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面前低下来看他的人相似又不想象。
跟尤黎的柔和不同,对方的身上还能闻到一丝硝烟与火药味,武装服光是看着就威胁性十足,完全陌生的神色充满了挑衅与侵略性。
不像好相处的性格。
但此时他却愿意伏下首,认真耐心地倾听着,“还有呢?”
宛如同一人的不同体,此时此刻,他们的脸却贴在了一起,暧昧不清的。
少年脖子上还带着残留的红痕、宽大的手掌指印,很瘦,很白,血污顺着脸的线条流进了领口,身上也都是血。
神色仓皇又无端的脆弱,喃喃着。
“我在路边淋了好久的雨……雨好大,夜里好黑,还被人绑起来了,绳子好粗,磨得我手很疼,他们绑了我好多次。”
“好多人都在看我。”
“但是他不听我说话,一直没停。”
“……好多人在看,好多人。”
尤黎仰起了脸,他闭着眼睛,“哥哥,我好害怕,我一直好害怕。”
他说完的下一秒却听见古怪的一句,“你喊我什么?”
尤黎有些茫然地睁开眼,“哥哥?”
他看见面前人的神色一下变了,骤然黑沉下去,咬着后槽牙,“把我当成谁了?”
尤黎的鼻子被人捏住,呼不过气,还有些疼,他后知后觉好像不是梦……
好像是真的。
019一字一句,“我他妈头七还没过,你就给你男朋友找外遇?”
第56章 荒漠公路28 怎么……怎么爬啊……
不是做梦, 那是不是出现幻觉了?
尤黎这两天都没有来得及吃药。
医生说不可以随便停药,现在是副作用出来了吗?不然什么头七,什么外遇, 什么男朋友……他怎么听不懂。
“哥哥?”尤黎茫然地又喊了一声,“是你吗?我出副本后都想起来了的。”
019定定看着人,片刻,他笑了下, “想起什么了?”
尤黎紧紧把自己的脸贴上去,他面上的血污和眼泪都糊了过去。
让019的侧脸划过一道明显的血腥,血水顺着他的下颔线划下,平白添了几分漠然的危险意味。
明明他们的脸诡异得相像。
尤黎有种在照镜子的错觉,他的视线被血水糊住,有些迟钝地感觉不出来这份冷意。
但因为面前的人是自己。
他毫无保留的信赖。
即使是另一个不同性格的自己,
但他们有着小时候共同的记忆。
“我之前把哥哥忘记了,我不知道, 那个时候我太小了,不知道去医院治病是在让你消失。”
“还会把你关在那么黑,那么黑的地方。”
尤黎仰着脸, 把颤着的眼睑抵在019低下来的眉目上, 泪水一滴一滴地无声滚落。
他们的眼睛那么得相像,
此时此刻面对面地看着对方。
“对不起,我做错事了……那里好黑,我做了一个梦, 好像梦见你在里面时的样子了, 真的好黑,怎么走都走不出去。”
“看着自己一点点变虚弱,最后死去, 会不会很害怕,很绝望……”
“我不知道会这样,我没想把你关起来,没想你消失,没想把你忘记。”
“哥哥一直有在保护我,我知道的。”
心脏闷闷的在疼,一股酸涩感由内而外地笼罩了尤黎全身,刚出副本那几天,尤黎很消沉,因为他一直在想,一直在模拟那段时间对方被关起来的感受。
他只是做一个梦就受不了。
那哥哥当时又在想什么?
他甚至什么都不知道,后来什么都想不起来了,什么都忘记了。
在尤黎看不见的地方,一直以来保护自己、陪伴自己,说要和自己永远在一起的人,在一点一点地消失,被遗忘。
除了他,整个世界上谁也不记得他。
可最后连尤黎自己都忘记了。
“另一个哥哥——”
“另一个?”
尤黎认认真真的,“医生哥哥和我说,哥哥最后放我走了,你是不是和我一起跳下来了,系统提示副本消失了。”他又要开始哭了,流着眼泪,“你没有出事的对不对?哥哥疼不疼?”
019琢磨着那三个字,“跳下来?”
总算知道跳楼的这个坏毛病从哪学得了。
尤黎深呼吸地点头,用气音“嗯”了一下,轻声说,“你以前就一直在替我疼,没有哥哥在,我在福利院里很少能吃饱饭,其他小孩也不跟我玩,他们会笑我,讨厌我。”
“只有哥哥不会笑我,会跟我玩。”
“会保护我,喜欢我。”
“我都想起来了的,哥哥不见了之后,我后面一直都有在想你,但是怎么都想不起来。”
尤黎情绪有些崩溃,“我总觉得自己少了什么,好像没有人会陪我说话了,没有人会在我无聊的时候理我了,我一直在想自己少了什么,想了很久很久,每天都在想。”他颤哭着,“我也想你的。”
“但是院长妈妈和医院里的医生们都不坏的,他们也只是想帮我治病。”
“但我没有想扔掉你。”
019诡异地问,“每天都在想,想出了什么?”
尤黎不知道为什么他会突然这么问,有些茫然,“……记不起来了,我记不起来了。”他摇了下头,脑袋也变得有些疼,“忘记了。”
019有些古怪地笑了下,光站在那,周身的气势都骇人地沉了下去。
他不紧不慢地盘问。
“想出了我是吗?”
什么意思?
尤黎没听懂。
019退后半步。
尤黎还拽着他的衣服,下意识跟着过去,他仰着脸,跌跌撞撞地倒了一下,追了过去。
又把脏污的脸埋进对方的武装服上,“哥哥后来没有事的是不是?系统提示你消失了,你没有消失,你来这个副本找我了。”
尤黎问完的时候,听见了一声笑。
他以为是面前的人在笑,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好像是脑子里的系统在笑。
019始终沉默着。
尤黎晕乎乎地抬起脸,突然间从他身后看见了一辆武装车。
019自我介绍着,“你可以称呼为我Eu,Eucalyptus.”
Eu.尤。
Eucalyptus.
尤加利。
02。
他也没想到自己真成02了,甚至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是03,04……
尤黎怔怔的,脑海中似乎又回想起之前自己的问话,但那句话他是问019的。
“Eucalyptus是什么意思……”
“是桉树。”
“……桉树?”
广袤粗犷的森林大地,在希腊语里有着神圣的意味,寓意着希冀。
犹如地狱的恩赐。
019训话一般,“站好。”
他点了根烟,塞进嘴里。
尤黎被他拂开,勒令一边站着去。
荒漠里静了一根烟的时间,019的情绪明显冷静下来,他没有对着人抽,而是半侧过身,此时头都没回就说了一句,“你敢跑试试?”
他背后,想往自己的车上爬的尤黎瞬间停住了,脸上还带着没哭够的痕迹,不管不顾地接着往上爬。
拿了瓶水,让系统把药给他。
尤黎咕咚咕咚把一次的份量全吃了,他吃完后还深呼吸一口气,把自己眼睑上沾着的血污也用水擦干净了,等了一会儿,估摸着药效发作了,才敢转过头。
没有消失。
不是梦,不是幻觉,
是真的。
尤黎有些晕,在脑子里问系统,“他是019吗?他没有死吗?”
“为什么你们的副本boss都和我长一样的脸?上个副本也是这样。”
“他们是同一个人吗?”
“你们的副本是不是出现bug了?”
“不是说会有救援队吗?”
“他就是救援队吗?”
“这个安排好不合理,你们的门锁和钥匙怎么可以是同一个人?”
就像是矛和盾本身,副本的通关难题和通关方式都系在同一个人身上。
“你们这个副本是合规的吗?有没有内测过,其他玩家不觉得哪里有问题吗?”
“副本boss的权力都这么大吗?”
上个副本的小丑为什么死了就消失了?
尤黎真正想问的其实是这个。
系统,“合规。”
尤黎像个好奇宝宝一样慌得快问了108个问题,也没回过神,有些乱,他紧紧贴着车门,眼泪也还没有干,无措地看着前方。
是很警惕的姿势,一个不对劲就能跑。
他隐隐有种错觉,019刚刚好像是故意不说他认错人了,甚至可能还在套话。
但尤黎的哭都是真心实意的。
他不明白,不明白这张脸。
019死的时候尤黎是伤心难过的,任何一个人在他面前死亡他都会伤心难过,更不用提019再坏,跟他相处的时间也不短。
那么多次的回溯,加在一起都不知道多少天了。
更重要的是那几句似是而非,好像在安慰他,又让尤黎觉得很熟悉的话。
他心里会也跟着闷闷的难受。
他现在确认了好像所有的npc都是同一个人,尤黎倒退着那天019死前有些古怪的话,他猜测019一开始跟其他人应该是没有共同记忆的,只是单纯地作为一个被设计好的npc存在,符合着副本设定的程序逻辑来推进。
直到Eu他们有人死了。
有人被L杀死了。
像是作为本体存在,其他人死去后,意识会重新回到唯一的boss上,聚拢后再重复清醒,那回溯呢?现在已经清醒过来的boss,019是不是也跟医生他们一样,对每一次的回溯和轮回,现在都有着记忆?
那现在019是作为什么身份出现的?
真的是救援队吗?
“过来。”
尤黎没有动,眼睑还是湿的,在颤。
019把燃着的烟头在车身上按灭了,很没素质地随手一扔,“不想出去了?”
尤黎迷茫,“去哪里?”
019说,“出荒漠。”
出荒漠,离开无人区。
通关,出副本。
尤黎,“你的脸……”他抿唇,“为什么跟我一样?”
019,“上车跟你说。”
尤黎看了一眼他背后的车门,有些犹豫,片刻,还是磨蹭地绕远了,挪到了后座的位置。
车门锁了。
019,“这边。”
尤黎只好硬着头皮去到他身前,开他一旁的副驾驶车门。
这次车门能拉动了。
尤黎爬上了车,坐在了座椅上,019帮他把车门关了,他眼睁睁看着019上了另一边。
车门再次关上的一瞬间,很细微的一个响动。
车门被锁死了。
019把着方向盘,往后靠了靠,走流程一般,“我是救援队的人,搜查逃犯,你见过他们吗?”
尤黎僵硬着,不知道该点头还是摇头。
019说,“你遇见了什么事?需要帮忙吗?”他说出这种话和见了鬼没什么区别。
尤黎好一会儿才抿抿唇,配合着,“我迷路了,你可以送我出去吗?”
019笑,“行。”
车子开了很久,车内的气氛一片死静。
只有尤黎压到最小的呼吸声,带着很轻很轻的残留的一点哭音,偶尔还会吸下鼻子,抽下气,他很紧张,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
中途频频望向车窗外。
发现外面一成不变的景色,在019的驾驶下仿佛真的有点变化了,这好像真的是在往通关的路上开。
尤黎开始扒在车窗上目不转睛地往外面看,生怕错过一点通关的线索,又怕人会出尔反尔,会反悔。
直到车身很突兀地停下。
尤黎看着前方的路况,好像没什么不同的,他听见019说,“从这下车,你再往前走三步路,能看见城市,手机信号也能恢复,”
就通关了吗?
尤黎屏住呼吸,“真的吗?”
019目视前方,“嗯。”
尤黎很小心地去开车门,他怔了一下,又用了点力气去开,没有开动,锁了。
他又去开,依旧是开不动。
尤黎忙得团团转的时候,余光看见019把着方向盘,听见对方的语气不冷不淡,提醒,“这边。”
“从我这爬过去。”
车内一片寂静,只有尤黎紧张地吞了下口水的声音,他不死心地去拉车门。
尤黎又在小声问系统了,“你们的游戏真的是正规的吗?其他玩家通关也要这么做吗?”
换成其他玩家现在已经干脆利落地被副本boss送走了,有多远滚完多远。
系统,“……正规。”
尤黎发颤,“怎么……怎么爬啊?”
019什么都没说,只是往后靠了靠。
尤黎很为难地闭了闭眼睛,他深呼吸一口气,动作有些拘谨地跪坐起来,蜷缩在车门旁做了会儿心理准备。
才撑着座椅,很小心地看着路线。
争取自己不碰到人。
但019那么大一个人横在那里,他要想过去,只能跨过去,还是跪着跨过去。
019偏偏动都没动一下,横在方向盘的手都没松开过半分,眼中像是根本没有其他人。
尤黎被他的手阻挡住,钻进了这个狭窄的空间后,想回头都困难,他小声求着人,“你挡到我了,让一下吧。”
019微抬手。
尤黎越过去,想去按车门。
在他的指尖堪堪按到,车门半开时,尤黎大半个身子已经快探到外面了,身后,019抬起的手却不紧不慢地伸过来。
硬生生把尤黎整个人残忍地拖了回来。
第57章 荒漠公路29(完) 亲一下
019的手掌托着人的脑后, 往下施力,“我说你能走了吗?”
尤黎整个人都猝不及防地被按在他身上。
尤黎的腰后抵着硌人的方向盘,前方是近在咫尺的019, 他被人压迫在这个前后动弹不得的空间里。
身前就是迫人的气息,
烫得惊人。
尤黎下意识想往外挣扎,他拼命地伸出手去够车门,下一秒, 半开的车门被大力关上。
很重的一声响,
贯彻了人的耳膜。
尤黎被震得头昏脑胀,他还没反应过来,兜头一瓶水对着他整个人淋下。
拧完一瓶接着还有一瓶。
浇得他霎时透心凉。
尤黎下意识闭上眼睛,呼吸都被哗啦啦的水盖住,呛住了气息进出的口, 他被迫张口呼吸着,脸上的水又流进唇舌里。
偏头去躲也躲不掉, 眼睛都被淋得睁不开,视线模糊间还带着一股被刺激到的轻微刺疼。
“去哪玩了把自己弄得这么脏。”
尤黎脸上的血污顺着水流蔓延进脖颈中,他的身上也都是血, 手臂上到处都是血迹。
更不用提衣服了, 衣服上的血甚至都干了,在水流的浸透下又流淌出血色的印记。
019仿佛只是单纯想给他冲干净。
车上备着的水源都用来给尤黎洗澡了,一瓶接着一瓶,冲脸淋下。
尤黎怎么躲都躲不开, 他抬手去挡, 用手背无力盖住自己的眼睛,大口大口地吸着气,呼吸的气音带着微弱的呜咽声, “你说送我出去的……”
他的脸被冲洗干净了,却不可避免地囫囵吞咽下一些水。
水流顺着他,从他的身上再浇湿到019的身上,尤黎的衣服也变得皱巴巴的。
019利落地承认,“我不守信用。”
亡命之徒哪来的信用可言,
尤黎被骗简直合情合理。
通关口就在三步之遥,但他却被人恶劣地按在车里动弹不得,尤黎拼命地往外挣扎,车厢内都是水流的滴答声和他不停的哭音。
019停手得很突然,俯下身吻过来时也很突然,戴着半指手套的手指掐着人的脸。
尤黎的脸肉都被挤出他的指缝之外,被迫吃疼地顺着抬起来,泪水滚落下来。
尤黎本来就被水淋得呼吸不过来,现在被人吻得更加透不过气了,快要窒息了。
他没有什么接吻的经验,也不会换气,只能抬手推着伏在自己面前的脑袋,断断续续的呜咽和哭喘声不断,嘴巴里都是别的男人的气息。
残留的尼古丁气味冲得吓人。
说是亲,不如说是尤黎快被人狼吞虎咽地吃进胃里。
因为窒息的前感,在这个深入到舌根快进喉的吻里,尤黎只能拼命地抓着空隙去汲取着缝隙中的氧气,别说闭上嘴了,恨不得把齿关张得不能再大。
因为闭上就会死。
尤黎推不动,用手去无措地拍打着人的背部,肩,指尖无力地推着,他的力气越来越小,眼前冒着一阵阵黑晕,整张脸都脖颈都缺氧地烫红了。
眉眼上都是朦胧的水光,呼吸微弱的。
他们相似的面容紧贴到一起,
让尤黎一种成年体的他在亲自己的错觉。
用力到他们快融为一体,
诡异到极致的紧密感。
尤黎恍惚间以为自己要被啃噬殆尽了,他的手慢慢垂下,蜷缩地勾紧019的衣角。
挣扎的动作越来越小,只留下快让人听不清的呜咽声和迷离的水声。
019半抬起身,给了人一点喘气的空间。
尤黎近乎双眼涣散,半闭着眼睛,全身无力地瘫软在方向盘和人身上,不停颤抖着呼吸,连哭都忘了,泪水无知无觉地流下。
少年大口大口地呼吸着,
他连口水都忘记要咽下去。
三秒后019又俯下身。
尤黎根本没有缓过来,又被迫陷入新一轮的呼吸困难中,他颤哭出声,“不要……别亲我了,我呼不过气,救——”
“等,等一下。”
不管他怎么求人,都没叫人放过,而是被反反复复地折磨着,每次能呼吸的空隙都只有三秒钟。
让尤黎无时无刻不陷在极致的求生欲望中。
直到他彻底地适应,习惯。
会在三秒的空隙中费力去呼吸着,在接下来的亲吻中会顺从地张开嘴巴,也不做其他的什么,不去抗拒了。
乖乖地承受着。
019总算放过人,把他抱起来。
尤黎无力地趴在他的身上,枕在他的肩处。
少年急促又带着哭喘的呼吸声就贴着019的耳侧,温温热热,一听就好欺负得不行。
019给了人三分钟。
尤黎又被抬起来,他慌张之下用手去推人的脸,因为手小,手心都抵在男人的口鼻上了,指心也才够到019的眉骨上。
用力到发了白,力气都还是软的。
尤黎后仰着,手臂都伸直了,他偏过脸,不稳地说,“不要亲我了。”
019埋在他的手心里,反问,“这么快就不行了?”
“怎么,谈了这么多好哥哥,他们没教过你?经验不应该很丰富吗?”
尤黎被问得有些蒙,后知后觉,“没有谈。”
019望着他,一字一句,“那我算什么?”
尤黎莫名觉得这句话问的问题好像不是这个,像在一语双关,可是他不明白底下还有什么意思。
所以他的回答不是说之前都是剧本,也没有说之前说过的,他本来就没有答应跟L分手了要和019做男朋友。
而是问。
“……你是谁?”
“我认识你吗?”
光这么听很有撇清关系的歧义。
尤黎又赶忙说,“我说过的,我忘记了很多事情。”
019评价,“把我也忘了。”
尤黎慢慢放下手,低着眼睑,有些紧张地看了一会儿人,但很快,他就作出了反应。
慢慢的,慢慢把自己贴了过去。
失去记忆的人在还记得人面前好像总是站不住脚,内疚自己忘记的,对另一个还怀念过去的抱满歉疚。
尤黎用双手去捧起那张熟悉的脸,他身上湿漉漉的,脸也湿漉漉的,把自己的鼻子贴了上去,面对面的,很认真地在看,“你让我想一想,好不好?”
019掀起眼皮,和他对视。
尤黎猜,“你认识我,我把你认错了,所以你刚刚在跟我生气吗?”他声音很轻,很小,“你不要生气。”
说话的同时鼻子还贴着人。
眼睑上有水珠滚落,划过脸颊。
尤黎,“对不起,我吃了药,做过很多次治疗,很多东西,很多事,很多人都忘记了。”他说,“但每个人对我来说都是特殊的,你肯定也是。”
019问,“他呢?”
尤黎有些犹豫,“哥哥很好。”
019的面色一下冷了。
尤黎语气带着坚定,“可是你是不一样的,如果我们以前认识,我想把你记起来。”
“以后再也不忘了。”
019情绪表达很直观,也很粗暴,他漫不经心地搂着人,“你记。”
尤黎坐立不安的,悄悄跪起来一点,“你给我一点点提示,让我想一想。””
“你说我长大了,我们是小时候认识的吗?
019应了一声。
尤黎又问,“你说我还有没有在生病……你那个时候就知道我在生病了吗?”
019把指腹探进人背后的衣服里,“还有呢?”
尤黎的衣服都湿了,黏在身上,他身上冷,对方的手又是烫的。
尤黎只能往前靠去躲,也不鼻子对着鼻子了,快把自己的脸贴了过去,“你知道我生得是什么病吗?”
019说,“知道。”
尤黎的眼睑颤了颤,他轻声问,“那……你也是我吗?”
019吻他,“是。”
尤黎慌里慌张地用手背挡着自己的嘴巴。
019亲在他的手心上,片刻,吻上人的指尖。
尤黎的指心都快被吃掉了,只能无措地缩回手,不让他吃,“医院里给我治病的时候,会把我一些相关的记忆都封存起来……你,别吃我的手指了。”
“它又不好吃。”
尤黎的指心都留了一个牙印,都红了,他低着眼看了看,把那根手指包在最里面,藏起来,不让人看。
019古怪地问,“你去治过多少次病?”
尤黎想了想,“六次。”
019笑了,“还挺热闹。”
尤黎不知道他在说什么热不热闹的。
019盘问,“你现在想起来几次治病经历?”
尤黎回答,“就一次,我很小很小的时候。”
019,“不是还有另一个人?”
尤黎抿抿唇,“他们都是哥哥。”他想起来后又有些难过,垂着眼睑。
019不留情面地拆台,“他要是跳个楼就能死了,这种话也就能骗骗傻子。”
尤黎呆了一下。
019的手摸到人的后脖颈,“你信我跳个几层楼就会死吗?”
尤黎抿抿唇,很艰难地摇了下头。
别说019了,L他都不信。
019,“他死了就是他废物,你难过什么?”
尤黎有些难以理解,好一会儿才小心地问,“那他是不是没有事?”
019气笑了。
尤黎不是傻子,他感觉出来现在气氛不对了,只能把喜悦憋在心里,什么以后还能见面吗、什么时候能见面、怎么找人的话题通通都不问了。
他连忙转移话题,很小心地问人,“那你……也是因为我生病治疗才消失的,一样进来了这里吗?”
尤黎垂着眼看他,很怕他说是,他心里又有些难受,觉得自己好像又对不起了一个人。
还没缓过来的呼吸又有些滞停,像被一块石板压着,喘不过气。
“对不起,都是因为我……”
019随口,“嗯,都是因为你。”他说,“总要给我点什么补偿才公平。”
最后两字带了点重音,不像在说这件事,像在意有所指说其他的。
尤黎声音很轻,茫然,“什么补偿?”
019做的比说的更直接。
尤黎被人抬手往下按,毫无征兆地坐了下去,他惊慌了一下,烫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根本不明白为什么隔着那么多层衣服还能这么传热。
尤黎想挣扎的,但想到019刚才说的,又顿了一下,最后抿紧了唇,很听话地抬起手,抱住了面前的人,紧紧闭着眼睛。
他把脸也深深地埋进对方的肩颈里,颤着呼吸,什么都不敢看,也什么都不想管。
019问他,“这次用什么?”
尤黎惊了一瞬,反应过来后立刻用双手紧紧捂住自己的嘴巴,下半张脸都蒙了起来,摇着脑袋往后缩,眼泪说掉就掉。
他哭得很厉害,上次就给他的印象太深刻了,尽管就一句话,但也已经成了心理阴影,很抗拒。
“不要用我的嘴巴。”
“没说要用。”
尤黎不相信地看他。
019,“亲一下?”
过了很久,尤黎才颤颤巍巍地把捂着嘴巴的手放下来,唇缝也并得紧紧的,很怕托着他脑后的手会突然把他整个脑袋往下按。
直到019真的只是来亲他。
尤黎才糊着满脸的泪水,打开了一点齿关,让他亲进来。
亲着亲着就又开始像之前一样,呼吸困难,换不过气,没力气地趴在019的身上。
尤黎被人托着往上坐了坐,坐到人的腹肌上,衣服也被半扒下来。
身后就是让他害怕的来源。
019什么都没动他,只是在吻。
尤黎小声呜咽着,很多时候都在说能不能等一等,让他呼气。
019的指腹在过了不知道多久,探进布料里去简单地触着人,也不知道他摸到了什么,气息变重,低眼看着快软倒在他身上,意识模糊的人。
低声咬着字,“湿得这么快?”
“不是说之前没有过,是第一次?”
“不会是装纯来骗我的?被人*烂了才找我接盘。”
尤黎眼泪啪嗒啪嗒地掉,“没有……不要说。”他抬手去捂019的嘴巴,想挡住这些从来没有听过的污言秽语。
019吻他的手,“那是第一次流*吗?”
什么水不水的,尤黎被这些难听的话弄得快哭背过气去,“没有,没有流……”
019给他看证据,“那这是什么?”
尤黎哪里会懂,他什么都不知道,只会低着眼睑,颤哭着摇头。
019说,“亲一下就不行了。”他很流氓地点评,亲昵地喊了两个字,带着沙哑的音色,“宝宝真是天赋异禀。”
尤黎被他抱起来,没素质地对准腿间。
尤黎一下子就哭了,徒劳地拿手去挡,“不要,好脏的。”
019最后去亲他,一边吻人一边重新启动了车身。
尤黎还在急促地呼吸着,意识还在迷离中,就听见019和系统的声音在他耳边重合。
“不是因为你,我自愿的。”
“恭喜宿主通关。”
“没什么值得你去难过。”
“现为宿主发放通关积分奖励——35000。”
“等我来找你。”
“宿主成功达成副本通关条件——离开荒漠公路,这是一个雨夜,暴风雨交杂之下,你跟你的男友在车里爆发了一场剧烈的争吵,你被他赶上了车,扔在路边。”
“你深知这条足足长有一千多公里的公路贯彻了整个荒漠,这里是无人区,他不回来接你,你只能在原地等死。”
系统的机械音照本宣科地在尤黎的脑子里响起,不带任何感情。
“但你很幸运,你在雨中等来了一辆车,车的主人心地很好,把你送到了中途唯一一家的汽车旅馆稍作休整。”
“你在这里重新遇见了你的男友,还碰见了三位同样来无人区探险的旅客,以及经营着旅馆的一对夫妻,和一位女员工。”
“但第一天晚上,旅馆的男老板就因为猥亵,被女员工误杀致死,尸体被藏了起来。”
“你一无所知。”
“第二天早上,三位旅客中的其中一人在同伴和女老板的建议下,独自前往荒漠探险。”
“第二天中午,女老板发现了自己丈夫的尸体,在寻找真凶的过程中,她失手错杀了女员工。”
“当晚,你们却收到了胖子的求救,他在荒漠中遭遇到了野兽杀死了,他的同伴急匆匆找过去,却只带回来了他的尸体。”
“他把这归结于女老板和另一位同伴的过错。”
“三人的争执中,女老板不小心被误杀,你躲在了你男友的身后,避免争波。”
“你的男友前去帮忙,却不小心和其中一人把另一位同伴杀死了。”
“你眼睁睁他们争论对错,看着你的男友恼羞成怒下,意外让最后那名旅客失去了生命。”
“你知道你的男友脾气向来不好,不然也不会把你丢在路边,你不敢相信你的男友会杀人,怕被灭口,转身就逃,为了防止你会说出去,你的男友追了上来。”
“新仇加旧恨,你失去了理智,把刀捅进了他的心口,鲜血迸发的一瞬间,你后悔了。”
“冷静下来后你等在原地无所适从,定时来附近搜查的救援队恰好在这时路过旅馆,封锁了现场,将你带离出了这个诡异的荒漠。”
在一次又一次的回溯上,每个人的角色卡都各自进行了一段符合人设的剧情续写,最终在尤黎的视角下结合出了一段完美的在读剧本。
系统的长篇大论尤黎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他兀自蜷缩在地面上,甚至还保持着刚才那个姿势,过了很久很久才平复急促的呼吸和呜咽声。
最后只听到系统冷冰冰的一句话,“去洗澡。”
尤黎身上脏兮兮的,发现这次一出来就是浴室,浴缸内甚至还备好了温度适宜的热水,他舌尖都快被人亲得收不回去了。
一直在地上缓着。
三分钟过后,尤黎头顶的淋浴毫无预兆地浇下热水,把他弄湿得猝不及防,他哭了一声,“我这就洗的,你等一下不可以吗?”
系统没再给出任何回应。
尤黎好不容易才把外面的脏男人留下的脏东西冲干净后,才脱掉衣服,泡进浴缸里。
他看着水面里的自己,用倒影给自己擦了擦眼泪,又觉得水脏。
擦了好久才后知后觉019最后说的那三句话,什么是自愿的,不是因为他……
还有那句等我来找你。
019要怎么来找他?
他可以来找他吗?
尤黎蜷缩起来看着水面的倒影,他摸了摸自己的脸,从自己的脸上找不出任何跟对方相似的神情,看着看着又好像真的回忆起了什么。
但又不是很清楚。
像在飘着的水面一样,让人看不清,只有不停地回想着019的身影,才愈发地清晰。
尤黎洗着洗着,闭上眼做了一个很长久的梦。
梦醒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没有躺在浴缸里了,而是躺在了柔软的大床上。
他让系统打开商城。
因为这次是靠L通关的,除了三万五的通关积分,尤黎什么都没拿到,他看了一眼数值根本没变的积分。
甚至还给L买了一个两万块钱的治疗道具,只赚到1w5的积分。
尤黎很认真地算了一笔账,被这个天文数字砸得有些晕。
那现在他是要攒三亿的积分了吗?
第58章 过去 谁都反悔了
这次的七天不比上次, 尤黎有在按时吃药,没有再出现上次情绪低落,什么事都不想去理会的情况。
他这两天在上网。
上得是系统的网。
尤黎的系统面板控制权还是在04手上, 他发现对方经常和他玩消失,说一两句话就不见了,好像很忙。
但有事要找的时候,系统还是会出现的。
还很像一个尽职尽责的管家, 除了调控湿度和温度,一日三餐各种日常,如果尤黎不想动,系统甚至可以帮忙把他搬到这个房子的任何地方。
尤黎趴在床上,脾气很好地说,“我吃完药了, 你可以给我看了吗?”
像在问大人自己可不可以玩手机。
“求求你了。”
出现在尤黎眼前的是面板上的系统商城,其他功能在他有需要的时候系统会给他看, 前两天他在很角落的地方发现了个人页面那里,除开积分余额和道具展示介绍外,还有一个“+”号的提示。
点进去一看才发现是好友列表。
里面静静躺着一个没有头像的名字——L。
尤黎瞬间想起来L死前, 系统曾经让他要L打开系统面板, 当时是为了加好友吗?
他那时还问系统,“为什么我想加其他人好友的时候,你都说没有这个功能,可是现在又有了?”
系统, “不重要的人没有这个必要。”他说, “加了好友之后进入同一个副本的概率会提高。”
所以从来没有答应过让尤黎自己加好友的请求,像在帮他筛选,直到现在也只筛选出一个人。
可是尤黎明明感觉系统好像不是很喜欢L, 连个一积分的棺材都不让他买。
但现在尤黎看着列表里的L,又觉得系统好像即使再怎么和L水火不容,也不得不捏着鼻子对L的某一方面认同。
是实力吗?因为L很强,人也很好,跟着他一起进副本很好通关吗?
尤黎把一个枕头垫在身下,认认真真地发消息,“你今天好点了吗?”
发的是语音。
但对面一条都没有回。
尤黎已经从L会不会真的死了的悲伤中,慢慢转化为一点希冀,每天都会问L的伤怎么样了,今天有没有好一点,如果看到了可以回他一下,回一个字也行的。
问完后会不安一会儿,缓过来后就会去看玩家论坛和世界频道等聚集地。
这里的功能很齐全,五花八门的,无论是道具交易,还是公会招募,积分排名……
尤黎看得眼花缭乱,半知不懂,只浏览通关经验贴这一个入口比较多,但免费经验贴很少,他这两天都快看完了。
更多得都会在页面底下看见一个xx公会出品的标志——如果想要知道很多,欢迎私联。
玩家们之间自发形成了一种口封,三缄其口后造成了很严重的消息壁垒。
但尤黎不在意,他看得更多的是怎么才能赚更多的积分,搜索栏框上已经填满了怎么才能赚更多的积分、积分、积分获取、积分途径……各种各样的关键词。
每次搜索都会看见一些很眼熟的字眼。
比如说积分排名top前三的公会。
第一就叫天启,被游戏官方直接代理,最俱权威的代表。
尤黎现在已经记住了,他要点进经验贴的时候,又看见了这个很眼熟的字眼,这几天无论是哪个聚集地都会随口讨论的一件事。
他点进去,看了看。
“有没有人知道天启公会这两天怎么销声匿迹了,找上门的生意都不做。”
“无论找他们公会成员做什么交易都被拒绝了。”
“内幕消息,他们好像在准备哀悼会。”
“哀悼会?谁死了?”
“那位不知道从哪冒出来,唯一被天启认证的S级大佬,进了个副本,出来后就身受重伤还用了一个替身道具才苟逃出来的,现在还没醒。”
“今天愚人节?”
“哈哈,这种不真实的小道消息就别拿出来丢人现眼了,你看谁信。”
“真小道消息……人在副本里把几个副本boss屠了几十次才出来的。”
“……艹……这还是人吗……”
“他对副本boss的怨气这么大吗?”
“这都还没顺利通关,还用了道具?”
“本来能通的,好像出了什么意外。”
“天启准备人真死了就给他们的爹风光大葬。”
尤黎看到这就停了,因为系统把他的面板关了,勒令他该到点顺应药效睡觉了。
他很听话,也因为副作用有点困了。
医生的药在作为道具存在后,没有了副本世界的负面影响加成,副作用已经减轻了很多,和平常在现实世界吃的药没什么不同,并且效果更好,更出奇。
他睡前还在迷迷糊糊地想论坛上说的那个人怎么这么像L,对方真的不会出事吗……
尤黎这几天都在做相同的一个梦。
那是一个很阳光的午后,他坐在医院的凳子上,光照从铁栏窗户站起来,分割成细细碎碎的光晕,照在他身上。
院长妈妈还给他买了一瓶牛奶,目光怜悯又可怜的,说他要快快长高。
等长大了就好了。
像一句徒劳的安慰。
尤黎其实不懂她话里的意思,但还是觉得长大会很好,对她的话充满了憧憬和希冀。
总觉得长大了好像一切的事情都会迎刃而解,长大了就轻松了,就不会有那么多的烦恼和痛苦。
但事实是长大后会面临新的困扰,小时候的痛苦在身体里扎根生长,并不会无缘无故地消失。
他的病一直一直没好,
长大了也还是没好。
那段时间尤黎的记忆力断断续续的,很多时候他都在沉睡,被人赶去沉睡。
他问,身体里的另一个人总是会说没什么,睡一觉就好了。
和院长妈妈话里的意思大同小异。
但尤黎浅薄的世界里,还是明白好像出了很严重的事情,但当时的他并没有觉得哪里严重,因为一切的痛苦都被另一个人承担了。
尤黎的生活变得很简单,他只需要吃饭,睡觉,听福利院的老师讲课,写作业,玩。
就像院长妈妈说的,他还那么小,哪里会懂什么,每天能按时上厕所,不逃课,乖乖完成作业,就已经很厉害了。
尤黎总是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但他身体里的另一个人好像知道。
在长达几年的漫长的陪伴时间,尤黎被保护得很好,而对方却好像符合着院长妈妈说的话,在快速地成长。
福利院欺负他的小孩变得尤为听他的话,很服管教,他每天醒来都会在自己珍藏的铁皮盒里寻宝。
今天是一颗糖,明天是一个巧克力,后天可能是一个杯子蛋糕……
像奇迹,每天睁眼都会受到另一个人送来的惊喜。
尤黎会问他哪里来的钱钱,会不会有人说他们干坏事才得来的。
对方让他不用管,反正拿来养小孩够了。
直到院长妈妈突然有一天又带他去了医院,说是医院里的医生会给他讲一堂课,让他要认真听,听不懂要乖乖提问。
尤黎答应了,但他很快就被赶跑。
那堂课尤黎直到现在也还没回想起来,因为那不是属于他的记忆。
他只记得自己睡了一觉,好像还是坐在医院里的长椅上,阳光细细碎碎地洒下来。
“我会消失一段时间。”
有人在他身体里突然说。
“院长妈妈出远门的时候也会跟我这么说,你要去很远很远的地方吗?”
“应该很远。”
“你也不知道吗?”
“我也不知道。”
“那你什么时候可以回来……”
小尤黎的声音慢慢低落下去。
身体里的人沉默片刻。
“会想我吗?”
“会的!”
稚嫩的声音,语气却很坚定。
他好像笑了,“那就足够了。”
小尤黎问,“你为什么要出远门呀?”
他回答,“因为我不能在。”
这句话太复杂了,听起来跟上一个问题毫不相关,小尤黎理解得很困难。
他换了个简单的描述方式,“我在的话会把你很珍贵的东西抢走。”
小尤黎,“很珍贵的东西?比杯子蛋糕还要贵吗?”
他说,“还要珍贵。”
小尤黎的铁皮盒里都是他的宝藏,有甜到塞牙的糖果,福利院老师给的小红花,还有一面很小但很清晰的镜子……
他觉得里面就是世界上最珍贵的东西了。
“不用你抢的,我可以把我所有珍贵的宝藏都给你。”小尤黎的声音很急,“能不能换你不出远门……”
“我所有的糖和小红花都可以给你!”
他沉默了很久,“不行。”
小尤黎被拒绝后有些打击到,“它们很好吃的,老师还说小红花可以换奖励,我很快就集齐了,我每天都很乖——”
他说,“不行。”
小尤黎捏着椅子,低下了脑袋不说话了。
另一个人却好像能感知到他的情绪,“别怕。”
他说,“在你的眼里我可能消失了,你感知不到我,但我会一直都在。”
因为你活着就是我活着。
小尤黎声音很小,他听不太明白,却只执着一个问题,“那你什么时候可以回来呀?”
他说,“等你长大了,我回来。”
他们做了一个谁都不知道结果的,虚无缥缈的约定,抱着某种侥幸。
时间久了,说不定会磨平一切的伤痛,忘记很多痛苦,等不等的说不定就变得不重要了。
小尤黎不知道长大的定义是什么,是成为大人吗?是变得懂事吗?是变得很厉害吗?
他信以为真。
“我会等你的!那我们说好了。”
“谁都不能反悔。”
这个约定没有被任何一个人遵守成功。
谁都反悔了。
第59章 皮影戏01 琼筵不醉玉交杯
深宅大院, 月下红灯高挂。
高门前人挤着人,锣鼓喧天。
石狮过道中摆着一木长桌,其上静静横着一扇绸布制的屏风, 纯白如雪,灯笼晕红的黄光影射在上。
来宾们纷纷往最前处挤,面上俱都一片喜色,人群嘈杂, 来往恭贺。
只有一行不符气氛,神色怪异的人落在最后面,他们此时都变了一个样,最简单的就是变长了的黑发,还有身上的长裳。
尤黎低着眼睑看了看自己的衣服,有些许松垮, 披在外面的绒褂更是宽了许多,只不过面料精美, 花式锦簇,寓意一看就很吉祥。
明明做工精细,但轻轻一扯就会撕裂, 像是纸糊的, 布料很是粗糙简陋。
他小心翼翼地放下手,不知道这是什么样的一个情况,身边的玩家除开他一共有五位。
两男三女。
他们的衣服样式花纹都差不多,像是一套出来的, 一眼就能看出都是同伙。
有人很快反应过来, “走,去看看。”
尤黎连忙跟着他们往前挤,他很怕自己身上这件质量不好的差衣服在人挤人中被扯坏了, 幸好屏风后走出一名小厮样的人影。
此人也穿着红,满面喜色,长长作了一个揖,“诸位,诸位莫急,今日林府大婚,好戏即刻登台,准保众贵客瞧个痛快!”
宾客们格外捧场,重重道了个“好”字。
不知从哪传来唢呐声,响彻了黑夜。
纯白的绸布屏风后,登时出现两个巴掌大的人影,在红灯笼的照映下,披着一身的红,左为新郎官,右位新娘。
眼瞧着就是一对新婚夫妇,惟妙惟肖,宛似真人,是难得一见的皮影戏。
“欣逢吉日良时。”
悠悠戏腔唱起。
“得厚承天佑。”
皮影戏里的一对良人朝天而拜。
“佳偶缔良缘。”
新郎用秤秆挑起盖头,皮影精细地甚至能看见新娘用筷子捻起盘中干果,双方互给对方喂食。
寓意称心如意,相依相偎。
“琼筵不醉玉交杯。”
两个小人手中互拿着红瓷杯,长饮下交杯酒,新郎卸下高帽,与新娘一同俯身弯腰吹熄灯烛。
“芝兰茂千载,琴瑟乐百年。”
绸布上映着的昏黄灯影霎时一灭,四周骤黑下来,那方唱罢,这方刚起。
尤黎耳中的嘈杂就没停过。
宾客们大笑抚掌,一边看着皮影,一边笑言,“这皮纸剪得跟真人似的。”
“林府不愧是作皮影起家的,这手艺传到现在也是独一份儿。”
“这新娘花轿也快到了吧?”
“快快进去。”
小厮向左伸出了手,弯腰示意,“诸位请从此进,将礼放下,示贴而过,府上好酒好菜招待着,讨各位一个吉祥。”
众人提礼的提礼,出示请帖的出示请帖,纷纷鱼贯而入。
系统低沉的男声静静响起。
“欢迎宿主来到副本‘新婚’,前景剧情——林府大婚,大摆三天三夜筵席。”
“副本通关条件——请宿主在三日后离开林府。”
有请帖才能入府,才能参加这三日的筵席。
但尤黎摸遍了全身上下,都没找到自己的那份请帖。
眼看宾客一一减少,周围快没人了,玩家们纷纷聚到一起,“你有请帖吗?”
众人都道,“我身上也没有。”
其余玩家们也跟尤黎一样,快把全身上下摸遍了,也没找到请帖。
尤黎低头寻找的同时,动作霎时一停。
天黑月圆,此时却并不像往日的深夜一般寂静,而是喜乐震耳,宾客们欢聚一堂,但随着人群减少,此时此刻却显出几分冷清。
朱门两侧上是高挂着的红灯笼,
红光映出地面上的人影。
尤黎低着眼睑很认真地在数,
一、二……六。
五个玩家加上他一共是六个人,影子数量没有出错,但……
尤黎抬起头,屏住呼吸看向大门前静静站下红灯笼下的那位小厮,和依旧在排队进府的宾客们。
但这些“人”都没有影子。
在尤黎看过去的同时,那位小厮也抬起笑,瞬间扭头看过来,“这位客人,你的请帖呢?”
尤黎呼吸骤停,还没反应过来,耳边就是其他玩家的声音,“进去了就出不来了,我们真的要进去吗?”
出声的是一名瘦高的男人。
这次问的人是一名女人,“不进去怎么参加筵席?”她说,“自我介绍一下,我叫苏文。”
从她向左排列,是两名女性,一个叫何琪,一个是王韵,她们显然抱了团。
瘦高男,“副本的通关条件并没有说一定要让我们参加筵席,只是让我们三天后离开林府。”
他旁边的男人很健壮,看上去经常健身,“他说的有道理,我们在林府外待满三天不就自动通关了?”
苏文冷笑,“你们敢耍这种小聪明,你觉得副本会出这种纰漏吗?”
王韵很冷静地道,“来了。”
何琪悠悠伸手一指。
经过了两个副本,这次的玩家们没有新手。
尤黎顺着看过去,阴暗的街道尽头突然出现了一顶红轿,轿前两列是穿着喜庆的童男童女,轿后两列是吹锣打鼓的乐队。
乐声由远及近。
宾客们已经都进了去,刚刚还热热闹闹的门前只静静站着一位小厮,这顶花轿的必经之路上,除了他们再无旁人。
喜乐声响彻死静的黑夜,诡异至极。
尤黎只不过一眨眼,这顶花轿就突然从远处闪现到他们的近前,也瞬间让人看清了童男童女裸露在外的青灰皮肤,和他们脸上遮着的红布,挡住了眼睛,却依旧没有分毫出错,呈直线般往他们这走。
显然不是活人。
所有人俱都一惊。
随着花轿的抬近,众人都感受到一股如影随形的阴冷在慢慢攀附上全身,森冷的寒气由脚底到头顶深起,剥夺走了身体所有的热量。
好冷,好冷。
尤黎控制不住地全身都在发抖,他眼前泛起黑晕,突然变得看不清前方的视线。
生命力都好像在被逐渐靠近的花轿慢慢吸走,变得迅速衰弱下去,他看见自己的手指也在逐渐变得苍白,往青灰色过渡。
身体慢慢僵硬,他们身为活人,此时此刻却出现了尸僵的反应。
难以想象他们在花轿彻底经过时,还没有进入林府后的下场,会不会也变得和这些童男童女们一样,生却犹死。
但他们没有请帖。
瘦高男当机立断,立刻想硬闯。
门前守着的小厮阴测测地扭过头,他重复地问,“这位客人,你的请帖呢?”
他的头近乎扭到了九十度,双眼凸起,没有眼黑,只有眼白。
瘦高男暗骂一声,紧急停了动作。
健壮男紧跟着就想往花轿来的反方向跑,但他怎么都走不出去,鬼打墙一样被局限在了林府门前的空地。
死死看着那顶花轿越靠越近。
何琪,“他们不是活人。”
瘦高男脾气很不好,骂道,“还用你说。”
苏云冷冷看他一眼,“我们挡路了。”她说,“你们听过阴兵借道吗?”
“它是民间流传的一种灵异事件,原是指在夜晚的森林或者田野中可以看到有军队在路上行走,这种时候,生灵都要避开。”
“现在也差不多,我们挡了鬼花轿的路。”
“要贴着墙,闭上眼,等它们过去。”
苏云第一个向朱门两侧的高墙走去,面对面贴上墙根,死死闭上了眼。
其余人面面相觑一眼,立即有样学样。
王韵见到角落里那位长得怪漂亮的少年还出神地站着一动不动,立刻伸手过去拉了他一把,“傻站着干什么?赶紧啊。”
尤黎被她扯了一下,踉踉跄跄地被迫贴到了墙面上,他最后回头看了一眼。
那顶花轿已经来到门前,却诡异地伫立在朱门外一动不动,最往前的童男童女们不怕烫一样,手捧着燃烧着的金铜火盆。
他们明明贴着墙站了,深入骨髓的阴冷却依旧没有消失,从外到内,现在已经蔓延到了四肢,离心脏已经不远了。
“不对,不对。”尤黎声音很轻,他的意识已经有些不清了,刚刚盯着花桥看了太久,尤黎受影响的程度是最深的,他的呼吸变得极为困难,几乎是在用气音在说,“你们有没有发现,我们身上的衣服跟他们好像差不多。”
跟那些迎花轿的童男童女差不多,
花纹,样式,如出一辙。
“系统提示的通关条件是让我们三日后离开林府,没有说让我们参加筵席,我们身上也没有请帖,有没有可能,我们本身就不是被邀请而来的客人。”
“而是被聘请来的下人。”
“刚刚皮影戏里……新娘有跨火盆,现在它们捧着火盆一动不动,是不是就等我们……”
瘦高男像墙头草一般,猛然冲过去,硬着头皮要从童男童女的手中接过火盆放到地面上,刚触碰到的一瞬间,他身体内的阴冷瞬间消散,大喊,“对了,这次对了。”
下一秒他就爆了一声粗口,“这他吗是真火啊,这么烫。”
瘦高男想赶紧抢夺过来放地上。
童男童女们却出声道,“错了。”
错了,哪错了?
苏云和何琪转过脸,瞬间跑过去抢着活干,把童男童女手上捧着的红绸抽开,要铺放在地面上。
她们一路铺,刚刚拦着他们的小厮此时此刻却一动不动,只是静静看着。
瘦高男此时才搬得动火盆,他立刻跑着放到了门槛前的地面上。
健身男和王韵一起把红绸的另一头铺到了花轿前的地面上。
做完这些后几人都狠狠松了一口气。
还缺了什么?
新娘该下轿了。
少年是最后才来到花轿前的,他的肤色很白,手指很细,似乎看不清眼前的路了。
摸索着找了好一会儿,才碰到花轿前垂下来的红布,弯下腰就要去掀帘。
尤黎手指都快僵直了,阴冷下只剩最后一口气,不得不撑着轿杆。
他不重,很轻,把重量压上去,做工精美如亭台楼宇的花轿也仍旧停在路中间,在原地一动不动。
直到彻底掀开,尤黎身上的阴冷才迅速消逝,他很害怕,虚弱地想闭上眼,看都不敢看。
但奈何花轿就在眼前。
尤黎颤着眼睑闭上的动作霎时停了,怔怔地望着里面,他突然发现轿内空空如也。
一片红绸中只剩森冷的阴暗。
花轿内的木台上只有红烛静静燃烧着,缓缓滚下一滴泪。
什么都备好了,宾客,筵席,酒水,花轿和喜乐,此时此刻红绸都铺满了地面,火盆也摆了上去,却唯独缺少了最重要的一环。
花轿里没有新娘端坐在内。
第60章 皮影戏02 七尺三棺柩
“花轿, 花轿……”
尤黎面色苍白,说话都结巴了。
轿子里有人可怕,没人更可怕。
健身男和王韵离得最近, 立刻道,“花轿里怎么了?”
尤黎看向他们,深呼吸一口气,“是空的。”他唇色发白, “……里面没有人。”
“鬼呢?有鬼吗?”
王韵突如其来的一问。
青石板砖铺就的宽道上,唢呐声不知何时停了,黑夜中只静静停着一顶大红花轿。
轿顶和轿身做成了亭台楼宇的样式,足有三米高,镶金嵌玉,良木作雕, 用红绸点缀,远望去犹如一座金碧辉煌的宫殿。
古朴典雅, 却因为层层压下来的厚重屋檐,过分深重的层高,让人止不住地生出几分窒息感。
像一个竖起来的七尺三棺柩, 一座专门为新娘打造的小屋子, 坐进去,嫁进去,好似一生都要被锁在里面。
锁在这个看似繁复的梦里,被金银玉饰的重量裹挟住身, 被高高的门槛挡住脚, 一被抬进了这林府的深宅大院,这辈子就被困住。
再也出不来了。
往后一看,童男童女和喜乐队近乎绵延数里, 八抬大轿,排场恢宏,由此可见这场婚事的被看重。
花费了多大力气,专门为新娘打造出了一隅金囚笼。
尤黎攥着被自己的手掀开的帘布,薄薄的一层红绸光滑如缎面,宛如人皮肤感。
是顶好的料子。
尤黎望着近在咫尺,贴到眼前却空空如也的花轿内,止不住地发颤,“什么……什么鬼?”
他们三人都挨得很近,只不过王韵和健身男蹲在地面上铺压着红毯。
此时此刻,唯有尤黎独自站在花轿前。
“这群红妆队一看就不像活人,你按理,推一推新娘怎么可能会是人?”王韵紧咬牙关,打了个寒颤,还是硬着头皮往下说,“你仔细看看花轿里面。”
尤黎趴在轿杆上,闻言,撑着把自己扶起来,即使怕得脸色惨白,也还是睁开了刚刚忍不住紧闭上的眼睛,探头认真仔细地往里看去。
他小半个身子都探进了花轿内,眼前就是本该是新娘端坐着的红长椅,脸侧就是还在滚滚往下落着红泪的烛火。
“人看不见鬼……不是很正常吗?”
王韵一个字一个字地吐出。
“会不会只是你肉眼看不见,但她实际上就端坐在你的面前。”
“你闭上眼仔细感受一下,里面到底是没人,还是……”
“有鬼。”
骤然一股阴冷从尤黎的心底四散,不同于刚才副本强加在身体上,能让生命力流失的冷,而是他实实在在地害怕。
全身发冷发抖。
如果他眼前真的有鬼,尤黎现在探进去的深度,那么他足够和花轿里的这位新娘隔着层红盖头,脸贴着脸了。
尤黎攥着红布的手指一下蜷缩地收紧,指心用力发白,呼吸一瞬变得困难。
但他还是跟着照做。
尤黎闭上眼,努力地深呼吸着,去静静感受,待在这个花轿里静静感受,这个窄小的空间里除了他还有没有另外一“人”。
那份由内心而生的阴冷在时间的流逝下却没有消失。
尤黎后知后觉,那好像不只是来自于心里的,还有身体上的。
门前的小厮尖声催促,“吉时即到——”
是在作催促。
“怎得还未有新人下轿?若是误了时辰,家主怕是会怪罪我等下人们。”
下人们这三字显然不是在指他自己。
而是苏云扮作下人们的这群玩家们,眼见吉时快到,刚刚“阴兵借道”时从身体消散下去的阴冷又重新死灰复燃,蔓延上来。
由此可见吉时到时,新娘还未下轿的后果。
玩家们的职责在接二连三迎来的事件下仿佛已经清晰,他们是被林府因大婚聘请来的下人,要做的就是一件事,确保此次的新婚万无一失,流程不少地进行下去。
行将踏错一分一毫,怕是都等不到三天后逃离林府的任务开启,就直接通关失败,只会是一个“死”字。
已经把红绸铺到林府门槛前的苏云和何琪此时起身催促道,“怎么回事?还有什么没做?”
他们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瘦高男在吹着被火盆烫伤的手,呲牙咧嘴道,“干活啊,磨磨唧唧的。”
健身男面色难看,“是花轿里他吗根本就没新娘。”
王韵还在催,“怎么样?你感觉到了吗?”
尤黎软趴趴地倚在轿杆上,全身蜷缩起来,好冷,真的好冷。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上一次的还没恢复过来,重新袭来的阴冷感让尤黎全身失了力气,听到问话也只能艰难地摇了摇头,“……我不能确定,但我觉得里面应该是没有人的。”
说到“人”字是还顿了顿,深呼吸一口气才继续,“如果里面有新娘,她迟迟不下来,要么是吉时未到,在等候,要么是她自己不情愿。”
“但哪有轿子抬到门口了才不乐意的道理,要跑肯定早跑了。”
“刚刚那个npc特意说吉时将到,这么催我们……用的语序也很奇怪,他说的是怎么还未有新人下轿……”
而不是新人怎么还未下轿,这句话的前置条件是新人还坐在里面,是一对一问新娘的。
尤黎说一句话就要停一会儿,“我觉得花轿里什么都没有的可能性比较大。”
苏云一行人已经凑了过来,“没有新娘总不能凭空变一个出来吧?”
健身男道,“我们不会还要去找落跑的新娘吧?这能上哪去找?我们又离不开这里。”
何琪,“新娘会不会藏身在这群童男童女之中?”
众人纷纷猜测。
瘦高男,“说不定真的要我们凭空变一个出来,你们三个女的坐上去试试呗。”
他指了指苏云三人。
王韵咬牙道,“你疯了!”
瘦高男耸肩,“新娘总不能是男的吧,也就你们三个了。”
是个人都能看出来坐进花轿后生死难料,在这种灵异恐怖本玩家独自走单线的后果,绝对板上钉钉一个死字。
瘦高男这个提议无异于推她们三人去舍身取义地送死。
阴冷还在向全身蔓延,
时间不多了。
何琪咬咬牙道,“我试试。”她不屑地说道,“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也好过大家一起在这干站着等死。”
但等她一脚踏上轿门,阴冷侵蚀的速度反复迅速加快了,她险而又险地收回来,连连退后,瘫倒在地,“不行,我一踏上去就感觉到生命力在迅速流失,san值也在疯狂下降,它在排斥我。”
“这顶花轿在排斥我。”
健身男,“你别不是不想坐,说谎骗我们。”
瘦高男附和。
苏云看了眼何琪,突然弯腰向花轿走进,如出一辙的一脚踏上又迅速退了回来,“不行,你们都试试,如果我们中没有一个人可以,就在童男童女们之间找。”
王韵看了她一眼,也下定决心上前,很快,她退了回来摇了摇头。
苏云又把目光投向瘦高男,“该你了。”
瘦高男骂了一声,“凭什么我们也要——”
苏云猛地拿出了道具,将刀口对准他,“你去不去?”
瘦高男欺软怕硬,很快就服了输,结果也是一样,连滚带爬地出了来。
健身男试了后的下场和其他几人也一样。
六人之中只有尤黎没有去试过了,缓过来的何琪已经不抱希望地开始观察喜庆的童男童女红妆队们。
苏云问,“需要我扶你吗?你看上去身体很不好,应该常年吃药吧,我在你身上闻到了很淡的药味。”
她说了那么多,话里话外只有一个意思。
轮到你了。
尤黎立马把自己撑扶起来,“我自己可以的,谢谢你。”他有些紧张,请求道,“我刚刚看了花轿很久,被侵蚀得很严重,如果我没有力气出来了,麻烦你把我拖出来,谢谢。”
尤黎原本是一手抱着双膝,一手扶着,蜷缩在轿杆下,他的面色看起来很不好,但人又很有礼貌,仰起脸,认真地恳求道谢着。
少年的眉眼在红灯笼的照映下也看不出怪异,反而添了一分朦胧漂亮。
因为不想拖大家后腿。
即使很虚弱疲惫了,也撑着一口气往花轿里探去。
尤黎原本就在花轿前,他撑着里头的梳妆柜台,把脚踏上时,倏然顿了一下。
很怪异的,他身上的阴冷在迅速地消失。
跟其他所有人反而加重的虚弱感都不同,那抹静静燃烧着的红烛带给了尤黎前所未所地温暖。
尤其在阴冷感侵蚀过的前提下,
他几乎要被诱惑着往花轿里坐进去。
仿佛这顶花轿一直在静静等着那,候在这,只为了告诉尤黎一件事情。
其他人都不行,只有他可以。
只有尤黎可以。
尤黎很不自然地卷曲了一下手指,他没有忘记在精神病院里轮回的十次副本,玩家们都是很难可信的,医生……甚至是04都从没有同意他把系统的存在告知给任何玩家过。
但晚了,他本来状态就不好,也不会演戏,要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实在太困难了。
王韵立即道,“是你。”
尤黎张了张唇,说不出任何辩解的话,他不知道花轿为什么要选自己,但是现在肯定不能被其他人推着坐进去。
后果一定会很可怕很可怕,
他可以预料到。
尤黎的第六感驱使着他下意识退了几步,面对着众人亡羊补牢道,“不是我。”
他心里很紧张,在花轿的恐惧下,和本该是同伙的队友们瞬间齐齐朝他看过来的压力下,不停地想着办法。
不能坐进去,不能进去。
一定还有其他办法的。
尤黎呼吸急促,余光看见什么,下意识扫过去,“我们有新娘的,就在那。”
他伸手一指。
那是最初在林府宾客们前上演的皮影戏,木桌,绸布,后面的新郎官和新娘等道具皮纸静静地躺在那。
谁也没想到还能有这个解题思路。
苏云当机立断,“快去拿过来试试,时间不多了!”
健身男看起来笨重,速度最快,他几步跨过去,没有立刻下手,观察了几眼小厮的态度,见对方并没有阻拦,才立刻下手,把新娘的那个皮影拿了过来,瞬间扔了过去,“接着!”
王韵伸手接住,立刻丢进花轿里。
新娘的皮影纸落进花轿内长凳的一霎,红烛登时闪了闪,远处骤然吹起一道阴风。
掀起的红帘霎时被吹落下。
“吉时已到,请新娘落轿——”
喜乐顿时一响,锣鼓喧天。
阴风从四下而起,红帘再次被吹气,缓缓飘荡中,有“人”从里弯身探出。
一袭正红色的新娘服从花轿内不紧不慢地飘出,鸳鸯长摆落地,红盖头落到肩背上。
新娘不急不缓地被童男童女们扶着,向敞开的大门走去,跨过红绸上静静摆着的火盆。
玩家们早就闪去远处,让出了一条道。
小厮抬手,低声道,“你们还不进里面去伺候着。”
众人纷纷送下一口气,总算能进这林府大门了,这关就算是过了。
苏云琢磨道,“皮影戏里的新娘原来还真的能变成真新娘子。”
何琪有些后悔,“刚刚找请帖的时候没仔细看,看来整个副本的关键就在那上面。”
健身男和瘦高男体力好,已经遥遥领先,先一步迈了进去。
王韵是走在最后的,新娘跨火盆时她回头望了一眼,却诡异地定了定睛,发现新娘抬脚时,裙摆之下却什么都没有。
本该是人的地方空空如也。
就好像此时此刻只是一身大红的衣裳架子在无声无息地飘着,进行着这徒有其表的仪式。
等等,她突然发现了一件事,
他们六人之中,少了一个人。
有一个人不见了。
王韵正想出声问,却毫无征兆地对上了小厮阴测测看过来的眼神,“你们几个若是挡了夫人的进门路——”
后半句不用再说。
王韵只能压下一切疑惑,赶忙跟上大部队,她的最后一眼恍惚还能看见静静摆着的花轿又被八人抬起,紧随其后似乎也要跟着进府。
浑然不知在她转过头的下一秒。
花轿里突然惊喘出一声微弱的气音,被掩盖在重重唢呐声下,突兀地被折断,像是骤然被人死死捂住了嘴。
随后垂下来的轿帘被细瘦的手指从里攥住,整面红绸都被他扯向往后。
能看出里面的人似乎拼命地挣扎着想出来,手都扒在轿门上的边框了,指心发白,背上青紫的血管脉络若隐若现,脆弱不堪。
明明很努力很用力地在想挣脱出来了,但他的每一根手指都被看不见的东西不可抗力地扒了下来。
又被死死拖进了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