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二周目 “我需要保护我自己。”……
宋汝瓷睁开眼睛。
系统先杀到他面前:「宋汝瓷, 你怎么样,感觉好点了吗?你先别乱动,你在去面试的路上发病摔倒了, 现在头还晕吗?还难受吗?」
宋汝瓷:“……”
系统浑然不觉自己这么吵导致头晕的概率更大, 很紧张,绕着他上下检查。
宋汝瓷弯了下眼睛, 捧住乱窜的小黑影子, 藏到枕头底下:「我没事。」
他在意识里回答系统,有医生进门来询问病情, 宋汝瓷找到自己的病历卡,上面有详尽的病史说明, 为了预防一个人在外面发病昏倒, 也可以最大限度方便每次负责他的医生了解情况。
耳鸣稍减, 头痛和眩晕渐渐淡化。
梅尼埃病早期症状并不严重, 只要熬过最难受的发病期, 缓过来以后, 就和正常人区别不大。
宋汝瓷单手捂着右耳, 这样等了一会儿, 微微松了口气。
他应对这些情况已经很熟练,检查了下身体, 确认没有骨折之类麻烦的情况, 掀起打湿的额发,抹掉渗出的大片冷汗。
不远处, 跟着医生进来的还有几个学生,不知道在争执什么,低声吵个不停。
直到医生离开,其中的一个才走到病床边, 语气很支吾:“宋汝瓷……你真生病了?这么严重吗?”
宋汝瓷刚醒,还不太记得情况,望着眼前有些陌生的人影。
「宋汝瓷,我给你讲。」系统飞快地及时冒出来补充剧情,「你是替人代班,来这个世界执行任务的。」
「你做得非常好,今年已经是你做任务的第三年了。」
「现在你和主角穆鹤是同居关系,这几个人是穆鹤的同班同学,你今天来这里面试,恰好被他们遇到。」
主角吗,自然朋友众多、人缘很好,穆鹤的同学也很维护他。
尤其穆鹤今年大一,同学也都年轻气盛。稍微有人撺掇几句,风言风语传开,很容易就闹得群情激奋。
穆鹤的身世也的确很惨。
原生家庭问题严重,虐待,家暴,PUA,他是被转卖的弃婴,养父母对他很不好,养父的生意最近又遇到了严重危机……穆鹤这段时间的状态很差,一直在做心理咨询和吃药,缺了很多课。
穆鹤过得很煎熬。
很多人都同情穆鹤,觉得穆鹤可怜。
有了这个前提,再见到宋汝瓷不光不陪着穆鹤,居然还有心情跑出来逛街喝咖啡,自然免不了要冷嘲热讽几句。
……结果闯了大祸。
宋汝瓷站在那,被他们围着,不说话也不动,像是出神,有人被这种冥顽不灵的架势弄得来了火气,过去推了一把。
没想到这人居然一推就倒。
脸色白得吓人,呼吸又浅又快,整个人几乎被冷汗泡透了,紧闭着眼睛,怎么都叫不醒。
幸好咖啡厅里有个怎么看都很靠谱的成年人,及时镇住了混乱局面,抱起宋汝瓷,把人送到医院,还垫付了入院治疗的费用。
“医生说你有神经系统的病,挺严重的,还劳累过度、营养不良。”
为首那个大一新生低着头,知道闯了祸,已经没了气势,就剩下嘴还硬:“你不是天天出去花天酒地找乐子吗?过得那么好,怎么还把自己搞到营养不良……”
“你会不会好好说话?!”旁边的人忍不住,把他用力扯回去,压低声音,“让你上是道歉——人家不都告诉咱们冤枉好人了?宋汝瓷是来找他面试的!非亲非故,一个陌生人,帮他撒这种谎干嘛?”
再说他们手里还拎着宋汝瓷的书包。
书包实在太沉,有人实在忍不住打开看了。最先看见的居然就是一个疗程的抗抑郁药,挂号单子上的名字是穆鹤,再看缴费记录,价格高得叫人咋舌。
还有心理咨询套餐的费用……更看得人头皮发麻。
难道这些都是宋汝瓷在付钱!?
过去穆鹤可从来没和他们提过这个,穆鹤只是在深夜痛苦的时候和他们说宋汝瓷不在,宋汝瓷去网咖打游戏、去酒吧和游乐场了。
穆鹤也从没说过,宋汝瓷去酒吧是当服务生,去游乐场是兼职卖冰淇淋……人家宋汝瓷的工作服和胸牌可都在书包里呢。
就连今天,宋汝瓷来咖啡店,也是为了面试——照这个逻辑,去网咖打游戏就也相当值得怀疑。忙成这样还得兼顾学业,连觉都不够睡,能歇一口气就谢天谢地了,哪来的闲心打游戏??
到了这一步,但凡稍微有点良心跟脑子的人,也不可能再闭着眼睛装瞎,理直气壮不由分说地站穆鹤。
这几个大一新生觉得害臊,又实在过意不去,支吾着道了歉,又劝他:“你也、你也和穆鹤说说吧?他都不知道你这么辛苦,还误会你……”
听到这,病床上的人似乎才终于弄懂他们在七嘴八舌说什么。
没有想象里的刻薄嘲讽,温和迷惘的浅色眼睛弯了弯,宋汝瓷伸手,接过书包,认真开口:“谢谢。”
……递书包的人整张脸一秒烧到发烫。
宋汝瓷温声问:“送我来的人,请问还在吗?”
“在,在在。”立刻有人抢着回答,“去和医生问你的具体身体状况去了。”
“说是一会儿就过来……学长,他是要面试你的人吗?”
宋汝瓷居然和他们这一届的不少人同岁——这也是医生问病历的时候,拿了身份证才知道的。
明明一样的年纪,宋汝瓷的名字已经在学校网站出现很多次,进了年底出国交流的拔尖代表名单了。
“你要是钱不够,还能出国吗?”
“那个人会不会因为你的身体问题不录用你?”
“是我们闯的祸,其实该我们负责,你这次的医药费也该我们掏的。”其他几个人也插话,“不知道你的损失大不大,我们尽力凑一凑,给你赔一点……”
这些人平时张牙舞爪、生怕嗓门不够大,这会儿一个比一个老实,说话都不知不觉压着嗓子。
他们过去也只是虚空打靶,近距离接触了,才发现宋汝瓷身上有种安静过头的气质,仿佛和其他人并不在同一个世界。
在这样一个人前面……别说喧哗吵闹。
毛躁一点、放肆一点都觉得丢脸。
可即使是这样,七嘴八舌说了半天,浅色的眼睛也只是很好脾气地微微弯着,摇了摇头,谢绝了他们的好意。
宋汝瓷解释自己的病是天生的,晕倒也是常有的情况,解释得很耐心仔细,并不因为之前的误会冲突就对他们有什么成见:“面试如果失败了,也没关系,不能怪你们,本来也是要提供真实身体状况的。”
“我有工资,已经工作了,你们都刚来学校,需要用钱的地方很多。”
宋汝瓷手机里还剩了些钱:“我自己支付医药费就可以了。”
新生们面面相觑,他们给宋汝瓷添了这么大的麻烦,又意识到冤枉了人,其实已经很不安,宋汝瓷要是对他们发脾气其实还好。
可现在这种态度实在太平静、太宽容,反倒有什么距离在这种温和里被无限拉远。
……回过神时,宋汝瓷已经离开病房。
宋汝瓷的身体状况已经有所恢复,在书包里翻找手机,准备去缴费,也借这个机会和系统交流。
他对这些人说的事,隐约有些印象,但记忆还是混乱。
还有失真的情绪。
情绪像是隔着什么,有层雾,并不真切。
「不要紧,宋汝瓷,可能是磕到头了。」
系统安慰他:「我们是来做任务的,你就记住这个,你只要完成任务就行了,我是你的朋友,我帮你。」
宋汝瓷记牢系统的话,和它郑重握手:「我的任务是什么?」
系统:「。」
是什么呢。
系统的数据其实也发生了意外错乱,损失很多,他们可能遇到了什么意外,可能是剧烈的、无法阻挡的情感波动,可能是世界乱流。
但不能怂,系统定了定神,挑出还记得的、印象最深的告诉宋汝瓷:「是过很好的一辈子。」
这话一出,柔和的浅色眼睛也跟着微微怔住。
「你现在这个身份。」系统合理推测,越说越觉得有道理,底气越来越足,「不快乐、不幸福,对不对?任务多半就是拯救你现在的这个身份,让他自由,快乐,幸福地过一生。」
「宋汝瓷,你看。」系统找到一些接下来的残存剧情,给宋汝瓷看,「所有人都误会他,责难他,吸血鬼扒着无辜的人吸血,傲慢的疯子把人命当玩物……他的命运被搅得一团糟,最后他死了。」
「他死在一个救他的人怀里,他临死前悄悄把这地方叫做家,他其实很难过,很难过,他不舍得死,他想回家,想聊天,可来不及了。」
「现在你是最能救他的人。」
「只有你能救他了。」
「宋汝瓷。」
系统很着急,越说越难过,它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着急难过,就像不知道错乱数据里为什么混进去五颜六色棉花糖,为什么说着“他”,极力想要护住的却根本就是宋汝瓷自己的意识。
「帮帮他,好不好?」系统尽力护着宋汝瓷的意识,「试一试,让他过得好一点,别那么疼。」
宋汝瓷握着手机,站在医院的走廊里。
他在这番话里静静站了一会儿。
回过神时,那几个大一新生刚追上来,又前脚踩后脚挤成一团,迎上那双浅色的眼睛,立刻又一个个消停得不像话,和之前判若两人。
“学,学长。”这些新生绞尽脑汁,想帮忙解释撮合他们的关系,这里头肯定有误会,穆鹤说不定是没弄清楚情况,“你要不要给穆鹤打个视频?”
一个人迟疑着说:“和他好好说清楚,是怎么回事,我们这些人都能给你作证。”
“我们都亲眼看见了,穆鹤总该相信我们说的话吧。”
“对对,穆鹤不是不讲理的人。”
“是啊,他搬出去以前,就住我们隔壁宿舍,跟我们同班同学还有舍友都相处得很好的,大家都喜欢他……”
最后这个说话的被狠狠拽了一把,有点莫名其妙:“徐鹤安,怎么了?”
徐鹤安不是他们学校的,是穆鹤舍友的高中同学,没考大学,在某个半封闭集训的游戏战队做青训生,偶尔会过来一起玩。
之前在咖啡店里,他就没和这些人一起为难宋汝瓷,来医院的路上,也是他帮宋汝瓷拿的书包。
现在徐鹤安直接打断了这些人的话,盯着宋汝瓷,径直走过去:“我叫徐鹤安,十七,比你小一岁,我最佩服自力更生的人,想和你交个朋友。”
其他几个人纷纷瞪圆了眼睛。
……还能这么直接说的吗???
叫他们更错愕的,是宋汝瓷脾气似乎实在好得过分。
望着冒冒失失直冲到面前的少年,想了想,柔和的浅色眼瞳就微弯。
宋汝瓷轻声说:“你好。”
“我听他们说了你不少坏话,但现在看见了真人,我站你,这事该你定。”
徐鹤安问:“你自己是怎么想的?”
他发现宋汝瓷在看走廊尽头,回头看了一眼,发现是那个送宋汝瓷来医院的、原本准备在咖啡店面试宋汝瓷的人——听说姓褚,褚家人不好招惹。
很不好招惹。
尤其是这个褚宴。
不能提名字的褚宴。
徐鹤安不敢在他面前说半句话。
徐鹤安想提醒宋汝瓷,但他发现宋汝瓷居然一点也不畏惧“那个人”,明明那是个随手让地下势力洗牌到天翻地覆,让褚家老爷子死不瞑目的狠角色。
但宋汝瓷的眼睛里却透出柔和怀念。
宋汝瓷认识褚宴?
疑惑很难找到答案,毕竟这两个人没理由会有交集,甚至褚宴会亲自出来“面试”都很古怪诡异——不过这些暂时要等以后再说,现在的问题是穆鹤和宋汝瓷。
现在宋汝瓷握着这些新生殷殷塞过来的手机。
宋汝瓷收回目光,他挂断了刚拨通给穆鹤的视频通话,把手机还回去。
新生们都错愕愣住。
“我需要……”
宋汝瓷其实不会说谎,他决心保护系统口中的、本该幸福、差一点就得救的人,他想了很久该怎么说:“我需要保护……我自己。”
“这段关系,让我很痛苦。”他说,“我买了药,这些药,和心理咨询月卡,劳烦你们带给你们的朋友。”
“租的房子,我交了一年的租金,还剩三个月。”
宋汝瓷同意穆鹤需要照顾,需要关心和陪伴:“请你们多关心他。”
“我需要保护我自己。”
第22章 不用说话 宋汝瓷震耳朵,褚宴就不开枪……
系统大声鼓掌并震落天花板上三颗灰。
宋汝瓷的耳廓红了下, 他第一次说这种话,在心里和系统道谢,俯身把那一袋子药和心理咨询月卡整齐装好、打结, 放在新生们依旧愣怔错愕的视线里。
宋汝瓷拿起书包, 去跟护士补交费用。
炸开的一片混乱争执里,有人忽然回过神, 强行拨开吵成一团的“穆鹤的朋友们”, 脚步声急促。
徐鹤安追上来:“宋汝瓷。”
宋汝瓷停下脚步。
“你住哪?”徐鹤安盯着他,宋汝瓷显然不宽裕, 要把出租屋留给那种蛀虫,宋汝瓷自己怎么办?
徐鹤安摸出把钥匙, 递给眼前这个人。
“我有个空房子, 在你们学校附近, 我哥给我的, 里面东西都全。”
徐鹤安说:“反正我也不用, 你过去住——”
他的话头顿了顿, 咬了下腮帮, 皱着眉错开视线, 不看宋汝瓷的眼睛,没继续向下说。
这种事在家境富裕的二代圈子里其实不少见。
一眼看什么人顺眼、合胃口了, 随便给把钥匙把人哄过去住两天, 玩腻了再轰走。
反正房子空着也是空着,又没什么损失。
徐鹤安厌恶这些人的行径, 但从小耳濡目染,也只会这些。他想借房子给宋汝瓷住,不想让对方觉得自己是这个意思——他只是觉得宋汝瓷不容易。
徐鹤安没有父母,从小跟着他哥, 在乌烟瘴气的地方混着长大,学习稀烂,仗着点天赋去个还算不错的俱乐部当了青训生。
他听那些人说宋汝瓷厉害,成绩拔尖、每年都能拿一等奖学金。
宋汝瓷居然还打了这么多份工。
他觉得宋汝瓷厉害。
徐鹤安也从来没见过像宋汝瓷这种人,咖啡店里,宋汝瓷在那等人,站在斜射进玻璃窗的阳光下,清瘦身影柔和安宁,连那一片角落都仿佛跟着寂静……有人调侃他眼睛都看直了。
徐鹤安当时站在那,捏着泛出青白的指节,没反驳。
他就是眼睛都看直了,他长这么大,没见过宋汝瓷这样的人,看了一眼就再挪不开视线。
徐鹤安本来很讨厌穆鹤,非常讨厌,只是碍于朋友勉强没发作,半点不想和这些人掺和这种烂事。
但因为担心宋汝瓷,他没按时归队,甚至翘了场练习赛,一路跟到医院。
浅色的眼睛轻轻弯了下。
……心脏咚地一声掉进肚子里。
徐鹤安重重吐了口气,抬起头:“你愿意?我告诉你地址,很近——”
“我有地方住。”宋汝瓷不拿他当幼稚猖狂富二代,很柔和耐心,一样一样解释,“我在上学,可以搬回宿舍,如果一会儿能面试成功,也包食宿,不会流落街头。”
徐鹤安的话全被堵在嗓子里,很不自在,错开视线。
很糟糕。
他把第一面弄得很糟糕,烦躁腾上来,几乎无法压制,头顶却被轻轻揉了揉。
徐鹤安打了个激灵,向后飞速退了几步,直到后背撞在墙上。
他的反应太大,因为感触过分陌生,宋汝瓷的手很温柔、很软,轻轻摸他的头发……这辈子没人这么摸过他的头发。
他说不出话,眼睛莫名奇妙涨得疼,喉咙酸涩,像生吞了个手剥柠檬。
宋汝瓷撑着手臂,稍稍俯身,明净浅瞳弧度柔和,好好和他道谢:“谢谢你。”
徐鹤安把衣角攥得没法看,他觉得局促,他还没开始蹿个子。
小时候他哥做灰色生意,惹了不少人,那段时间的记忆很混乱压抑,他受过些刺激,需要长期吃药,长个头要比同龄人晚。
徐鹤安本来不在乎,他其实连命都不在乎,爱活就活爱死就死,反正他能长这么大用的全是脏钱,这些钱害了不知道多少人,他骨头缝里都有罪,死了也活该。
今天头一次,他因为这种小破事觉得心烦,他做了骨龄测试,他为什么不立刻长完剩下那二十公分?
平时要靠药物压制的焦躁就这么离奇平复下去。
“不……客气。”徐鹤安低着头,攥着指节,他怀疑自己的动静只有自己能听见,“你真要接褚家人的生意?”
“那个人很恐怖,我听……听说他杀了很多人,说不定什么面试就是个圈套,他会杀了你。”
宋汝瓷似乎不太认可他的看法。
浅色眼睛的柔和弧度消失了,变得认真,徐鹤安僵住,匆忙问:“我说错话了?”
“是我个人的想法。”宋汝瓷摇了摇头,温声说。
柔软额发随着动作而被晃得稍微松散,停在淡白的清秀眉宇间,宋汝瓷还带着病,脸上没什么血色,宋汝瓷有心事,垂着目光静静望着窗外。
徐鹤安生出不安。
他莫名觉得宋汝瓷的身影仿佛在这一刻变得很远,远到不可触及,哪怕扑上去牢牢攥住,也会在指间安静流逝。
煎熬了一会儿。
他听见宋汝瓷轻声继续说下去:“‘听说’有些时候,是很糟糕的东西。”
……徐鹤安瞬间想起宋汝瓷在外面风言风语里的那些“听说”。
他立刻懂了,后悔莫及,连忙解释跟保证:“我不听他们胡说,宋汝瓷,我相信你,我以后也不听别的人乱说了,我只相信自己看见的东西。”
语气太急,连声音都有些发哑。淡到几乎已近透明的眼睛被他惊动,轻轻眨了下,回过神,又恢复了那种仿佛有无限包容的温和。
“还是要谢谢你的关心。”
宋汝瓷朝他笑了笑:“面试的确需要谨慎,我会多加小心。”
徐鹤安用力抿了下嘴唇。
他已经看见褚宴往这边走,对他们这种灰色领域里做捞钱勾当的人,褚宴是根本不能惹、提都不要提的恐怖存在。
但宋汝瓷抬头,看过去,本来安静寂寞到令人看着心生恐慌的眼睛,就慢慢变得柔和清亮。
像云雾被看不见的手轻柔拨开,露出窗外那轮月亮。
“宋汝瓷。”徐鹤安急着问,“我听他们说你打游戏,我能不能找你打游戏?你要冲排名吗?我可以帮你,你知不知道游戏主播?特别挣钱。”
“挣钱”两个字可能是找对了关键词。
浅色眼睛眨了下,暂时收回视线,又重新望向他。
徐鹤安争分夺秒问出了他的账号,飞快发过去好友申请:“我能给你发消息吗?不打扰你,你什么时候上线回我就行。”
徐鹤安开始学着好好说话:“你要是有什么麻烦事,也随时找我。”
这些话给他赢了一点柔和的笑影,也让宋汝瓷又摸了摸他的头发,向他道谢。
这次他没再像个兔子或者刺猬,很温顺地低头,让宋汝瓷再省一点力气,宋汝瓷看起来是真的很不舒服、很疲倦,可即使是这样,眼睛里却依然温暖干净。
宋汝瓷通过了他的好友申请,和他道别,关照他路上小心。
他低声答应,用力攥着食指的指节,看着宋汝瓷带着那个装满了打工用品的沉甸甸的书包,朝褚宴走过去。
褚宴低头,接过书包,和宋汝瓷轻声说话。
宋汝瓷的神情是他没见过的舒服放松。
褚宴也笑了下。
……褚宴带走了宋汝瓷。
直到这时候,僵到发木的脊背才稍稍恢复知觉。
徐鹤安看了一会儿这两个人,慢慢走下楼梯、离开医院,一路打车回俱乐部,不知道喉咙里是什么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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系统其实也看褚宴挺顺眼。
虽然系统也不清楚,褚宴为什么会有份工作要面试,会约宋汝瓷来咖啡厅——残余的剧情似乎本来没有这一段。
本来没有,本来今天宋汝瓷不会来咖啡厅,不会和这些人碰巧遇上。
宋汝瓷一个人在打工回家的路上病发晕倒,被小混混偷走书包,在小巷子里躺了一夜。
当然,这种“拙劣的借口”是无法说服穆鹤,更无法说服穆鹤那些坚定维护他的朋友们的……于是宋汝瓷拿穆鹤买药钱出去逍遥、全花光了的离谱传言就这么扩散开。
现在闹了这一出,剧情线发生剧烈变动,一切都猝不及防转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弯。
那些大一新生是真的有点慌了。
他们亲眼看见了宋汝瓷昏倒、看见了宋汝瓷病得有多严重,也知道了宋汝瓷一直在带病连轴转打工,买药和心理咨询的钱居然一直都是宋汝瓷在出。
那穆鹤过去为什么从来没跟他们说过?
就算强行替穆鹤开脱,说穆鹤不知道宋汝瓷这么辛苦——吃药要花钱、看心理医生要花钱总知道吧?钱从哪来,天上掉的?
如果说状况不好的一方就更该被关心、照顾,那宋汝瓷辛苦成这样,严重缺乏休息,缺乏营养,身体差到晕倒,难道就不该被关心?这又是什么逻辑?
所以宋汝瓷说要分手,别说指着人家宋汝瓷的鼻子骂渣男,就连和稀泥、劝和劝不分的混账话……他们这回也是真的半个字挤不出来了。
宋汝瓷和他们同年,只不过是上学早,真要算年纪,甚至比穆鹤的生日还小了一个多月。
医院填表,宋汝瓷甚至连亲属都没有。
不知道是孤儿还是父母离异,宋汝瓷的紧急联系人电话,甚至都是计算机系三年级辅导员的。
得多大的脸才能要求宋汝瓷无条件地供养穆鹤、照顾穆鹤??
凭什么??
这些人自己都没脸说,你一言我一语争了半天,只能勉强解释成穆鹤“生病了”、“情绪不好”、“钻牛角尖”,准备去劝穆鹤把出租屋也还给宋汝瓷,要么就退租还钱,搬回宿舍住。
住宿其实花不了多少钱,吃食堂很便宜,学校还有勤工俭学岗。
他们可以借穆鹤一些钱应急,等穆鹤有钱了再还。
系统尊重祝福。
……
系统收回探测数据,不再管这些注定讨债路漫漫的冤大头,悄悄问后座上的宋汝瓷:「宋汝瓷,宋汝瓷,褚宴想雇你做什么?」
褚宴是来接宋汝瓷的,不必再交医药费,褚宴已经付过,接下来的治疗也不会放在这家医院。
这里是家二甲公立医院,离咖啡厅最近的最优解。宋汝瓷当时不能剧烈移动,不能受强光、强音刺激,褚宴脱下风衣将人整个裹住,抱着宋汝瓷,来医院做了紧急处理。
医院给宋汝瓷补了电解质,又输了两袋营养液,稍微补充了一些能量。
但对宋汝瓷的神经系统疾病束手无策。
褚宴把宋汝瓷带上车,这是辆一眼就能看出不平常的车,轮胎和车窗都做了改装,有强度相当高的防弹甲。
现在这辆车很寂静,只有发动机的轻微声响,褚宴坐在副驾驶,司机缄默得像是个训练有素的影子。
系统多少还是有点不放心。
毕竟徐鹤安说的某种意义上并没错,褚宴不是善类,系统拉住宋汝瓷,想要提前做准备:「危险不危险?要你开枪吗?我们用不用买防弹衣?」
宋汝瓷回过神,摸了摸紧张过度的小黑影子,在心里回答:「不要紧。」
褚宴是要他帮忙做贴身翻译。
褚宴不在国内长大,说西西里语和意大利语,不懂中文,此前的翻译被对手策反,给他添了不少麻烦。
所以褚宴需要新翻译。
恰好宋汝瓷要出国交流的就是米兰理工大学——他为此也花了不少精力,提前两年就辅修了意大利语,能完全流畅地听说读写。
对褚宴这种身份来说,身边放什么人,都可能被别有用心者下套。越是从内部找人,反而越不安全,越容易被趁机埋雷留下隐患。
所以,要找一个寸步不离、同食同宿的贴身翻译,最稳妥的选择,恰恰是个完全和这一切不相关、什么也不知道的单纯老实大学生。
系统看着褚宴挑中的“单纯老实大学生”:「……」
合理倒是很合理。
挑不出错。
但直接就选中宋汝瓷,是不是还是太巧了,专修意大利语的学生也有不少,更何况是“寸步不离”、“同食同宿”的“贴身”翻译。
虽然不太好意思就这么承认,但系统的数据库里,其实还有不少很相似的限制级经典剧情,通常情况下当事人连“不懂中文”都是装的,一切剧情只是为了哄骗诱拐单纯老实漂亮大学生……
路边窜出一个乱跑的小男孩。
他们的车为了避让,急刹了下,别开车头。
宋汝瓷的状态并不算好,折腾这么久,其实已经很疲倦,因为这一下而有些仓促地闭上眼睛,额头渗出些冷汗。
他缓了一会儿,睁开眼睛,抿了抿泛白的唇角,安慰系统:「放心,褚宴是好人。」
系统:「……」
这台词也好经典啊。
但宋汝瓷很认真地这么相信,并且告诉系统,褚宴没有恶意。
之所以选择他,是因为他在招聘网站的简历上有照片,褚宴曾经做过一场梦,那场梦很令人在意,梦里有一位很早就过世的朋友……
系统:「和你长得很像。」
宋汝瓷:“嗯。”
系统:「。」
这台词也好经典啊!!
系统比刚才更忧心忡忡了,绕着宋汝瓷转了几个圈,眼看褚宴对司机吩咐了什么,车缓缓停下,这次平稳到几乎无法察觉。
褚宴下车,拉开后车门。
宋汝瓷眨了下眼睛,抬起头,车停在路边,外面是很高大的影子。
褚宴单手撑着车门框,低头静静望着他。
褚宴问:“下来吗?透透气。”
系统愣了下。
褚宴说的是意大利语,低醇柔和,说实话很好听。
褚宴俯身,扶住宋汝瓷的手臂,力道平缓稳定,他几乎是半扶半抱地将宋汝瓷拢住,护着仍然在渗冷汗的头颈,把人抱出半封闭的车厢。
“闭上眼睛。”褚宴说,“放松,不用说话。”
他把宋汝瓷抱到街边的长椅上。
褚宴的身量很高,绝大部分夜风被他挡住,剩下的很清凉、柔和,带着一点夜晚河边弥漫的水雾。
他们很安静地坐着。
褚宴护着他,掌心温暖,抚摸他的头颈。
这是医生说可以辅助放松的方式,开阔而非封闭的场地,足够的安静,适当的、力度柔和的碰触。
宋汝瓷的病需要精心照料,需要保持安全稳定的外部环境,刚才的急刹是个意外,下次不会再出现。
下次他们乘车出行,褚宴会记得提前让道路保证足够安全。
靠在褚宴肩头的清秀脸庞雪白,宋汝瓷习惯于忍耐病痛,但还是有极细微的、不仔细看无法察觉的蹙眉,睫毛在微微颤动。
宋汝瓷在出冷汗,衣领被打湿,但似乎敏锐察觉到了他的目光,于是仰起脸微笑。
褚宴取出手帕,帮他擦拭掉冷汗:“很不舒服?”
宋汝瓷摇头:“好很多了。”
他看起来也仿佛已经恢复,微仰着头,柔和的浅色眼睛里光泽重新清明,风在鬓角和颈间淌过,带走了温度和最后一点血色。
褚宴想。
宋汝瓷大概看不到自己的脸色有多白。
褚宴看了他一会儿,没有和他争论,只是俯身,将力道放得足够缓,捧住宋汝瓷的肩背和腿弯,把人轻轻抱起来。
褚宴让人找了家最近的五星级酒店,开了间套房。
宋汝瓷的情况不适合坐车,不该走更远的路。
褚宴把宋汝瓷抱进房间,安排人去简单做些补身体的粥和热汤,再置办些生活必需品——既然宋汝瓷已经做出了选择,就说明宋汝瓷不想再回到那个出租屋,里面的东西也没必要再去取。
等候的间隙,褚宴交给他一张纯黑色的卡片,这是进入云破山庄的门禁卡。
山庄离市区的距离很远,褚宴不是每时每刻都需要贴身翻译,宋汝瓷还有自己的学业和生活。
所以褚宴也替他在市区选取了一套精装修的独立别墅。
之所以选择别墅,是因为褚宴会有些东西需要他翻译,这些东西涉及内部机密,附近的人越少越好。
况且,有些时候,褚宴如果办事顺路,也会去别墅逗留。
……除了这些。
“你要擅长表达不适。”
褚宴提出对贴身翻译的要求:“将来会有些场合,需要了解你准确的身体状态。”
就好比宋汝瓷如果不舒服、感到疲倦,褚宴就不会带着他去赌场之类人流密集又憋闷的场合。
如果宋汝瓷这段时间过于劳累,褚宴就不会安排过多需要大量翻译的场合。事实上褚宴深居简出,并不那么常和人打交道,宋汝瓷的自由时间相当多。
如果宋汝瓷觉得震耳朵,褚宴就不开枪。
……
宋汝瓷在这些要求里怔了一会儿。
不等他提问,褚宴已经猜到他想问什么,直接给出他面试通过的理由:“我需要你留在我身边,你让我觉得安全。”
这倒是很有说服力的理由。
对褚宴来说,他不缺时间,不缺耐心,最重要的就是安全。
以宋汝瓷的身体状况,的确是几乎不可能,甚至也没必要跟什么对家联手、参与什么乱七八糟的阴谋诡计的。
不光是梅尼埃病,宋汝瓷的神经系统很成问题,殚精竭虑一定很快就会导致病情恶化,想要活得久,就要放弃一切费脑子的事,平淡,松弛,安稳。
这就成了个悖论。
生病的宋汝瓷,恰恰成了最安全的翻译人选。
浅色的眼睛慢慢思索,被这个理由说服,重新放松,恢复原本的柔和弧度。
“我还让人调查了你的社交状况。”
褚宴问:“介意吗?”
宋汝瓷摇头,他的生活很简单,没有什么秘密,况且面试条目里也已经明确说过了这一点。
以褚宴的情况,的确有必要足够了解贴身翻译的人际关系。
褚宴手里有几份刚送来的资料,他让人去调查医院里和宋汝瓷说话的少年,现在已经有了结果。
徐鹤安,某个会所老板的弟弟,高中肄业,职业游戏俱乐部的种子选手。
身世不算清白,但性格尚可,可以适当来往。
褚宴把资料递给宋汝瓷:“可以交朋友。”
系统:「。」
系统惭愧,收起自己的小黄剧情。
到了这一步,人也抱了,房子也给了,连“我调查了你的社交状况”这种话都说了……接下来,褚宴居然真的开始给宋汝瓷的社交把关。
宋汝瓷的直觉居然没错。
褚宴居然真是个善良正直宽容温厚的大好人。
……
褚宴扔掉一份写着穆鹤、打着红叉的资料,宋汝瓷已经分了手,就不需要再额外给什么建议。
宋汝瓷在酒吧打工,做服务生,因为是在几所知名顶尖高校附近,那是个学术氛围很浓的酒吧。
宋汝瓷在酒吧认识了个脾气非常古怪、较真、刻板,动辄拍桌子大吼,谁都不愿意靠近的刻薄老头。
因为只有宋汝瓷能记住杯子的摆放顺序和打扫流程,所以怪老头只准宋汝瓷靠近自己的位子,两个人慢慢成了忘年交。
目前还没有什么人清楚,怪老头姓刁,叫刁学民。
是几所高校联合斥巨资修建大型数据中心机房,才终于请回国供起来的世界级人工智能和人工神经网络泰斗。
宋汝瓷可以交朋友。
宋汝瓷做陪玩挣钱,在网上加入了个工会,意外认识了一个叫“完蛋了写不出歌要死了”的网友,偶尔会帮对方看谱子,也试着提一些建议。
“完蛋了写不出歌要死了”的真名叫蔺司言,如今炙手可热的顶流,每首歌都爆火,粉丝过千万。
因为几次灵感卡死、思路枯竭,都是靠不愿意透露姓名的网上好友“天青色”妙手回春救他一命,蔺司言甚至专门写了首歌激情表白。
……表白天青的谦逊、温和、令人惊艳的灵气和才气。
可以交朋友。
褚宴合上这一份很吵眼睛的文件夹。
宋汝瓷和这些人的友谊,其实本来已经岌岌可危。
本来就是无意间相逢的人,没有太强的纠葛连接,很容易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慢慢地失去联络,关系淡化,友谊封存,只剩下记忆里模糊的印象。
因为穆鹤的歇斯底里,宋汝瓷险些就放弃了在酒吧打工,也不再有时间和网上的朋友聊天。
现在不会再有什么干涉了。
褚宴拿过第四份资料。
宋汝瓷在学校的成绩很优异,年底就会有出国交流的机会。
目前两边学校的青年学生互发了问候视频,有个二十一岁的意大利小子疯狂爱上了宋汝瓷,每星期通过邮箱询问宋汝瓷什么时候去米兰,辅以海量热情洋溢的赞美,提前预定了一大堆玫瑰花,准备在机场告白。
……
……
褚宴抬头。
褚宴低头,销毁这份资料。
系统:「……」
“时间很宽裕,我没什么着急的事,翻译的工作不忙。”褚宴告知宋汝瓷,“你可以慢慢地做,好好学习,好好生活。”
褚宴说:“有时间,带我见见你的三个朋友。”
第23章 太失礼了 不能用捐楼解决所有的问题。
浅色的眼睛抬起。
睫毛眨了下。
宋汝瓷还不清楚自己交了些什么朋友。
褚宴的视线变柔和, 轻轻揉了下他的头发。
这种动作出现得很自然,因为宋汝瓷这样拿着勺子乖乖吃饭、仰起头听人说话时,神情真的很容易让人心软。
“没什么。”褚宴说, “好好吃饭。”
不立刻就知道那几个人的真实身份其实也没关系。
就暂时让宋汝瓷依然认为他们是怪脾气老人、间歇性发疯变猴子的奇怪网友, 也没什么——至于那几十封被系统自动判定成垃圾邮件,自动删除丢进垃圾箱的热情痴汉告白信, 说不定是什么新型跨国诈骗。
十分可疑。
删得好。
褚宴不再提这件事, 看着并没动几勺的粥:“不合胃口吗?”
宋汝瓷下意识看他的口型,像是短暂出了会儿神, 停顿几秒才弯起眼睛,轻轻摇头:“很好吃。”
褚宴看着他的耳朵。
宋汝瓷目前的情况, 会耳鸣、听力下降, 间歇性突发的波动性耳聋, 发作期的眩晕像是把人绑架上剧烈失控旋转的疯狂海盗船。
宋汝瓷用镇静类药物控制, 但病情波动大, 药量不好把控, 有时会昏睡过去无法叫醒, 更不要说还有几十页其他不良反应和副作用。
“不会影响工作。”察觉到他的目光, 宋汝瓷暂时放下勺子保证,神情很认真, “我会定期体检, 尽可能保证健康。请放心,如果有一天, 我的病情发展到无法控制——”
褚宴点头:“我就带你回家。”
柔和的嗓音怔忡。
这句话似乎完全超出宋汝瓷的理解,让无论什么时候都从容、温和、好脾气,遇到什么事什么都能宽容应对的人……像是短暂地被定住。
浅到近乎透明的温柔眼瞳,透出迷茫, 困惑,像小朋友。
也只有露出这样的神情,才会让人清晰意识到,宋汝瓷今年也不过十九岁。
褚宴需要压制“伸手碰一碰这些睫毛”的念头。
十九岁。
太失礼了。
“是一些老派规矩。”褚宴补充,“你跟着我,在别人眼里就变成我的人,如果你过得不好、受人欺负,因病流落街头,也就代表我的权威衰落。”
褚宴耐心解释,像他们这种暗流深水之下的势力,最重视威慑、制衡。宋汝瓷身上有他的标签,那么就不能过得不好。
原则上,从今天起,褚宴需要负责他的一辈子。
“所以尽量不要一个人乱跑。”
“遇到麻烦,就找我。”
褚宴揉了揉他的头发,确认宋汝瓷露出能听懂的神情,继续慢慢向下说:“生病了,受伤了,难过了,就回家。”
宋汝瓷微仰着头,清瘦身影仿佛定在台灯的光芒下。
浅色眼睛望着他,直到被第三次询问“记住了吗”,才眨动了下眼睛,仿佛回过神,点头。
褚宴对这个回答满意,眼睛里笑了下,很柔和。他还有其他事要办,让人把东西送上来,嘱咐宋汝瓷好好休息,就先暂时离开。
置办好的东西很全,从衣物鞋袜到其他生活必需品,电子产品,比宋汝瓷目前用的几种药更安全稳定、副作用少的药物,一副防水超高音质HiFi耳机。
甚至还有条米白色的围巾。
宋汝瓷用了点时间,一样一样仔细收拾好它们。
衣物都是简单素净的舒适款式。
电脑装了专业要用的齐全正版软件。
耳机音质惊艳。
围巾的料子很柔软厚实,摸着很温暖。
系统太熟悉这个流程了,抡着两根头发丝气势如虹地杀出来:「他要泡你!!!!」
“……”宋汝瓷有段时间没听见这么清楚的巨大动静了,摘下耳机,揉了揉被震麻的耳朵,蹲下来回答小黑影子:“我也很喜欢他。”
系统:「。」
这台词该出现在这时候吗??
中间跳过的情节和攻略线是不是有点太多了??
但没办法,系统叹了口气,宋汝瓷就是这种性格:认真又坦诚,不作伪,也不懂得东拉西扯掩饰,怎么想的就会怎么照实说。
宋汝瓷是个能把这句话说得像“我也喜欢在红酒雪梨里放冰糖,再放十克川贝一起煮会更健康和好喝”的人。
就像宋汝瓷第一次去酒吧,发现自己能听清台上卖唱歌手撕心裂肺吼的苦情歌,又看到那把没人要的、被遗弃在角落里落灰,马上要被丢去三轮车拖去垃圾站的破吉他——宋汝瓷就会把它捡起来擦干净。
换好弦调好音。
修补好划痕和破损。
宋汝瓷带着它去找老板,认真解释这把吉他很好,很健康,还可以弹很久。
宋汝瓷希望能获得一个机会,也像那位歌手一样在酒吧里工作,挣钱,赚取学费和生活费。
宋汝瓷的很多工作都这么意外顺利地应聘成功,给新手的《攻略技巧大全》根本没用上。
胡子拉碴相当颓废的酒吧老板宿醉刚醒,抓着乱成鸟窝的头发,看了半天温柔认真的浅色眼睛,笑了一声用力摆手,又一通乱翻,丢给他个半旧褪色的变调夹。
“行啊,行啊,去弹吧。”
“吉他送你了。”老板按着额头,“弹得好给你开一小时三百块……”
……宋汝瓷好像就是很容易被很多人喜欢、接纳、信任。
偏偏“很多人”里没有主角。
没有穆鹤。
系统对着一大堆数据碎片愣了一会儿。
回过神时,宋汝瓷在看手机,翻译用二手破手机也很影响褚宴的形象,他原本想换电话卡,但恰好有电话打进来。
「挂掉!」系统看见来电备注,立刻超凶,「挂掉,宋汝瓷,把他拉黑!」
宋汝瓷没必要再接穆鹤的电话。
这具身体其实已经有了应激反应,宋汝瓷一只手按着胃,垂着头调整呼吸,冷汗渗出,脸色变得苍白。
系统火冒三丈:「你一定受了很多苦。」
宋汝瓷没有印象,抿了抿负痛轻颤的唇角,伸手轻轻安抚系统,对他而言这是“原本这具身体经历的事”,他赞同系统的观点,这具身体受了很多苦。
宋汝瓷向系统保证:“我保护他。”
系统想纠正,又不知道怎么纠正,于是抱紧宋汝瓷的手指头。
宋汝瓷挂断电话,不光挂断,还把电话和其他联系方式都拖进黑名单。
系统鼓掌并热烈撒花。
宋汝瓷弯了下眼睛,轻声和它道谢,想要起身,忽然站不稳地晃了下,失去平衡,摔在那条柔软厚实的围巾上。
系统吓了一跳:「宋汝瓷,宋汝瓷?」
……应该是剧情线变动的糟糕影响。
系统懊悔不已,看来现在和穆鹤分手违背了原本的剧情线,它给了宋汝瓷错误的引导,它应该让宋汝瓷去床上、盖好被子、关了灯,舒舒服服躺好了,再拉黑穆鹤。
宋汝瓷安慰它放心:“不要紧。”
褚宴走之前在手机里存了号码,宋汝瓷记住了褚宴的要求,给褚宴打电话。
只响了一声,另一头就接听,背景音有些嘈杂,有人声和音乐声,像是某个晚会,杂音很快被低沉柔和的嗓音压住:“宋汝瓷?”
宋汝瓷为自己添的麻烦道歉:“我摔倒了。”
“等我。”另一头很快回答,嘈杂声远离,脚步声变得清晰。
“严重吗?我过去需要四十分钟。”
褚宴说:“我让附近的人先过去,不要挂断电话,保持联络。”
宋汝瓷躺在大量涌出的冷汗里,但还是尽量清晰地告诉褚宴,不严重,不需要另外派人来,他只是摔倒、无法动弹,没有其他的不适。
应该只要躺一会儿,睡一觉,差不多就能恢复。
宋汝瓷很会照顾自己,会在摔倒时保护头、保护关节,会主动调整状态放松心情,会给自己盖被子——褚宴没有带走那件风衣。
它被折叠搭在椅背上,离得很近。
很吸引人。
宋汝瓷轻声道歉,他第一次做这么冲动的事,他保证会付干洗的费用。
苍白冰冷的手指尝试了几次,终于攥住风衣下摆,又尽可能多加上些力气,慢慢把它拽下椅子。
他尝试躺在风衣下面,盖住头,调整姿势,他用最后的力气和褚宴交流,保证自己没事,声音越来越轻,闭着眼睛,侧脸慢慢陷进纠葛着的围巾里。
……
有人快步进门。
系统飞快窜到水晶灯上。
褚宴是去一个晚宴上露了面,路程四十五分钟,但赶过来实际不足半个小时,因为走得太匆忙,西装外套上还有些宴会难免沾染的脂粉香。
褚宴脱掉外套揉成一团,半跪下来,轻轻从风衣和围巾里捧出宋汝瓷。
瘦削的肩背跟着轻震,浅色的眼睛张开。
宋汝瓷意识模糊时反倒更和他熟稔亲近,认出眼前的人影,就笑了笑,睫毛又慢慢合拢,头颈安心坠沉。
褚宴收拢手臂:“宋汝瓷。”
宋汝瓷已经彻底失去意识。
清瘦身体软而安静,白得近乎透明的侧脸偎在他胸口,手脚垂落,胸肋放松,完全信任和不加防备。
褚宴带了私人医生,检查后的确没有生命危险,只是必须卧床休息。
医生判断宋汝瓷过于劳累,已经超过身体的承受极限,加上情绪压力长期过重,虽然当事人自己或许没有察觉,实际却已经转成某种程度的躯体化。
“有人在折磨他。”
医生用更好理解的说法解释:“吸血,剥削,利用,无休止的情感虐待——”
话说到这,好巧不巧,一个视频电话又打进来。
宋汝瓷还剩最后一个微信没来得及拉黑。
屏幕就停在拉黑界面上。
系统火冒三丈,凶狠地试图冲进网线里钻过去咬穆鹤,但褚宴已经拿起手机,又要了副有线耳机。
视频接通,穆鹤的脸出现在屏幕上。
“宋汝瓷。”穆鹤的声音很哑,像渗进骨头的毒液,“为了甩掉我,你还真是什么都能做出来……你既然觉得我是包袱,为什么不早说?难道我还会一直缠着你?装惨、装成受害者很好玩是不是?”
“你骗了多少人?为什么要说这种可笑的谎话,在那么多人面前演戏?你要逼得我众叛亲离去死才罢休?”
“既然你这么想看我死,你现在回来,其他人都在这,咱们当面说清楚!到底是我吸你的血,还是你利用我当你的道具,演你‘踏实负责的老好人’!”
穆鹤的情绪异常激动,嘶吼着近乎崩溃:“你问过我哪怕一次吗?我要的是你的钱吗?!我从来就只是想让你陪陪我而已……”
边上不少人束手无策地劝,但也开始有人皱着眉,不再掺和,只是抱着胳膊站在一旁。
直到有人眼尖,发现小窗里并不是宋汝瓷——是那个咖啡厅里面试宋汝瓷的成年人,脸色立刻变了,用力拽穆鹤:“穆鹤,穆鹤!你别这样,有什么话回头说,宋汝瓷在面试,很重要——”
“我管他面试不面试!”
穆鹤恨声喊:“他太自私了!凭什么我要为他考虑,他考虑过我吗?我早说了不需要他养着,我不差他那点钱!”
……发泄般的喊声不再有回应。
这次更多的人把眉头皱紧了。
“穆鹤。”
过了一会儿,有人走过去,夺下他的手机:“那你就走吧,跟我们回宿舍。”
“把租的房子退了。”
“押金和房租还给宋汝瓷。”
“药的钱也还给宋汝瓷。”
“宋汝瓷需要‘那、点、钱’。”
有人试着拿起手机,向对面解释这是意外,不希望牵连到宋汝瓷的面试,越说越没底气,紧张到不住吞咽。
面试宋汝瓷的人……气场太强。
看他们闹成这样,也并没什么要发表看法的意思,只是抱着手臂淡淡审视。
另一头,穆鹤被好几个人连拽带按不松手,神情扭曲,刘海下的眼睛已经转为阴冷——他从没受过这种羞辱。
明明是站在他一边的人。
他的同学朋友,本应保护他的人。
居然都跑去替宋汝瓷说话。
这让他根本无法承受,仿佛世界坍塌,濒临崩溃。
“什么面试?”他控制不住地嘲讽,彻底被荒谬的妒意吞噬,扭曲得不成样子,“看我家破产了,就出去找下家,找别的人卖……”
这次最后几个还对他有怜惜、觉得他是因为情绪不好走了极端的人,也忍不住怒吼:“穆鹤!你闹够了没有?!?”
视频对面。
褚宴换了个地方,来到套房阳台,音量不高语气平静:“穆鹤?”
穆鹤已经狼狈到头了,被扯乱了衣服,乱砸乱摔的药洒了一地,他用力拽了拽衣摆,倔强地站直,冷冷问:“怎么,你也要来搞我?来啊!反正你们都觉得我好欺负,我走投无路——”
“你去找褚九。”
褚宴垂着视线。
他讲话很慢,用的是国语,有种低缓斯文的慢条斯理:“告诉他,你太吵了。”
穆鹤像是被雷劈中,脸上血色瞬间褪尽,那种混合了恶毒与快意的扭曲也消失了,眼睛瞬间睁圆。
……褚九?
褚家的……老管家?
这人怎么会知道他和褚家的关系??
他刚被亲生姑姑找到,错愕地得知了自己本来的身世,去见了亲生父母……这些事都是秘密,要等过一段时间褚家内部稳定了才能公开,目前还没敢让任何人知道。
他父亲是褚家本家,都对那位老管家恭敬客气,一口一个“九公”。这人是什么身份,为什么能直呼名字?什么叫“他太吵了”?
穆鹤又惊又惧,脑子瞬间清醒,极度不安的恐惧爬上脊背……他打了个寒颤,莫名想起那个“九公”袖子里拢着的旧匕首。
……等他回过神。
视频已经挂断很久。
其他人不知道他怎么了,但因为之前的事,也不太想靠近掺和,只是皱了眉远远站着看他,好像看着个不想再沾边的怪物。
有好心的,还想再劝两句,让他改改这种态度,没等开口,防盗门忽然被敲响。
三声,再三声。
“小鹤啊。”很慈祥的苍老声音,“在吗?”
“我是九公。”
///
宋汝瓷睡了超过三十个小时。
他太疲倦了,情绪压力和高强度无休的工作,身体严重透支,医生给他用了药,褚宴坐在床边,轻轻摸他的头发,告诉他不必担心,放心睡。
于是无梦的沉眠将他吞进去,像掉进一片宁静漆黑的海。
醒过来是第三天的中午,十一点半——宋汝瓷的呼吸变得不稳,心跳异常,从昏睡里睁开眼睛,拒绝任何人的接近,试图撑坐起来自行离开房间。
或者找到褚宴。
后一个很容易做到,褚宴就在套房的客厅。
为了让宋汝瓷好好休息,他续了几天房,让医生来酒店给宋汝瓷诊治、用药,也没有再像那天晚上一样离开。
褚宴快步进门,让医生暂时离开,俯身轻按住清瘦硌手的肩背,掌心力道和缓:“怎么了?别紧张。”
褚宴问:“做了噩梦?”
宋汝瓷身后被垫上枕头,望着褚宴衣领下的侧颈,皮肤平滑,没有险些噬碎颈动脉的撕裂伤。
浅色的眼睛渐渐恢复清明。
“怕他们把你绑走?”褚宴半开玩笑,轻轻抚摸浅亚麻色的头发,“放心,不会发生这种事,他们都是我的人,足够安全。”
褚宴揽住宋汝瓷的肩膀,收拢手臂,让清瘦的人能伏进自己怀里,靠着肩膀:“舒服点吗?”
睡了这么久,宋汝瓷身上依然没有恢复温暖,呼出的气息很凉,像是深夜水边的雾。
褚宴抚摸他的脊背,轻轻拍抚,直到怀里的身体变得温暖放松。
“没事了。”褚宴说,“下次会待在你看得见的地方。”
褚宴待在客厅,是在处理一些事情——不太适合宋汝瓷接触,安葬了褚老爷子之后,他原本对褚家第二代折腾不休暗地里找还活着的继承人这事没什么兴趣。
但找了宋汝瓷来做贴身翻译,居然还有些别的收获。
宋汝瓷识人不善被骗恋爱,那株劣迹斑斑行骗的吸血藤,恰巧就是他同父异母的兄长、大嫂找回的亲生儿子,这里似乎有个针对他的拙劣圈套。
褚家人想设法除掉他,苦心布局,埋了不少暗线,为此不惜和其他家族做交易,甚至还牵扯进他自己的一个手下。
褚宴刚才在处理这些。
“你给我带来了好运气。”
褚宴低头,他让宋汝瓷靠在手臂间,望着清瘦人影:“我该还礼,你想要什么?”
宋汝瓷望着他,那种初醒时的状态已经彻底消失,浅色眼瞳微弯,轻轻摇头。
但接着,宋汝瓷又改变主意,仰起头,轻声说了句话。
褚宴好奇:“弹壳?”
——这件事其实存在有趣的地方。
褚宴并不真的需要一个翻译。
他会中文,说得不错,之所以使用这样一个借口来找宋汝瓷,是因为他最近的运气不佳。
前几天,他还在国外,去看一个正在开采中的翡翠矿,遭遇了一场大型坍塌事故,而子弹居然又碰巧哑了火,没能打开严重变形的矿车门锁。
他只差几秒就被压扁在石缝里。
因为头部遭受撞击,他短暂昏迷了几十分钟。醒来后,检查那两颗惹了麻烦的哑弹,发现里面没有火药。
里面居然是两张揉皱的纸条。
更离奇的是,纸条上是他自己的笔迹。
其中一张纸条上,他给自己留言,让自己找一个叫宋汝瓷的人。
他要给宋汝瓷提供一份工作。
另一张纸条描述了具体的工作要求——啰嗦到无法理解,要包食宿、包医疗、保证宋汝瓷的学业能顺利完成,要让宋汝瓷心情愉快,身体健康,不再被烦恼的事所束缚,能够自由选择任何喜欢的人和事去体验……
要让宋汝瓷待在身边。
很难想象他是怎么在那么点一张纸条上挤下这么多字的。
褚宴做了笔迹鉴定,的确是他自己的字迹,不是别人模仿,墨水和他常年随身携带的一支钢笔成分完全相同。
纸条上有只他一个人知道的特殊标记。
弹壳上只找到他自己的指纹。
最后,纸条上的他留言给“自己”,如果能做到这些,就会得到世上最珍贵的宝物。
很老套的广告,他不需要什么珍贵宝物,不至于真把这种话当真,但还是有了兴趣,决定试试照做……而现在,宋汝瓷对他说,想要两枚空弹壳。
褚宴取出那两枚弹壳,交给宋汝瓷:“想做什么用,收藏?”
不用枪的人是经常会想保留几枚弹壳做收藏品的。
褚宴看了一会儿这两枚弹壳,翻过宋汝瓷的手掌,让弹壳滚落在微凉掌心:“要求是不是太简单了,我看他们,一般都是要两辆车或者两套房的。”
浅色的眼睛轻轻弯了下。
褚宴不自觉也笑笑,声音放缓,交代宋汝瓷稍微等自己几分钟。
他站起身,找了些顺手的工具,给这两枚弹壳钻孔、穿进柔软的细绳,做成了个吊坠。
拿起来端详半天,实在不算能拿得出手,有点遗憾:“太简陋了。”
弹壳碰撞,叮地一声。
很清脆。
睫毛跟着轻轻颤动。
宋汝瓷望着它们出神,眼里有烟水笼罩的迷蒙怀念与柔和,褚宴蹙眉,他觉得这样的宋汝瓷难过,为什么难过?
有人曾经用这东西让宋汝瓷不高兴了?
“不喜欢?”褚宴低头问,又卸下弹夹,另按了两枚子弹出来,“没关系,还有不少——听过子弹塔吗?”
他以为宋汝瓷会摇头。
没想到宋汝瓷居然了解这种游戏,知道怎么玩,甚至很给他面子地接受了这个简陋到寒酸的吊坠,告诉他很喜欢。
宋汝瓷仰起头,温声向他道谢,神情很认真,把弹壳吊坠戴在了脖子上。
他们玩了一会儿子弹塔,宋汝瓷一口气赢了三次,大概是看他输得太惨,好心在最后一局里主动让子弹坍塌。
大概是有了充足的休息,宋汝瓷的身体状况有所恢复,精神也好了很多,他们吃了顿简便的午餐。
他送宋汝瓷去了学校。
宋汝瓷借了他那个工具包,一路上都在后排埋头鼓捣,褚宴让司机开得足够平稳缓慢,到了学校门口,车子停下,宋汝瓷也终于抬起头。
褚宴下车,替他开门。
宋汝瓷其实不该在车上做这种事。
开得再稳,也毕竟还是移动的环境,太容易头晕了。
褚宴取出手帕,挡住车外的冷风,俯身替他擦拭冷汗。
宋汝瓷的脸色很白,但眼睛柔和清亮,像是被水洗过,仰着脸,摊开的掌心是一条刚编好的草绿色手链。
褚宴需要克制自己不碰睫毛。
宋汝瓷十九岁。
刚刚分手,失恋,摆脱了旧阴影,即将开启新生活。
褚宴转移注意力,接过手链看了看。
用细伞绳编的,很坚韧,编法很巧妙,只要找到关窍,紧急时刻用力一扯就能快拆成自救的求生绳。
“编得不错。”褚宴还给他,“很漂亮,今天是情人节?拿去送人吧,别再被吸血鬼骗着乱谈恋爱了。”
最后一句带了点调侃,他送宋汝瓷到门口,约了晚上再来接宋汝瓷去别墅,到时候再交代具体需要翻译的文字内容。
褚宴给宋汝瓷围上米白色的围巾。
休息了两天,宋汝瓷的气色已经有所好转,浅色眼睛望着他,轻声说:“褚宴。”
“嗯?”褚宴应声,很温和,从一捧玫瑰上收回视线,“有什么事就给我打电话,晚上接你回家。”
宋汝瓷很好哄,听见“回家”,睫毛就动了动,握着伞绳手链低头。褚宴看着他呵出的毛绒绒白汽,心里很软,不自觉碰了下凝结水滴的额发。
宋汝瓷仰起头,望着他的眼睛:“褚宴。”
褚宴看了他一会儿,抬手揉了揉他的头发,意识到这辆车有些惹眼、附近已经有好奇张望的视线,就把手收回。
门口宣传屏幕上正在放的就是国际交流团的宣传视频,车停在门口时,恰好轮到宋汝瓷。
在擅长和真正喜欢的领域,宋汝瓷的光芒并不像那些傲慢的天才,刺眼夺目到咄咄逼人,但无法掩盖,就像没人能在夜色里无视一枚月亮。
屏幕上有些单薄却温润的身影,微微弯着眼睛,柔和,静水流深。
说起专业内容,宋汝瓷也并不砸什么叫人眼花缭乱的晦涩术语,解释深入得简洁又明晰,眼睛里的光彩明净得叫人挪不开眼。
褚宴叫人查过了,这是所很重视校风的知名高校,相当重视舆论,对学生的品性端正要求极为严格,并不能用捐楼解决所有的问题——这也是他选择直接解决穆鹤的原因,穆鹤说了不该说的话。
如果闹大,有心人从中作梗,宋汝瓷的出国交流名额都会受影响。
……可惜不能用捐楼解决所有的问题。
褚宴有点遗憾,从另外几捧或娇艳、或炽烈的盛放玫瑰花束上收回视线。
他低头,迎上这双浅色的眼睛,笑了笑,把书包递给宋汝瓷:“去吧,听说你们今天有留校联欢会?好好放松一下,快结束的时候给我发条消息。”
他分神想了想自己有哪些车,哪辆相对不那么显眼,最后有些遗憾地得出结论,全都不合适——临时找一辆别的,又难免不够安全。
应该尽快改装一辆更低调些的车。
褚宴看着宋汝瓷的右手,他给宋汝瓷准备了手套,但应该是为了编伞绳手链,宋汝瓷把手套摘了下来,离开车厢时就落在了车里。
宋汝瓷握着那条手链,手指微微蜷着,被风吹得有些青白,指节冻得泛红。
褚宴把自己的手套摘下来,帮他戴上。
向后退了半步。
褚宴说:“晚上接你,我把车停远一点。”
第24章 除夕 应该有人陪他过的。
系统趴在宋汝瓷头顶上向回看。
他们已经进校门很久了, 身影被人群彻底淹没,那辆车才终于掉头离开。
有零星雪花飘下来。
今年是冷冬,甚至冷到下了雪, 没落叶子的树也被冻得打蔫, 但枝杈间还是尽力缠了不少五颜六色的热闹彩灯。
宋汝瓷站在行道树下。
灯光落进浅得仿佛薄雾的眼瞳里。
宋汝瓷的记忆存在模糊和断层,他已经很久没回过学校, 甚至不太能认得路, 尝试看懂路牌时,被抱着一大捧花狂跑的学生不小心撞了下:“对不起对不起!送你花!你是哪个院的?你真好看!情人节快乐……”
宋汝瓷怀里被强行塞进一捧打蔫的满天星。
路过的学生是去给校园市集送货, 十万火急边跑边喊,连宋汝瓷说的“谢谢”都没时间回答, 一转眼蹿没了影子。
伞绳手链本来一直被好好握着, 撞得脱手, 掉在地上滚了两滚, 卡在人行道边缘的砖缝里。
宋汝瓷俯身捡起来, 擦拭干净灰尘, 收进外套口袋放好。
……
系统已经彻底看不见褚宴。
系统叹气。
宋汝瓷关心系统:「想吃棉花糖吗?」
系统一秒忘掉了“姓褚的为什么还不泡他”的忧忿:「吃!!」
假期还没开学, 大多数人都回了家, 但节日还是要过。因为课题被迫留校的学生也弄了些庆祝活动,搞了个校园集市, 路边有各式各样的小摊。
甚至有人在卖棉花糖。
宋汝瓷去买了一支, 付钱时被认出来:“宋汝瓷?你是宋汝瓷吧?”
“一上来就解决了刘教授都救不了的那坨祖传屎山代码的那个!”
认出他的是几个研究生,你一言我一语, 兴奋得不得了:“深藏不露啊,你不知道,当时老刘头那个脸色难看得跟他那个代码一样,我们组里都传疯了!”
宋汝瓷拿着棉花糖, 怔了下。
「是你!」系统立刻给他确认,「宋汝瓷,这是你几个月前做的,当时你刚被选进交流团,那个刘教授想刁难你,让你去解决谁都搞不定的一大堆垃圾代码。」
刘教授叫刘鸣春,做了二十年的副教授,同时还是计算机系的副主任。
典型的宣传口政绩型领导,三句话不离校风建设、舆论导向、合作宣传……本来就看不惯宋汝瓷这种“一看生活作风就有问题”的恶劣学生。
那时候穆鹤闹得正厉害,宋汝瓷的期末绩点也被牵连着有波动,刘鸣春因为这个,几次想要取消这个“害群之马”的推荐资格,没能成功,就又把宋汝瓷安排去维护一台多年没人敢碰的服务器。
本意当然是刁难,想让宋汝瓷出丑、丢脸,知难而退。
谁知道一个星期后,这座足有几亿个if循环的垃圾代码山居然就半死不活有了动静。
甚至又过了半个月,这坨东西,居然勉强被拆出来了个能动的架构,摇摇晃晃地开始正常运行——昂贵大算力高级芯片的采购经费额度也就这么告吹。
这事险些气掉了刘鸣春刘主任的半条命。
认出宋汝瓷的研究生恰好就在刘鸣春组里,那天不少学生都看见刘主任摔着保温杯气急败坏破口大骂,简直大快人心,解气到不行。
系统一口气给宋汝瓷解释完,看着宋汝瓷的反应,静了好半天,叹了口气。
宋汝瓷没印象也是正常的。
毕竟接下来,这些事很快就被乱七八糟的狗血剧情淹没。
宋汝瓷被那些事拖住,催债的人堵到宿舍底下,真的成了“作风不正的害群之马”。后来再和“宋汝瓷”这个名字连在一起的,只剩下渣男、骗子、软饭男负心汉。
刘鸣春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不由分说强行拍板,把宋汝瓷踢出了代表团。
后来,宋汝瓷险些拿不到毕业证,甚至连肄业的机会都渺茫,固然是因为错过了论文最后的提交时间、拖欠了太久的学费……但说实话,毕竟关系到学生的一生,规章制度未必真就非得严格僵化到这个地步。
宋汝瓷本来可以有机会申请因病迟交论文,可以申请助学贷款,他生了重病,医院甚至建议过校方帮忙募捐。
但这些都被卡住了。
全是刘鸣春在趁机作梗。
宋汝瓷没能见到自己的毕业证。
宋汝瓷最后拍的遗照,还是借来的假学士服。
系统尝试查看一些后续剧情碎片,发现这个老混蛋的确遭了报应,在校期间打压排挤无辜学生的行径被大量曝光,舆论哗然,被学校强制“退休”,最后莫名其妙就滚进了一条满是烂泥的污水沟,第二天早上尸体才被人发现……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
「宋汝瓷。」
系统有点想明白了,悄悄和宋汝瓷讨论:「褚宴可能是因为顾虑这些,才没有要你的手链,还说下次把车停远一点。」
毕竟就算再强的地下势力,也注定不可能一手遮天,直接强制操控舆论——尤其是网上那种什么都能说出来、什么话都能传得满城风雨的地方。
不说别的。
褚宴自己的名字打出来都还是方框呢。
直接让人闭嘴、消失,的确也是个办法,但系统想,在做这些之前,褚宴更想保证的大概是宋汝瓷能自由。
宋汝瓷干干净净的,不沾任何会被指摘误会的脏水污名,能在擅长的领域焕发光彩,做想做的事,去想去的地方。
褚宴想看的,大概是宋汝瓷将来能有个光明正大的超链接专属词条,点进去,上面写着满满当当的、精彩充实的一生。
系统说:「褚宴不想你和他一起变方框。」
变成被人暗地里议论、指点、胡乱揣测,用异样眼神注视的“不可说”。
宋汝瓷轻声说:「嗯。」
系统小声问:「那你还喜欢褚宴吗?宋汝瓷,客观来说,褚宴担心的其实很有道理……」
在它出神的时候,宋汝瓷并没闲着,而是借了把剪刀,又买了胶水和一些绸带、彩纸,对怀里蔫头耷脑的花束重新做了修剪装饰。
宋汝瓷抱起转眼间漂亮一百倍的浅蓝紫色满天星:「嗯。」
系统:「。」
姓褚的到底为什么还不来泡他!!
完全忘记初衷的系统急得绕着满天星转圈。
宋汝瓷没能立刻离开,那个兴奋过头的计算机系研究生又拉来了几个人,很快把他团团围住,激情讨论起了专业问题。
高难度代码与术语齐飞,连系统这个真代码都不太能听得懂——这种讨论变得越来越热烈,最后干脆有人直接拉开书包掏出电脑,调出满满几大页代码。
“从哪加绝对值判断,这儿吗?宋汝瓷,你怎么会想到是边界条件的问题,能不能具体细说……”
“居然还有不少人真信了老刘头的邪,他说你什么都不会,大爷的,我看那个老秃头才是什么都不懂。”
“不信谣不传谣,少听一面之词。”
“对对。”
“加个专业讨论群吧?以后再有人说你闲话,让他们尝尝程序员喷子的恐怖。”
有人边开玩笑边摸出手机:“说真的,你这耐心无敌了,我们当然知道用位运算又干净又省时间,可你当初到底是怎么扒开老刘头那坨垃圾把它塞进去的……”
这些人都没压着声音,坐在卖咖啡的摊子边上,热火朝天讨论,丝毫没察觉到不远处已经有张秃头阴沉老脸快要黑透了。
系统察觉到了。
但系统挤不进去,这些人围得实在太结实了。
有人撑着宋汝瓷那把椅子的椅背,有人帮他扶着花,有人扶着宋汝瓷的肩膀……宋汝瓷被亲热地围着,讨论,问答,很多新交的朋友跟他勾肩搭背。
宋汝瓷第一次交到这么多朋友。
摆手冲咖啡摊子的大二学生脸都吓白了:“学长,大神,大神……”
今天其实是学校的宣传开放日。
要响应新的宣传风向,拍校园直播vlog,所以才搞了节日集市和联欢会,不然平时哪有这些花里胡哨……听说还特地请了明星校友。
不是人人都对明星和直播露脸感兴趣,看见镜头,已经有不少人快步避开。
刘鸣春刘主任显然相当重视。
摄像机前,刘主任西服油头笑容满面,滔滔不绝地介绍着校风建设后的崭新面貌,还不忘夹枪带棒掺两句私货,强调“决不允许作风不正的学生为学校抹黑”。
……结果刚走出五十米,就听见有人骂他。
还不止一个。
骂得非常起劲。
摄像师咳嗽了一声,厚道地退后几步,转开镜头,去拍一些和谐的花花草草。
弹幕已经相当不给面子地起哄成一片:【听得见啊!这样也听得见啊!】
【摄像师:这天真蓝,这云真白,这咖啡真咖啡。】
【摄像师:得想个办法既保住工作又能继续吃瓜。】
【什么意思,所以被一群人围着的那个,就是传说中“某些作风不正的学生”?】
【本校学生来跟进一下昨晚的最新版本……没有作风不正,不是渣男也不是骗子,就是个平平无奇老实大学生,身体本来就不好,还倒了八辈子霉,让吸血鬼缠上了。】
【听说这回在医院躺了好几天。】
【所以刘鸣春微博上说的“有先天疾病、影响学校面貌的学生”说的也是他?】
【这个刘主任是不是钻牛角尖较上劲了,再怎么样,身为老师,至于这么针对一个学生吗?】
【再说和长相有什么关系,这算歧视了吧?】
【去交流的是技术吧?有才华就够了,长什么样重要吗?跟电脑说我长得好看你自己跑一段程序运行一下???】
弹幕没走完,刘鸣春的脸色已经难看到挂不住。
那些学生也总算听见了动静。
为首的研究生站起来,壮着胆子,把宋汝瓷往身后护:“教授,我们……我们没说您,说别人来着,小宋就是来逛逛,今天放假,又是过节……”
就在前两天,向穆鹤家追债的人找不到穆鹤,找上了宋汝瓷,聚集在宿舍楼底下折腾了几个小时。
穆鹤是学校新生,但不是计算机系,刘鸣春管不了。
宋汝瓷可就不一样了。
官威当然得抖起来。
刘鸣春恶狠狠放了话,解决这些事之前,不准宋汝瓷再进学校。
“让开!”刘鸣春神情冰冷,厉声呵斥自己这几个不争气的学生,“我现在问他,一会儿再问你们。”
“宋汝瓷,你说实话。”
刘鸣春把人扒开,盯着宋汝瓷:“再一再二不可再三,你是不是还和校外闲散人员有牵扯?”
“刚进校门的时候就看见你了,跟个莫名其妙的校外人混在一起,不知道你要代表学院出国访问吗?这时候闹出舆论事件怎么办?”
刘鸣春的神情异常严厉:“你身上已经有不少举报了,自己心里清楚吧?说实话,那人是谁,干什么的?”
这一套话说的冠冕堂皇,哪怕明知道是没事找事、鸡蛋里挑骨头也没办法,毕竟之前那些讨债的人的确给学校造成了不少损失,甚至砸碎了几扇宿舍玻璃。
靠边站的研究生们不停打手势使眼色,提醒宋汝瓷,随便编个什么瞎话糊弄过去。
但宋汝瓷还是说:“是我的朋友。”
刘鸣春脑门上绷起的青筋一跳:“你想清楚!代表团不能给我们学校和院系惹麻烦!我身为副系主任,要保证这一点,不希望回头闹出点什么乱七八糟的消息……”
副系主任的发言也就到此为止。
因为有个瞬间兴奋、热情猝然洋溢的身影,听见刚才那句话,已经三步并两步直奔宋汝瓷过来,一把扯开了碍事的刘主任:“天青?”
“是天青吧?”蔺司言欣喜若狂,一把攥住了宋汝瓷的胳膊,他吃的就是这碗饭,绝对不会认错声音,“是我!我是‘完蛋了写不出歌要死了’!”
宋汝瓷轻轻眨了下眼睛。
蔺司言难以置信地盯着宋汝瓷,压不住笑容——他伸出手,用力抱了抱宋汝瓷:“你怎么会在这?”
他倒是知道天青和他是校友,当初在游戏公会,他们就是因为这个才加了Steam好友……可今天不是过节吗?
又不像苦逼研究生有课题要做没法离校,又不像蔺司言这种有通告就得跑的流量明星。
天青不回家吗?
蔺司言向其他人道歉,拉着宋汝瓷到一旁低声说话。
摄像机跟得很及时,征求过当事人意见,也适时配合着转过方向。
先不管这两个人究竟在说些什么。
正为“被歧视的才华横溢老实多病大学生”而义愤填膺的弹幕静了几秒。
【……】
平、平、无、奇。
影、响、学、校、面、貌。
有些时候,当人震惊和匪夷所思得过了头,就会短暂失去语言能力……除了一大片问号飘过,最先杀出来的是两条很简短有力的弹幕。
【姓刘的。】
【你是瞎吗???】
///
疑似罹患眼疾的刘主任就这么消失在了接下来的校园vlog里。
摄像师也很懂得观众的心思。
有了蔺司言,宋汝瓷这天其实过得相当顺利——蔺司言当场包圆了校园集市的花,买了一堆礼物,又向所有人又讲了一遍他在所有采访里讲过的故事:
他卡在瓶颈期陷入绝望一切灰暗只想死在游戏里的时候,只有天青发现他不对劲,在深夜里上线敲他,问他想不想打一局游戏。
连他的前经纪人都没看出来。
他状态最差的时候,那个见鬼的资深经纪人还在逼着他出作品,把销量下滑数据平平的几首歌的差评全截出来,打在纸上给他看,敦促他上进。
这事说大也大,说小也小。
陷在情绪里上头的时候也是真觉得嗝屁算了。
“我没遇到过挫折,从小到大顺得不得了,谁都捧着我说我是天才,所以遇着这么个小破坎儿当场就崩了。”
蔺司言不介意承认:“我当时有三场巡演,十一场演唱会,我前经纪人说静不下心是我自己的问题,我站在那个九米的升降台上,满脑子都是怎么跳下去。”
“天青来找我,陪我打游戏,帮我改谱子,改词,编曲。”
“我当时觉得他没入行就是暴殄天物,真的,他才华横溢。”
“后来我听说他是生病了。”
“我不知道天青是怎么发现我状态不对的……后来很多次,我就想,会不会是他很多时候不开心。”
“比我这点破事大得多的不开心。”
“有时候我庆幸我当时没问,有时候又后悔我当时没问。”
“日子久了,发现后悔远比庆幸多。”
蔺司言说完这些,就抱着那一堆大大小小的零食礼物,急匆匆追上去。他轻轻拍了下宋汝瓷的肩膀,清瘦的人影就抬起头,迎上他的视线,很温和地弯起眼睛同他说话。
系统看了看有关蔺司言的剧情碎片。
蔺司言不在剧情线里,倒并不是因为什么更复杂、更难以言喻的原因,只不过是因为宋汝瓷并没把这些事告诉他。
蔺司言没有问。
蔺司言是顶流明星,满世界飞,日程满得要命,空下来的工夫补觉还不够,也不可能有时间刷什么直播。
后来,蔺司言失去了和天青的联络。
那个头像不再亮了。
蔺司言在上面的留言越来越多。
越来越多,不再是找天青帮忙看新歌,而是分享自己最近的情况,又试探着问天青怎么了、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麻烦事。
问他能不能帮上什么忙。
再也没有回应,直到有一天,他又在某个节目里提起天青。
他那时候已经没法放下这件事,成了执念,成了梗在心头横在喉咙里的一根刺,他只想知道天青是不是还好——知道这个就够了。
当时节目的贝斯手神情复杂,他留意到了,抓着那个人的胳膊不放,他发现自己的手在控制不住地发抖:“你认识?你也认识天青?”
“我不知道……”贝斯手低着头,半晌才说,“我曾经认识一个人,叫Listen。”
“吉他弹得很好。”
“会编曲。”
“我听说他也用过‘天青色’这个网名,他做过游戏陪玩,我们当初一起组过一个乐队,年纪很小的时候,后来他退出了……”
“是他!”蔺司言忍不住打断,眼睛里放出光,他什么也顾不上了,抓着这个贝斯手的胳膊,手指头像是变成了铁钳,无法松开,“你知道他在哪吗?带我去找他!”
三个半小时的车程后。
他看到了天青。
素净的墓碑,坐落在很山清水秀的地方。
有个身形精瘦、沉默异常的怪人徘徊在山下,轰也轰不走,说是乞丐,又收拾得很干净利索,头发理得很短,但说是正常人,又好像连话也不会说,只是沉在某个不为人知的世界里。
他听见贝斯手叫那个人“Fire”。
……
在他们这条线上,这些碎片并未发生,但似乎在某种程度上影响到了现在的蔺司言。
或许是愣在墓碑前没法动弹的人,那种铺天盖地吞没一切的后悔实在太浓。
蔺司言选择回了母校。
蔺司言提前找到了宋汝瓷。
这一整天,蔺司言都陪着宋汝瓷在学校里闲逛,聊天,参加比起电视台节目实在简陋太多的联欢会,在起哄声里和宋汝瓷一起加入学校乐队表演了个节目。
蔺司言甚至在飞镖比赛里相当神勇地赢了把吉他。
他完全不吝啬于利用自己的影响力帮宋汝瓷正名,没多长时间,那些乱七八糟的谣言就被他的粉丝轻轻松松扫清。
因为蔺司言成天把这个名字挂在嘴边,言粉本来就对“天青”的印象非常不错,甚至有不少就正在嗑CP。
热火朝天折腾了一晚上,有人已经试探着开起了玩笑:阿言不会是真准备给我们谈一个了吧?
……蔺司言关掉微博,按灭手机屏幕,深呼吸了两次。
他发现宋汝瓷又在看车窗外。
他正在送宋汝瓷回住处——因为他的掺和,学校门口被粉丝和狗仔围得水泄不通,到处都是照相机。
宋汝瓷今天其实经常走神,尤其是在天色转黑后,抱着那捧满天星,总会看人群后的某个地方。
有几次蔺司言隐约仿佛看见了个人影。
没看太清,又疑神疑鬼觉得是错觉。
在他提出要送宋汝瓷回家的时候,宋汝瓷也没有立刻答应,说是家里有人来接……只不过他干的好事,附近那几条路实在是被堵得太死了。
外面的车一辆也进不来。
于是换成他亲自来送。
现在宋汝瓷又在看窗外,蔺司言向外看,什么也没有,后视镜里倒是隐隐约约有辆造型古怪的黑车。
他没太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只当是什么过分执着的狗仔,按照地址把宋汝瓷送到家,有点惊讶地发现居然是个相当不错的别墅区。
离学校很近,如果他们不是从后门出、又绕了个大弯,就会发现其实两边几乎只隔了片湖。
走步行桥甚至反而更近。
“你家里人给你买的房子吗?”蔺司言忍不住感叹,“真是很细心。”
只不过今天为什么没人陪宋汝瓷过节呢。
别墅装修得很不错,温馨,方便宜居,就是有点太过空荡了。
今年是冷冬、晚春,春节也晚。
二月十五号才是正月初一。
年轻人喜欢热闹,节日越多越好,白天过情人节,晚上过除夕。
各过各。
蔺司言问宋汝瓷:“家里人今天不回来吗?”
宋汝瓷看了看手机,没有说话。蔺司言当这是默认,也就没再多问,让他等着自己,回保姆车里去拿纠结了一路的吉他。
本来的吉他很廉价,几百块的便宜垃圾货,蔺司言暗地里叫人扔了。
现在的是红松木面板、桃花心木琴颈的好吉他。
他跑回来,轻喘着心跳很快,把这个送给宋汝瓷:“喜欢吗?”
“你好瘦。”蔺司言轻声问,“在学校没来得及问,生病了?身体不好吗?看过医生了没有?”
“要不要和我走,我可能有点忙,但稍微有点人脉跟朋友,你可以离开这个环境,做你喜欢的事。”蔺司言说,“天青,你是不是不开心……”
浅色的眼睛轻轻眨了下。
宋汝瓷的眼睛和“天青色”这个账号给人感觉的一模一样,很柔和,有温润的光泽,会弯起令人安心的弧度。
“谢谢你。”宋汝瓷轻声说,“我很开心,日子很好。”
宋汝瓷没有接受这把作为礼物的吉他。
宋汝瓷向他道谢,又有点歉意地解释,自己因为生病,已经没法弹吉他了。
虽然目前还能听见些声音,但已经有一部分低音频率彻底无法分辨,等病情慢慢加重,剩下的部分也会越来越听不清。
蔺司言愣住。
这时候天已经黑透了,窗外很热闹,有不少人放起烟花,绚烂满天,透过窗帘也能看见五光十色。
“天青。”蔺司言问,“愿不愿意和我走?”
宋汝瓷是个秉性温柔到过了头的人,所以基本上,只要看到这双眼睛里露出柔和的歉疚,就已经是相当明确的拒绝。
但宋汝瓷还是认真问他:“现在好过些了吗?生活开心了吗?”
蔺司言点头。
他看见这双眼睛露出笑容,很真心地、替他高兴的笑容,温柔的浅色眼睛望着他,宋汝瓷轻轻抱了他一下。
“好好生活。”宋汝瓷劝他,“写不出歌也不要死啊,活着很好。”
……活着很好。
蔺司言扯了下嘴角,想要解释那个网名本质上就是个有点玩笑性质的嘴欠,但又觉得这种解释依旧辜负了眼前这个人。
蔺司言深吸口气,缓缓呼出来,向他道谢,保证把这话记住每天念三遍。
蔺司言问:“我以后还能找你打游戏吗?”
宋汝瓷弯了弯眼睛,点头,又有点歉意地解释,自己接下来打游戏的时间可能不多。
蔺司言理解,宋汝瓷要为交流团做准备,肯定忙得不行:“什么时候,你要是累了,想要放松,戳我一下就行。”
他过去好像从来没说过这种话。
他只是在写不出歌的时候火急火燎杀过来求天青救命,他好像每次都忘了问,天青怎么那么晚还不睡,怎么好像什么时候都在线,那又要什么时候休息。
……
浅色眼睛微微讶异,随即又露出好看的弧度,宋汝瓷点头,认真向他道谢。
保险起见,蔺司言补充,他有时候在台上不一定能接得到,但幸好他助理也会打游戏:“或者戳我助理。”
宋汝瓷轻声笑了,有点咳嗽。
蔺司言终于还是松了口气,不论怎么说,告白失败的结果好像也不是太糟,他握了握拳,振作精神,向宋汝瓷道别不再叨扰,又祝宋汝瓷除夕快乐。
离开别墅后,他看着门外的车,愣了下。
有两辆车。
除了保姆车还有一辆。
黑车,有点古怪,这次可以确定跟了他们一路,异常高挑矫健的影子靠着车身,低头点烟,火光亮了又暗。
双方似乎都并没预料到这次会面。
蔺司言本能地不敢造次,他见多了人,形形色色,眼前的这一个绝不好惹,他甚至在对方身上嗅见某种新鲜的血的味道:“蔺……司言。”
来人看了看他主动伸出、停在半空的手。
简单交握:“褚宴。”
“你来找天……宋汝瓷吗?”蔺司言说,“他好像一直在等人,今天是除夕,一年里最重要的日子,应该有人陪他过的。”
出门前蔺司言回了下头,宋汝瓷一个人坐在窗边,很安静,慢慢翻着一本从研究生们那里借回来的专业书。那本书相当艰深晦涩,所有的字蔺司言都认识,连在一起一个字也看不懂。
宋汝瓷一个人做这些事的时候,其实也很从容、很有序,好像从来不需要别人额外照顾,即使不被关心,没有人走到他身边来也没有关系。
宋汝瓷可以承受寂寞。
蔺司言回过神。
他诧异地看见褚宴皱了下眉。
褚宴问:“什么?”
“除夕。”蔺司言看着他有些特殊的深邃轮廓,猜了猜,“你不知道这个节日?是中国农历新年的前一天,人们在这一天阖家团圆,放鞭炮,吃饺子……”
这话说得活像雅思口语考试。
蔺司言没有除夕可过,他马上就得走,接下来有两个见缝插针的采访,然后还得苦哈哈去赶个跨年卫视春晚的通告。
褚宴。
褚宴已经在这思考了两个小时零四十九分钟为什么本地情人节要放鞭炮。
褚宴知道除夕,除夕要说除夕快乐。他颔首,一秒也不能等,快步走向别墅,打开那扇看了两小时四十九分的门。
第25章 吻 你明天上学吗?
宋汝瓷坐在那扇门里面。
靠着窗, 客厅很温暖空旷,窗外夜空漆黑喧闹,五颜六色的烟花绽开。
灯光很明亮。
听见声音, 翻书的人就抬起头。
因为一直有客人, 宋汝瓷没有换家居服,依然穿着白衬衫, 水洗牛仔裤, 很学生气的清爽打扮,大概是窗边有寒气, 披了件外套。
书被轻轻合上,在一旁放好, 浅色的眼睛柔和弯起。
宋汝瓷说:“除夕快乐。”
声音很轻。
相当容易就被烟花声盖过。
褚宴回答“你也快乐”, 觉得不够妥当, 又补上一句除夕快乐。他倒还记得装作国语拗口, 合上门挂了防盗锁, 快步过去, 握着扶手椅半蹲下来。
宋汝瓷把满天星送他:“给你花。”
本地在除夕夜送花吗?
褚宴握住藤编的温润扶手, 望着映出自己身影的眼睛, 认真道谢,接过这一捧花:“非常漂亮。”
“我会收藏。”褚宴说, “把它放在床头, 每天和它说早安、晚安。”
宋汝瓷轻轻笑了。
褚宴看着他,想, 宋汝瓷的笑容也和过去所见的大多数人不同,先是眼睛轻轻弯起一点弧度,然后笑影像雪花一样飘进浅色泉水,融化, 层层漾开。
“累了吗?”褚宴留意到他的眉宇过分淡白,衬得睫毛更显得明显和浓长,“今天是不是开心?”
宋汝瓷今天的确进行了太多活动,那些新朋友、旧朋友都非常热情,拉着他讨论,聊天,做游戏,参加大学生感兴趣的活动,宋汝瓷还被新认识的研究生朋友兴致勃勃拖去机房大显身手。
褚宴承认自己做了不该做的事。
他像个传统意义上的变态,用那些本来该用在别处的追踪和隐藏技巧,在附近看着这些,看了几个小时。
甚至用了伞绳和狙击瞄准镜。
太失礼了。
他尝试为这种行径找些说得过去的理由,比如不放心宋汝瓷的身体状况、对一个新找的贴身翻译做更周密的监视观察。
……回过神时。
他发现自己把手放在宋汝瓷的膝盖上,而宋汝瓷的手正覆着它们。
那双手很柔软,有些凉,手指清瘦修长,隐约能看到手背上淡青色的血管,像藏在薄薄一层白雪下的清澈溪流。
褚宴拢住这些手指,尝试让它们再暖和一些。他发现宋汝瓷的指侧有一小片更软的凹陷,大概是刚刚翻专业书做笔记,握笔写字时留下的压痕。
他发现自己正无意识地轻轻抚摸那片压痕。
察觉到这一点,褚宴垂下视线道歉,想要将手移开,但宋汝瓷温声说他的名字,变得更暖了一点儿的手握住他的手腕。
所以那点落在客厅角落窗前的灯光,就又这么轻轻“咚”地一声,安静了。
浅色的眼瞳望着他。
“褚宴。”
褚宴仰头,他的身形实在有些不方便这么做,于是跪下来,这样能更清楚地看宋汝瓷的眼睛,他猜测宋汝瓷独自保有一些特殊的记忆。
或许这些记忆里有他。
因为宋汝瓷叫他的名字,太流畅、太自然,熟悉到令心脏在胸腔里颤栗……他认为这后面应该还有别的话。
比如他现在应该伸手去拥抱宋汝瓷。
褚宴抬手,尝试把这片影子从烟火的余晖里摘下,向自己胸口揽入。
宋汝瓷回抱住他,手臂轻轻圈住他的肩背,韶秀眉眼埋入他的脖颈,带来微凉的感触,像明净新雪融化在颈窝,褚宴忍不住收紧怀抱。
他极力想和宋汝瓷聊些什么,但还在搜刮念头时,却发现手上的分量变化,心头陡然沉了沉。
松开手臂,宋汝瓷的身体也跟着软倒,他仓促把人拢着抱稳,宋汝瓷微蹙着眉,闭紧眼睛,身体在微微颤抖。
脸色白到近乎透明。
“怎么了。”褚宴立刻低声问,“头晕?”
宋汝瓷摇头。
“我没事。”宋汝瓷睁开眼睛,尽力压制住天旋地转,过去他并不会特地抵抗这种状态,今天的确消耗了太多精力。
他被那个从未接触过、甚至连设想都没设想过的新世界引得太过投入了。
他第一次有这种完全不同的体验,平时会担心万一晕倒怎么办、万一发病怎么办,但这次不必,并不是因为蔺司言,而是因为褚宴——他能看到褚宴。
褚宴在不远的地方。
可以不必再有后顾之忧。
可以去讨论喜欢的专业问题,去看好奇的东西,去弹一会儿吉他,即使已经听不清自己弹得是什么。
他甚至放纵自己沉迷进那本早就想痛痛快快看完的专业书。
……有点太开心了。
宋汝瓷撑着手臂,尝试稳住身体,靠自己坐起来。
他有话对褚宴说。
这是第一次,他不想放任自己昏过去。
褚宴答应这双眼睛:“好,我陪你,宋汝瓷,你不会昏过去。”
他抱着宋汝瓷离开别墅,让司机立即驱车赶往医院,他把宋汝瓷抱在自己怀里,陪宋汝瓷说话,聊今天学校里发生的事。
校园集市有个DIY蛋糕活动。
宋汝瓷给他悄悄留了一份自己做的蛋糕。
褚宴知道,褚宴看见了,褚宴吃了,还结合上网搜索准备了评语:“很香,做得很漂亮,水果夹心点缀得恰到好处,酸甜,清新不腻。”
幸亏他抢得快。
否则差一点就被一群兴奋的小丫头分光,带着蛋糕拔腿就走的时候,还被指指点点当成奇怪的人。
这大概是不可说的褚□这辈子最丢人的事。
宋汝瓷靠在他肩头,呼吸很弱,冷汗渗过睫毛淌进衣领,不带血色的嘴唇吃力抿起,浅色的眼睛弯得很好看。
褚宴收拢手臂,把他抱得更紧。
宋汝瓷还给褚宴留了一些小礼物,涂色石膏、沙画、一片形状很漂亮的叶子。
褚宴都收集起来了:“漂亮,好看,沙画我摆在茶室,和塞尚的画挂在一起了,石膏像在我书房珍宝架上,回头带你去看,叶子在这。”
他握着宋汝瓷的手,让宋汝瓷摸到左侧衬衫口袋。
宋汝瓷的手指已经失去知觉,变得麻木,感觉不到叶子,摸到他的心跳,激烈、急促、抵着掌心。
“我没事。”宋汝瓷仰起脸,“今天很开心,谢谢你。”
他认真告诉褚宴:“我第一次这么开心。”
他听不见自己弹的吉他,不过应该不会错谱太多,吉他曲子是弹给褚宴弹的,弗拉明戈特色,一首有关期盼出海旅行的欢快曲子。
褚宴听见了:“我听过最动听的音乐,宋汝瓷,我们该治好你的病。”
好看的眼睛软软弯起。
宋汝瓷的意识在变模糊,这个时候,浅色眼瞳里会变得更纯净、更认真,宋汝瓷努力看清他,宋汝瓷轻声说:“好……”
宋汝瓷说:“褚宴。”
褚宴握紧垂落的手,宋汝瓷枕着他的肩滑落,褚宴用力抱起他,语气失控,几乎沙哑到破音,慌乱语气令影子似的司机错愕抬头,看向后视镜。
系统连忙飞奔到宋汝瓷身边。
宋汝瓷头颈后仰,睫毛贴着眼睑,脸庞在灯光下几近乎透明,他整个人都被褚宴抱着,圈在怀里,手臂静静坠着,系统小心地轻轻扒拉松蜷指尖。
没有反应。
……
幸而医院的检查结果不糟。
系统心有余悸,褚宴是反派大BOSS,这点残余信息它还是有的。
如果再出什么事,系统不一定有信心能按得住反派大BOSS直接干崩世界。
“应该……应该和别的什么‘其他因素’,关系不大,不是因为您在和他聊天的时候,用力抱了他……”
医生对着病历,半点不敢乱看,回答得相当谨慎:“还是神经系统的问题,他昨天做了很复杂、需要耗费脑力的工作吧?之后就会这样。”
陷入昏迷无法叫醒,是因为脑神经需要休息到足够下一次重新活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