起身的力气都没有了。

欲要坐起的想法被禾蓁察觉,她拿出软枕,将母亲扶着做好,到了些白水喂给她喝下去。

渴久了以后,喝水会让喉咙又痛又痒,阿萍喝了几口就示意禾蓁不用再喂自己了。

她望着憔悴不少的女儿,勉强对她笑笑,说:“实在是累着蓁蓁了,辛苦你照顾我了。”

禾蓁拿着手绢擦着阿萍嘴角的水渍,说话的语气里带着庆幸,说:“阿萍妈妈醒了,蓁蓁再累也值得。”

收起手绢,她又握了握阿萍的手,说:“妈妈你昏睡了这么久,吃点东西好吗?”

阿萍没胃口但也不忍拒绝女儿的好心,说了声好。

等到禾蓁端着装着白粥的碗,出现在她眼前阿萍才脸色大变,忙不矢地推开女儿送到面前的粥碗,弯腰趴在床边呕吐起来。

她又哪里吐得出什么东西,左不过是干呕得狠了,吐出些酸水清液,吐得眼泪都出来了。

这一回举动又是吓得禾蓁手抖得差点拿不住碗。

连忙把碗放远了,禾蓁赶紧倒了水给母亲漱口。

阿萍倒在床上,捂住自己的胸口,只觉得头皮发麻,身上冒着冷汗,脑子里回忆的画面全是蛇妖洞府里那群被自己斩于剑下空有人形而无人形的东西。

忍不住地她又流下泪来。

原以为这世界已经够糟糕了,谁能想到自己看到的糟糕世界才只是隐晦丑恶的边角。

怎么能这样啊?

人怎么能被扭曲成这样?!

阿萍睁大了眼睛泪如雨下,无声地哭泣,直到禾蓁为她擦拭着眼泪,阿萍才回过神。

她动动嘴唇想和女儿说些什么,却又说不出什么话。

要说,那天幸好你没去?

还是我没事?

阿萍说不出,她这会儿只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像是被人挖出拌了酸汁又塞回去,在肚腹里搅和着抽痛。

睁眼闭眼都是那恶心的画面,逼得她酸痛落泪。

阿萍努力在面上露出一个微笑,对禾蓁笑道:“蓁蓁回去休息吧,妈妈我想再睡会儿。”

禾蓁:“可是……”

阿萍:“没事,现在我醒了,你好好休息,有事我再叫你。”

看出母亲的虚弱,禾蓁不好在于她拉扯,凭白耽误时间,消耗多余的精力,只好点头端着粥碗先行离开。

“哐!”

门扉合上的轻响,让阿萍捂着胸口侧躺在床上,她扭动着钻进被子把自己从头到脚闷在被子里,这样温暖幽闭的环境让她觉得安全。

隐约察觉自己的状态不对,阿萍却无法控制地让自己沉浸在这样的环境里。

每每对上禾蓁担忧的眼神和小心翼翼地问话,阿萍又说不出自己不舒服,她总回答我没事我很好。

身体不好,久病不愈,时间长了阿萍就无法担任小吏的官职,辞了官在家里养病。

她总觉得自己身上没力气,每天睡在床上,望着窗棱里透过的光束,瞧着光里飞舞的灰尘,便能过了一天。到了夜晚后,就望着烛火或是灯芯,安静的环境里既麻木又让人觉得安心。

不知不觉这病就养到了年末的冬日。

这样的平静,一直维持到那如烈火般的妖回归。

西梁女国下雪不是鹅毛大雪,而是米粒般的小雪,从空中撒下。阿萍开了窗户,坐在椅子上靠在窗边发呆,伸出一只手接着雪花。

大抵是因为她的手心冰冷,雪花落在了手上竟然不会融化,雪粒子在手中堆积成堆。

她就这样望着手心的雪发呆。

这个时候,禾蓁去学堂老师那里拜年了,家里只有她一个人在,阿萍觉得自己就快与这飘雪覆盖的天地中消融时,她的手被人拢住了。

来人的手很烫,自己的手被它盖住,掌心的水瞬间就融化了,顺着指缝往外流。

滴滴答答地落在雪地上,也看不出什么痕迹。

“这才一段时间没见,阿萍你怎么瞧着呆了很多?”

朝气蓬勃的清朗男声入耳换回阿萍的神智,她抬头瞧着面前艳丽英气的少年面孔,心中一片空白。

似乎,她看见他的到来,心里也不会快活了。

“嗯。”不知道回答什么,就这么应了一声。

牛圣婴没被阿萍冷淡的态度伤到,他望着阿萍消瘦的面颊与细瘦的手腕,心疼还来不及,哪里能分出多余的心思瞎想。

他收回手,瞧着窗户里阿萍身边的空地,轻声说:“你让让,我进来!”

阿萍缩回手,没反应他说的什么意思。稍后迎着扑面而来的微风,她抬起头看着眼前的妖怪,只觉得像是一支桃李红枝,越过隆冬伸进了她房间的窗户。

穿着艳色衣衫的妖,散着头发脸上带着轻松愉悦的笑,眼神流动晶亮如星,身上带着风雪轻巧如燕般从院中翻进了屋里。

牛圣婴弯腰按在阿萍的肩膀上,更加明确地感受到她的消瘦,心里直到不应该。

他想入道了的修道者,身形不应该会出现这样大的变化,又不是身受重伤,也不是法道崩溃。

禁不住放轻说话的音调,他问:“你怎么了?”

阿萍下意识笑着快速回答:“没事,我很好。”

牛圣婴捏起她的手腕,手指与大拇指一合,说:“没事你会瘦成这样?”

阿萍:“……”

她沉默了,她也不知道自己遇见的这个事情,该怎么和他说。再者她也说不出口。蛇类淫乱是习性,她也在前世的纪录片里看过蛇的**,但她没想到这兽类本性放到人身上,会这般恶心。

虽说道理她都懂,但她就是受不了……

不由地又回忆起了那个画面,阿萍低下头又沉默起来。

牛圣婴从未被这样的态度应付过,当即脸上出现些无措。他低头靠近阿萍的脸,促使她看着自己:“阿萍,你……”

话未说完,他的脸就被推开,耳边还听见了女子干呕的声音。

牛圣婴:“!”

“你怎么会吐?或者是看我就觉得想吐?!”

阿萍睁开牛圣婴的手,略去大半事情,说:“我前些时日除了一只蛇妖,那蛇妖洞中有些场景,让我恶心得不行。不是看你吐的,我可能短时间内对男的都…恶心。”

最后两字说得极轻,若不是牛圣婴五感敏锐,他还真听不清阿萍说的词是恶心。

恶心…恶心啊……

牛圣婴觉得自己才返回火焰山修行没有两年啊,怎么看阿萍这样子,他像是修行了二十年才回家来。

牛圣婴别开脸,握着阿萍的手却不愿意松,直说:“没事没事,恶心到你的是其他妖,又不是我。你暂时不想看见我就拉着我的手吧。”

“嗯。”

女声应了这么一声,活泼且精力无穷的小牛精就这样陪着心上人赏了好一会儿的雪。

晚间,等到禾蓁回家后,牛圣婴对着小姑娘使了一个眼色,一人一妖等到晚间才凑到院中僻静角落聊了起来。

牛圣婴从禾蓁这里没收到什么重点的信息,只觉阿萍再怎么严苛,带着孩子总是爱护崽。这行为也不是不好,就是让他现在从小姑娘嘴里问不出有用的东西。

“这样啊,大概情况我知道了,明天我出去找妖问问。”

男妖的声音在这一刻听着格外沉稳,令禾蓁安心,她垂着眼做着乖巧状,点点头就自己回房间休息了。

牛圣婴找禾蓁问话的借口,是洗漱,这时也抬脚去厨房冲洗干净身体后,返回卧房。

他坐在床边,没动,只瞧着阿萍的睡姿,看见她蜷缩着像个剥壳虾仁,瑟缩的意味太过明显,让妖瞧着不忍心。

怎么也睡不着了,睁眼熬到天亮,牛圣婴便借口出门打猎离开了家门,他架云直往附近的山林冲去。落下云头从袖子里取出些许果品酒水,混进什么妖王洞主的宴席里,吃吃喝喝间套取了不少消息。

阿萍用双剑,又生着一双绿眸,特点很明显,寻寻问问就知道了不少消息。

混了几顿酒席,不吃席上血食,单喝酒闲聊,很快牛圣婴便找准了目标。

一只被阿萍碎石的食人蟒妖,号作赛龙王。

牛圣婴听了这号就觉得好笑,还赛龙王?

要真比得过龙族,还赛个什么劲儿。这听着响亮实则掉份的名号,也亏这妖说得出口。

牛圣婴想换做他自立门户,以后就拿本名作号,他自以为自己不需要和什么比,争得和什么配。

打听清楚蟒蛇妖的洞府位置后,牛圣婴即刻动身去了那处。

蛇妖的洞府已经被焚化,牛圣婴大咧咧从正门走进去,四处巡视,还找到了蛇妖储存金银宝物的仓库,扬扬手收了这财务,他才寻找着蛇身在洞府游走的痕迹,找到了蛇妖几乎被野物分食殆尽的尸首。

他瞧着仅剩蛇身上的剑痕,估摸着阿萍没吃亏,想不通下他便去四处抓妖,询问着蛇妖领地内其余妖族,对那蛇的印象。

不问还好,这一问下,牛圣婴也被恶心的不清,直觉荤素不忌的蛇妖行事太过不讲究。

作为妖,牛圣婴基本没有什么同情心,毕竟弱肉强食才是妖的行事作风。

他理解不了阿萍的共情,他只觉得阿萍是被恶心得下意识回避男性。

想想家里阿萍对着自己的呕吐,牛圣婴脸色就不好。心想这蛇妖死就死了,怎么还害到他了,要知道他可是连口肉都没吃到的主,就喝了几口汤。

哪里知道修炼一段时间回来后,他竟然连汤也喝不了了!

心里大骂蛇妖晦气,回返,西梁女国时,牛圣婴却未把坏心情显露在脸上,还顺手从山里采了把野梅花,回来送给阿萍。

在接下来的生活中,阿萍还在担心自己影响牛圣婴的心情,毕竟她可是知道这头牛犊馋她馋得不行。却没想到她影响是影响到了牛圣婴,却把他影响成了君子,不用阿萍出声,这小牛精自发学会了与阿萍保持距离。

虽然眼神总是藏不住,但他是真的克制住了自己的肢体动作,不再整天想着贴贴。

每日阿萍必然会收到他送的花,而牛圣婴则会强行拉着禾蓁,让家里会说话的人们都聚在一起吃饭。入了夜后的休息,牛圣婴也依旧赖在阿萍床上,只是为了避免阿萍碰他呕吐,他还分了被子,一人一妖各自拥着一床被子睡。

这是他的体贴也是他的让步,而被子外一人一妖睡着也不会分开,交握的手是他的坚持。

无声的,牛圣婴做到了他之前许诺的一切,并身体力行地执行着一切。

翻年时间到了三月,阿萍渐渐可以出房间在院子里走走,等又过了一段时间她可以出院子去外面街上走走时,她动了回禾城的心。

“该回去看看大家豌豆种得怎么样了。”

“那就回吧。”

普通的踏青活动,牛圣婴和阿萍并肩站在城外,瞧着禾蓁笑着放风筝时说出了以上对话。

回家后问过了禾蓁的意见,在知道她想自己独立生活一段时日,阿萍便续了院子的租金,又给她留了二十两的银子,五串铜钱,阿萍便和牛圣婴一道架云回了禾城。

被牛圣婴强行贴贴的日子里,阿萍被养回了些肉。虽然眼睛看着她依旧瘦,却没有之前挂不住衣服的惨状。

除了眼神的变化之外,旁人只是会觉得她看起来更沉静了。

之前在蛇妖洞府的举措,阿萍不再去扣心自问正不正确,她现在只看自己后不后悔。

她想她是不会后悔的,哪怕她这个做法被人宣扬出去引来无数讨论,她也是不后悔的。

她现在的领地里支持不起供养残疾老弱的福利,光是压住城里不准人开设青楼、赌坊,就用尽了全力。

一百年之内,她是无法在禾城看见故乡旧景色。

她现在只是地基……

回到了禾城这个阿萍熟悉的环境,她收到了更多的关心。在古兰这位母亲面前,作为女儿的阿萍藏不住问题。就算她隐藏了什么,这也只是意味着古兰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有较真地去揪。

回到禾城的当夜,牛圣婴便自觉地爬上了屋顶,将屋子里的床被让给古兰,供她们母女夜话。

“小花骨朵,我多久没喊你这个昵称了,阿萍你能告诉阿妈,你为什么难过吗?”

古兰翻身侧躺,望着女儿的眼睛,她漂亮的孩子啊,她的眼睛像星星,像带着露珠的嫩叶,像明亮的宝石,却从来没有像现在一样晦暗。

她嘴上说着都好,眼睛却散发着忧郁的光。她碧色的眼睛静得像是一汪湖泊,幽深深的吸人心魄。

对于牛圣婴这样男性和妖怪两重词汇加身的男妖,阿萍无法说出自己的经历,但对着母亲古兰,她却能颤抖着声线倾吐。

“…就这样我杀了他们,可是我好难过,我救不了他们。我不能、我不能一生不错眼地关注他们,那样被糟蹋得丧失理智的人,万一他们在我没注意的时候被欺负,怀孕、然后生下孩子,被妖欺负后又被人欺负。”

阿萍说着说着,眼中又落下泪:“我发现我什么都做不到,什么都做不到,这样糟糕的事情,或许每天都在发生,而我不知道。”

救不出来,因为救出来后没办法对人负责到底,貌美的傻子,只会对人张开腿的傻子。有人遇到他们,能压下心里一次恶意,那二三四五次呢?

禾城的教育跟不上的,现在的人只会觉得娶他们回家是拯救,可这样连孩子都不如的人,万一被欺负后,人就会……

人的善和恶总是搅得人魂灵不安。

阿萍因为无法拯救人而觉得痛苦,甚至于她举起剑的时候,心里想的是与其让你们被救出去后,像牲畜关笼子饲养,不如让他们这就死去。

想想,她穿过白花花纠缠在一起的人群,拖出每一个人询问问题。

有的人抱着她傻笑着舔她的修鞋,有的人痴笑着含着她的剑把玩,对着她张开腿,肮脏地东西不停黏在她的身上。

…直到她不小心碰到他们的头,发觉她们的头分量很轻,强忍着恶心掰开他们脑后的头发,发现头顶结的疤。

他们的脑子居然是残缺的……

阿萍觉得自己从那日走进蛇妖的卧房里,就踏入了一个恐怖的噩梦。

比起吃人,妖怪这样玩弄人心摧毁人心智的做法,让她崩溃,奔溃到她觉得牛圣婴也面目可憎起来。

语序错乱的,有时候还前言不搭后语,阿萍颠倒着到底是把那天事情的真相告诉了阿妈。

古兰不知道阿萍竟然遇见这样的惨事,她听得心里发凉的同时,敞开怀抱,把阿萍搂进了怀里:

“女儿,我可怜的女儿,竟然让你遇到这样可怕的事情。”

她无法安慰女儿,说着什么没事了。

古兰她无法撼动这个绝望的世道,她只能抱着自己的女儿,给她一个温暖的怀抱。

她以前保护不了阿萍,现在也不能给阿萍做决定。

古兰用力抱紧着自己的女儿,一个矮小的老太太似乎用尽了身体里的力量,安慰着阿萍:

“别再去想过去的事情了,我们只做到能做的事情。等以后我们有钱了,那些人就不用杀了救回来养着。现在攒钱要打仗呢,还要搞教育,等以后就好了!”

是啊,等以后啊……

多遥远一个词,距离她太远了。阿萍用力闭了闭眼,心里唾弃着自己的无能,如果她再早些清醒过来,这世界上受苦的人,会不会就少一些。

还是、还是自己太弱了。

“阿妈,等明天天亮了就好了,天亮了我就会振作起来。那些死去的人我会永远记得他们,后人会找寻我身上的缺点唾弃,唾弃完他们就会记得见死不救是罪。”

罪这个词说得太重了,重得让心跟着下坠。

不提古兰的心里百般滋味翻腾,屋顶上卧瓦休息的牛圣婴却差点吐出一个脏字叫骂。

她有什么罪?!

这和她有什么关系?!

牛圣婴无法理解,他此刻的迷茫不解,就像是一个长期生活在黑暗里的人,他不知道为什么光明中走出来的人望着黑暗就会落泪。

就像他理解的吃人会让阿萍痛苦,而不知道‘吃人’才是阿萍痛苦的根源。

阿萍留给了自己一个夜晚,软弱的时间。在母亲怀里哭泣完后,第二天起床时她就能继续精神饱满地再出发,去面对比自己想象得还要深邃的黑暗。

等天亮后,她再度起床依旧喝着粥,依旧摆出一副我能走到最后的自信给下属们分派任务。

她招来武将和商队,对着枭奴、诚郎,说:

“禾城需要工匠,需要炼丹师,你们去帮我带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