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第一百三十一章(捉虫)周世景阵前现……
冲锋的号角刺破夜空,眨眼的功夫,乌压压的人马就从山林中冒了出来。而刘仲似乎已有防备,她手下的弓箭手早早在高地上摆好阵型,北凉人即便连夜突袭,依旧没有占到半分便宜。一时间马蹄声、战鼓声交杂在一起,地动山摇。
原本打算折回断山的柳同知与徐县丞在途中感到异动,半路改了主意,先行撤回府城。
断山那边却迟钝了许多,人群中不知谁喊了一声:“叛军来了。”
一众官员立马炸了锅。但不待她们反应过来,北凉的军队就已将她们悉数包围。与此同时,北凉的先锋军在刘仲的弓箭手的严守下损失惨重,不得以暂且退了回来。
开封沟通南北,是大犁要塞,它作为中部地区,处于大犁之腹,一旦有任何风吹草动,周边很快就会有增援,要从此处打开缺口绝非易事。但凡事皆有变数,数月前北凉安插在大犁的探子传来消息,说开封城外藏有军火。北凉王君一得了消息,立刻就命人去开封刺探,果然发现了藏有火药的地库,只是那地库并不在断山,而是在距断山数里之外的虎牙山中,那虎牙山有猛虎出没,早年生了几桩老虎吃人的命案,后来就成了开封的禁地,关于那山暂且按下不表。
却说此番北凉奉命攻打开封的副将是年轻的亲王忽尔汗,她出征并非奉北凉王君之命,而是主动请缨,她此行目的,一则为攻占开封,抢夺军火;二则为私,她誓要手仞大犁督军刘仲,为母报仇。于是一到开封,忽尔汗便令手下的人带着另一队人马前去虎牙山,自己则亲领数千精骑来取刘仲的命。
前些日子刘仲的兵马奉那小皇帝的旨意前去增援北凉,手下良将又中计被困在火场,现下她孤立无援,只有两千多残兵在负隅顽抗。
故而忽尔汗当下虽处劣势也丝毫不慌,这个局面在她意料之中,毕竟她的对手刘仲惯是出了名的狡诈多疑,乃大犁名副其实的武将第一人。刘仲善用地势,命人摆下弓箭阵,北凉先锋军死伤无数也无法靠近刘仲的军营。
忽尔汗知道,刘仲是在唱空城计拖延时间,想等周边的援军增援,但她又怎会善罢甘休!在得知开封的一众地方官员被生擒时,忽尔汗当机立断,命人将当中身强力壮的官员捆在阵前做肉盾。
当北凉的冲锋号角再次吹响时,刘仲的弓箭手也都将弓拉满,然而当北凉人真的冲过来时,弓箭手们都傻了眼。
“不要,不要杀我。”
只见四五个穿着大犁官服的人走在北凉军的阵前,哆哆嗦嗦的嘶喊着:“不要杀我。”
火光闪烁之下,奉命防守的将士望着不远处的人,一时没了主意,只能眼睁睁看着北凉的军队攻了上来。正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从黑暗中射出三支利箭,丝毫不差的分别射中三名肉盾的胸口。
拉弓、放箭,一气呵成,没有丝毫的犹豫,看着那三人倒下,刘仲漠然将弓随手扔给随行的参军,开口只道了一句:“陛下那里,我自会去解释。”
刘仲回到帐中就若无其事的拿起破了皮的老书来看,橘黄的烛火照在她刚毅的脸上,在帐外的厮打声的反衬之下,竟显出一丝柔静来。
“你将她们都杀了?”
“杀了。”
“你就不怕杀错人?”
刘仲闻言将书合起,抬眼望向宋世恕,一字字复道:“即便你不将她们的罪证交予我,我也照杀不误,我首先对我的兵负责。”
宋世恕听她这样说,长叹一口气:“可这事传到朝中,她们必定会说你为了保全自己而射杀多名地方官。你应当知道,她们这么些年都能安然无恙,是因为背后有人在撑腰。”
刘仲听了这话,只是一笑:“那些个言官,连陛下都时常要遭她们骂,说我几句又怎么样。”
宋世恕摇头:“这么多年,你可真是一点都没变。”
刘仲:“你倒是越发的啰嗦。“她一面说,一面将一叠厚厚的纸理齐,装进牛皮盒子中。想要的东西拿到手,接着她就换了一副面孔,煞是冷漠的说:“行了,我这就命人护送你下山去。”
宋世恕看她翻脸比翻书还快,心下生起厌恶,当即头也不回的就要离开,快要出门时,听到身后传来一句:“允谅,其实那日我去铖王府,也见到他最后一面。他一如往常笑着问我‘督军从府上来?从紫金山上来?’我只当是寻常的一天,随口敷衍了他。
“其实我才从先帝那处出来,先帝似乎知道他有娠的事,将我叫去刺探口风,而我也是一头雾水,既是惊喜又是错愕,心想临出征之前也要去同他道声别的,便去见了他,有意问他一句‘师弟,允谅从临安来信,问你可想念临安的小物件,她托人给你带’,他却目光闪躲的低下头,连说两遍‘不用了’。谁知不过数日…”
刘仲说到一半,忽然感觉头开始隐隐作痛,他深吸一口气才说道:“我在军中得到一封信,说他已因病去世,那是我离开后不久的事。后来想了想,确是我的错,我不该去看他。”
宋世恕缓缓闭上眼睛:“我都知道,我早就放下了…这也不是你的错。”说完就出了营帐。
刘仲沉静了片刻,忽然改了主意,她想亲自护送宋世恕安全离开,刚出门竟发现宋世恕身边突然多了一个七八岁的女孩,那女孩正口口声声唤着宋世恕“师父”。
“你何时收了个徒弟?”
宋世恕摸着女孩的头顶:“他父亲生她时难产,临终前将他托付给我,我便这样一直带着她。他是男孩,但这世道男孩总不安全,我便将他当作女孩养了。”
刘仲怔了怔,又细细将那孩子看了两眼,看得他害羞的偏过头去才回过神来:“他如今几岁了?”
宋世恕喊了声:“师姐。”喊完又道:“你猜得没错。”
之后两人都不再谈论此事,刘仲岔开话题道:“眼下四面都是北凉人,你们暂且还是不要出去的好,我已为你们安排了藏身之处,随我过来。”
宋世恕望着火光熏天的前线:“你们的箭就要用完,到时候只能硬碰硬了,她们此番定是有备而来,否则也不会直奔开封。”
刘仲笑了笑:“你倒担心起我来。”
“也是,督军大人什么阵仗不曾见过,是我话多了。”
说话的功夫,刘仲就将宋世恕师徒二人带到一个隐秘的石缝前,临别时,宋世恕发觉刘仲的异样,便问她:“师姐有什么话,不妨直说罢。”
刘仲犹豫了一下,才开口:“你可还记得今夜断山下,捡你手牌的那个后生。”
宋世恕若有所思的点头:“太康知县,姓杨。”
“她是我女儿…”
…
断山之外两军交战,打得昏天黑地,然而断山上更是热闹。却说杨思焕一行人上了山,才发现情况比想象中的还要复杂得许多。山上到处都是猎户设下的机关陷阱,刘仲的副将刘义御马在前,一个不慎竟触动了老虎夹,马腿被夹的瞬间,刘义差点栽倒在地,好在她是行军多年的人,最后也是安稳地落下来。
“将军,没事吧?”
刘义转过头,只见昏暗的月色中一人御马飞奔而来,走到近前,那人翻身下马,复问道:“将军有没有受伤?”
望着眼前白皙秀逸的那张脸,那长像极了已故的许将军的脸,刘义一时失了神。
“没…没事。”
杨思焕的注意力此刻已被转移到嘶鸣的马身上,全然没注意到刘义异样的眼神。她随手捡起一根木棒就开始翘老虎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马腿解救出来。
这时候其余人马都赶了过来。
“怎么了?”
刘义道:“你们要小心,这山上机关多得很。”环顾四周又是一叹:“这断山当真就这么邪乎,没有其他下山的路了?”
杨思焕道:“必须将火灭掉。”
“大人好大的口气,方才我们找了半天,连个水渠都没找到,这么大的火,就凭大人一句话说灭就灭了?”人群中不知道谁说了这么一句,其他人也跟着附和:“确实有点难。”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直到刘义开口,众人才安静下来:“方才杨大人说自己有法子灭火,什么法子,不如说出来听听。”
杨思焕循声望去,才发现这个副将总盯着她看,看得她很不舒服。
“也没什么特别的,就是和火比谁更快。”
“怎么说?”
杨思焕环顾四周,然后才张开双臂道:“我方才将这周围看过一遍,这一条线横插过去是最短的可以截断断山的路线,而且这处不像前面有那么多大树,这一带主要是一些野草和小树,沿路还有很多木桩,想来是猎户平日里没少偷偷砍树。所以我们沿着这条路线沿路清理出一条没有杂草和树木的土道,这样火就不会烧到山上。”
话音刚落就有人问:“这来得及吗?”
杨思焕也不说话,直接就拿起锄头开始除草,一个没注意,野草划破了她的脸,马上就有血顺着她的脸颊流了下来,她只用袖子擦了一下,低头看了一眼,略一蹙眉,就任它去了,继续头也不抬的拼命斩草。
一旁愣着的小兵见状也纷纷不再废话,都麻利的加入除草的队伍。
天快亮时,一条狭长的隔离带被挖出来了,期间山上的猎户半夜被吵醒才发现自己被困在火海里,往山下跑时碰见杨思焕一行,也都跟着铲起草来。
最终,大家另外放了一把火从山上烧到山下。看着火势飞速蔓延开去,众人欣慰的瘫坐在地上。
杨思焕摘下头盔,露出疲惫的笑容,此时她脸上的伤口已经结痂,在火光映照下一片绯红,她将头盔交还给刘义:“多谢将军,今天多亏了将军和各位小军。”
当两股火相遇时,天空闪出一颗巨大的烟花,山火也随之被熄灭。
刘义分辨出那是山下求助的信号弹,她便没有多作停留,当即就翻身上马:“小杨大人,后会有期。“说罢,策马疾驰下了山。
刘义刚走,就见茫茫晨雾中,一人骑着毛驴向着大军前进的方向逆行而来,那毛驴哼哧哼哧爬了几步,就走不动了,那骑驴的人就气急败坏地跳下来,狠狠踹了一脚驴屁股,一下踹空了,那人就摔到地上,很是狼狈。杨思换远远认出那人是周威。
周威也在一群猎户中一眼认出灰头土脸的杨思焕来,“杨思焕,你好大的胆。“说着话,就要来教训杨思焕,她一面揉着屁股一面对杨思焕点啊点的。
“发生什么事了?”
“我正要跟你说,北凉的军队打过来了。昨夜山下的那些叽叽喳喳的官员都被逮去做人质了。”
杨思焕闻言脑子嗡嗡响,这些事情一件接一件,都像做梦一样,又听周威继续道:“还好我机灵,你上山之后我看见徐县丞鬼鬼祟祟,我就跟着她,跟着跟着我就跟丢了,也幸好我离开了,不然肯定也难逃北凉人毒手。”
听周威絮絮叨叨一阵说,杨思焕这才捋清现状。原来北凉人奇袭开封,说来也怪,她们的目标并不是开封城,而是临时路过的都督。她们像是算好的一样,偏偏就知道都督今日会到达这里,而都督也像事先知道北凉人要来一样,提前布好了阵。所以两班人打了一整夜也没分出个胜负来。
“北凉大军有近万人?可是都督只有两千残兵,方才刘副将看到信号弹立马就下山支援了,是不是都督扛不住了?”杨思焕自言自语道。
周威听了这话马上左顾右盼,狐疑的将杨思焕拉到一边:“柳大人昨夜命人封了城,这些贪生怕死的宵小,更别说出兵相救了,恐怕我们现在回不去了。”
杨思焕若有所思:“我听闻都督曾经以一千人马抵御八千精骑,这次应该也能挺过去吧。”
周威一个爆栗敲在杨思焕的榆木脑袋上:“你想什么呢?我方才来时,就已经看到两军在对砍了。”
周威第一次见到死了那么多人,想想都心有余悸。
“都督也是血肉之躯,一个砍两个还说得过去,十几个人同时砍她一个,你看看她能不能遭得住。”周威咂着嘴巴说,“她以少胜多的前提是阵法配合,这次她箭都没了,就只能硬打了。”
杨思焕蹙眉:“那你说我们怎么办?”
周威又是左顾右盼,然后凑到杨思焕耳边正要说句什么。突然就听到一声巨大的响声,山川大地都在晃动。
杨思焕一宿没睡,又因昨夜从马车上摔下身负重伤,因此心都随着这爆炸声一揪揪的痛起来,众人纷纷倒在地上捂着耳朵。
…
不多时,北凉探子来报,说是虎牙山发生爆炸,炸伤了北凉的数百名军士。
忽尔汗大怒:“本王让你们去取火药,不是让你们去点炮仗。”
那小兵把头重重叩到地上:“王请息怒,这是大犁的人搞的鬼,有人看见爆炸发生前有一个人用带火的箭朝地库射,这才发生这种事。”
“什么人?”
“小的也不清楚,说是戴了面具,穿着白衣,身材高挑,看背影却像个男的。那人骑着白马突然出现,来无影去无踪的。后来爆炸发生了,都忙着救人,顾不上去追那人了。”
忽尔汗捏紧拳头:“那边还有多少能动的,都给本王过来集合,天亮之前本王定要取了刘仲狗命不可!”
就在这时,忽尔汗的军师凑过来:“王,您知道为何昨夜刘仲不把人质放在眼里吗…”
“军师有话直接说。”
“王,我派人去查了,昨夜的几个人质都是恶贯满盈的贪官污吏,有些甚至身上背了人命,原来刘仲像是算好了似的,所以对待她们,刘仲根本不放在眼里。但是方才我的人在断山上又逮到两个年轻的小官,将她们绑了去和刘仲对阵,看她还下不下得了手。”
说着话,人已经被带了上来。
军师又在忽尔汗耳边轻声说了几句话,令她立刻高兴起来,马上下令:“将这两个大犁人擦干净,即刻捆上带着跟我走。”
与此同时,刘仲在营中听到爆炸,也以为是北凉人干的,但又听探子来报,说北凉人在爆炸中死伤无数,如此一来,她断定这场爆炸一定另有隐情。不过这对她来说是个好消息,她当即清点人马要亲自与北凉人正面对决。正当她准备出
战时候,前来会合的刘义疾奔过来,飞身下马:“都督,请借一步商议。”
刘义跟了刘仲二十年,刘仲都不曾见到刘义脸上露出这样的恐慌之情。
两人进了营帐,刘义屏退左右才道:“北凉这该死的浑贼,将小杨大人抓去捆在指北车的柱子上。将军必须马上改变阵仗,否则杨大人有性命之虞。”
刘仲沉默了良久,才开口说得一句:“不,现在撤退,一众军士的性命都要断送。”
“将军…”刘义屈膝跪了下去,“您只有这么一个血脉,我怎么能眼睁睁看着她死?别人不知道,我却是很清楚的,这么多年,您没有一日不在想和小杨大人相见…北边相对薄弱,将军,您带一队人马从北边打开突围,我留下来等支援。我已经安排了人马,一有机会就将小杨大人救下…”
刘仲盯着刘义,一字一顿的说:“你有什么资格替我下令?我刘仲这辈子都不可能做逃兵!”
刘义终究没能劝住刘仲。
两军僵持一夜,终于在破晓之前,两个主帅相遇在沙场。
忽尔汗怒吼:“刘都督,你可认得我?”
刘仲高坐马首,一手握住缰绳一手按在剑上,也不说话。
忽尔汗拔剑指着刘仲:“刘仲,如今你插翅难逃,不如就此投降,何必拉着你的亲军同你陪葬。”
话音未落,就听到一声狂笑:“哈哈哈哈…”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北凉人的阵前指北车的柱子上绑着的战俘在笑,边笑边说:“仗不是这么打的,你个草包,光靠一张嘴,你吓唬谁呢?”
刘义作为副将,听了这话不免皱眉,忽尔汗却不生气,他御马前行,停到杨思焕身后不远处,冷哼一声:“你想激本王杀你?“说罢,扭头夺下弓箭手的箭,对着周威的大腿射。了一箭。
周威吃痛的晕了过去,又听杨思焕大喊一声:“她自幼身子骨弱,流点血就要死了。你若是个女人,就将她放了。”
忽尔汗不知脑子哪根筋抽了,果然将周威松了绑,命人将杨思焕放下来,然后命她和自己同坐一匹马上,用双手抓住杨思焕的手,一手挽着大弓、一手执箭,瞄准刘仲就这么射。了出去。
却见刘仲漠然挥剑,将箭弹开。
忽尔汗又搭上一只箭,对着躺在地上的周威。杨思焕拼命挣扎,奈何习武之人力气太大,她身上又有伤,怎么也挣扎不脱,她只得闭上眼睛,当箭射。出的那刻,一声惊雷闪过。
似有电闪雷鸣,万马齐喑。
杨思焕于慌乱中睁眼,只见一道强光刺破天际,她什么都看不见了。然后有一张温暖的大手抓住她的胳膊,把她从忽尔汗的马前拽走。等她回过神来,自己已和一个陌生人同乘一匹白马,正向着远离战场的方向驶去。
这人单枪匹马,只身一人竟能从两军将士的眼皮子底下把人带走,简直细思极恐。杨思焕惊魂未定,不知对方是敌是友:“你是什么人?”
那人并不回答,只是空出一只手来迟疑地握了她的手。不知怎的,杨思焕原本还打算质问他什么的,但当她把脸贴在他背上时,就什么也说不出来了。她分明闻到皂角香和檀香交织在一起的气息,何其干净,何其熟悉…
“哥,是你吗?”
面具之下眸光微烁,却仍不做声。
许是笃定对方就是周世景,杨思焕突就任性起:“你再不说话,我就要跳下去了。”
那人闻言一勒缰绳,杨思焕果然就赌气跳了下去,旁边是枯草堆,杨思焕落到上面并不痛。
那人回头看向来时的方向,此时两军正在激烈的交锋,他犹豫了一下,伸出手来要拉杨思焕。
杨思焕却并不承情,抬起头来仰望高坐在马背上的人。只见这人身着一身白衣,戴着面具,腰间配了把宝剑,应该和她们描述的炸掉火药库的是同一个人了。
正在这时,两个北凉追兵赶了上来,那人眼疾手快,两人血溅了杨思焕一脸,可谓一剑封侯。之后那人悠然收剑,把杨思焕看傻了眼。
“不,你不是他,他不会这样。”杨思焕嘴里反反复复念叨。
那人又一次伸出手,将杨思焕拉上马,这次她就听话多了,只是低声重复念着:“你不是他,他不会这样。”
说完,她就因为体力不支而晕了过去…
第132章 第一百三十二章这人,他见过……
开封作为大犁腹地,沟通南北、联络东西,其一旦被攻陷,后果不堪设想。北凉精锐攻打开封的消息连夜被传到京城,立刻在朝堂引起轩然大波,群臣议论纷纷。偏偏这日皇帝抱恙,罢了早朝。新帝临政一年多,从未有过罢朝的先例,显然她在刻意回避大臣。
内阁首辅刘文昌与次辅杨永清一早便侯在西暖阁,桌上的茶续了又续,过了午时也无诏令。直到交未时刻,陆公公才来了暖阁,进门就叹:“二位阁老还在这里。”
杨永清把脸一横却欲言又止,半晌方说得一句:“陛下现在在见谁?”
陆公公道:“陛下龙体抱恙,今日谁也不见,陛下命我为二位备了些茶饭,请您二位自便罢。”
一会儿的功夫,暖阁的小桌上就摆满精致的饭菜。
刘文昌道:“老臣谢过陛下。“说罢就拿碗提箸,夹了块鹿肉来吃,她一面吃一面满意的颔首:“对了,就是这个味。“她说着话就用自己的筷子夹了一片肉,递送到旁边杨永清的碗里:”太师也尝尝,这可是上等的野鹿后腿肉。”
杨永清低头拂弄袍袖:“难得元辅喜欢,就请多用些罢。仆还有事,这就先回了。”
杨永清一走,陆公公也要回去复命,刘文昌却命人去将他重新请回暖阁,陆公公早料到会有这么一出,所以并未走远。两人说了会儿闲话,又说到开封前线战乱,陆公公表示皇上很关心此事,但并不担心,因为有刘都督在。
“有刘都督在。“短短数语,却承载了莫大的重量。
其实刘文昌此番入宫,目的再明确不过,她无非是来探个底细,求皇上的态度,一个对她们刘氏家族的态度。听陆公公这么说,刘文昌悬了多年的心终于落了地——刘仲的兵权在、她的首辅之位在,刘氏就在,有她刘氏家族在,就要保这大犁江山千秋万代。
刘文昌不露声色的点过头,随即放下筷子,话锋一转,正色问道:“陛下的病,太医怎么说?”
陆公公屏退左右,才迟疑的说:“太医的说法我并不知晓,只知道陛下已经接连半年不得安眠。”
“陛下失眠?”
陆公公摇头:“单是睡不着就罢了,陛下近日频繁咳血。这事瞒了所有人,就连太帝君都不知晓…”
人都以为小皇帝今日称病只是想躲避群臣,只有刘文昌这个做姑姑的知道,她的那个外甥是真病了。这么些年,她和皇帝和东宫互相安线布局,由暗至明,由浅至深,从开始的小心翼翼到如今的麻木敷衍,这场博弈竟已历了这么多年。刘文昌一时失神,什么也不说就要离开,许是坐了太久,她起身时眼前发黑,看眼前的陆公公似乎正在打转,她稍稍定神才站稳,然后一步步向门外缓缓走去…
…
傍晚,御书房,皇帝在批阅奏折,由于近日事多,折子相对以往要格外的多。
“臣已按陛下吩咐,将那些话都说与元辅听了。“陆公公一边给朱承启磨墨,一边缓声说道。
朱承启抬眸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陆公公思忖片刻又道:“元辅如果将这事告诉太帝君…”此话一出,朱承启牵袖的手松开,赤红的朱砂在云纹的袖口上晕染开来。
“你去收拾行李,明日朕就放你出宫。”
陆公公马上跪下:“臣死罪。”正值寒冬,他周身竟泛出冷汗来。
“你不想离开这里?”
“臣自幼入宫,自愿生死追随陛下,从未有过出宫的想法。”
朱承启笑了笑:“你误会朕了,也罢。那你就帮朕送个东西去开封。”他说着话,就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瓷瓶交到陆公公手里,“是影子的解药,务必两日之内送到他手里。”
宫中传言,影子是帝王的暗使,和历代帝王之间有生死契,作为暗使自然掌握了无数帝王的秘密,除此之外,影子统领手下掌管着整个天下所有的暗卫,为了约束她们,影子要用生命立契——自愿喝下毒酒,一旦毒发就会气绝而亡,而这个毒世上无解,只能每镉一段时间服用一次解药暂时压制毒性。这种解药只有帝王才有,帝王定期给影子解药,以达到完全控制影子的目的。
陆公公在宫中这么多年,只当这个是传言,没想到传说中的影子原来真的存在。
朱承启又提笔画了幅画像给他。
陆公公抬眼看过画像上的人,更是半晌说不出
话:“这…”
画上的人,他见过。
第133章 第133章周大人啊周大人,你到……
正月的开封乍暖还寒,城外厮杀阵阵,城内仍是张灯结彩,家家户户却是大门紧闭。
到了傍晚,炮火声越发紧密,不知谁先得了消息,说大犁的援军遇袭,犁军寡不敌众,怕是撑不过两日,开封就要破城了。
虽说铁打的江山流水的皇帝,平头百姓无非是想要个太平盛世,谁要管这天下姓什么?可这狄人却与别族不同。
人都说北凉狄人凶狠霸道,所到之处一片狼藉,抢的抢,杀的杀。她们个个生得人高马大,族内按照血统有着严格的等级划分,其中最底层的就是被她们吞并的外族人,她们把那些瘦小的外族人叫“两脚猪”。就连她们本族人和外族人生下的混血后代也一并受歧视,外族人以及她们的私人财产都不受北凉的律法保护,世代为奴。近年北方战乱四起,数月前与北凉一役中,大犁更是折了不少良将,此番一旦开封沦陷,成了北凉在大犁的根据地,北凉军队贯通南北,整个中部以北可就全是狄人的天下了。
消息一传十,十传百,一时间闹得人心惶惶。不少开封本地的士绅不惜花费重金也要打点关系,将一家老小运送出城,城门紧闭,她们就走暂未关闭的水路,过了午时,援军未至,开封终究变成孤城。就在所有人拼了命都想逃出时,有人却乘了竹筏要进城。
竹筏还没靠岸,就有数十把**齐刷刷对着筏上的人:“什么人?”
那人戴了面具负手而立,听到询问却并不作声,直待竹筏在岸边停稳后才将信手将一物抛至岸上,淡淡开口:“我乃佥都御史,周弘。”
有人将那物捡起,掌灯来看,果然是金光灿灿的御史印,慌忙将它递给领头的官兵。领头的瞧过官印,觉着东西不假,但见来人孤身一人,连个随从都没有,还戴了面具,神秘莫测。她心里一时拿不定主意。万一对方是真的,毕竟是京中人物,高低得罪不起,若是假冒的,扭送府衙就是,问题是她一个小小守城兵,哪里见过什么督察院的御史,更没听过什么周弘李弘,她正要与他客套两句:“大人舟车劳顿必定辛苦,去营中吃点喝点?待我明日一早去禀告府中…”
却听那人开口打断:“带我去见开封同知柳忠行。”
听来人竟敢直呼开封同知大名,愈发不像赝品。那官兵心思也活泛起来,管他真假,就当真的招呼,这人既然要见柳大人,就给他去见,倘若有假,到时候自有府衙治他个冒充朝廷命官的罪,自己也是被骗的,有什么干系?这样想着,她马上说道:“我们这些小喽啰可叩不开柳府的大门,不过小的可以派人送大人一程。”说罢,当即一声令下,众军士火速让出一条道来。
…
开封,柳府东厢房里,柳忠行正在吃饭,小儿子坐在旁侧低头一勺勺舀汤往嘴里送,她夫郎吕氏则在一旁吃斋。自柳忠行从太康知县升作同知后,她们一家人就很少在一个桌上吃饭了,她总嫌发夫古板无趣,因为常年礼佛,他房里檀香味重,这让她头晕反胃,新纳的几个小侍却个个巧舌如簧,很会哄她开心,于是升官不到两年,柳忠行就接连添了三个女儿。而大房只有两个儿子,在柳府的存在感就越发的微弱。
难得今日柳忠行肯踏足大房的房门,只是小儿子这些年早已习惯没有母亲的日子,看到柳忠行这个娘就像家里的仆人见到家主,连看都不敢看她一眼,只顾着埋头吃饭。柳忠行问他一句,他答一句。
“《男戒》可背得下来了?”
“背得了。”
柳忠行颔首:“这很好,男孩子可以不习三书六礼,《男戒》却一定要背熟,大户人家选女婿是很看重这些的。你看你大哥,从前在孙家很不好过,都是叫你爹惯的,好在我升到府中,她们看在我面子上,再不敢轻看他。临安许家过了这阵,要来议亲,她家虽门第不高,待人却宽厚,你嫁过去不会受苦。”
“男人一定要成婚吗?”
柳忠行道:“那当然,男人相妻教女,这是亘古不变的职责。”
“可我只想永远守着我爹。”
一直不说话的吕氏也开口:“不想嫁就不嫁了,吃饭。”
柳忠行闻言,将手中筷子扔到桌上:“我每日与外头那些狐狸勾心斗角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你们父子过得好一些!一个个的,成心要来气死我。”
屋里顿时一片死寂,直到管家来报,说是有人来访。近日事多,知府又恰巧去朝中述职,找柳忠行的人就多了,她现下心情不好,一摆手:“不见。”
管家有些为难的附耳低语:“京中来的,来头不小,说是督察院的人。”
柳忠行当下脸色铁青,就连她小儿子都看出她脸色很不好。像她这种行走官场多年的人,向来在外人面前喜怒不形于色,更是从未如此慌张过。
很快柳忠行就离开了,她夫郎遣走所有人,却单将管家叫住:“外面战事如何?会打进来吗?”
管家若有所思:“看来老爷也听到传闻了。倒没有外面传的那么玄乎,毕竟开封是大犁腹地,就算北狄要占也不会先从开封打,就算占下来了也是烫手山芋,她们狄人吃不下的。”
“我看也是。那为什么北凉人还是打到开封城外?”
管家搓手一笑:“这,国与国的事,老奴哪里看得明白。”
“哦?”吕氏盯着管家的眼睛一字字说,“你不知道?”
管家目光闪躲,仍是笑道:“老奴不知。”
吕氏道:“那我来告诉你,狄人是为抢虎牙山军火而来,虎牙山藏有军火,这件事只有皇族知晓,就连附近的百姓都不知道,却为何北凉人知道?”
管家闻言心中大惊,错愕的喊了一声:“老爷…”
“我与柳忠行终究是年少夫妻的情分…她是影子的事,早在我们成婚时我就知晓。”吕氏将手中的佛珠越攥越紧,“如果我没猜错,是柳忠行,是她将机密送给了北凉。”
管家闻言当即跪了下来:“老爷,我该死。”将头重重磕到冰凉的地上,“我该死啊。”
吕氏摇头:“柳大,你怂恿你主子招下如此泼天的罪过,你是该死的。”又阖目长叹:“你们这是卖国求荣,要遭天下人唾弃啊。”
“老爷尽管骂老奴,甚至杀了老奴,但您千万不能怪家主。”管家泣不成声,抖抖索索说道:“家主这么做,也是为了柳家,是为了小公子和小姐们着想。当初老家主为了维持生计,不得以做了永宣帝的影子,她们做影子的每隔一段时间就要服用解药,可是上一代影子统领突然被换,老家主因没有及时得到解药,渐渐不能呼吸,最后她求着家主,说太痛苦了,求家主给她一个痛快。但是家主下不了手,就看着老家主活活憋死在她的眼前。后来家主做了新帝的影子,以后少爷和小姐们必将要做下任皇帝的影子…世世代代永无宁日。”
吕氏冷道:“所以你们就要和北凉勾结,让大犁江山易主?可你知道不知道,那些狄人岂是善类,如果让她们得到军火,大犁就完了,到时候国将不国,你我的子孙后代都将是狄人的鱼肉。如果这样,我宁可现在就死了去。”
“老爷…”
…
子时,柳府书房。桌上的烛蜡缓缓融化,终于顺着缺口泻到烛台上,灯花渐枯,火光随之暗淡下去。
柳忠行倚坐在檀木椅上,披散着头发,她将椅子把手摸了又摸,仿佛在摸自己的棺椁。她觉得她现在已经死了,她希望她早就死了。
风吹得窗纸哗哗作响,屋里却是一片死
寂,不知过了多久,门被从外推开,一时间狂风大作,将所有蜡烛都吹灭,脚步声渐渐响起,最后停在柳忠行的身边。
“你都知道了吧。”
吕氏柔声应道:“知道了,但我从未真正怪你。人人都可将你唾弃,唯有我不能怪你,因为我知道你为这个家付出太多。”
柳忠行叹道:“我中举的那日,是何等风光,我也曾是读书人。我每日照着镜子,也觉得越发厌恶这样的自己。”
吕氏就听她那样说着,也不插嘴,半晌才说:“城外死了好多人,听说她们拿人当肉盾。她们会打进来吗”
柳忠行摇头:“影子指挥使到了开封,北凉不会得逞。他像是早有预料,提前一步将军火库的出口炸毁,北凉拿不到军火,应该很快就会自行回撤。我想他定然还留别的出口,只是我无法知道了。”
话音刚落,门吱呀一声被关上,然后烛火重新燃起,烛光下,她们互相看着彼此,曾经的少年夫妻,如今都老了。
吕氏道:“这些年我对你疏于关心,未发觉你竟添了这么多白发。”他一面说,一面给柳忠行梳起头来。
柳忠行道:“我们都老了。阿舒,我对你不起。”
吕氏已记不起上一次柳忠行唤他乳名是什么时候,时间过得好快,好像一转眼就过了一辈子,她说:“这些年来,你做的一切我都知晓。”又问:“指挥使怎么说”
柳忠行没有回答,只是反反复复重复一句:“是我错了的。”
待到天亮,北凉撤军,刘仲冲锋在前早已身负重伤,却一直装作无事,强撑了一夜,直到在北凉军队撤出二十里后,刘仲跌落下马,才被副将刘义发现她伤势如此要紧。
宋世恕得了消息,当下要带刘仲回城治疗,却被刘仲回绝:“这样明目张胆的回城,岂不是让北凉有机可乘她们如果知道我的伤情,定会回来的。”
宋世恕道:“你都伤成这样,还能撑多久”
刘仲拭去嘴角的鲜血,笑了笑:“我不死,回去也不会好过的。”
宋世恕知道,刘仲话里的意思—如此恶战她都活着挺了过来,以少胜多,空前绝后,必将永载史册,朝堂上对她却平添了几分忌惮。
宋世恕无端端想起前夜刘仲对她说的那件事,久久才回过神来。
“你死之后,那孩子怎么办这么多年,你都没找到她,为何突然得到她的消息定是有人要以她做文章,你以为你死了,她们难道会放过刘家,会放过她”
刘仲闻言连咳几下,想要说什么却说不出来,眼前一黑就晕了过去。
与此同时,北凉大军正在回撤。北凉主帅忽而汗因报私仇和恋战,害得军中损失惨重,没有达到目的还打草惊蛇,彻底惹怒了北凉王君,大仇未报,偷鸡不成蚀把米,因此,忽而汗情绪格外低落。
在这风头上,军师问她:“王,之前抓来的大犁小官醒了,王要怎么处置她”
忽而汗当即勒马,用北凉话低声自语:“两脚猪…杀了她。”
军师便吩咐下去,底下小兵将周威拖了出来,举刀正要砍她,突然一声巨响,又是一阵刺眼的白光。和上次杨思焕被救的场景如出一辙,然而结局却截然不同。
很快白光消失,烟雾散尽,杨思焕从马上重重摔下,跌坐在周威受伤的腿上,登时一声惨叫,然后很快,她们连人带马都被北凉士兵包围了。
那一瞬间,杨思焕仿佛在做梦,直到头顶传来一声讥笑,把她彻底惊醒:“大犁的两脚猪,你要投效北凉吗那就给你机会,跟本王回北凉。”
…
却说陆公公得了朱承启密令,连夜出宫,一路驱马疾驰向北,甚至跑死了一匹马,终于于破晓时分抵达开封城。彼时城门已开,偌大的开封,他不知去哪里寻人,他连夜赶路,便找了个茶楼吃点东西,却听周围人有人高声道。
“柳大人昨夜被人…”
那人一边说话,一边对着自己的脖子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她家大房夫郎就在她旁边上了吊,夫妻俩都没了。那些二房三房连夜就搬空家里的东西,官府都来不及出面清理。”
陆公公听得入迷,也插嘴询问:“哪个柳大人”
那人闻言将他细细打量一通:“还能是哪个,当然是开封右同知了。”
陆公公自语:“也算是朝廷命官,怎么会这样呢”
“听柳府门子说,昨夜有一个戴着面具的人进过柳府,多半是有蹊跷的。”
陆公公听了这话,立马知道那人多半就是他要找的人了,现在离毒发只有一天半,他必须尽快找到他,只是茫茫人海,他要去哪里找。
他在心里直叹气:“周大人啊周大人,你到底在哪”
第134章 第134章拱火
才平了战乱,城里又死了高官,开封城风云巨变,在这混乱中,一时间竟无人注意到太康县丢了个知县…
杨思焕被关在狄军的囚车里,起了高烧,昏睡一整日,醒来便像得了失心疯似的,竟对着狄人叫喊着要吃要喝,狄人并不睬她,于是杨思焕就喊得更大声些:“我要喝水!我要吃肉!”
负责押运俘虏的狄人实在心烦,拔刀就砍,眼看那刀就要落到杨思焕身上,却被另外一把刀挡住,两刀相碰,火星溅了一地。
刀横落在杨思焕的眼前,将夕阳砍成两半。一旁的周威见状,连忙捂了杨思焕的嘴,拉她退至角落:“你疯了?”
杨思焕挣开周威,却道:“我料她们不敢把我怎么样。”此话一出,狄人更是火大,把脸一横,抽刀又要砍下,却被同伴再次相拦:“王上有令,要留活口!”
“又是你…黄字营的,你不在王上帐中做提鞋狗,来我玄字营作甚?”
那人复道:“全因王上军令,自不必向你汇报。”
负责押运的狄人额角青筋暴起,闻言却不得不咬牙收刀:“黄字营的,走着瞧!”
杨思焕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里暗下得意。原来她早就醒了,她只是在装睡,这一路上她注意到狄军的腰带颜色不一,紫的、红的、绿的、灰的,她们胸前的文字也不一样,因是北凉文字,杨思焕并不认得,一开始她以为那是区分兵种的文字,直到中午短休时,两拨胸前印有不同文字的狄军暗自较劲,从她们的交谈中,杨思焕听出,她们是来自不同营的狄军,分别是“天、地、玄、黄”四营,天字营是忽尔汗的亲兵营,自与别的营不同,拿到的干粮都是最上等的,而玄黄二营则是民兵营,吃的都是杂粮硬馍。此番负责押运俘虏的就是玄字营,杨思焕注意到,玄字营的小兵腰带大多是灰的,只有骑在马上的几个是绿腰带;而天字营却少见灰腰带,大多是绿腰带为主。
以腰带颜色体现军功,这也是犁朝军中的惯例,按大犁军规,新兵一律是灰色腰带,三等兵升绿色腰带,二等则是红腰带,立了顶级军功的才能配紫腰带,杨思焕先前在翰林院也听同僚说起过,一般红腰带就很难拿了,需得斩杀十名敌军才行,十颗人头换一条红腰带,紫腰带更是少之又少,除非生擒或击杀敌方副将。
天字营人均绿腰带,甚至有很多人是红腰带,一个个威风凛凛;而玄字营却只能屈居二线,明明她们也是血气方刚、身强体壮,却只能在后勤打杂,完全没有出头的机会。同为民兵营的黄字营却不一样,黄字营的统领是忽尔汗的亲外甥女,她们营专门负责王上在军中的起居,当王上遇到危机时,黄字营也会负责掩护大军撤退,像此次开封一战中,黄字营得了消息,知道大犁的援军将至,立刻放了烟雾掩护大军回撤,放烟的几人当即就升了三等兵,风风光光被绶了绿腰带。
天字营地字营为北凉抛头颅、
洒热血,都是凭本事立的功,对此没人敢说二话,只是黄字营军功来路不正,甚至要盖过前线的地字营,对此,同为民兵的玄字营里沸反盈天。在这装睡的短短半日里,杨思焕就得见两次玄黄二营的碰撞。第一次是中午分粮,黄字营的拿走大半干粮,还割了些干鹿肉,说是要给王上送去的,玄字营的喽啰不买账,一定要跟着黄字营的人去看,嚷嚷着要亲眼看到鹿肉被送到忽尔汗手里才会罢休,直到玄字营的统领出面喝止,这场闹剧才算结束。第二次则是两个营的统领之间的摩擦,因杨思焕被关在囚车里,并未亲眼见到,只从看押自己的小兵愤愤不平的牢骚中,隐约听出黄字营统领当众讽刺了玄字营。
到了傍晚,黄字营派了一个小兵到玄字营里,说是奉命协同玄字营一起看管大犁战俘。矛盾一触即发,杨思焕适时醒来,为两个营的决裂贡献自己的火焰,于是便出现开头的一幕,杨思焕大喊大叫,吵得玄字营小兵怒火中烧、拔刀要砍了她,而奉命看护俘虏的黄字营新晋绿腰带小兵出手相救,这一来一回,两个营的梁子可算彻底结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