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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雨停 沈惊春 34075 字 6天前

第41章 第四十一场雨“你男朋友占有欲这么强……

徐成凤收钱办事,程灵转了钱后,她果然没有再来打扰程灵,微信也不再骚扰。

不过,程正刚倒是隔三差五给她发一些消息,都不是什么重要事,就是发一下自己的午饭,或者说一声今天活多不多,问程灵在做什么,再关心程灵两句,说自己很想她,希望她不忙时回家看看。

恢复了父女间应有的沟通。

程灵知道,因为她给了钱,所以徐成凤不会再管他们联络。否则,她对程灵和程正刚有联系却不联系自己这种事定然是接受不了的。

这种打一巴掌给个甜枣的行为,程灵并不会感谢什么。难道本该如此的事情,还要当成恩赐吗?

因为公司要求加快拍摄,所以程灵每天的工作时间都是从早到晚的,期间沈弈约了她几次,她都直言自己在出差,抽不出时间,渐渐没了下文。

就这样,两个人从春节到现在都没有什么实质性联系。

五月份,正是纪录片收尾之际,最后拍摄的这位传承人是一位錾刻师,程灵和团队飞往内蒙古拍摄。

拍摄中途,这位周姓錾刻师有工作要务必须飞北樟一趟,他受文物部门邀请,前往北樟参与一起关于新近发掘的古墓出土文物的一些学术研讨,因为周老师是有名的錾刻师,相关部门请他去鉴定一些古代技术。

这个事情是提前和拍摄组商量好的,程灵和领导沟通后,领导竟然主动取得跟相关部门的同意,让团队跟随拍摄。

领导的理由是:“各位传承人越权威,对我们的纪录片越有益,这种事不能掖着藏着,必须让观众知道我们邀请的老师都是多么优秀!”

程灵:“……”

这种非常商人商人逐利的行为倒也挑不出什么错……

最终程灵和小曹又踏上了北樟,时隔近一年,再回到这里,这种熟悉的感觉,还挺让人感慨。

车上,小曹说:“我很久没回家了,这几天就不住酒店了,回家看看爸妈。”

康以忍不住说他:“你北樟人跑榕华去干什么,在北樟不比榕华好?”

小曹说:“那怎么了?生命在于折腾懂不懂?为什么有钱的白人都爱往泰国跑?那叫体验生活!”

另一个同事表情一言难尽:“很抱歉我的苦逼工作成了你们富二代口中的体验生活……”

程灵觉得这句话好笑,也跟着重复:“很抱歉我的苦逼工作成了你们富二代口中的体验生活……”

小曹受不了这个,连着哎了几声,说:“别搞我啊,我就一普通家庭的普通孩子,我这还叫富二代,说出去都让人笑掉大牙。”

于是普通家庭的小曹回了家,发现家里一个人都没有,他爸妈又去坦桑尼亚看动物大迁徙去了,并没有他以为的那样都期盼他回家,甚至都没人告诉他。

小曹痛哭流涕地回来跟大家一起睡酒店,惹得其他人哈哈大笑。

程灵羡慕地笑笑,没说什么。

等团队去了那个研讨会才发现,这是个面向媒体的公开研讨会,到场的不止有他们的团队,还有别的媒体过来拍摄,程灵和小曹甚至在人群中看到了从前跳槽到其他公司的同事。

也难怪官方会同意他们过来拍摄了。

研讨会来了许多专家,有的甚至是经常出现在新闻上的那种大师级人物,学者,一行一动,皆是文人风骨。

媒体区都在后面,学者们在前,这次主要是为了拍摄周老师的镜头,周老师没发言的地方,大家只能干等着。

小曹和程灵偷偷闲聊:“上学时就不爱学历史,怎么现在还要听考古讲座。”

程灵身子向他凑了一下,脸还看向台前:“还行,就当长知识了。”

小曹:“……我要是能学得进知识,我不就不去艺考了?”

在场学者每句话他都在听,可每个字都进不去脑子,他真的不想知道这些文物到底是什么年代,有什么影响,当时的年代历史上拥有了什么样的技术,人还是得往前看,老研究历史干什么!好不容易不用上学了,工作了居然还要听这个。

他强打起精神,开始四处乱看。

然而看着看着,小曹突然锁定了一个人……

他碰碰程灵的胳膊,小声说:“姐,你看右边第二排坐着那个人,我怎么感觉他好像是……”

程灵顺着他说的方向看。

在那个位置上。

坐着一个穿着白衬衫的年轻男人,肩背挺阔,懒懒散散靠在那,前面放了个笔记本电脑,一只手随便搭在上面,指骨分明。

他左手边挨着一位老先生,右手边是一个年轻俏丽的女孩。这女孩时不时就跟他说话,头转过来,说完,再在电脑上记录着什么,尽管隔得远,也能看出来她流露出的好感。

如果不喜欢一个人,不会时时刻刻看着他。

他的位置与程灵是个斜角,通过侧脸,程灵一眼认出这人是沈弈。

而他身旁那个,就是之前要介绍给沈弈认识的田蓓蓓。

他们现在就坐在一起。

程灵收回眼,唇线抿直,对小曹说:“你认错了。”

小曹:“?”

他受不了这种质疑,尤其他这么一个擅长拍人像的摄影师——对于一个浑身上下都极具美感的人,简直是要被所有摄影师追着拍好吧?他怎么可能忘掉这种好模特!

他说:“我跟你赌十万块钱敢不敢?”

程灵不接他这茬,胡乱地回:“多学点历史吧,别一天就知道赌博。”

小曹:“……”

啊啊啊啊啊气死了气死了。

研讨会一开一个半小时,时间已近中午,中场休息时间,所有人陆陆续续离开。

从研究院的大门出来,小曹问:“我们是在食堂吃一口还是就近吃?”

康以兴趣十足地问:“你们北樟什么东西比较好吃?”

小曹:“KFC。”

康以:“你滚好吧。”

小曹:“骂我干什么,不信你问程灵姐!”

程灵在一旁忍俊不禁。

就在这时。

——“程灵。”

背后突然响起一

道声音,程灵身形一僵,缓缓转回身。

研究院内,穿着白衬衫的沈弈单手揣进口袋,袖口微微翻卷,露出一截手臂,颈上戴了一个红色带子的工作牌,与白皙皮肤形成撞色,

他站在那,高而清瘦,不同于往日穿得休闲又酷,今天的沈弈看起来斯文又正式,偏偏这张脸生得出众,像一个事业有成的年轻新贵。

在她身边,女生穿了个白衬衫黑短裙,浅栗色头发微卷,又白又精致,颈间也戴了个红色带子的工作证,跟程灵他们这种绿色带子的媒体证件又不相同。

程灵怔然片刻,很快恢复过来,露出一个微笑:“沈弈,这么巧。”

说完,回头对其他同事说:“你们先去吧,我跟朋友打个招呼。”

同事们说ok,转头先走了,除了小曹。

沈弈走过来,看到她身边的小曹,问:“出差?”

程灵:“嗯。”视线却落到田蓓蓓身上,与她对上视线。

田蓓蓓适时开口,态度热情:“哈喽,我们两个一年前见过,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你是沈弈那个美女记者同学嘛,我叫田蓓蓓。”

程灵不太习惯别人这样热情,却也礼貌点头,露出善意笑容:“哈喽,我也记得你,美女总是让人过目不忘。”

田蓓蓓:“你是坐在媒体区吗,我和沈弈一起被邀请过来参加这个交流会,安排我们坐在前排,你要是坐在后面,难怪没看到你。”

程灵记得田蓓蓓是学油画的,居然也被邀请过来,也许其中是有她并不知道的渊源。

不待她说话,小曹倒是忍不住了,跟程灵辩驳:“你看吧!我就说坐在前边那个是沈弈,你还说不是,现在知道了吧!跟你说了不要质疑我身为艺术行业从业者的敏锐和直觉……”

“……”

早知道刚才就该把小曹一起赶走……

田蓓蓓听见这话,好奇地问:“你是哪行的?”

“我啊,摄影。”

田蓓蓓上下打量小曹一番,点点头:“哦,跟我想的差不多。”

小曹眼睛一亮,腰板都挺直了:“我身上艺术家的气质这么明显吗?”

田蓓蓓掩唇一笑,点头:“嗯,是的。”

小曹马上美滋滋起来。

沈弈却没理会他们的闲聊,而是抓住关键字眼,一副兴师问罪的口吻:“怎么,几天不见,就不认识我了?”

“……”

他要是正经一点说话,程灵也能应对,偏偏要这样。

感觉怎么接都不对。

她注意到一旁田蓓蓓虎视眈眈的眼神,微微抿唇:“第一次见你穿这样,没认出来不是很正常。”

大院里人来人往,程灵不想太惹人注目,加上田蓓蓓还在,她觉得自己更像电灯泡,说:“我们先去吃饭了,回见。”

田蓓蓓对沈弈说:“他们去吃饭了,我们也走吧。”

沈弈:“等等。”

程灵刚转身,脚步顿住。

沈弈走过来,跟上她,提议:“一起?”

程灵眼神飘忽了下,口吻迟疑:“好像不太方便,要不算了。”

“怎么又算了?”

程灵不知道说什么,她也知道自己在逃避,却说不清在逃避什么,总觉得自己无法面对沈弈,再加上看到沈弈和田蓓蓓在一起,更觉得自己不应该出现。

她抿了下唇,对沈弈,她总是词穷,不知怎么开口。

见她面露难色,小曹马上意会:“不会吧程灵姐,你男朋友占有欲那么强吗?跟单身异性吃个饭都不行?都是老同学吃一顿饭没啥吧?”

程灵本来心情正沉郁,听了小曹的话,忍不住:“???”

不是,好端端你提什么男朋友,不是小曹提起,她自己都忘了她还有个男朋友!

程灵内心崩溃一瞬,下意识去看沈弈的脸。

沈弈表情没变,程灵却看到他的眉毛微不可察地动了下,当即看过来,目光充满审视。

不待她开口,田蓓蓓有些惊讶地说:“原来你有男朋友了,连和异性吃饭都不行,感情一定很好吧!真羡慕。”

那都是她胡说八道的啊!

程灵没想到自己撒的谎在这个时候被拿出来说,窘迫得不知道怎么办,如果她说已经和男朋友分手了,谎话虽然解决了,可沈弈一定会和他们一起吃饭,她不知道怎么面对沈弈,暂时不想。

而且,既然已经隐晦地拒绝了沈弈,那用一个男朋友做挡箭牌也不错,也许这样能让沈弈放弃,让两个人关系退回到一开始。

这是挺好的,似乎也是她目前的期望。可是为什么光是想到这里,心里就变得又堵又闷?

仿佛自己亲手丢掉了什么。

程灵手不自觉捏紧,避开他们的视线,胡乱点头:“嗯,确实不太方便,那,改天再见了。”

说完,程灵转身,带着小曹一起离开。

身后的田蓓蓓似乎又跟沈弈说了什么,她听不清,其实也不关她的事了。

直到出了这个研究所,程灵见周围无人,对小曹说:“其实我和我男朋友已经分手了,你以后当着外人不要再提了。”

小曹:“啊?”

程灵:“嗯。”

小曹:“为什么,因为沈帅哥?”

程灵脸色古怪:“跟他有什么关系?”

“因为你和沈帅哥明显来往更密啊!你看,你们是老同学,老同学相遇,其实很容易凑成一对的,你们毕竟有那么多共同回忆,对吧?而且过年时那件事……”

提到这里,程灵的眼神黯了下。

小曹知道自己提到了别人尴尬处,咳了一声迅速略过,说:“我也不知道你男朋友联系方式,只能打电话给沈帅哥,他听见这件事急得马上就出门了,一看就特别担心你。而且他当时还不忘安抚我,让我别在意,当这件事没发生就行,就是很把你的事当事,特别靠谱的感觉。有这么一帅哥在你身边,你男朋友肯定会吃醋啊,而且什么呢,我总觉得沈帅哥对你有意思……”

程灵的表情又变了下:“你说什么?”

小曹大吃一惊,一脸“我靠”的样子,说:“不会吧,你这么迟钝吗,难道你看不出来沈帅哥喜欢你?”

“……”

没想到有一天自己倒成了“没眼色”那个,程灵表情一言难尽,说:“你怎么看出来的……”

“这怎么说,艺术家的一种直觉吧……就是没事的时候,他的眼睛大部分都在你身上,吃饭的时候他会看着你,走路也是。比如我们一起回榕华那次在机场吃东西,你脏了手要纸,你没注意到你还没说话他就把纸递到你面前了吗?”

“……”

程灵仔细回忆了一下,发现确实有这件事,当时她吃薯条手有油,自己的纸用光了,还没等开口沈弈就把纸递来了。

她心里有什么东西滑过,却还是不想让小曹再坐实什么猜想,只好否认:“还好,他一直这么细心,也不只是对我。”

“哦,那他对我怎么不细心,没关注我要不要纸,刚才我们明明走一起,怎么他叫的是程灵而不是曹乐游?”

曹乐游是小曹的大名。

程灵嘴巴动了动,说:“我们是老同学,关系比你更近,肯定先喊我,这很正常。”

说到这里,又垂下眼:“而且,他现在和田蓓蓓在一起,你怎么就知道他不喜欢田蓓蓓?”

小曹刚准备反驳,转眼看到程灵的表情,说话的话不知怎么吞了回去。

他眼珠转了转,换了个恍然的语气,说:“哎呀,你这么一说,倒也不是不可能。”

程灵马上抬眼:“什么?”

“你看,他们坐在一起,还一起吃饭,这个美女说什么呢,他也不否认,两个人就这么成双入对的,确实也是很像。”

程灵强作无事:“当然,我说了他不喜欢我。”

小曹继续观察程灵,又说:“他们这俊男美女在一起,就算互相不喜欢,肯定也是有好感的,沈帅哥那么细心一人,肯定会对女朋友很好,田蓓蓓看起来也挺会撒

娇的,男人都吃这套,啊,不知道他吃饭时会不会给那个田蓓蓓递纸巾……”

程灵想到那个画面,心脏瞬间特别不舒服,越是这样,她越表现得若无其事:“应该会吧,不知道。”

她这话说完,小曹半天才开口。

“程灵姐。”

“怎么。”

“其实你喜欢沈帅哥,是不是?”

“……”

此言一出,程灵的心瞬间被人捏紧,她抿抿唇,矢口否认:“你别乱说。”

“哪里乱说了。”

小曹不知道从哪掏出一面镜子,举到程灵面前,语气笃定:“你看看你自己,难过都写在脸上,你没有自己说的那么不在乎。”

程灵眼皮微抬。

镜子里,女孩的睫毛微垂,表情明明平静得一如往常,没有任何破绽。

她抬手推开镜子,继续向前走:“都说你乱说了,明明什么都没有。”

“谁说什么都没有了。”小曹揣回镜子,露出一个自信的笑容,“你刚才不是很害怕地在镜子里寻找你的难过吗?”

“……”

“既然什么都没有,你又在害怕什么?”

“……”

第42章 第四十二场雨“这段时间为什么躲我?……

因为小曹的话,整个下午,程灵都处在恍惚之中。

沈弈和田蓓蓓还坐在上午的位置上,程灵尽量让自己心无旁骛,可是眼睛情不自禁就落在了沈弈身上,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马上收回视线。

她有点讨厌自己。明明那天是自己没有回应他,无法回应,就该干脆划清界限,不然变成了什么?

拒绝了,还吊着对方,这下真成了渣女。

她知道自己应该洒脱一点,但是好像做不到,喜欢会有那么轻易被斩断吗?

斩不断,只能克制,她最会克制自己。

她不能变成一个讨厌的人-

专家们分别就各自领域对出土文物们进行了技术鉴定,程灵也终于明白为何田蓓蓓会出现在此。

在出土画作中,部分画面中的人物和建筑细节处理,经鉴定发现画作采用了油画中的厚涂、薄涂、层叠等技法,说明当时已经受到西方的油画影响,将这些文物年代又缩小至一个范围。

而田蓓蓓,也是参与鉴定的人。

难怪她的工作证也是红色,原来也是研讨会的工作者之一。

他们两个同在这个行业,肯定也很有共同话题。

家世样貌,都很相配。

她该祝福的,程灵这样想-

将周老师的部分拍摄完成后,北樟的工作就算结束了。下午时分,今天的会议结束,明天还有半天,不过都跟他们没什么关系。

会厅前后门都开着,媒体们陆续从后门离开,走廊上人很多,缓慢有序。

程灵正在向前走,手腕突然被人拉住,伴随一道声音:“程灵。”

程灵身形一顿,回头,拥挤的走廊里,人潮自他身侧流过,只有他与程灵停驻着。

看到沈弈,她心不知为何抽动了下,把手抽回来,说:“怎么了。”

沈弈:“你晚上有事吗?”

田蓓蓓从人群中跟过来,说:“沈弈你怎么走得这么快,等等我呀你。”

看到她,程灵眸光微闪,低头收回眼来:“抱歉,我……有事。”

“哦,什么事?”

“……”

程灵嘴巴动了动,一时说不上来。

田蓓蓓站在沈弈身边,碰了碰他的手臂,说:“走廊人好多,我们别在这站着了,出去说吧。”

程灵想到下午做的决定,也就是要跟沈弈划清界限这件事,心里默了默,决然道:“不用,也没什么事,我先走了,回见。”

她说完,匆匆下楼离开,沈弈在后面又叫了她两声,她也没有回头,恍若未闻-

晚上,程灵和同事们一起吃饭,路过周老师房间,顺便叫了周老师一起。

周老师似乎正准备出门,衣服穿戴整齐,连皮鞋都穿好了。

听见这个请求,他犹豫了一瞬,眼睛环视一圈,在程灵脸上停了两秒,说:“我跟另一个专家约了晚上饭局。”

康以说:“这样啊,那就算——”

周老师:“如果不介意的话,我叫上他一起?”

“……”

这话锋转的猝不及防,大家都有点没反应过来——一般情况下,这话后面跟着的不应该是拒绝吗?哪有把人叫过来的?

虽然奇奇怪怪的,但毕竟是拍摄的嘉宾老师,也没理由拒绝。

程灵想了想,微笑着提醒:“专家老师愿意来,那我们肯定非常欢迎,不过我们定了湘菜馆子,不知道专家老师能不能吃辣?”

“哦,没事,没关系!我那位朋友就爱吃点辣的,湘菜他最喜欢了,正是他的口味!走吧,走吧!你们先下去,我给他去个电话。”

周老师一团和气地拍胸口,为他这位朋友担保。

于是大家就一起出发了。

北樟有许多湘菜馆子,吃饭地点正是一家颇有名气的湘菜店,排队十分火爆,他们去了,还要排队一个小时。

一群人坐下等待,闲聊纪录片的事情。

不多时,周老师电话响了,他起身走远:“喂?老俞,我们在里面排着队呢……”

程灵连忙起身:“是专家老师到了吗?我去接吧。”

周老师挂了电话,眼里浮现赞许之色,点头:“一起去吧。”

程灵和周老师一齐从门口出来,停车场迎来送往中,两个熟悉的身影一点一点从暗处走到霓虹灯影中来。

其中一个双手抄进口袋,微微落后身旁中年人半步,肩膀因为松弛而微收,五官优越而立体,引人侧目。

而他身旁的中年人,看起来四五十岁,头发明显是染黑,穿了一个朴素的白色短袖衬衫,灰色西裤,穿的虽简单,可衣服熨帖整洁,一看就非常利索。

走近看,嘴边有两道法令纹,形状似古钟,看着有些威严。

周老师笑着走上前去,搭住来人的肩膀,轻轻拍了拍:“老俞啊,跟几位年轻人吃口饭,不介意吧?”

“吃饭不重要,见人更重要。”

俞先生说着,眼睛看过来,落到程灵身上,上下扫了一番,又回头看沈弈:“这就是你那个,同学?”

沈弈一边眉头跳了下:“老师。”

他叫了一声,俞先生没再说什么,对程灵伸出手:“初次见面小同学,听小弈说,你从C大毕业?”

程灵已经听出这位老师的身份,他应该就是沈弈的那位北派老师,也是交流会上的考古专家,俞彭祖。

她搭上俞老师的手,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双目微弯:“老师您太客气了,我从C大毕业两年了。”

“哦,巧了么这不是。”

他说着巧,奈何这张脸实在太严肃,不知为何他一说话就让人胆战心惊的。

只听他接着道:“我每学期也给C大的学生讲讲课,论起来,你这声老师也没叫错。”

程灵没想到还有这一层,眼中闪过愕然:“那还真是太巧了,可惜我是学新闻的,没能选上您的课。”

俞彭祖道:“不妨事,你就算选了,我不一定记得住你。”

程灵:“……”

“走走走,进去说,进去说。”

周老师搭上俞彭祖的肩,两人进了店内,一时只剩程灵和沈弈在原地。

对上他的视线,程灵感到几分尴尬,不自在地别了下头发,主动开启话题:“你还没回榕华。”

沈弈淡淡抬眼:“这么急着让我走。”

“……”

程灵表情不变:“没这个意思,只是关心。”

“哦,关心我。”

沈弈点点头,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在屏幕上点了什么,随后将手机举到程灵面前。

屏幕上一条一条绿框消息,都是沈弈这段时间给她发过的消息。

有些是什么演出信息,有些是餐厅,问她有没有时间,或者给她分享一些日常。

她零星回复几条,通常不超过四个字,态度看

起来极为冷淡。

还有几回,沈弈要给她送东西,有的是新鲜水果,有的是他妈妈烤的甜品点心,程灵只回复自己在出差,就没了下文。

沈弈单手用指尖点点屏幕:“你就是这么关心我的。”

“……”

程灵声音低下去:“嗯……起码也算得上是……事事有回应吧……”

说完,她自知理亏,不想再纠缠:“我先进去了,肚子很饿。”

回去时已经排到了他们,他们人多,安排的位置是个半包厢,大家正在准备点菜。

菜单先交给了两位前辈,俞彭祖翻着翻着突然冒出一句疑问。

“这菜单怎么都是辣的?就没有不辣的?”

其他人抬起头,纷纷看向俞彭祖,紧接着看向他身旁的周老师。

周老师把菜单接过来,啊了一声,说:“怎么了,最近换口味了,我记得你以前最爱吃辣啊?”

他说着,膝盖还在下面碰了碰俞彭祖的腿。

俞彭祖疑惑地看过去,周老师也看过来,两个年过半百的中年人的视线就这样对撞。

俞彭祖不解其意,但直觉有异,他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表情仍旧威严。

周老师把菜单交给程灵,扔下一句“你们先看着”,然后拉起俞彭祖说“陪我抽根烟”。

两人就这样出去了。

洗手间里,俞彭祖仍是一脸严肃:“怎么回事老周?”

周老师:“没什么,还个顺水人情!你难道看不出来你这学生喜欢小程?”

俞彭祖:“哦,这我倒是知道——不过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我能参与这次考古,还是你这学生推荐的,而他们这个纪录片能跟来北樟拍摄,也跟你这位学生有关。这几天我看小程对你学生不太热络,就多管闲事攒个局,给他们造点机会。”

“……”俞彭祖:“你倒是会做人了,不知道我胃不好吃不得辣?”

周老师:“那待会儿给你点份蛋炒饭吧。”

两个又在卫生间蛐蛐喳喳了一会儿,这才回到包厢中去。

服务员跟众人核对完菜品,问:“有什么忌口吗?”

程灵刚想开口。

一道熟悉的声音已经响起:“不要姜。”

“免姜可能会影响味道哦。”

“没关系。”

程灵看着沈弈和服务员说话的样子,抿抿唇。心中有点不确定,不吃姜的究竟是沈弈自己,还是……

思绪流转间,沈弈似是察觉到了她的视线,正欲转头,程灵怕被发现,连忙看向别处。

既然打算放弃,就不要胡思乱想,掐断,掐断。

一道道香气四溢的爆辣湘菜很快上桌,极具锅气。

众人饿得不行,一边聊天一边开始干饭。

没有姜,程灵吃的每一道菜都很放心,不会出现需要挑姜的情况。

席间,众人聊了会儿关于非遗传承的事,说到沈弈也参与了纪录片拍摄。

周老师眉毛一动:“哦?小弈居然愿意上节目了,看来这纪录片不简单哪。”

小曹捡到话头,连忙开口:“都是程灵姐面子大,沈弈哥是为了程灵姐才来的!”

说完,对程灵扬了下下巴,“对吧,程灵姐!”

他认为自己有必要时刻提醒程灵一下关于沈弈对她的情意!

程灵筷子一顿,怎么就cue到她了?

她嘴唇微动,却无从辩驳,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尤其当着沈弈的面,她感觉自己如坐针毡。

“沈弈只是,比较顾念同学情分……”她嘴唇翕动,没敢去看那个人的方向,尽量说得体面。

沈弈瞥了眼她不自在攥紧的手,接道:“因为程灵把他们节目的理念阐述得比较好,抛开同学关系,也是值得一去的项目。”

他说完,余光见到程灵的手渐渐放松。

周老师兴致勃勃:“哎呀,小程同学现在什么情况,是单身吗?要是没有男朋友的话,考虑一下我这位老朋友的学生怎么样?你们两个郎才女貌,还是老同学,培养一下还是很有发展的!”

小曹激动得不行:“哎呀,那敢情好!那——”

他话没说完,程灵在下面重重踩了他一下。

“啊!”他叫出声,见大家看过来,他咬咬牙,连忙改口,“可惜,我们程灵姐已经有男朋友了……”

程灵察觉到沈弈的注视,不敢向他的方向看,只是轻抿着唇,面带歉意地点头:“多谢周老师,是我没有这个缘分。”

“啊?这……”周老师噎住,没料到还有这一遭,难道他今天是当了把小丑?错点鸳鸯谱了?

这时,康以笑着说道:“周老师是不是没看程灵朋友圈啊,她朋友圈那些花啊什么的,都是她男朋友送的,她男朋友还去苏州陪她过圣诞节,他们感情好着——”

当着一桌席人的面,程灵曾经那些拆东墙补西墙的谎言就这样当着沈弈的面被华丽丽地抖落出来——

程灵的头顶“轰”一声,一道道天雷从头顶上方朝她劈下。

康以说的这些事,别人不知道,沈弈还不知道吗?

她朋友圈那些花都是他送的,去找她过圣诞的也只有他。现在成了什么,她表面上拒绝沈弈,却在背后偷偷宣扬他是她的男朋友???

不行,一秒钟都待不下去了。

唰一声,身下的椅子向后弹开,程灵红着耳朵和脖根站起来,憋出一句“我去下洗手间”,就这样起身离开了。

她这一走,其他人根本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甚至有些云里雾里。

沈弈犹豫一瞬,不知该不该动——程灵的脸皮向来很薄,禁不得逗,他此刻出现,虽是安抚,可就怕适得其反。

这件事他原本没想戳穿,毕竟他还通过这件事明白了程灵对自己应该是有意的,可今日发生的这一切,让一切都摆在了台面上,如果他这会儿出现在她面前,会不会让自己看起来得了便宜还卖乖?

他怕程灵对他有负面印象。

稍作犹豫,他还是决定去——放她一个人离开,指不定又会胡思乱想什么,就算她不想见自己,他也得把有些话说清楚。

眼看程灵离席,沈弈连忙站起身,正准备追上。

这微妙的气氛也感染到了其他人,周老师嗅觉尤为敏感,他觉察到情势不妙,眼睛转了转,突然一把捂住俞彭祖的上腹,声音很大:“哎呀,老俞你怎么了!是不是胃炎犯了!”

俞彭祖:“啊?”

沈弈闻言也看过去。

老周状似关心地凑近,用只有两个人听见的气音道:“配合我,别多问!”

俞彭祖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却还是捧着胃的地方,露出痛苦的神色:“没什么事,不用大惊小怪……”

席间其他人也凑过来关心,俞彭祖都说没事,但表情看着实在不太好,更像在逞能。

周老师大声道:“那怎么行,你再这样下去,恐怕要胃出血吧!给你找个医院看看吧!那个谁,程灵啊,你不是北樟读的大学吗?知不知道附近有什么医院?”

俞彭祖眼睛大了一圈:“还要去医院?不用,不用那么麻烦!买点药就行了……”

周老师:“那怎么行?你是小孩吗,还想躲医院?胃病不能耽搁,抓紧去瞧瞧!”

俞彭祖:“……”

程灵本来已经走出了吃饭的半包厢,并未走远,周老师的声音也传入了她的耳朵。

她本来就不是真心要去洗手间,听见俞彭祖胃炎犯了,立即去而复返,她的同事们一脸担忧,饭都吃不下了,周老师看到她回来,也就有了跟她说话这一幕。

程灵看俞彭祖十分不舒服的样子,心下担忧,拿起手机边搜边说:“稍等我查一下,或者打个120过来,俞老师您带胃药没有?”

俞彭祖犯病后沈弈一直没什么声音,只是站在一边旁观,直到这个时候他才走过来,对程灵说:“老师很久没有犯胃病了,没有带药习惯,你先查医院,我开车送老师过去。”

眼下情况紧急,方才的尴尬都已抛之脑后,程灵满脑子都是“老先生

这个年纪应该不会把胃吃坏吧否则可怎么交代“,根本想不起别的。

搜到了最近的医院后,沈弈过去扶起老师,对程灵说:“走吧,你帮着开个导航。”

程灵没觉得有什么问题,点头跟上。

其他人也要去,被周老师安抚:“哎呀,让他们去就行了,都老毛病了没什么大不了的,开点药就行,我们继续吃!”

大家:“?”

刚才说胃病很严重的不是你吗?

众人看了眼俞彭祖面前的餐具,桌子上有很多被挑出的剁辣椒,还有下去一半的炒饭,都没想到会生出这样的变故。

康以唏嘘道:“看来俞老师的胃真不太好,辣椒都挑过了,吃蛋炒饭还能把胃吃出血……”-

路上,俞彭祖葛优躺在后排座椅上,一手握着手机,在微信上给老周一顿臭骂。

【到医院怎么办?我跟大夫怎么说?真给我做胃镜怎么办?你怎么不说你胃出血了!】

【出的什么馊主意,折腾我干什么!我炒饭还没吃完呢!】

发完,偷偷瞥了眼前面的两个小年轻,一个在开车,另一个看着导航,很好,都没有注意到他。

老周回复很快,直接甩了条语音过来,听嘈杂的背景音,估计人在外面。

他说:【你这个当老师的怎么一点眼色没有,你没发现小程说话谁都看,就是不看小弈,遮遮掩掩一看就有问题,还有刚才闹的那么尴尬,你今天要不出点事,他们两个猴年马月才能说上话?我本意是为了撮合他们两个,结果没撮合上,反倒让他们关系更糟了,我能过意得去吗?你自己的学生有喜欢的人,当老师的支持一把怎么了?你且装着吧,以后小弈会感谢你的!】

俞彭祖看完消息,扣下手机,又偷偷瞄了下两个年轻人。

他这学生,看着吊儿郎当又不好亲近,但是他知道,他这学生外冷内热,看着像是轻浮又不正经的人,其实最沉得下心,跟在他身边学习,一学就是这么多年。多少女孩追他,他都大大方方回绝了,还对女孩道歉。

他对程灵这姑娘是不是真用了心,他一看便知。

譬如今天老周找他吃饭,特意叮嘱这个纪录片剧组的人也来,让他带着学生一起。

沈弈本来拒绝了,平时有什么聚餐他也从不参与,直到他说纪录片剧组在,沈弈马上拿起车钥匙站起来。

前所未有的聚餐热情让他这个老师大吃一惊。

现在再看程灵,可能不是活泼开朗的类型,但想想沈弈这个人,活泼开朗的他也未必喜欢,对他而言说不定太聒噪了,他应该会喜欢那种能陪他一起听雨的人。

程灵性格安定持重,乍看两人挨不上边,仔细一想,又极为相配。

长得也漂亮。

俞彭祖心里有了打算,捧着上腹,假装不舒服地皱起眉头。

到了医院,这个时间竟也有很多人,在一楼大厅的仪器上排队打印东西。消毒水的味道和药味混合,形成一股难言的气味。

程灵准备去排队挂号,沈弈拉住程灵,他一手搀扶着俞彭祖,对程灵说:“老师胃不太舒服,我看门口有个超市,你帮忙买瓶水吧,挂号的事情交给我就可以。”

程灵顾不上多想,只是点头:“哦,好,我们微信联系。”

沈弈点头:“嗯。”

程灵转身离开,出了医院的门,在院里过了花坛拐角,消失了。

沈弈收回眼,同时松开搀扶的手:“好了老师,你有没有胃病,我这个当学生的还是很清楚的。”

俞彭祖把手从腹部上移开,也没多说,只是没好气地看着你:“你知不知道我装得多累!”-

程灵拎着一袋东西回来,有矿泉水,有纸巾,还有一点水果,一个面包。

沈弈在一楼大厅等她,人来人往中他站在那,气质坚定从容,与医院的忙碌格格不入。

没由来地,程灵想起高中。

那时电子市场出了一款无线的蓝牙耳机,是当下最时髦的电子产品,沈弈就是最先拥有的人之一,听说这款耳机要一千块,程灵听到同学讨论,暗暗咋舌,自己绝对是买不起的。

然而买了没多久,这耳机就丢了一只。没有线,那么小一只的东西,简直是大海捞针。

程灵听说他耳机丢了,比他还着急,翻遍桌子,还弯腰到地面上看,没发现任何踪迹。

然而沈弈却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把弯腰找耳机的她拉起来,淡笑着说“丢了就丢了,再买个新的就行”。

程灵直到很久都不理解,为什么有人丢了东西还能这么淡定,一千块钱很少吗,他怎么能那样不在意。

也是后来她才明白,这份淡然和松弛源自于物质的满足和精神的不匮乏,在爱里长大的小孩,即便丢了东西也不会被责怪,这种东西叫做被爱的安全感。

不像自己,生活在一个匮乏的家庭里,哪怕少了一粒米都是天大的事情。

程灵尤爱沈弈身上的这份松弛,这是她至今都在追寻的东西。

回过神时,程灵已经走到沈弈面前。

沈弈看到她,伸手接过她手里的袋子,瞧了瞧:“买了这么多?”

程灵嗯了一声:“感觉可能用的上,就买了,俞老师呢?”

沈弈:“他在输液室挂水,医生说没什么事。”

程灵明显松了口气:“没什么事就好。”

这话说完,程灵抬眼看沈弈,发觉他也在看她,两人猝不及防就这么对视上,谁都没有移开。

程灵嘴唇轻抿,想要说点什么,可是能说什么呢?饭桌上未说完的话题,现在只有他们两个,他不可能不问起。

既然无法回避,索性主动开口:“刚才吃饭时……”

——“我们出去吧。”

两人同一时间开口,异口同声,短暂愕然过后,程灵点头:“好,这里确实不是说话的地方。”

正要出去,救护车突然抬下来一个人,担架上的病人一手捂着眼睛,指缝间露出一根筷子,暗红的血凝固在脸上,头发上,衣服上,远远看去,只有一团模糊的血色。

程灵隐约看了一眼,生理性不适涌上来,脸色微微发白。

还没来得及害怕,眼前倏地被什么遮住。

惊愕间,程灵睫毛颤动,划过谁的温热掌心。

护工们焦急喊避让的声音从眼前迅速掠过。

直到脚步声渐远,面前的手才移开,程灵重见光明,第一时间回头看去。

沈弈若无其事收回手,揣进口袋:“走吧,先出去。”说完,率先离开。

程灵站在原地,手指无意识蜷动了下。

方才那一瞬间涌现的安全感……这样的感觉,她只在沈弈的身上体会过。

医院住院处有绿地草坪,两人散步走到那,天渐渐黑了,华灯初上,两人走在石径路上,这里有不少出来透气的病人,苍白的面色,稀疏的头发,健康从他们身上离开,只留下病痛的躯体。

程灵害怕俞彭祖也会变成这样,有些担忧地开口:“我们出来真的没关系吗?俞老师不是还在挂水……”

沈弈:“没事,我已经给他家人打电话了,应该快到了。”

“哦。”程灵放心了。

又向前走了几步,程灵垂在身侧的手松了握,握紧又松,终于,在一次松开后,程灵缓缓开口:“刚才吃饭时,康以说的话……”

“他说了很多话,你说哪个?”

“就……”她抿了下唇,虽然感到难以启齿,可话既然说到这,还是决定说出来,“男朋友那个。”

说完,尽管已经极力掩饰,可耳垂的颜色还是出卖了她。

沈弈好似不以为意,只是看着远处,脚步闲散:“哦,那个啊。”

他这样大度,程灵反而更愧疚了。

“……嗯,抱歉,没有经过你的允许,擅自说出这些话,对不起。”

“本来呢,我是想假装忘了的,既然你主动提了,我也有几句话想对你说。”

石径路上有草坪的清香,混合泥土味道,夏日蚊虫围绕路

灯撞个不停,程灵觉得这些飞虫很傻,幸好这是路灯,可就算是火,下场是粉骨碎身,它们也会一遍一遍撞上去,只为那一点微光。

沈弈说完这句话,停下了。程灵的视线从成团的飞虫上移开,落在沈弈身上。

他的手懒懒揣在口袋里,这几天的沈弈难得穿的正式了些,衣着笔挺,可因为他气质的缘故,整个人还是慵懒松垮的,像是未经修剪肆意生长的树,吸收了足够多的光和营养,任枝叶绽开,主干仍旧是直的。

“什么,话。”程灵问得小声。

沈弈看向她:“我最近想了很久,也想不明白,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青草的味道吸入肺里,似乎带着刺,程灵的心突然抽痛。

她无意识虚握手指:“没有,你没有做错什么。”

“那你为什么躲我?”

“我没——”

“别说你没有。”

下意识的否认被沈弈截断,程灵缓缓抬眼,沈弈的眼睛黑而沉,视线落到他卧蚕中间的痣,灼热滚烫,让她想要退缩。

“怎么不说话了?”沈弈盯着她,“还是,我已经讨厌到让你连话都不想跟我说——”

他这样说自己,更让程灵感觉自己是个罪人,他的每句话每个字都刺在她心上,细密的痛提醒着她:

明明是她的错,为何伤害的却是沈弈?他这么好的人,却总要因为自己受伤……

想到这,程灵呼吸收紧,下意识回应着:“没有讨厌你——”

停顿几秒,声音弱下来:“……是我自己的原因。”

“不用骗我,直说就是。”他唇角微扯,这笑有些自讽,“讨厌我也没关系,可你总得让我死个明白。”

说完,又抛出一句。

“我不是死缠烂打的人,你应该知道。”

他这样说,程灵的瞳孔颤了颤——什么死缠烂打,他指的是高中那件事吗?

他还记得?他不是说高中的事自己全都忘了吗?

可对上沈弈如此自嘲的笑,这不是追问这些的时候,只能暂时放下这些,认认真真向他解释。

“沈弈,如果你喜欢一个人,你会愿意让她因为你而受到伤害吗?”

“当然不。”

“所以,我也一样。”

程灵平静地说着,尽量让自己的口吻旁观、抽离。

“你没有见过我妈妈,不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可能我的确很悲观,害怕会有很坏的结果,所以干脆拒绝开始,我不想伤害你,没想到还是给你带来伤害,这样一想,更觉得自己不应该和你在一起,可能你会觉得我很荒谬吧,对不起,我这样别扭,之前又偷偷说你是我男朋友,所以你不要怀疑自己,你很好,恶劣的人是我,我该向你道歉。”

所有的勇气都在这一番话说完后被抽干了,她有点晕眩,也有点缺氧,又感觉自己平静得下一秒去死也没关系,指甲紧抠掌心也毫无知觉。

他会原谅她吗?不敢奢望,不讨厌自己就行了。

沈弈的眉头一直微微蹙着,蹙了太久,眉心像是抹了水泥,她的这番话像是水泥溶剂,他的眉间一点点松动,化开,眼里浮现柔和的笑意,如骤雨初晴。

“哦,我明白了,你也喜欢我。”

“……”

程灵眼睛愕然睁大,重点是这个吗?

未曾挑明的话猝不及防被抛了直球,程灵咬了下下唇,顾左右而言他:“我要说的不是这个……重点是今天这件事,我该道歉——”

“该抱歉的人是我。”

程灵眼睫微颤,看向他:“你……”

方才的乌云不知飘散到了哪里,沈弈此刻的神情,让方才的一切都像是一场错觉,他眉头舒展,唇角微扬,脸上的晴朗不是晴朗,是蜜糖做的太阳。

“是我不够努力,没有配上你给的身份。”

程灵无意识后退半步,怀疑自己是听错了。

“你不介意吗?我说了关于你的谣言……”

他只是看着她,眼里直白坦荡:“如果是你的话,我只介意谣言不是真的。”

“……”

程灵说不出话了。

“所以,给个机会吧。”

“当你男朋友有什么标准,你都说说看。”

第43章 第四十三场雨追你,我永远有耐心。……

听完沈弈的话,程灵的大脑有一瞬间的空白。

伴随空白产生的,是不断拉长的底噪,像每周二停播的老电视机,而她是守在电视机前的人。

底噪在她耳中拉长——缩短,又拉长。

视线重新凝住到面前这张帅得逼人的脸上,嘴唇忽然有些干。

沈弈在问她,当你男朋友有什么标准。

当她男朋友。

沈弈……想当她男朋友。

巨大的冲击感像海浪一波又一波,程灵有些不真实的晕眩。

她嘴唇翕动:“我?为什么……田蓓蓓不好吗?也许她更适合你……”

“田蓓蓓?她是不错,所以也有很好的人和她在一起,总之不会是我。”

“她家里和你家里不是都很支持你们吗?”

“谁说的?”

“她回国之后,不是还去见了你外公……”

上次她给他打电话,分明在电话里听到了田蓓蓓的声音,她在他外公家。

“她想在榕华开画展,顺便来拜访一下外公而已——别聊她了,把你的在乎分给我一点可以吗?”

“……”

他这样坦坦荡荡解释完,积郁在心里那些微妙的不畅感居然神奇的消失了。

他说不喜欢,那就是不喜欢,沈弈向来说到做到,程灵信他。

天色更暗了,散步的人躲避蚊虫,已经走得差不多,只有他们两个还在。

人少了,程灵的胆子也大了一点,亲口听到他承认喜欢,底气也更多了几分。

程灵收回视线,落在沈弈身上。

在今夜之前,她的胸中本是缠成一团又理不开的棉麻线,沈弈的一番话像是一簇烈火,将那些乱乱的东西点燃,她的心中燃着火焰。

可是仍然有一丝理智拉扯着她,这一番拉扯,让她半晌无言。

沈弈抬起一只手,单手解开一颗衬衫扣子,他边解边说:“别不说话,你不说话,我心里没底。”

衬衫被他灵活的手指扯开,锁骨露的更多了些。

程灵受不了这样的视觉冲击,向后退了半步:“你……解扣子干吗?”

沈弈眉毛微挑,冷冽的眼里多了些笑意:“我这不是没底吗,万一你看不上我这个人,看上我身子也行。”

“……”

听他这样胡扯,程灵反而没那么紧张了,她想了想,既然沈弈已经把话摊开来说,那她也应该交一下底。

她视线微抬,如实开口:“我一直以为,我表现得很明显,甚至是太过明显……”

沈弈忍不住道:“你是指跟我划清界限这件事吗?的确很明显。”

“……”

羞愧再次涌来,她弱声道:“对不起……沈弈,你可不可以再给我点时间?”

“嗯?”

程灵看着别处,眉目微垂:“再给我一点时间吧。”-

离开北樟那天,是沈弈把程灵送到的机场。

他今天穿的酷,黄黑格的衬衫系在腰间,宽大的复古牛仔颜色偏黄,上身是一件休闲外套,戴了顶鸭舌帽和耳钉,鞋子也是黄黑色。

看到他的身影,程灵情不自禁又有些晃神。

沈弈高中就比别人穿得时髦,就算同样的校服,他也比其他人穿的好看。

他是学校女生的话题,穿什么都能引起讨论,然而对程灵来说,这样的他跟她更像两个世界,程灵不敢靠近。

后来成为同桌,变得熟悉之后,这种心态才好一些。

现在看到他,程灵又想明白一件事。

这么多年,她都没有谈恋爱,除了没有时间,还有另一个原因。

——每次有人开始对她示好,纵使对方千万般好,她还是会在心里摇摇头。

不对。

到底哪里不对,她也说不上来,只是知道,不是这样的。

而现在,再次看

到他,程灵只有一个念头:对了。

她终于知道问题出在哪里。

跟沈弈做同桌这一年,她的眼光和口味被他养高了,以至于再看别人,总是觉得差点什么。

不是她刻意在比,只是她下意识就会想:如果是沈弈穿这件衣服应该会更好看,因为他的肩膀又薄又直;他会搭一些更大胆的东西,不会这样普通。

她以为自己从没想起过沈弈。

只是因为不用刻意去想,这个人已经融入到了她的意识里。

程灵没想到这个人会突然出现,事实上每次跟他遇见都有点突然,无论是高中第一次,还是重逢后。

她只是接了个电话,沈弈让她看窗外,她看了,就看到他的车和人都在楼下,一个大帅哥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的,抬头对她微晃手机,程灵心都慢了一拍。

她看着楼下的沈弈,对着手机说:“你怎么来了?”

“嗯?送你去机场。”

程灵想到机场那么远,北樟又堵,觉得有点麻烦他。

“不用了,我自己去就行。”

“打车吗?”

“嗯。”

“哦,那下来吧。”

“?”

“你的专车司机已到达。”

“……”

他的声音伴随笑意的气音,顺着听筒传来。

“钱就不用了,人抵给我就行。”

程灵的脸唰地就热了,她连忙转过身背对窗子,明知道隔得远他看不见,可她还是心虚。

她嘴唇动了动,心跳乱得不知道说什么,只得回:“你要的太多,给不了。”

“哦,那就先欠着。”他倒是不紧不慢,仿佛笃定了似的,“我等得起。”

换在以往,程灵可能岔开话题,把自己从这种面红耳赤的情境中救出。

然而,沈弈已经把话挑明了,她也没有必要再那样逃避。

更关键的是。

她也很想,想再从沈弈的口中,听到更多东西。

她咬着嘴唇,咕哝了一句:“真的假的,你不是说你这个人耐心很差……”

“是不怎么好。”

“那你还……”

“但是追你,我永远有耐心。”

温和坚定的声音,不似方才那么吊儿郎当不正经,没有看到这个人,也能从这句话中听出他的认真。

程灵想到他千里迢迢来见自己只因为她随口一句“算了”;想到他在北樟因为自己态度冷淡锲而不舍的追问……她几乎很难把这样的人和记忆中那个骄傲的少年联系起来。

可他的确就是沈弈。

程灵握紧手机,吐出一句话:“我现在下去找你。”

她收好行李下楼退房,沈弈已经在大堂等着她了,见她出来,非常自然地接过她的行李箱。

程灵有点不好意思:“我推得动。”

“我也推得动,放心吧,司机不就干这个的?”

沈弈总是有那么多的歪理,程灵一败涂地,无话可说,只好交给他,她什么都不用做,只需要乖乖跟在他后面,把一切交给他处理就行。

等待上车的时候,程灵看到车玻璃上反射的自己,她看到自己的嘴角正在上扬。

有人送自己去机场,和跟同事打车去机场,感觉到底不一样,那么长的一段路,程灵第一次觉得时间太快,还没怎么样,人就到机场了。

停完车子,其他同事也到了,大家一起在七号门汇合。

他们不用到停车场停车,反而比程灵他们快一些,就站在七号门口,齐齐看着程灵过来。

沈弈跟在她身边,手里推着程灵的行李箱,他人长得高,腿还长,程灵本来不算特别矮的,被他一衬,都娇小了起来。

小曹一看到他们俩在一起,眼睛登时一亮:“哎呀程灵姐,你们和好啦!?”

康以不明所以:“不是一直挺好的?”

小曹:“……”

这是他和程灵姐的秘密,他才不告诉他们!

程灵跟同事打过招呼,其中还有周老师,见到他,沈弈也上前,两人寒暄了下。

程灵有点意外他们居然认识,周老师见她疑惑,跟她解释:“你还不知道吧,我们能获批准参加这次考古会,还是小弈老师在中间使了力,非官媒是很难进来的。”

说完,问沈弈:“老俞怎么样了,胃好点没?”趁着程灵没看到,还对沈弈挤了下眼。

沈弈面不改色:“老师的孩子把他接回去了,吃了药,没什么事,谢谢周老师关心。”

“哎呀,没事就好,没事就好,我们年纪大了,关心小辈都是应该的!你们年轻人也要好好发展,到了我们这个岁数就知道,什么面子,里子,这个,那个,都没有眼前这个人重要。嗨,不说这些了,有机会下次再聚!”

沈弈把程灵送到安检口,再往前就送不得了。

程灵指了指队伍,说:“我进去了,安检也要一阵子。”

沈弈从口袋里掏出个小盒子,递到程灵手上,说:“这是我备用的航空耳塞,还没用过,戴着能阻隔气压,免得耳朵不舒服。飞机上好好睡一觉吧。”

程灵在路上不小心睡着了,没想到他还挂在心上……她心下感动,接过耳塞,说:“谢谢。”

“进去吧。”

沈弈说完,率先转头走了,程灵还想再多跟他道别两句,他的身影已走远。

她微感失落,难道他并没有那么想多跟自己相处?还是有事了才离开的……

小曹呼唤她去排队,她快速收整好,就当他是有事情要忙吧!

安检队伍又慢又长,正在排队,突然有穿着航空公司制服的漂亮地勤过来,询问她是否就是程灵女士。

程灵不知所以,茫然点头。

女士露出微笑:“女士您好,您已办理升舱服务,请随我到贵宾休息区进行休息,我们有快速通道为您安检登机。”

程灵左右看了看同事,仍旧茫然地看着工作人员:“……?我没有升舱呀,你们是不是弄错人了?”

“哦,是刚才有一位先生帮你办理的升舱,请您随我来。”

听完这句话,一瞬间,程灵什么都明白。

同事们都在一起,自然知道有人给程灵升舱的事,小曹马上猜出是谁,还能是谁?他捂着嘴在旁边揶揄调侃半天,其他人也拿她开玩笑,周老师也是笑而不语的,程灵受不了他们调侃,红着脸没说话,跟着工作人员去往头等舱休息厅。

手机突然震动一声,程灵掏出手机点开,是一条来自沈弈的消息。

双皮奶:【睡个好觉吧。】

看到消息,程灵下意识回头。

用来阻挡人潮的蓝线外,一个戴着鸭舌帽的身影正在远处望着她,看到她回头,对他扬扬手,示意她快去。

日光穿透航站楼的玻璃,这道身影逆着光,距离虽远,程灵也看清了那里的人。面庞利落,眼神温柔。

第44章 第四十四场雨该不该躲你,该不该躲这……

在加班加点的赶工下纪录片终于拍完了,最后一个镜头结束,康以从机器后面站起来,拿了个大喇叭带头发言:“我宣布,纪录片《消失的匠人》正式杀青!”

话音落下,全工作组都开心地鼓起掌来。

几个月以来的开会,讨论,熬夜,赶工,出差,终于告了一个段落,剩下的就交给后期组加班了。

康以大手一挥“晚上聚餐,我请客!”

众人齐声欢呼:“吼吼,导演万岁!!”

“不过,鉴于经费有限,人均200以上的活动是不存在的哈!”

大家都知道康导在开玩笑,所以笑笑就过了,但这话也不全是假的。

拍纪录片的通常在行业里是最穷的,预算最低,在他们公司里,起码是比隔壁恋综组穷得多。

恋综一个接一个嘉宾请着,商务赞助拉了不少,广告也已经打出去了,钱跟流水一样花,隔三差五就工作聚餐,不像他们这个穷酸纪录片,全靠政策扶持,属于是国家赏饭吃,播出许可证会比恋综更好拿一些,也就这点优势。

程灵

也在笑,笑过后收整自己的拍摄脚本,准备去帮其他同事的忙。

康以走过来,边走边跟她打招呼:“晚上想吃什么?你定。”

“我?”程灵愣了下,眼睛转了转,笑着说,“我觉得麦当劳是个不错的选择。”

康以没想到程灵会这样说,上下将程灵打量一遍,啧啧称奇:“你还是程灵吗?我是真的想不到聚餐吃什么才来问你的,你怎么也开始不老实了。”

“我一直都是我啊。”

恰好小曹收了摄像机路过,康以一把将人拉过来,说:“你看看她是不是哪里不一样了。”

小曹:“嗯?什么不一样?”

三面相觑,小曹和康以两人一个托腮一个凝眉,倒是认真地研究起了程灵来。

程灵受不了他们俩这一直盯着她瞧的架势,好像要把她穿个洞一样,索性如了他们的愿,无奈地投降道:“之前的工作压力太大,现在工作结束了,跟你们开开玩笑还不行?”

两人这才放过她,又说了些别的,程灵耳朵听着,心里却有另一番触动。

她的变化很明显吗?哪有那么多不同?不还是她自己……

然而仔细想来,似乎又的确与前段日子不同。

今天正是每个月要给徐成凤转钱的日子,每到月末这天早晨,徐成凤都会早早发微信催问。

程灵每次看到她要钱的消息就忍不住烦躁,心情也随之被影响。

其实给徐成凤这一千五百块对现在的程灵来说并不多,也不过是一两天的工资,但她讨厌这种被人理所当然吸血的感觉。

而今早看到消息,程灵淡淡把钱转过去就把手机扔到了一边——她不想再为这样的人影响心情,因为徐成凤对她而言并不重要。

她更想,把自己的心多放在开心的事情上。

比如沈弈。

今天除了是纪录片杀青,也是田蓓蓓在榕华的画展落幕的日子。

画展开始那天沈弈没去,只是送了很多花篮给田蓓蓓捧场,这件事他知会了程灵,程灵没有那么放在心上,但是,又被他主动告知的行为搞的有点开心。

而今画展圆满结束,田蓓蓓极力邀请沈弈参加庆祝会,说有很多业内的老师可以介绍沈弈,沈弈对他们不太感兴趣,一并拒绝了。

对此,沈弈跟程灵的说法是:【无聊饭局,我更想把时间用在重要的人身上。】

【所以下班后有时间见个面吗?】

花言巧语,一看就是惯会哄女孩的渣男。

但程灵很受用。

她咬着上扬的嘴唇打字:【抱歉,晚上有工作聚餐。】

沈弈对此接受良好:【快结束了告诉我,我送你回去。】-

晚上,众人聚餐毕,酒足饭毕仍未尽兴,于是又打车去酒吧继续喝酒。

他们去的是本地比较大也比较红的酒吧,还请了一些在网上小有名气的帅哥美女来驻唱,很多人为了看他们来打卡,让酒吧的人气更火爆了。

进门等了会儿位置,他们这么多人直接要的卡座,一进来,就见一个帅哥坐在台上抱着吉他唱歌,他的麦克风上挂了很多打赏花环,暗光处还有人在伴奏,架子鼓打得热闹。

小曹又发言了,张着嘴巴感叹:“这驻唱真帅啊。”

康以抬了下下巴,朝演出台方向示意:“没看前排都是粉丝么。”

最靠近歌手那一排,坐的全都是小姑娘,头戴发光发箍,手举周边,随着节奏摇晃。

有个同事说:“真服了这些人,这有什么好追的。”

康以:“长的帅啊,还能线下见面,比追星省钱多了,还有人专门从外地过来看,这距离不比演唱会近?”

同事:“千里迢迢就为了看一眼?真能折腾。还有什么卡片,手牌,也不嫌麻烦。”

小曹十分鄙视地看了一眼:“不懂别乱说了,你是不是没爱过别人啊,单身狗?喜欢一个人,就是心甘情愿为他折腾,何况人家也没觉得折腾,花你钱了?少说两句吧,路人少干涉饭圈!”

同事:“……”

大家关系好,互相嘴两句也不会放在心上,笑骂两句就过去了。

说者无心,落在程灵耳朵里,却有了微妙的触动。

落座后,她拿出手机给沈弈发了个消息。

程灵:【在干什么。】

对方秒回:【等你给我发消息。】

程灵不小心撞上玻璃杯,叮一声,有什么东西在她心底漾开。

她想了又想,眼睛转动了下,问:【我们又去了个酒吧,等下结束可能会晚,你还要来接我吗?会不会有点折腾?】

沈弈只回了一句话:【程灵,你在撒娇吗?】

程灵瞬间有种小心思被戳破的窘迫。

双皮奶:【酒吧位置发我。】

程灵捧着手机乖乖发了过去。

双皮奶:【等我。】-

酒过几巡,程灵也不可避免地喝了一杯鸡尾酒,度数不低。

服务生曾过来询问是否需要点歌,驻唱可以免费为卡座客人唱歌。

其他人说不用,服务生刚要走,程灵叫住他,说:“我想点一首decajoins的《大雨》,可以吗?”

服务生说:“没问题,只要歌手会唱一定为您安排。”

驻唱还在唱别的歌,不知道是不是其他卡座客人点的,同事们没想到卡座还有这待遇,尊贵感一下子和那些散台区分开了。

他们津津有味讨论台上的驻唱:“长得挺好的,唱歌也不差,怎么他就没成明星呢?”

程灵说:“可能没有原创作品吧,他唱的都是别人的歌。”

同事:“可是他长得确实很帅啊,程灵你说呢,以你们女生的眼光来看,是不是帅的?”

程灵点头:“确实帅。”

台上的歌唱完,服务生和驻唱简单沟通了一下,驻唱点头,乐手老师们也点头,于是,电吉他和鼓组响起,正是熟悉的前奏。

这时,沈弈给她发消息说到了,程灵看到消息,跟同事说了句“去门口接个朋友”,匆匆起身。

同事马上疑惑:“什么朋友啊,能让程灵这么急?”

“你点的歌开唱了,不听啦?”

程灵顾不上这些,跟大家摆摆手就出去了。

歌的前奏很短,进主歌很快。

程灵刚要开酒吧的门,已经先一步被人拉开了,程灵的手悬在空中,高而帅的身影闯入她的视线。

四目相对。

恰在此时,驻唱轻柔深情的歌声传来:“我在怀疑,该不该躲你,该不该躲这场雨……”

沈弈穿了件有点小破洞感的黑色T恤,领口有一个小v字型,露出他胸口的白皮肤,修长手指擎着门,看向门内的程灵。

“大雨就要开始不停的下,我的心,我的心,已经完全的没有主张……”

猝不及防撞见,两人都定了一下,程灵率先让开,说:“你先进来。”

门关上,沈弈视线落在她脸上,忽然伸手在她脸颊蹭了一下,那触感转瞬即逝,程灵眨了下眼,呆呆地看着沈弈。

不知道是歌曲产生的吊桥效应。

还是他们经历了太多的榕华雨天。

程灵总觉得这一幕,又和年少时的许多次一样。

这世上有一种少年,仅仅是存在就让人心动。

他轻笑,鼻子发出很轻的气音,将她从回忆中拖出:“脸这么红,喝酒了?”

程灵迅速抚上自己的脸,那个刚刚被沈弈摸过的地方,明显比刚才更热了。

“喝了一点,鸡尾酒而已。”

她把沈弈带回卡座。

说是来了个朋友,然而突然出现这么大个大帅哥,还是之前拍过的嘉宾,俊男美女在一起,一个因工作生情的故事马上在大家的脑海里上演。

同事们暧昧神色就浮在脸上。

程灵也注意到大家的表情,佯作不知,让沈弈在身边坐下,说:“你们继续聊啊,不用管我们。”

说完,不自在地端起鸡尾酒喝了一口。

沈弈微微后仰,靠在卡座上,扬了下下巴:“嗯,你们继续。”

小曹眼睛转了转,大声道:“哦,我们刚才在聊台上

那个驻唱,程灵姐说他长得很帅。”

“噗——”

程灵一口酒呛住,忍不住咳嗽起来。

沈弈坐正身子,轻轻拍程灵的背,帮她顺气。

康以见状也跟着应声:“是啊,程灵还夸他唱歌好听,所以特意点他唱了首歌,喏,就现在这首。”

什么鬼啊,能不能不要添油加醋啊!

程灵毫无杀伤力地怒视他们两个,小发雷霆道:“你们两个不要骗人。”

小曹马上坐直身子辩驳:“怎么啦?难道你没有夸他帅吗?你没有点歌吗?我们哪里骗人啦?哦,该不会是沈帅哥在这里,让你不好意思了吧!”!!!

程灵真要被小曹气死,咳得更凶了。

沈弈靠得离程灵近了一些,轻拍着程灵的背,轻笑着问:“喜欢这样的?”

“……”

程灵已经缓住了,只是脸还是很红,她摇头,微抿唇角:“不是他们说的那样,我只是……比较欣赏他的才艺。”

“哦。”

《大雨》这首歌并不长,很快就唱完了,服务生适时端着托盘过来,询问道:“小姐请问我们歌手的演唱您还满意吗?要给歌手打赏吗?当然我们打赏是自愿的,并不强迫。”

既然是自愿的,程灵刚说了一个“不”字,一旁的沈弈从钱夹里抽出一百块钱放在递过来的托盘里,然后笑眯眯朝服务生勾了勾手掌。

服务生开心地接过钱,随后殷勤靠近。

沈弈不知问了他什么,服务生点头说可以,随后服务生退到暗处,对耳麦说了什么,然后走过来对沈弈做了个邀请的手势。

沈弈起身,程灵抓住他的手腕,问:“你去哪?”

他反握住她的手腕,随后在她手背上轻拍两下:“我很快回来。”

沈弈穿过散台,径直走到表演台前。

驻唱从高脚椅上起身,摘下吉他递给沈弈,双手对着椅子做了个请的手势。

前排的粉丝们传出疑惑的声音:“怎么回事,怎么不唱了?”

“今天就唱完了吗?这么短?”

“中途换人是怎么回事啊……”

“不过这个帅哥也好帅啊,天,这酒吧都哪找来的帅哥?”

与此同时,客人也在议论纷纷:

“这是新来的驻唱吗?好帅啊……”

“他的账号是什么?我要关注他!”

“靠,他往那一坐腿也太长了吧!我想加他微信!”

“这人卖脸的吧,谁知道唱的怎么样?”

议论声并不小,台上的人对此充耳不闻。

沈弈坐下后先是调了调琴,又给麦克风调高了一点。

酒吧的灯光五颜六色从他头顶打下来,时明时暗,他一只脚随意踩在地上,另条腿支起,轮廓修长利落,在台上投下剪影。

指尖轻轻拨动吉他,伴奏声立即配合。

主歌进入,低沉动听的嗓音被麦克风送到酒吧的每个角落。

“轻轻放,我就是卸不下对你的喜欢/

原来爱会慢慢增加重量/

想关上这城市所有的灯光/

黑暗中专心闻你的发香……”

“哇哦!”小曹惊呆了,激动地拍着程灵的手臂,“沈帅哥唱歌这么好听啊!!”

不止小曹激动,台下那些驻唱的女粉丝也沸腾了。

“这是新请的驻唱吗?他唱歌好好听啊!”

“他叫什么,叫什么!”

“他唱歌的样子巨帅啊!”

程灵看到他上台就对他要做的事情隐隐有了预感。

但是真的看到他在台上为自己唱歌,心情比想象的……要更幸福。

她脸颊微热,轻声回应了小曹的话:“嗯,其实我高中就听过了。”

趁别人没注意,她偷偷举起手机,放大几倍,偷偷拍下沈弈唱歌的样子。

试图将这一刻永远存在手机里。

一首歌很快唱完了,音乐结束,酒吧里先静了一瞬,紧接着欢呼声一浪盖过一浪,甚至还有男人站起来吹口哨,大声呼喊:“哥们你太帅了!”

沈弈摘下吉他,交还给那个帅哥驻唱准备下台,驻唱的女粉丝不让他下去,问他有没有账号,以后还会不会来唱歌。

沈弈回绝了。由于他站的位置离麦克风不远,尽管并没有刻意宣扬,最后一句话还是被麦克风扩散开来。

“抱歉,刚刚的歌是唱给一个人的。”

那些女粉丝回应得很积极。

“谁啊!!”

“心上人是不是??”

沈弈笑着回应,耐心很好的样子:“一个,我希望她的人生做什么都能很顺利的女孩。”

私下里和程灵说话,沈弈总是有很多花言巧语,让人招架不住。

可在这样的时刻,明明有那么多取悦人的话可以说,然而任谁都能听出,台上的人刚刚说话的人有多真诚。

好像真的是很用心在祝愿一个人,这辈子只有坦途没有坎坷。

沈弈从台上走下来,尽管灯都聚集在台上,可他还是吸引众人目光。

不过他并不在意别人的注视,就那样随意地走回来,坐回到程灵身边。

身边沙发一陷,熟悉的气息侵入她的世界,程灵微微抬眼,少年成熟的侧脸撞进她的眼中。

他一手撑在沙发上,拿起她的鸡尾酒就喝了一口,随性不羁的样子,一如他外表展现的那样,像个花心爱玩的公子哥。

程灵坐在她身边,面容纯净漂亮,得像朵百合。

看清这个女孩的长相后,众人满足了八卦心态,情不自禁在想。

——有些人只要看一眼,你就知道这两个人是般配的,天生就该在一起。

程灵眼见他喝了自己的酒,有心阻拦,又觉得说出来更惹人注意,只好忍住一个人内伤。

他喝酒的地方,会不会是自己刚才喝过的?

他放下酒杯,转过头,昏暗的光线下,程灵看到他被酒水润泽过的唇,像饱满的果肉。

现在是她开始感到口渴了。

沈弈勾起她肩头的一绺头发,缠了一圈在指尖,视线锁住她的脸,微微勾唇:“现在呢,能喜欢我这样的了吗?”

第45章 第四十五场雨程灵吐槽他:“你对别人……

七月,程灵接到医院电话,问他是不是程正刚的家属。

程灵的心高高吊起,说是的。

医院问她方不方便现在过去一趟。

程灵挂了电话,立即请假打车过去。

好在医院离她的公司不算远,程灵的心悬了一路,到了医院,她找到病房,看到了程正刚,病房里好几个床位,不过只住了他一个人。

他躺在床上,已经换好了病服,一条大腿被纱布一层层包扎得十分严密,另条腿只有小腿处被包扎着,不知伤了多重。

消毒水味和药味混合,吸入鼻腔,程灵的心沉了沉。

看到程灵来了,程正刚还朝她笑了笑:“灵灵,你怎么来了?”

程灵走进来,问:“医院在你救治时给我打了电话,发生什么事了?”

“没事,没事!”程正刚活动着另一条腿,试图给程灵证明自己的健康,还拍了拍,笑呵呵地说,“就是擦破了点皮,什么事都没有,灵灵不用担心。你回去上班吧,别耽误你的工作。”

“怎么擦破皮的?”

程正刚本不愿说,程灵逼问两句,程正刚眼神躲闪,简短地说完了。

“也没什么,就是干活时装修建材倒了,我离得近,就擦破了点皮。医生也说了问题不大,住几天院勤换药就行。”

他说得十分轻松,像是削皮时不小心擦破了手指。

程灵没说话,只是盯着程正刚看。

他的皮肤比以前更深了,眼角皮肤松弛下来,多了几道细纹。

父亲老了。

没由来地,程灵想起徐成凤的话。

爸爸今年已经五十多岁了,他那么大年纪,还要出去干活,工作也难找,是不是因为她没本事让父母过上好生活。

今天的事情本来可以避免——她明明有能力让他们过好一点的。

却因为跟徐成凤置气,不想让她占到自己的便宜,所以拒绝跟家里产生联系,也几乎没有给过家里钱。

毕竟就算给,也落在了徐成凤手里。

也如果给的够多呢?父亲是不是也能享受到一些?

程正刚说得简单,可程灵听得明白,一定是什么建材砸下来时,父亲腿脚不好跑得慢,所以只砸到了他,腿部应该是大面积挫伤。

那些建材都很重,没有再次把腿压断已是万幸,更庆幸的是还好只是这样,而没有伤到腰部或脊椎。

如果她改善家中生活,爸爸是不是就不用再出去工作了?就算他非要出去,起码不会做这样危险的工作,不会再一次地,伤到他的腿。

程灵坐在床边,轻轻拉起程正刚的手。

她已经很

多年没有牵过父亲的手了。

这双胖胖的,因为经常干活,所以很是粗粝,纹路都是裂痕,掌心是硬硬的茧。

程正刚还是笑着的,他平躺着,垂目看向女儿:“怎么了?老爸的手太糙,很咯人吧。”

程灵没应这句话,她问:“我妈呢?她怎么没来?”

程正刚笑容暗淡下来:“哦,那个,我打电话告诉过她了,也没什么大事嘛,她麻将还没打完,打完就过来。”

程灵语塞:“她还在打麻将?”

程正刚把手抽出来,在空中比划了几下:“哎呀,老爸没缺胳膊没断腿,什么事都没有,她过来我也出不了院,还要住好几天的,她早来晚来都一样,不差这一刻。”

程正刚还是那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口气,程灵一口气闷在胸口。

他的爸爸都已经送医院了,徐成凤却还在打麻将!

烦躁,气郁,统统涌上来,程灵捏了捏拳头,说:“爸,你别工作了,以后我养你吧。”

程正刚一愣,紧接着笑眯了眼:“好,好,好,我的乖女儿长大了,能养老爸了,哈哈。”

程灵知道他没当真,继续道:“你年纪这么大了,我不想你还要辛苦,爸,我现在有钱,也养得起你,等你出院后,就把工作辞了吧。”

程正刚笑容渐渐敛起,他盯着程灵,慢慢把脸转到一边,眼角有泪光在闪。

再开口,声音有些低哑:“老爸还没老,还能赚钱,又不是躺在床上动不了,怎么就要你养了?你呀,工作那么辛苦,要好好注意身体,不要吃那些垃圾食品,要学着自己做饭吃。你的钱还是留给自己,老爸这辈子……都没给你什么,怎么好再要你的钱……”

程灵继续劝,程正刚坚持不要,两个人正拉扯着,徐成凤推门进来了。

父女二人都不说话了。

徐成凤扫到他们两个,程正刚连忙转过脸,擦掉眼角的泪,这小动作没瞒过徐成凤,她走进来,嘴上有些嘲弄:“哎哟,趁我不在还偷摸哭了一场,还是你们父女两个感情真好,身上流着同样的血,我就是一外人。”

她把手里拎的苹果放在小桌上,递过来一堆单子给程灵:“你来的正好,走廊里碰到个大夫催着交钱呢,你去把钱交了。”

程灵没说话,接过单子起身要走。

徐成凤道:“不用管什么钱,能交的全交了,再给你爸多做几个检查,看看有什么药能吃的全都吃,我已经问过了,这个钱全都报销,听到没程灵?不用心疼钱。”

程灵讨厌死她这副爱占便宜的嘴脸,她勉强控制住自己的表情,推门出去了。

之后几天,程灵下班就过来看程正刚,徐成凤时在,时不在,一问她为什么没在,嫌陪床无聊,又是回家搓麻将去了。

程灵有些受不了,程正刚却满不在乎似的:“她说得对,待在医院能有什么意思,看见我她也烦。她打麻将高兴,你就给她打。”

程灵下班来还买了饭,本来还给徐成凤带了,她不在,程正刚就让程灵一起吃。

两个人边吃边聊天。

程正刚问:“灵灵,你现在还画画吗?”

程灵咀嚼的动作停了下,随后摇摇头:“不画了。”

“哦,爸没别的意思,就是觉得有点可惜。”

当初她学画画,还是因为程正刚腿摔了换的赔偿,她用爸爸的一条腿换来的画画,现在说不画就不画了,可爸爸还跛着。

“对不起,爸,我……”

“老爸不是想听你说对不起,你还记不记得你曾经说过,自己为什么喜欢画画?”

其实这个问题不止程正刚问过,沈弈得知她喜欢画画之后,也问过。

那时,他们在天台上一起分食早饭。程灵把他带来的三明治放到一边,手中画笔没停,仍旧在画板上舞动。

提起喜欢的事,程灵的声音很轻灵。

她说:“因为我有很多欲望啊,但是没有人能够满足我。”

“我想看见粉色的月亮,流淌巧克力的瀑布,大树的头皮也会痒吗?沙漠的褶皱会不会是蚂蚁的山岭?我想看见大海的眼泪,我的画笔是我的眼睛。”

一口气说完,程灵自觉失言,一手扶着画板,回头不自在地朝他笑了下:“抱歉,你也觉得我很奇怪吧?”

沈弈斜倚在墙壁上,脚尖点地,麻烦地皱了皱眉。

他说:“看着老实巴交的,说出来的东西没一样靠谱——你这里的东西有一个能实现的没?”

程灵听见他吐槽,尴尬地耸肩。

“所以才要画画啊……我知道实现不了。”

程正刚的话将程灵从回忆中抽离出来。

“老爸是觉得,我的女儿很有想象力,很有艺术家的潜质……哈哈,老爸知道你喜欢,那为什么要放弃?就因为……那件事吗?”

提及过去,程灵和父亲都有短暂的沉默。

那也是程灵最不想回忆的事情。

她坐在另一张空病床上,看着床上微胖的老爸,身子微弓着,除了坐姿,也有些是年纪大了自然的驼背。他手里捧着饭,一条腿被纱布绑的一层又一层,散发着浓重的药味。

如果她不来,一整天都是他一个人在医院里,没人扶他,就连去厕所都要走很久,想喝口水也没人打,更别说吃饭。

她捏紧手里的塑料盒,忽然出声:“爸,你幸福吗?”

提起这个,程正刚眼睛弯弯的:“当然,我有这么好的女儿,还给我带了这么好吃的饭,还这么孝顺,老爸看到你就觉得幸福了。”

“那我妈呢?”

“……”

本来转过的话题,又重新回到刚才的沉默氛围。

他们都知道沉默的源头是什么。

程正刚叹了口气,道:“你妈……当年生你很不容易,从那之后,身体也落了病根。她年轻时漂亮,很多人追,她没选别人,最后跟了我,这份情我一直念着。你妈嫁给我没过上什么好日子,老爸亏欠了她;生完你又伤了她的身体,老爸觉得对不起她。灵灵,我知道你有很多委屈,但是别怨你妈。”

程灵鼻子忽然一酸。

不是因为别的,只是有一点委屈,一点点而已。

程正刚也知道她有很多委屈,他知道。

但是她说,程灵,别怨你妈。

那她该怨谁呢,还是说她不该怨?

那她这么多年的委屈,她的痛苦,又算什么?算她活该吗?

鼻腔的酸意蔓延到心脏,她的胸腔又堵又闷,像是封闭水泥墙的房子,密不透光。

好,他们都有委屈,有苦衷,她不怨。

程灵把饭放回到桌子上,塑料盖子一点一点扣好。

“我吃饱了爸,先回去了。”

“哦,好,早点回去好,天黑了也不放心。”程正刚点头,把饭放下就要起身下床。

察觉到他要送人的意图,程灵强按住他没让他送。

程正刚最终被按住了,他侧坐在床边上,有些小心地问:“下周就是你生日了,一起吃个饭吧?老爸好多年没给你过生日……”

程灵想了想,说:“孩子的生日,就是母亲的受难日,我妈更不容易,我生日那天你多陪陪她吧。”-

程灵的生日是7月9号,其实她从小到大生日过得并不多,甚至长大之前都不知道这一天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只知道爸爸会买个礼物给他,除此之外没什么特别,她也没有特意记住过自己的生日。

每年到了七月,她看到日历快到九号才会想

起:哦,好像要过生日了。

但是过了生日也不会怎么样,没有人会实现她虚无缥缈的愿望。

而现在,她之所以记住了这一天,是因为沈弈的生日是9月7号。

她是八月份转学过来的,开学一个月后,就是沈弈的生日。

这时两人刚成为同桌不久,沈弈还送了把伞给她,两人关系半生不熟。

沈弈邀请她参加他的生日,程灵受宠若惊,以至有些惶恐。后来听说会去很多人,她又平静了,只点头说好。

她跟家里说晚上会上课到很晚,于是放学后,她就和很多人一起打车去了沈弈的家。

程灵从来没见过那么热闹的生日。

在那么大的别墅里,放着吵闹的音乐,有人专门在外面烧烤给他们,屋子里摆了很多零食,还有切好的水果,包好的礼物在客厅的空地上堆成山,很多认识的不认识的同学都来了,大家全都打扮的很漂亮,在别墅里说笑打闹。

这些人全都认识沈弈,但沈弈未必认得他们,沈弈的生日从小到大就是这样,他的母亲准许他随便邀请朋友,只要想来,谁都可以参加。

很多同学都会来,因为不光有很多好吃的,还特别特别热闹,他的家里有一个大冰柜,冰柜里面全是各种口味的哈根达斯,他家里的游戏设备还有他收藏的各种东西也全都借大家玩,他妈妈从国外买了很多新衣服和鞋子给他,他也不介意同学拿出来翻看,不过仅是如此。

大家吃喝完,别墅里所有灯都关了,只有色彩轮转的氛围光,一群高三生在里面喝酒蹦迪,享受短暂的放纵。

沈弈被很多人围绕,他个子最高,站在人群里最出众。五颜六色的灯光在他脸上浮动,他随着音乐律动轻轻点头,不知别人跟他说了什么话,他歪头应了句什么,然后笑着拿起玻璃杯喝了口酒,喉结上下滚动,眼角盛着细碎的光。

就那么慵懒随性,仿佛世上任何东西对他来说都是唾手可得。

后来程灵总是会想起那一幕,想起时只觉得羡慕。有人生来就那样好命,他的出生被所有人迎接,庆祝,他在爱里按时长大,走到哪都被人群簇拥,像太阳一样热烈。

而她只存在于一个不起眼的角落,他偌大生日会里,不会被注意的角落。

后来听同学议论才知道,这不是他生活的家,是他家里的一处房产,是他十五岁生日时,他爸爸送给他的礼物。

当然,榕华的房价并没有其他一线城市那么恐怖,还是处于正常偏高一点的范围,别墅没有市中心好地段的房价贵,可这么大的面积和装修,价格也是普通人无法承受的。

彻底记住他的生日是后来的某一天,学校要求大家提供什么信息,程灵填完自己的个人信息就被沈弈拿走了,少年飞速扫完纸上的全部内容,眼里藏着笑意看过来:“诶,你跟我挺有缘。”

他把纸按在桌上,指尖在她生日处点了点。

“你的生日倒过来就是我的,我的生日倒过来就是你的。”

程灵听完,凑过去看了眼他的生日。

果然跟自己是完全相反的。

沈弈把纸推到她面前,程灵刚要接过,他的手却没收回去,仍旧点着她的生日。

“这么有缘,你可不行忘了。”

“……知道了。”

她说记住了,就是记住了,然而沈弈这人特别烦,自从她给了这个承诺,沈弈没事就突然拷问她:“喂,我生日什么时候?”

程灵无语得不行:“9月7号。”

“你的呢?”

“7月9号。”

“嗯,你的生日倒过来就是我的,这么好记你可不能忘了。”

“……”

哪怕有时走在路上,沈弈跟她擦肩而过,也会突然把她拉住:“喂,我生日什么时候?”

“……9月7号。”

被他揪住校服,程灵有些气闷地说:“我记住了的。”

“嗯,只要你不忘记你生日就不会忘记我。”

程灵有些受不了地吐槽:“你对别人生日占有欲好强。”

她这副样子,还有说的话都逗笑了沈弈,他忍不住笑了好半天,程灵郁闷的要命,怎么会有人没完没了地拷问别人记没记住自己的生日啊?

沈弈笑完,在她头顶很轻地拍了下:“我走了。上课见,同桌。”

跟沈弈有关的记忆太多,回忆起来,凡是有他的画面全都是彩色。

拜他所赐,他的话就像魔咒一样,她永远都忘不掉9月7号是他的生日。

连带着,也无法忘记沈弈这个人。

今年生日,程灵依旧没什么可准备的,平淡的就和往年一样。

她的出生没有那么值得庆祝。徐成凤生她时难产,遭了很多罪,这件事她从小就清楚。

也因此,她小时候遭过埋怨无数次,仿佛她根本就不该出生。

所以当沈弈给她发消息,问她过生日有什么安排的时候,她没什么激动,只是淡淡回复了一句话。

【随便煮一碗长寿面就可以了,不是什么特别值得庆祝的日子。】

消息回完,又忽然意识到什么。

她飞快地问:【你怎么知道今天是我生日?】

沈弈只回了一句话,意味不明,又似意有所指。

【没办法啊,想忘记都难。】

第46章 第四十六场雨蓝色眼泪。

沈弈总有这样的本事,随便说一句话,就像在平静的湖水里投进一颗石子,泛起阵阵涟漪。

程灵招架不住他的话,正不知道怎么回复时,沈弈又发来一句:【怎么,你忘了?】

……那种上学时随时随地被他拷问生日的感觉又来了。

程灵下意识挺直腰身,回:【没有。】

沈弈直接回了句语音。

程灵点开。

他那盛着笑意的声音,在客厅中回荡着,尾音愉悦地上扬。

【哦,就这么忘不掉啊。】

【……】

程灵捧着手机,一个人在客厅里脸颊红透半边天。

双皮奶:【你准备一下吧,晚上开南瓜马车来接你。】

程灵:【?】

这人真是又无语又好笑的。

到了晚上,程灵终于知道沈弈口中的南瓜马车是什么了。

正是沈弈那辆橙色迈凯伦。

他斜倚在车身上,整个人修长随性,一条腿交叠着,身侧垂下的手夹了根烟,袖子挽起,露出一截细瘦的腕骨。

他今天的发型有些不同,头发全部吹到了后面,随意抓了抓,露出光洁的额头,额前有一绺发丝落在眼前,比平时多了几分野性。

不看脸,单看轮廓也是帅得惊人,更何况那张脸本身就无可挑剔。

程灵停在原地,默默看他把烟抽完。

不为什么,就是想多看他一会儿。

高中时的每个周末,她都会和沈弈约好一起去某个地点碰面,再一起结伴去补习班,她去学画画,他则在附近找地方刷题背书等她结束。

无论是她等他或者他等她,那些时刻都让她感到幸福。

这种幸福太细微,很容易被人忽略。

可能是程灵以前得到的幸福太少了,所以每当这些时刻,她总能抓得很精准。

就大概是你知道这个世界上有那么一个人在全心全意等着你,期待你的到来,无论是你去见他还是他见你,两个人都怀着同样的期待与对方见面,这种期待对程灵来说就是很美好的,因为其他时候你很难确定别人的想法,所以总是要揣测,去猜,而这种时刻总是确定的,肯定的,所以它比任何时刻都让人有安全感,所以使人幸福。

程灵站在花墙下,静静看他把烟抽完。

烟头扔进垃圾桶里,程灵也走过来了,沈弈刚转身,就听见程灵问他:“这就是你的南瓜马车啊?”

沈弈扬起唇角,点头:“是啊,反正一个颜色,拜托这位公主将就下吧。”

程灵被他逗笑,提着裙角上车了。

等沈弈也上车后,程灵系好安全带,问:“我们去哪里?”

沈弈腕骨松垮地搭在方向盘上,发动车子:“抱歉,这是秘密旅程。”

“……”

车子开了一段路程,程灵渐渐眼熟起来,虽然很多年没回榕华,但是这条路她曾经走过。

“这是去你工作室的路?”

沈弈承认得坦然:“现在是公开旅程了。”

“……”

沈弈把车停到地库里,直接和程灵上电梯,到了工作室门口,程灵还等他开门,沈弈扬了下下巴,说:“你不是能解锁。”

是能,但没得到允许有点不好意思。

程灵把手按上去,指纹验证成功,门锁咔哒一声弹开,工作室内的智能家居瞬间亮起,窗帘自动缓缓闭合。

程灵站在工作室门口,指尖蜷了蜷,一瞬间觉得有点奇妙。

她居然可以,拥有另一个人家里的指纹锁。

这种感觉就像是,有那么一个人的世界,无条件对她敞开。

两人换了拖鞋进去,沈弈问她要不要看电视,说完已经把电视打开了,程灵坐在沙发上,抬头笑着说了一句:“你找我过来就是为了看电视啊。”

沈弈把外套扔在沙发上,顺势在她旁边的扶手上坐下了,他的手撑在程灵背后的沙发上,像是把程灵圈在了怀里。

他垂眼,勾起唇角问:“听你语气,好像挺失望。”

“……”

他怎么总是能把话说的那么奇怪。

程灵的脸红到脖根,鼓着脸道:“没有,我就问问。”

沈弈在她头顶揉了一把:“乖乖等我,马上就来。”

不轻不重的力道,像揉搓一只小猫。

有点宠。

他起身去了工作台那边,叮叮当当不知道在忙什么,程灵好奇得心痒,好几次抻脖子看,沈弈好像背后长眼睛了一样,总会第一时间不准她偷看,程灵被抓包好几次,尴尬地吐了下舌头,只好将视线钉在电视上。

电视上是她随便播放的电影,是一个知名科幻片,不过她不太喜欢看这类型电影,因此看得不太专心,更加忍不住想去注意那边的动静。

可又必须忍住好奇,不能再被沈弈抓包了。

没多久,沈弈拿了副软胶手套和白大褂递过来,说:“穿上。”

程灵猝不及防:“?”

这跟想象的不太一样吧……不是来过生日的吗,怎么好像要做手术一样?

程灵茫茫然地穿上了,不解,但听话。

她穿完,沈弈也换好了。

他个子高且修长,穿白大褂也显得十分挺阔,扣子整齐地在胸前扣好,此刻正在戴胶皮手套,嘴角微勾着,动作慢条斯理地。

就这么简单的一个动作,他也做的比别人好看,他这种慢条斯理也令人着迷,是那种专业自信的人才会散发的沉稳,无论做什么都尽在掌握。

程灵察觉到自己心跳在加速。

沈弈把电视关了,让程灵跟上,程灵乖乖跟上去,发现沈弈那张大大的工作台上,摆了很多透明容器。

程灵疑惑地问:“这是……什么?”

沈弈撩起眼皮,煞有介事:“给你施展魔法。”

“……”

这人就没有好好说话的时候。

他关了大部分的灯,只留了工作台的顶灯,圆形光从头顶笼罩下来,形成一个小世界。

沈弈转头在光下看向她,问:“你愿意帮我一起实施魔法吗?”

程灵喜欢他这种说法,也许别人听了可能会觉得很幼稚,但程灵只觉得他是一个很有童心的人——在这个复杂的世界里,还有人在相信一些很虚无缥缈的东西,这本身就很珍贵了。

他会把心里的一块地方空出来,专门留给这些别人觉得不真实的东西去相信,这样的人才是鲜活的,因为人活着,不能仅仅只是活着。

程灵抿唇,眼里盛放笑意:“好啊。”

沈弈让她把一些液体倒进烧杯里,与此同时,自己专注地配置起自己的东西来。

他专注地盯着眼前的烧杯,将里面的东西搅拌均匀。

随后又让程灵在她的烧杯里加入两勺赤血盐,随后拿起一支滴管,让程灵吸满。

“准备好了吗?”他偏头问。

程灵点头:“嗯。”

沈弈朝她笑了下:“那我们开始了。”

他突然站在她身后,手覆住她的手。

隔着胶皮手套,也能感受到他掌心的温度。

程灵几乎要捏不住滴管,她屏息凝神,勉强让自己集中注意力。

沈弈握着她的手,将滴管移动到他方才配置的那杯液体上方。

他让智能家居关灯,房间窗帘紧闭,整个房间顿时陷入一片黑暗。

黑暗中只有他们两个人,程灵几乎是被他从后面抱住,他的呼吸就在耳畔,轻而温热,程灵敏感得每个毛孔都在放大,放大,每一处神经都在感受他。

“三。”

“二。”

“一。”

他带着她用力,挤压滴管胶头。

滴。

一滴蓝色火焰在水中散开,如同蓝色的烟雾幻化在水中,整个烧杯的液体都变成了极夜的蓝,那蓝色薄而冷,似冰川深处,雪山之巅。

像是大海深处,有人落下了一滴蓝色眼泪,泪水在海水里蔓延。

程灵胸中倏地一动,这场景太美,太梦幻,太令人移不开眼。

她没忍住,又滴落一滴。

那不是火焰,那只是一滴水融入水里,短暂迸发的火焰色光辉,如同流星坠落。火焰在水中四散游移,太美,她滴了一滴,又一滴。

烧杯变成一个蓝色灯泡,蓝色光焰将他们二人包裹,笼罩。

程灵回头,沈弈的脸在暗处,瞳孔倒映淡淡的蓝色,光落在他的唇锋上,显得有些薄。

她惊喜地对他感叹:“好美!”

察觉到二人的距离过于亲密,沈弈后退半步,而后视线停留在程灵脸上一瞬,弯唇应声:“嗯,是很美。”

难得看到程灵有这样的时刻,像个孩子一般,眼里任何东西都没有,只有纯真。

程灵又玩了一会儿,渐渐想到什么。

“鲁米诺荧光反应?”

“嗯。”

沈弈开了灯,程灵仔细看了下桌上的东西,高中知识遗忘太久,她第一时间根本想不起来,刚才也不知道怎么就想到了。

程灵笑了:“果然化学只有离开学校才是有趣的。”

说完,想到什么,又说:“谢谢你的魔法,我很喜欢。”

沈弈开始摘下手套,解开白大褂:“你喜欢就好——对了,你说要吃面,吃了吗?”

程灵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没有,不知道为什么,我煮出来的面不太好吃,想了想还是不要浪费粮食了。”

沈弈说:“还是我来吧。冰箱里有西红柿和鸡蛋,你帮我拿出来。”

“哦,好。”

程灵脱下自己的手套和白大褂,搭在椅子上,移步走向厨房,打开冰箱。

正对着视线的格子里,放着一个盒子很漂亮的……蛋糕。

程灵胸中一跳。

这是……沈弈买给她的吗?

还是说,这是一会儿给她准备的惊喜……?

那她现在就给拿出来会不会破坏他的惊喜啊?

而且,万一不是给她买的呢?

程灵决定假装没看见,继续翻找食材。

她拿了四个鸡蛋走过去,跟沈弈说:“我没看到西红柿,你放哪里啦?对了,四个鸡蛋够不够,会不会多呀?”

沈弈看了看她,又看看她手中的鸡蛋,有点气笑了。

他一手撑着灶台,垂眼睨着程灵:“只是没看到西红柿吗?”

“?”

程灵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问,语气弱弱的:“怎么了……”

“就没在冰箱里看到点别的?”

“呃,还有无糖可乐?”

沈弈撩起眼皮:“冰箱里那么大一蛋糕看不见吗?”

程灵如同遭了一记重锤“……看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