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章 港诡09 太平公墓
为什么不可以?
尤黎坐在男人的手臂上, 眼前是月光下细微的尘埃,脸上是肉眼可见的困惑。
他仿佛又闻见鼻尖潮湿的水雾。
旁边是透明的温暖的水流,水雾盘旋上升, 尤黎坐在宽大的浴缸里,有些不明白地在看。
慢慢的,他趴在了冰凉的浴缸壁上,下巴也枕在水淋淋的手臂上。
在看04在冰冷的冲洗下不算纾解的动作。
尤黎想起来, 他当时在问要不要□□。
还问了好几遍,可是04一直拒绝他。
尤黎不懂为什么,04说对他身体不好。
可L却说他不可以这么问。
尤黎抿抿唇,看着L说,“可是你想。”
04想,哥哥也想, 他们都想。
“你在难受。”
L看着他,片刻都没出声, 眼神又黑又沉。
他们通过无数次话,在黄昏下静谧的花丛里,藤椅会在夜下摇晃, 电流会将另一边少年昏昏欲睡的呼吸声传过。
绵软, 无力,像承受过许多后的不堪。
恐怖片过长的铺垫都像在给他们刻意营造出一种日久生情的氛围,似真似假,仿佛通讯的另一端是他幻想已久的梦中情人。
但绵长的呼吸声不用维持多久, 少年的身边就会响起人声, 听着像几句低语的调情,在他们之间也只能算稀疏寻常的交谈。
L听着,不是他。
他看着面前和别的男人接过吻, 上过床,却依旧纯真宛如处子的、什么也不懂的梦中情人。
男人的劣根性会驱使带着些许粗茧的手指,在这一刻做下一些在这张白纸上随意涂抹的行为,线条狰狞扭曲,却能满足暴力的幻想。
L伸出手,掀起尤黎的衣领,指节勾过黑绳,将人脖颈间的无事牌塞进去。
冰凉的玉滚过皮肉,激起一阵颤栗。
更像是一个小小的惩罚。
它冻得尤黎偏偏眼睑,禁不住闭闭眼睛时,听见耳边比刚才那句他半知不懂的BB,还要低沉的一句。
“这是我的事。”
像一窜细小的电流。
尤黎眨了眨眼睛,呼吸有点慢。
L跟他说,“同你无关。”
尤黎一下就不能呼吸了,那些闷闷涨的难过还没涌上来又听见一句,很沉。
“你不用承担我的任何欲望。”
“我爱你,我对你起性,都同你无关。”
他将那三个字轻轻松松就说出口,像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而不是在开膛破肚的剖白。
尤黎抓住L的手指,迟钝的,“你们也不可以?”他慢吞吞地又问一遍,“你们想,不可以?”
L任他抓着,“嗯。”
尤黎仰着脸看他,眨眨眼,“我想呢?”
L深深回望过去,眉川拧起,却没再出声。
仿佛这定的戒线只叫他一人受罪就够,翻得比扑克洗牌还快,只对人不对事。
尤黎就闭上眼,很小心仰起来,又弯了下眉眼,好像也有点开心,“我知道了。”
这一吻却吻在L的掌心里,
尤黎再一次被他挡住。
L眉间沉沉,“你想和我上床?”
尤黎用脸往前顶,用脑袋挣开他的手,迫得人的掌心不得不往后。
L就看他像一只扑朔迷离的小蝴蝶,躲在自己的脸颈旁,扇动轻飘飘的翅膀般摇摇头。
而后很快,很快地在凑过来,蜻蜓点水,亲了一下自己的唇角,又迅速飞远。
离去。
有那么一瞬间,所有人都会在这一瞬间,不受控制地绷紧指腹,收紧掌心。
L松开手,送它回自己的茧里。
没人能将他抓住。
尤黎睁开眼,撑着底下的皮衣坐起来,第一眼望过去时,又见到L沉沉看过来的一双眼。
没过多久,苏云几人就陆陆续续地从404里钻出来,他们出来时,尤黎依旧安安静静坐在那件皮衣上,很有耐心地等。
L仍旧维持着站在窗边的姿势,黑罩已经回到该在的位置,神情很平静。
没人开口。
仿佛他们刚刚什么都没做,也没人知道他们小小地偷了一下情,在第三人在的时候,又是熟悉却陌生的模样。
只有谁也看不见,谁都听不见的时候,那些不见天日的情潮才会翻过海面。
苏云,“你们的那份。”
尤黎接过那些纸钱,“谢谢。”
“乩鬼说将她搬出404就会醒。”
这句话是指还躺在地上的甘倩。
“这里阴气太重,她的生魂被压得翻不了身,所以才醒不过来,等离开这栋楼才会好。”尤黎把纸钱收好,从桌子上下来,“佛龛和胎盘,我们要带上吗?”
在地上冻得面色青白的甘倩终于有人问津,张朝和王信自觉抬起她的手脚,这女人现在硬得跟僵尸无差,要不是还有起伏,他们都得认她是具尸体。
“做贼仔不得好死的,多手多脚,不如我帮你们砍掉这一双手脚?”
405的门口突然响起诡异的女声。
那里站着一个没有脚的红裙女人。
它阴阴看着他们,但下一眨眼,又不见了。
乩鬼的阴气又重了一层,现在不止尤黎一个人能听见它的声音,几人顿时噤若寒蝉,环顾四周,却都不敢再往405的门口迈出半步。
比鬼在你面前出现更吓人的是,它不见了。
苏云如临大敌,静了没一会儿,她突然听见身旁那个像谜一样的少年似乎轻呼了一口气,叹了一下才说话,“没事的,我们先出去吧。”
“僵在这里也不是办法,下一趟班车很快就要来了,它不让我们动,我们拿了纸钱就走好了。”
说完主动向前走了一步,让大家跟在他后面走,苏云骤然发现,这个像透明人的男生适应力似乎很强。
仿佛有着无限的潜力。
张朝和王信已经抬着甘倩跟了上去,苏云只好也上前一步,她出了405的面,见当真没出任何事,才松过一口气。
尤黎停在门边,等他们走完,才回头看了一眼,405的灯不知何时被关了。
乩鬼站在破了洞的那扇墙前,望着里头的404,久久不动。
尤黎问她,“胎盘是你的吗?”
乩鬼缓缓转过整个头,青白的面孔下是一动不动的后背,它眼中滴下血泪,“是呀。”
“当然是我的。”
诡异又阴柔的语气。
话到最后它的身影逐渐消散,只留下一地月光,尤黎频频向后回头,却没再看见它。
汤盅里原本待着的,是乩鬼的孩子吗?
只剩下胎盘,那孩子去哪了?活着,还是死了,死了,那死婴的尸体呢?
他们扛着一具身体,下楼的时候并不顺畅。
尤黎和L走在最后,但好在没撞见鬼打墙,顺顺利利地下了楼,见到天光。
没把甘倩放到站台多久,她就自己醒了,醒过来后浑浑噩噩地跟着他们等巴士。
手里拿着纸钱,坐在路边像一群孤魂野鬼,等着往生车接送轮回,冷风凄凄,好不悲凉。
冥车很快驶来,又排着队上车。
车门合上后将一车的人与鬼关在一处,所有人大气不敢出,凌晨一点过,乩鬼坐在最前面,他们只能看见它一头秀丽的黑发。
盖住了女人整个背部。
灵体出窍两次,尤黎的后遗症不比甘倩轻多少,回到身体后虚弱得头昏脑胀。
他这次没再自己看着车窗,而是试探着,靠在L的肩头沉沉睡过去。
巴士越往前开,夜越深,第一排的红裙女人存在感就越强,但它始终背对着他们。
从未回过头,而车后镜里也全然没有它的影子。
又一次颠簸后,巴士在下一站停下。
他们在荒郊野岭外下场,山边靠海,站牌上显示着他们这一站的目的地——太平公墓。
这是一处坟场。
第202章 港诡10 久病成痨伤心死
探亲、探亲, 却没说他们现在要去哪一座墓前探望亲人,祭拜上香。
荒郊野岭,圆月高悬, 没人敢轻举妄动。
因为那个红裙女人和他们一起下了车。
它始终站在他们最前面,背对着他们。
它不动,也没人敢动。
尤黎迟疑地问,“我们再扶乩问路一次?”
那女人听见了, “仲玩我一次?”
阴气沉沉,不怀好意。
浑浑噩噩的甘倩现在才被这一声吓回神,欲哭无泪,面上全是后悔,“怎么办,它不会报复我们吧?”
她悄无声息被乩鬼上了一次身, 离成为一具尸体咫尺之遥,后怕和恐惧犹如猛虎, 快把她逼成一个疯子。
“你不是说乩童只会有你一个吗!我们第二次扶乩时她怎么会挑了我上身,你还想再来一次!你还想害谁!”
苏云面色铁青,“鬼还没对我们下手, 我们自己就要内讧起来?你通关通傻了?”她是说一不二的性格, “通关时间只有一晚,问路前我问过每一个人的决定,你事后反水,但你能醒过来, 还是他亲自向乩鬼问的话。”
“够了。”
甘倩一下被骂醒, 冲动的头脑冷静下来后嗫嚅不敢说话,冷哼一声扭过了脸。
尤黎也有些无措,他还是说了句“对不起”, 说他没有想到第二次扶乩还会选乩童,又转过来对帮他说话的苏云说谢谢。
很好脾气。
乩鬼啧啧称奇,看向一旁视若无睹,穿着脏污的皮衣夹克,不为所动,似乎全然放手的男人,这种人怎么会有一个这么和他相像,却本性无害的魂。
红裙女人依然站在那,乩鬼的声音却忽然出现在他们的后背,“边个话我只得上童子身?”
她话中的童子身并非此意,只是用作取笑。
谁说它只能上乩童的身?
话音未落,甘倩又突然鬼叫一声,乩鬼不知何时来到她背后,“灵魂平平无奇,你做乩童?我都要亏死。”
“好彩,做个容器还算赚。”
甘倩神经兮兮地看向身后,“谁?谁!”
乩鬼笑嘻嘻的,从阴森森的语气一下变为古灵精怪的少女,“得啦得啦,我领你哋走,我都好想再见佢一次。”
始终背对着他们,在他们正前方站着的红裙女人往前走了一步,走完没有再动,直到有人跟上,它才再往前走了一步。
泥土地陆陆续续留下脚印,他们一行人跟着一个女鬼在黑夜走进了山里。
一座座坟衬得这山像一座能吞人的尸窟。
乩鬼像回家一般,幽幽飘在最前,嘴里哼着不成名的调,鬼泣如怨如诉,“……你又知否我久病成痨,不会为你伤心死……”
“久病成痨……”
“……伤心死。”
它来来回回唱着这两句,像天底下为情之一字受尽苦楚的伤心人,拐过一个山间弯道,才能在凄凉的月光下看见它青白的十指间捧着什么。
那是一个瓷白的汤盅,里面盛着陈年血污,放着一个干涸的胎盘。
它缓缓诉说着一件陈年旧事。
“我同一个男仔有过一个小朋友,它刚从我大肚里出来就死咗,细细个,都没个汤盅大。”
“我哭到肠断,好伤心,好难过。”
“我把它供起来,我好爱它。”
“我日日上香,日日祈求,求它看我一眼,爱我多一点,让我好过一点。”
“过了好久好久,我才发现我做错了一件事……”乩鬼一手端着汤盅,一手捂在面上泣,“我真系,做鬼都比做人好……”
“妈咪对不住你,我错了……”
苏云面色几变,最后还是小心翼翼地问,“我们要去祭拜的是你的丈夫吗?”
做母亲的死了成鬼,一定发生过什么惨事。没道理父亲还活着。
乩鬼呢喃许久,它半侧过一张面。
众人齐齐屏住呼吸,却看见一张几乎大半都被黑发挡住的青白。
它没有脸。
乩鬼似乎想了很久,笑了,“个男仔同我拍拖而已,我们没有结婚,他不是我老公,也不配做我宝宝的爸爸。”
它用一种和刚刚评价甘倩的语气道,“用完就扔的容器罢了,也就精气有点用。”
未婚先孕,听上去这段旧事更惨了,张朝王信和苏云甘倩两人对视一眼,心下已经快脑补成误入歧途的少女初尝禁果后被渣男抛弃,死了条心要把孩子生下来,没成想孩子一出生就死了,说不定女鬼也是难产死的。
有些俗套的旧社会产出爱情故事。
怪不得一身血衣。
也不是不能理解,事情捋清楚就好过很多,埋的不是丈夫,那埋的不会是那具死婴吧?
苏云看着它还想再说什么。
乩鬼见他们紧盯着自己不放,却抚上自己的脸,有些自得却满意般问,“很好看吧?费了我不少心思呢。”
几人盯着它没有五官的面孔狠狠打了一个寒颤,只能硬着头皮说它美到不行。
乩鬼有些惋惜,“我活着那阵好有名,出了名的有钱,死了没后,大把身家花不出去。”它说,“谁像你们一样同我说句好听话,我都不介意散尽家财认他们做仔。”
很是可惜。
尤黎却皱皱眉,想到刚进副本时用作扶乩的那间老旧房屋,还有404住两人都拥挤的水泥房。
他敏锐地从这个故事里找出了一些不衔接的诡异之处,它们拼拼凑凑,仿佛在告诉他们背后藏着什么可怕的事实。
但除了尤黎,他抬起头看向自己的同伴们,他们却好像没一个人意识到。
他似乎才想起什么,突然回头看向身后。
看见那个身影还在的一瞬间所有慌乱都消失不见,尤黎开始仔细想着那些话,总结到一起,都比不过L对他说过的四个字。
鬼话连篇。
不能信它,尤黎不再去听,而是把注意力转移到身旁人身上,声音很小地问,“为什么风里会有海水的味道?”
尤黎对大海的印象并不深刻,除了机械副本里被冰冷的海面吞没,他在现实里并没有去过海边,可现在他能闻出风里的咸腥。
是因为04为了不让他对海水留下阴影,在系统空间里带他在构建出的虚假白沙上玩过好几次。
数据模拟得很成功,和真实的海面并没有任何区别,他这么问,听见L平静地回答他。
“这是一座港城,山顶面朝一处浅水湾,也能看见远处的海景。”
“你经常来这里看吗?”
“很少有时间。”
尤黎干巴巴地“嗯”了一声,小小的,不敢太大声,不敢引起别人的注意。
好奇怪,好像在偷情。
这个词也是尤黎学来的,明明光明正大也没有关系,为什么真的变成了04说的那样?
每次他和L通讯的时候都会被04讲。
乩鬼似乎还在泣怨,却不能再让尤黎听见什么,从进副本到现在,不管是发生什么,L始终游离在外,他猜是因为这次不比上次,副本boss的实力根本比不过019。
尤黎奇怪地读懂了L不插手的意思,因为这个副本不怎么危险,boss也不会给他开后门。
除了得看着点人,即放手让他自己通关,又得看着那些魑魅魍魉不让它们打不该打的主意,L再无事做。
一路走来,他们路过无数个坟头,一座座墓碑像一双双眼睛,恭送着他们不断深入。
甘倩细若蚊蝇道,“就算是上个世纪,这里的地也寸土寸金,它没将这死婴葬在龛位中,挂在骨灰堂里,而是有土可睡,有墓可依。”她说,“它说的不假,起码为一个胚胎买地……”
“它富到流油。”
但等到了墓前,所有人面色又惊愕起来,因为墓碑上印的不是一个一出生就死了的死婴。
而是挂着一张黑白的女人像。
没姓没名,上书三字——不祥女。
这张相照得十分美,确如乩鬼所说,是个艳女,她艳得能做影星,年过半百,奄奄一息躺在病床上,却仿佛青春永驻,生动得都能从相片中爬出来一样。
比刚毕业的女学生还要年轻,年轻到让人不寒而栗,透过那双黑漆的眼睛,都肉眼可见一分诡异。
艳得十分的假。
“这是……它死前照的?”
“嘘,嘘……”
乩鬼摩挲着墓碑上的相片,嘴里哼着不知名的摇篮曲,一转眼,青烟骤散,不见了。
它在的时候还能认个路,它不在了,他们却像被遗弃在这荒郊野岭里的坟场里,不知去处。
苏云往前走了几步,“所以我们来拜得是它?”她隐约有些反应过来,“可是我们都来了,它怎么不把纸钱给我们?”
“反而走了。”
“等等。”尤黎说,“它把胎盘留了下来。”
几人的目光瞬间集中在墓碑前留下的汤盅。
尤黎面色越来越白,快呼吸不能,“它说……它要我们在这里找一个肚饿的女人,喂饱她。”
“不然我们就别想下山了。”
第203章 港诡11 饿死鬼
“好重。”
一时间没有人敢去碰那个遗留下, 怎么看怎么诡异的汤盅,最后还是尤黎上前打破了僵局,抱起了它。
刚一拿起, 险些被刺骨的冰冷和骤变的沉重弄得手滑,将这瓷白摔落在地,好险又险才两手托住。
苏云眉头狠狠一跳,“怎么了?”
尤黎闭了闭眼睛, 有些磕巴,“重……它变重了。”他无措又茫然地将事实陈述出来,“里面好像多了什么东西。”
不可遏止地想到了404里,乩鬼身为一个成年人,却仿佛割去手脚,比人彘还不如, 活生生钻进了巴掌大的汤盅里的那一幕。
意识到自己捧着的有可能是什么后,尤黎呼吸都窒住, 心脏快要停跳。
他不用想都知道,乩鬼留下这个汤盅,又让他们去找一个饿肚子的女人喂饱她, 荒山野岭, 没食没水,用来填饱她的当然只有汤盅里的东西。
丢也不是,不丢也不是。
尤黎蹲在地上,白着一张脸, 干巴巴地抱着它, 很快,从他身侧伸过来一只手。
L示意人将汤盅给他,“走吧。”
尤黎摇摇头, “没事的,我可以拿。”
他深呼吸一口气,还是决定自己来。
“我们分开找还是一起走?”
甘倩,“不行,不能分开!谁知道这山上有什么?!”
王信,“鬼啊,还能有什么。”
尤黎忍不住笑了一下,“那我们爬高一点,从山上往下看,能看得比较远。”
苏云,“我同意,别浪费时间,走吧。”
但要爬山,这汤盅就得换人拿了,尤黎刚被乩鬼吸了人气,还是虚弱的时候。
转来转去,最终还是张朝和王信两个男的轮流过手。
汤盅易碎,开路断后的人都不能拿,王信排在第二,学着乩鬼的模样,战战兢兢捧着手中瓷白。
尤黎趴在L背上,让人背着往上走。
一行人走着山间夜路,没人出声。
尤黎细细一条胳膊圈在L的脖颈间,有些不舒服地闭着眼睛,从回到身体后他就有一些奇怪的感觉,每次呼吸都在忍不住用力。
明明没有受到惊吓,却仿佛快病症复发。
他的身体,他的呼吸,在他不知情的时候自发向周围吸收着什么,从乩鬼那里被拿走的,再从天地间补回来。
尤黎想到乩鬼说的那句……它说他的灵魂很奇怪,不管再怎么吃都不会少。
不管怎么分,分成多少份,都不会少。
尤黎脸也趴下来,抬起一只手,怔怔看着自己不大的掌心,眼睑微微下垂着。
他的病……医院说他的人格分裂是基因遗传导致,但他为什么从小就在孤儿院,遗弃他的父母是谁,尤黎的记忆中都没有印象,院长妈妈也从没有和他说过。
他好像从小就是个孤儿,从小就应该从福利院里长大,所有人都对这一点毫无疑问般,没有人包括他自己似乎都从没有想过探寻他的过去。
去寻找一些微薄的血缘以作慰藉。
哥哥们就是他的亲人,
所以不想这些也没关系。
可现在,他好像从乩鬼的口中找到了一些,他为什么特殊的存疑,可是再多的他再不能知道。
尤黎别过眼,看向L的侧脸,看了很久很久,有些狐疑和闷气地抿起嘴巴。
他不知道,这群男人肯定知道。
没有一个人和他讲。
尤黎伸出手,捏住了L的耳朵,往下一扯。
L步伐一顿,少年的呼吸近在咫尺,又跟上了一句快被吹散的气音,“我是个怪小孩吗?”
阻止的话语卡在胸腔里,良久,L默许了这个有些淘气的行为,低声说,“为什么这么想?”
尤黎的手指细细的,又扯扯,小声小气,“那我是不是很笨?”
L被迫和他说着悄悄话,有些沉默,“谁这么说过你?”
仿佛尤黎说出名字就会被他记下。
尤黎为了两个哥哥之间能和谐共处,即使听到脑海中的冷笑也根本不敢出声。
好为难地说了一句,“没有的,没有谁。”
尤黎努力把话拉回正题,“所以会告诉我的,对吗?”
他不需要再说更多。
L也只是把他往上抬了抬,没再出声。
扯着他耳廓的指心就用了用力,尤黎也就只敢欺负脾气好的了,换04在这他大气都不敢出,现在却敢扯着L晃,继续用气音闷话,“都不告诉我。”
“好坏。”
队伍拉得很长,因为背上的折腾,L放缓了速度,他们走得快掉队,又低下了音量,没人能听见他们在说什么。
尤黎还想再说什么,却在风里听见一声瓷器摩擦的尖锐磕碰声,细细一下。
剩下的人喘着气专心爬山,只有他注意到了。
尤黎下意识看过去,见捧着瓷盅的王信哆哆嗦嗦地死死摁着盖子,因为用力的摩擦发出了刺耳的噪音,很快,他就干呕了一声。
这一下动静太大,引得所有人都看了过来。
王信把那瓷盅往张朝手上一推,连滚带爬地跑到一边的树根底下稀里哗啦吐了一地。
甘倩面色都青了,捂着鼻子,“到底怎么了?”
“里边,里面……呕——”
“我刚没走稳晃了下,盖子没遮死,里边的东西露出来了,我看了一眼,呕……”
苏云拧起眉,“是什么?”
张朝像拿着个烫手山芋,“能打开吗?”
苏云伸出手,“就算不能打开他也看了。”
张朝递给她之后,她硬着头皮打开了瓷盖,汤盅里的东西就这么明晃晃地暴露在月光下。
里面的水声晃晃悠悠,被装得满满当当,几乎快要溢出,找不出任何先前干涸的胎盘影子。
甘倩尖叫一声,也忍不住捂住嘴干呕起来,“这是什么东西!那个胎盘怎么不见了!”
苏云面色难看,盯着盅里满到几乎溢出的肉团血污,破碎的组织肉块,隐隐约约还能看见一团圆壮物,脐带绕颈般蜿蜒,泡在血水里,青白透明的肉皮下是暴涨的血丝脉络。
浓烈的腥臭味儿直冲天际。
尤黎只看了一眼,就被遮住了眼睛,他眨了眨眼睑,只隐约看到模糊的一滩血,血里似乎还有着什么反光的黑漆,像眼睛般的黑糊,他没看清,有些茫然地问,“怎么了?”
L语气不好,“盖上。”
苏云惊醒后骤然合上瓷盖,忍着反胃问,“这是刚被剥下来的胎盘吗?”
没人出声。
这里没人做过父母亲,也没有亲眼目睹过生产的过程,只能凭借着底下那个被脐带绕了一圈,形似轮胎状的圆形肉团作出辨认。
甘倩恐惧道,“我们不会要喂给那个女人,把这个胎盘吃下去吧?这东西能吃吗?”
苏云面色青青白白几下,只能拧着眉安慰道,“胎盘风干之后的学名叫紫河车,是一种药用价值很高的药物。”她说,“对体质虚弱的人有温补的效果。”
话这么一说,几人的脸色才好看一些。
苏云见这些人状态稳定下来,才道,“也不是不能吃……但在这个副本里,吃它的用处肯定不止于此。”她说,“关于死婴的邪术实在太多,我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先找到那个女人才是重中之重。”
尤黎却说,“我好像看见了。”
他趴在L的背上,看得高,也望得远,现在出了意外,不能看有着汤盅的前方,只能扭头看向身后。
一列列的公墓在夜色下仿佛永无止境地排着,他们看见一个穿着白裙的女人在每一个墓碑前驻足逗留,突然间,她像闻到了什么,在空中嗅了嗅,随后缓慢抬起一张脸,向他们这边死死看来。
如水藻般茂密的黑发下是一对黑白分明的瞳仁,露出的面皮却发壑起皱,看得出底下的老态龙钟。
下一秒,它不见了。
极度的惊惧和危险感瞬间漫上所有人的心头,甘倩腿软地快倒在地上,“跑,跑,快跑!”
“她肯定来找我们了!”
苏云三下五除二将汤盅原模原样地放到路边,“先躲起来,她不是为我们来的。”
张朝一把扯过王信,“别吐了,快走。”
甘倩四处看着找哪能藏起来,“你走不稳还拿什么!”
变故来的太突然。
尤黎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抱到一边,让人改背为抱,山上树多,草也多,躲倒是不难。
几乎是没过多久,他就听见了哀哀的呼唤。
白衣女黑发披身,骨瘦如柴,肚子胀得却跟一个球那么大,她似乎看不清眼前路,等走到近前,才摸索着用鼻子嗅着,几乎快趴到地上,手脚并用的略过一个一个墓碑。
狼狈不堪地爬到地上被置放的瓷盅前。
只靠着没盖严实的汤盅里那一点腥臭血污味儿识路,她一边爬,一边叫着饿。
“好饿,好饿,好饿……”
她伸出枯木一般的十指,捧起那个汤盅,陶醉一般煮着里面的血气,随后骤然砸开盖子,疯狂地用手朝里挖出血肉往嗓子里塞。
白衣女仿佛是活活饿死的,她像个饿死鬼般不要命地进食,像吸食着什么滑溜溜的蛆虫将盅中的胎盘一口一口挖下入肚。
她每吃一口,干燥的发丝就顺滑一分。
她每吃一口,布满褶子的老皮就光滑一分。
她每吃一口,发绿的血污面孔就漂亮一分。
她一口比一口年轻,一口比一口美艳,吃到最后甚至仓促间打了一个饱嗝,肚子犹如胀气的球体般滚大起来。
身上的白衣都变得有了丝绸质感,贵气逼人,黏着破碎肉块的黑发密密麻麻黏在她脸上,和那墓碑上挂着的相片里的女人竟有几分相似。
传闻迷信里,生食胎盘能美容养颜,永葆青春,宛如神药,也能让一个老妇人变成一个青春靓丽的女学生。
这个汤盅被供在神佛面前,说不定还有生财转运的功效。
尤黎看得大气不敢出,不停地往身后的怀里钻,甚至能隐隐听见自己藏起来的同伴们的干呕声。
白衣女佝偻在地上许久才平复下来,她仿佛终于恢复理智,从一个疯女人变成了一个正常人,望着自己满手血腥的手。
又疯了般砸向自己的肚子,将先前吃进去的东西通通吐了出来,但那些肉块已经被她活生生嚼碎嚼烂。
吐也只吐出满地肉糜。
她无比痛苦地混乱道,“妈咪对唔住你……”
妈妈对不起你。
她一边喊着自己知错了,一边喊着肚饿,浑浑噩噩,神魂颠倒,随着呕吐,身体又褪变成枯瘦如柴的模样。
她是乩鬼吗?可为什么又有那么点不像?
尤黎只觉脊背发寒,浑身诡异,他听见不远处的苏云低声道,“我看过的邪术里,确实有这么迷信的一出。”
她也觉得有些奇怪,但那份古怪萦绕在心头,却让人找不出哪里违和。
其余人的不知所云也在她的慢慢诉说下逐渐清晰。
“她未婚先孕,不是跌落了爱河,是为了借精,自己生下孩子,自己吃了自己的胎盘。”
“可能还养了小鬼,将自己的死婴供奉在先后像面前,保自己升官发财,一生顺遂。”
这座靠海的港城寸土寸金,在过去的旧世纪里,在一栋栋的棺材房里挣扎着无数穷苦的人。
封建和迷信下,为了出人头地,什么都做得出。
尤黎呼吸突然急促起来,他想起自己匆匆看见的那一眼,想起自己仿佛在汤盅里看见了一双眼睛。
他有些恍惚地出声询问,“那她为什么吃了又吐出来?”
尤黎浑身都在颤抖,出着冷汗,“她是不是……吃错了?”他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汤盅里好像不止装着胎盘,好像还装着那个……婴儿。”
404那么黑,天后像前的香烛只有丁点火光,母亲看不清,将死婴当作胎盘,嚼得细细碎碎。
吃进了肚。
第204章 港诡12 我在想你
空气中传来的干呕声瞬间加剧, 也不知道每个人脑补到什么程度,尤黎也有些反胃。
刚张了张唇,齿间就被塞进一颗凉意冲鼻的糖, 薄荷的辛辣直冲眼腺。
尤黎瞬间清醒了,他合了合湿润的眼睫,将这颗几乎算一点都不甜的糖压到舌根底下。
嘴里苦巴巴的,受到刺激的唾液腺不停地分泌着水液, 鼻尖全是薄荷苦涩的香气。
不敢再看。
他扭过头,终于不再逞强,用细瘦的胳膊搂着L的脖颈,怕得颤着的眉眼贴上人的颧骨上。
闻着鼻尖的薄荷糖和橡木茄盒混杂在一起的醇厚,燃烧后残留的味道有些古怪,像黑巧克力。
驱散开那丝作恶的血腥。
虎毒尚且不食子, 难以想象圣歌里赞颂的伟大母爱会如此扭曲邪恶。
发现真相的那一刻又会有多么的悔恨不已。
白衣女的哭声在山间被传得很远,风呼里的痛怨直冲天际, 她已经尝到了她作恶后的苦果。
悔过终生都不够,被这股恨我扭曲得不成人形,“好饿……好饿……”
白衣女控制不住地盯着地上那滩血淋淋的秽物, 她死前风光一生, 她死后佝偻脊背,几乎要向她生下来后还没巴掌大的孩子臣服。
她张开鲜血淋漓的红唇,目光紧紧盯着那滩她呕出的血肉。
“好饿。”
空气中终于传来不知道是谁忍不住的呕吐声。
“谁?谁?!”
尤黎不得不从埋头的姿势抬起来,有些恍惚地回过头, 电光火石间, 对上了一张青白鲜红的恶鬼面孔,骇人的神情无比凶噬。
完美符合了苏云口里说的,随着阴气加重, 它会用无所不企及的手段将他们留下来,留在这座山中,成为这众多墓碑中的一员。
尤黎下意识往L怀里钻去,反应过来后又不能坐以待毙,他腿软地几乎快摔在地上,又在慌乱之中牵住L的手。
拉起人就慌不择路的跑,像只小鹿。
L都被尤黎弄得反应不及,不得不跟上,看人面上还滚着泪,强撑着自己往前跑,忍不住低笑了一声。
尤黎一跑之后,其余几人再也按捺不住,顿时作鸟兽散地狂奔,边回头还边看白衣女站在原地饿得咽口水。
眼里全是吃人的恶欲。
她狠狠盯着一开始和她对视上的男生,又把目光移到被男生拉着跑的那个男人身上,凶恶的神情慢慢变了,打了一个寒颤之后才把视线转移到其他两脚羊上。
瞬间极速追了上去。
山路泥泞,高树灌丛繁多,又是夜路,阴风从身侧极呼而过,将尤黎吓得面色都白了好几分。
丝毫不知他踉踉跄跄跑好几步,身后的人只需要不动声色地迈几个跨步就能跟上。
尤黎拼命地跑,拼命地跑,口里灌进去风,又呛到胸腔里,让他控制不住呼吸频率,低低咳了好几下。
有些狼狈。
叫身后看不过去眼的L揽腰凭空抱起,尤黎吓了一跳,喉腔里发出一声短促,反应过来又戛然而止的惊叫。
小小的,细细的,慌张得不行。
紧紧地捂着自己的嘴巴,怕把恶鬼招惹过来,直到L抱着他走了好久,才小声问了一句,“它还在追我们吗?”
L面对面抱着他,“不在了。”
尤黎的腿环着他,白鞋上都是刚刚跑的时候沾的泥,蹭到了L后背下方的裤子上,“那我们在哪里?”
他不知道,L却感觉得出来。
L将他托高了一些,“想不想去山顶看看?”
尤黎有些蒙,鼻音里闷一声“嗯?”,呆呆的。
他们不是还在逃亡吗?
L又问了一遍,“想不想和我去山顶?”
尤黎问,“可以去吗?”他想了想,没搞清现在是什么状况,还是答应,“好。”
懵懵的。
仿佛L带他去哪里都可以,一句话就能被拐跑,一点危险意识都没有,随便就能跟着别的男人走。
L放他下来,在他面前蹲下,“上来。”
尤黎搂住他的脖颈,小心地趴在他的背上,让人背起来。
到时候被拐到什么地方去都不清楚,在又黑又高的青纱帐里呼救无能,很轻易地给出了自己的全部信任。
L带着他回到正路,阶梯很陡。
尤黎却发现L每一步都走得很稳,他还有些气喘不能,在人的耳边喘了一口气,又喘了一口气,捂着自己的鼻子,调整呼吸频率。
掌心里闷得全是呼吸的湿意,连带着L的耳颈侧都能荣幸几分,他听着身后人小心翼翼的呼吸。
他背着他年少时幻想过的梦。
月光在这一刻叫尤黎看清了L的背,他趴着的皮衣上沾了很多灰,这件衣服曾经铺在过地上,铺在过置放多年的木桌上,给他当过座椅,垫在过他的身下。
拍也不能完全拍干净,但L不是那么讲究的人,风里来雪里去的,刀山火海都闯过,没道理一件脏衣都穿不下。
这件皮衣依旧穿在他身上。
现在上面还多了一些泥,是尤黎的鞋子蹭上的,他松了松脚,但在每一步的晃动中,还是不可避免地蹭到。
尤黎险些想说他可以下来自己走,但莫名的,他最后还是没把这句话说出口。
他觉得L应该是想背着他的。
于是尤黎也顺从地趴下来,因为剧烈运动的心跳也慢慢地恢复平静,但还是无法避免地慌乱,直到L带着他走了很久很久,才终于确认没有了危险。
到了山顶,尤黎才被放下。
那件皮衣又垫在他的身下,尤黎坐在一个巨石上,脏掉的鞋子被脱下来,被风吹得手有些发冷,眼神却止不住的怔愣。
太平山顶的风很大,这座港城的夜景还不像百年后的维多利亚港,霓虹灯整夜不灭,但此时此刻的夜景也依然很美。
没有太多高楼的阻碍,目之所及都是平息的海水,浅水湾一望无尽。
这个副本的蓝本照搬得无可挑剔。
尤黎不可避免地沉浸在这短暂的片刻欣赏中,他突然看向身前的男人,对方正在给他擦脏污的鞋。
指尖一下无措的蜷缩起来,又很慢很慢地松开,这样好像……
他们好像在私奔。
在副本无止境的逃亡里寻找到一丝一隙的能平整的喘息,哪怕只有一晚,一个小时,一分钟。
尤黎忽然弯下身,伸出发凉的手指扯下遮着L面孔的黑罩,停在颧骨上方的眉目中。
在风里吻住这个半跪在他面前的人。
L干净的手掌很快托住尤黎的后颈,压着往下,他回吻得很慢,口腔中的肌肉却绷得很紧。
他做着最擅长的事,克制住那份喷薄而出的贪婪和欲望,他忍了很久,忍了很多年,目的不是为了做守着宝藏而不下手的愚者。
而是为了最终的放纵。
尤黎的唇齿被顶开,薄荷的香气一下溢出,带着丝丝残留的甜,舌根深处是狭窄的温床,湿润又柔软。
他快向后软倒在这块硬得硌人的巨石上。又被L放在他腰后的手托稳。
意识混乱中,想起在那间不见天光的房窗下,L问他的那句,沉沉的那句问话。
他想和他上床吗?
尤黎一瞬又被地为席天为被的冷风吹醒,他又反悔,慌乱地抿着被吃透的舌尖,卷到舌根深处,带着含糊的湿意推拒,“不要……”
几乎在意识被诱j完全的前一刻害怕地缩起身体,醒过来,“……不要在这里。”
L就停下来,没什么表情地从上方看下来。
尤黎望进他深邃的眼神里,几乎又要不清醒,眼睫带着颤。
“不会在这里。”
直到给了保证,尤黎才骤然放松下来,他觉得羞耻,又很愧疚,指尖又摸上人的脸,把自己的唇瓣补偿般给出去。
又像是为了掩饰,很急切地问,“可以了吗?”
“可以告诉我了吗?”
尤黎,“是因为我才不能走的吗?你不是赚到了很多很多的积分吗?我每次过完副本你都在,你每天花两百万在等我。”
他急促地呼吸着,迫切又仿徨地问。
“你在等我吗?”
L沉沉地望着他,“是。”
尤黎一下又呼吸不能,仿佛被处以了极刑,透不过气,“为什么?”
“你已经赚到了一亿积分吗?”
“嗯,很早就赚到了。”
尤黎有些迷茫的难过,“那为什么呢?为什么不走呢?为什么还在这里?”
L一时之间没有给出回应。
尤黎只能自己找答案,挖背后残忍的真相。
他问,“……花了多久的时间?”
“三个月。”
对尤黎来说犹如天堑,不可企及的大山,L进游戏之后不到三个月就翻越,他花了三个月的时间,像赌场里赢家通吃的吞金兽,赚够了一亿的积分。
乩鬼说别人在副本里玩命,尤先生在副本里玩他们,三个月未尝败际,神挡杀神,佛挡杀佛般得架势,赢得又多又容易。
多么厉害。
扶乩里神不知鬼不觉上人身的乩鬼,供在天后像前上香的盅中死婴,在公墓中游荡吃人的饿死鬼都不敢近他半步。
他只会在年迈的老阿嬷面前半蹲下身,像完成任务一般承接过红封里的纸钱。
在不停通关中,在生于死的间隙里寻找一晚的喘息,登上太平山顶给自己停留一晚的时间。
他曾经也像尤黎一样节俭,一件皮衣就够,再脏也不会换,一积分也不会多花。
他离他背着的梦曾无比的近,又无比的远。
守着一亿的积分,像守着一座坟。
但现在,他用两百万来等一天。
尤黎有些惊愕,呆呆的,“真的吗?”
L笑了笑,“我唔呃人的,BB。”
我不骗人的,bb。
L逗完人,也同他一起坐在巨石上,长腿及地,手里摩挲着尤黎脖颈间掉出来的无事牌,“我三个月转手了无数个公会,随着通关的副本越来越多,很多人花钱雇我,七天的系统空间休息时间我从不会逗留。”
“太长,也太浪费。”
“累了,我就会在这里停一晚。”
乩鬼很识相,难得的有自主意识,阿嬷难得的友善,这个副本难得的不用杀人,不用杀鬼。
夜景很平静,海面也很平整。
“很快,最大的公会也雇不起我的挂牌价,我成立了一个属于自己的公会,这个公会只下不受交易限制,游戏内货币和游戏外积分一比一汇率,没有上限空间的大型副本。”
“买命和赌博一样让人上瘾,很多人趋之若鹜,公会越大,我的身价越高。”
“他们看到我,就像看到一块免死金牌。”
“那个时候……我很得意。”
“我以为我坐在牌桌上,拥有了能和庄家谈判的巨额筹码,很快觉得没意思。”
“公会的积分在我手里转进又转出,我拿到属于我自己的那一份,下副本的频率更加频繁。”
“我坐在这里,整晚都在想你。”
尤黎问,“后来呢?”
L的声音徒然变得很沉,和风一样的冷,“后来我和游戏做了一笔交易。”
从尤黎的心里刮过,不着痕迹地留下冰寒。
玩转公会匹配副本机制,抽身于各个大型副本之间,在游戏里用这么短的时间狂揽上亿积分,不止引起了副本nps和玩家们的注意。
在能够离开的前一分钟,过于优秀的履历遭到了高纬度的注视。
尤黎,“你走不了吗?”
L看着他说,“没有人能购买不属于自己灵魂的身体。”
他是无魂之人。
L笑了笑说,“我连一具最普通,最平平无奇的身体都买不了,哪怕那是一具不会动也不会呼吸的尸体。”他胸腔起伏一刻,出了一口气又停下,“我想了很久,还是想算了。”
会吓到你。
L望着他的眼神很复杂,像是背后还藏着无数的辛秘,他看着尤黎,最后却只说,“我答应了游戏想和我做的那笔交易。”
“本来不是很愿意,但是它给出了我无法拒绝的彩头,我最终还是和它签下了合同。”
他没有说这是一笔什么交易,但他看着尤黎,眼里又仿佛早已经溢于言表。
尤黎还在回望着他,有些懵懂,被保护得很好的样子。
L说,“副本之间的各个变量不是一开始就这么稳定,玩家们之间的实力和NPC们的强度需要维持在一个固定的量。”
“游戏不想让那么多人活,也不想让那么多人死,它需要一个人去调整、固定这些代码数据。”
他用尤黎能听懂的话讲。
“简单来说,我需要把一场无人能通关的高玩死亡游乐场,在一次一次地游玩之中,将它调整成一个对我而言,是小朋友都能玩的乐高拼接难度。”
这是一件很难的事,没有被游戏调整过的副本,就像未经上市前噩梦难度的测试服,L是游戏管理员,也是测试服里的玩家。
“而我必须在通关一次后,在NPC没有反抗意识地臣服后,才能拥有调整这个副本的权利。”
尤黎怔怔地看着他,“很难?”
L低低地笑,“很难。”
“我死了很多次。”
每一次的死亡都并非无价,他是第一个能在游戏里用积分买命的玩家,连存档功能都没有,满盘皆输后只能从头来过。
“我以为我在牌桌上拥有足够多的筹码,但很快我就发现,这些只是杯水车薪。”
“是不是很蠢?”
“我只是赢了几次,就以为自己能做庄家,直到赌场的主人给我设了套,我才发现我和其他需要搏命的赌徒没有任何区别。”
“上亿的积分很快清零,公会的积分也很快亏空,我把自己亲手建立起来的公会输了出去。”
“原本熟稔于心的通关副本在我眼里突然变得很陌生,我输了一次又一次。”
“我没有积分再去测试服下副本,只能又去做其余公会的打手,不停歇地过着每一个小型副本,成为了一块真的免死金牌,一个趁手的工具。”
尤黎的泪水已经淌到他的衣领里,“真的吗?”
L沉沉地笑了笑,说,“假的。”
尤黎被堵塞的鼻子,在这一刻连不通气都忘了,他愣愣地抬头,又叫人摩挲上细白的颈间挂着的黑绳。
很快就分辨出这个上一秒还在和他说自己从不骗人的男人,现在在对他说谎。
尤黎喉咙也仿佛和鼻腔一样,被堵塞,没有被哄住,他问,“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他在问那个时候的他。
L说,“没有了,我失了一次手,最后一次命也被我输出去。”他用指腹去偕尤黎眼里的泪,“不要为我哭。”
沉下声又说了一遍。
“唔值为着我流泪。”
别为我流泪。
尤黎止不住,他觉得都是自己的错,“那个时候,后悔吗?”
会不会也觉得不值得?
有着粗茧的掌心覆在尤黎湿透的面上,L轻轻托起来,他的掌心里还有着粗粝的黑绳和被摩挲得不再冰凉的无事牌。
黑玉温手,滚到尤黎的脸肉上。
满盘皆输的前一分钟,
死前的这一分钟。
“那一分钟,我在想你。”
尤黎的唇瓣被试探地摩挲上,这次是L主动吻向他,他很快张开唇齿,欢迎对方光临一般,给出了自己柔软的口腔。
游戏把他救出,又给了他一笔数额庞大的筹码,数十亿的积分流水一般涌进了L的账户。
他们重新做了一笔交易。
L又回到他只通关了寥寥无几个副本里的测试服,经他过手的副本上市后的玩家死亡率数值让游戏无比满意。
他又回到这座山顶,看着远处始终平静的浅水湾。
他们在这里做交易。
“我们不会再帮你调整他身上的熵增熵减,不过这次,我们想买你的命。”
“这里有十亿积分,如果你同意,它们会是我们免费赠送给你的筹码,你想拿它们做什么都可以,也不需要用它们来赢多少,等你输光它们后,再来找我们。”
十亿的积分,足够他买回他的公会,足够他能安详无恙地在系统空间过一辈子。
想休息多久,停留多久都没关系。
但很快,他就作出了决定,甚至不需要多想,他只是想找回他的软肋。
他要重新坐回牌桌上和庄家对峙。
他消失在大众们的视野里,沉浸了很久,除了NPC之外,没有玩家再记得他。
他泡在浩瀚如沙砾的无数个副本里,死了一次又一次,不记得需要花费多少积分才能买下一条命。
十亿积分如流水般涌进L的账户,又如流水般涌出,过眼云烟,没留下任何痕迹。
他又花了三个月,只花了三个月,积分就又见了底,每次匹配的副本并不重合,他很久没再赢过。
他忘了自己输了多少次,只记得在看到积分即将清空的那一刻,他也没有给自己片刻喘息。
他逐渐不再害怕死亡,不再害怕失去软肋。
三个月,他终于又赢了一次。
通关的那一刻,积分又如流水般涌进,三个月又三个月,清空的底盘又回到最初。
L不再急切,他停下来,每一个副本都会待够很久,赢回来的十亿积分很快又被他有意抛空。
又一次真正的死亡,他又见到他们。
“这次我们可以再借给你十亿积分,不过需要翻倍偿还,但你再次死了后,就得将永生卖给我们。”
“十倍,给我GM的密钥。”
L终于拿到属于自己的筹码,再一次站在这里,看着太平山顶的夜景,有了谈判的资格。
他真正坐上赌桌。
第205章 港诡13 破障
山顶的风有点大, 下山时那件皮衣又披在了尤黎身上,为他挡风。
他趴在L的背上,张开双手搂住, 也为L挡风。
下山的路并不顺畅,但L走的很稳,他们又回到原点,回到那座公墓前。
“要去找他们吗?”
“不用。”
L半蹲在公墓前, “鬼迷眼,得先破障。”
尤黎站在原地,有些不懂地看他。
L头都没回,只道,“回头,向下看。”
尤黎下意识转过身, 他们站在公墓的上半部分,过高的视野, 能让他清晰看见濒临山脚下的几个人影。
月光下,苏云几人在慌乱中来不及商量对策,只兵分了四路, 现在没有一路成功汇合。
山上肯定是不能再待了, 从路线上看也能看出来他们在往山下狂奔,只想离开这座诡异的坟场。
尤黎见他们四人在出山的山脚汇合,离外面的公路仅有一步之遥。
但这四个人却像根本没看见对方一般,在原地打转, 明明对方就在眼前, 他们却像游魂一般或哭或叫的来回在几步间转圈。
肉眼可见的诡异。
甘倩原地蹲下,仿佛下一秒就会晕倒。
苏云警惕地作出防备姿态,在原地四处观察。
王信抱头鼠窜, 活像身后有鬼在追。
张朝更不用提,两眼吊白,捂着手臂痛叫,像已经被鬼吃了一口。
他们都看不见近在咫尺的对方。
尤黎脊背生寒,可他根本没在这几人的身后看见那位饿得想吃人的白衣女。
L背对着他道,“它吃的不是肉,吃的是魂。”
张朝已经被咬了一口。
L说,“天亮之前他们走不出去,都会被开膛破肚,成为那只饿死鬼口中的羹炙。”
尤黎有些晕,“饿死鬼?”
“两腮下凹,骨瘦如柴,胃却有如饱袋,你盯着她说话,能从血盆大口中望见喉舌下比针尖还细的食道。”
“这就是饿死鬼。”
白衣女是活生生饿死的。
L招招手,“过来。”
尤黎到他跟前,被他抚上后脖往下压,还没反应过来就见L伸手,往自己身前那块无事牌上摩挲几下。
拇指似乎在墨玉上书写下什么,很快,翡翠里那些深绿形成几道梵文印,从浓墨里淬出,一晃眼又消失不见。
恢复成平时无华的墨色。
微粗的指腹在尤黎眼上一抹,有一瞬的天翻地转,下一秒,他骤然能看见L眼中所见。
对方并不着急。
“我第一次通关时还没有拿到这块玉。”L起身,走到坟后,“手上没有这么多道具。”
尤黎看见那座公墓在他眼前变成半透的形状,他能看见坟包下层次分明的土,土下厚实的棺椁,棺椁中被白布包裹的女人尸体。
尸体早已风干老化,只剩白骨。
L半蹲下身,五指微张,以一种缓慢又骇人的速度伸进坟包里,如入无人之境般,四面八方都在他手中虚化。
穿过了石墓,穿过了泥土,穿过了棺椁。
从虚无之中伸进了女尸的头颅之中。
L面无表情,“我别无他法,只能刨坟掘墓,将它的眼睛挖出来。”
他的食指和中指分开,伸进白骨的眼眶之中,那里面的眼珠早已腐化。
尤黎眼睁睁看着他将眼眶边的那两块骨头掰出,再用拇指一一碾碎成粉。
骨灰从他的指腹间筛落在棺椁里。
尤黎听见一声贯穿了整座高山和整个坟场的凄厉尖叫,鬼啸声如怨如哀,痛恨冲天。
L倒开矿泉水瓶,在冲洗着手上的灰,看见尤黎面色发白,又伸出手,让他过来。
“别怕。”
语气无波无澜。
尤黎身上的皮衣被他捡起,披回自己身上,L动完干戈,就地大马金刀地坐到身后的坟包上,“等他们回来。”
仿佛天大的事在他手上也只是小事。
尤黎一下不慌了,他有些担心地回过头,又看向山脚,发现苏云几人都瘫软在地,好像的确从鬼蒙眼的状态下出来了。
L的手还在对他伸着。
尤黎走过去牵住,不太敢看他身后的坟包。
L不允许他躲,“看着。”
L遇事太过冷静,挖坟鞭尸的全程都坦然自若,现在还有心情在这么紧张的时刻,对他年纪尚小,没怎么遇过事的少妻道,“下次遇见鬼蒙眼,先找它的尸身,要么砍掉它遮人眼的那双手,要么让它也变成一个瞎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