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想刻意留心他的动向,但耳朵不受她自己控制,在雨声和空调风的干扰里,精准辨别他的脚步。
她知道他停留在自己房门口。
但接下去至少一分钟的时间,他什么动静也没有。
他在做什么,想什么?
沈锡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听错。
还是说,他每次找她,其实也需要做一定的心理建设。
病危通知书,几个字像刀一样扎进沈锡舟的视线,她签名的笔迹抖得不成样子,沈锡舟从边上环住她,覆上她颤抖的手背,带着她签下她的名字。
沈锡舟也不强求,站在门口跟她聊:“沈小狗一个人在家没事吗?”
但她真的没有勇气面对那样的场景,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去打扰奶奶好不容易平静的生活。
探视窗连接着手术室外的走廊,根本没法看到里头的情景,但这是她现在离奶奶最近的办法。
她犹豫过很多次,要不要去看看奶奶,或者给奶奶打个电话。
她忘了,奶奶已经老了,没有那么多时间等她。
俩人都还没松口,两家被沈锡舟这块硬骨头弄出心理阴影,不敢贸然对外放出口风,暂时处于严防死守的状态。
身上倒是干的差不多了,头发只剩一点潮湿的痕迹。
不料一语成谶。
这一拖,就拖到了现在。
“……”
沈锡舟没有再等的耐心,试着推了下卧室门,发现能推开。
睡不着本来就烦,她以为他又要出什么幺蛾子,语气不太好:“干嘛。”
沈锡舟想也不想:“不能。”
沈锡舟:“那你出来?”
“如果你想去,我们就要动身了。”他又强调,“你可以不去,没有关系。”
盛锡京和大小姐已经分手,更不是二人推脱的理由。
她房门没锁。
“我不是这个意思。”沈锡舟跟他说不清,只能先接过放门口的柜子上,“还有事吗?”
沈锡舟先前说过气话,家里又不是只有他一个男人。
沈锡舟直接装聋作哑。
沈锡舟还穿着先前的衣服,说明他澡都没洗就出去买手机。
是几少爷,还是几小姐,有什么关系。
沈锡舟不解:“这是干嘛?”
但他很清楚,这绝不代表着同意。
另一方面,她很清楚,氛围又跑偏了。
“你是她孙女?”从没见过沈锡舟,负责人和护工当然把她当做不肖子孙,连带着语气也很差,“他们在国外,说是一时半会回不来。”
本质上,还是有点纯情的。
虽然遮得严严实实,但终究不是方便见人的穿着,她只将房门拉开一拳的宽度,从缝里望出去。
“笃笃。”房门终于被扣响。
抵达申城,又马不停蹄前往申城一院,深夜的街空空荡荡,交通极为顺畅,可整段路程,依然漫长得让她快要疯掉。
沈锡舟难看至极的脸色,让她的表情凝固,心里升起不好的预感。
“家属是吧?签一下字。你们要做好心理准备的。”护士前来,递上几页纸,见惯了生死的人,说这些话,语气非常淡定。
再过一两个月该出新款了,她本来打算到时候再换。
沈锡舟说了句废话:“给你。”见她没反应,他直接塞进门缝,“拿着。”
“屏幕坏了花不了那么多钱。”沈锡舟说,“再说你自己用旧款基础版,给我买顶配?”
“我理解你不想和过去再有关联,尤其是曾经的家。”他抿抿唇,替她把脸上的发丝拨开,轻声细语地说,“但我不想你有遗憾,所以觉得,有必要告诉你。”
如二小姐所料。
房门阖上,挡不住他的强词夺理:“我又没说我要干嘛,我就看着你睡觉也不行吗?”
“笃笃。”房门敲响。
沈锡舟如梦初醒,像只应激的猫,直接从床上蹦起来:“我要去。”
过了一秒。
谁?沈锡舟脑子宕机,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沈锡舟耳边霎时一片轰鸣,整个人僵住,像个不能动作的木偶。
沈锡舟洗了头没吹干,湿漉漉的长发披散在肩头,发梢滴着水,在白色浴袍上洇开水痕。
“有事吗?”
“你能不能稍微理解一下我的心情?”
沈锡舟从袋子里拿出一个长方形的盒子。
“你吃饭了吗?”沈锡舟口吻很平常。
沈锡舟面无表情看了他三秒钟,抄起手机就砸他:“你滚。”
别怪他不顾手足之情,他前几天被堵得两头不是人的时候,也没见他那大哥跳出来替他分担。
“不行。”沈锡舟拢紧浴袍的领口,“没事我关门了。”
“算有吧。”沈锡舟说。
沈锡舟本来就不信他“革职查办、穷困潦倒”那一套,现在更加确定,这人又是乱买手机,又是住自家的六星级酒店的总统套房,就算真的被踢出集团,那他的生活品质也没受到影响。
因为其他被她抛下的人,至少还有别的家人、朋友,但奶奶,只有她一个贴心人。
但不妨碍沈锡舟把事情事无巨细抖给沈锡舟,话里话外就两个意思,一、我对你没有秘密;二、我没有未婚妻,没有正式的,也没有潜在的。
沈锡舟走到门边,问:“怎么了?”
盛锡京焦头烂额,而他一身轻松,完全把自己从这件事里摘了出去。
沈锡舟死死攥着安全带,脑海中不受控制地预演着最坏的场景,沈锡舟的安慰,她一句也听不进去,他肯定会为了让她宽心,故意往轻了说。
沈锡舟不以为意:“出新款了再给你买新款。”
“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的时间很宝贵。”沈锡舟道出重点,“所以我今天能不能陪你睡觉?”
沈锡舟刚好点亮床头暖黄的阅读灯,彼此都能看清对方的模样。
沈锡舟又问:“我可以进来吗?”
他现在送她买个快下台的,等于坏了她的计划,她到时候又用不上最新款了。
“我一下面对那么个真相,想看看你都不行吗?”
“明天你去上班了,我带‘沈小狗’吧。”沈锡舟如法炮制。
与过去划清界限的这些年,她心里最惦记的就是奶奶。
“手术中”的红灯刺过双眼,她才恍然意识到,她已经站在了奶奶的手术室外面。
“晁元集团的接班人,原来这么闲。”
韩家志和赵岚都没来,只有养老院的负责人和护工陪着。
沈锡舟:“嗯。”
那又怎样。
仿佛设定好了什么程序,只要他们两个人待在一块,无论她多努力保持清醒,只要稍有不慎,就会产生化学反应。
“不过,我可能就闲这最后几天了。”
晁元集团和天寰集团的关系陷入僵局之际,一桩秘闻被天寰集团的二小姐爆了出来:盛锡京和天寰集团家的大小姐曾经谈过恋爱。
沈锡舟下巴一点:“我能进去吗?”
等到两家的合作能够继续推进,他也该返回他的位置,堆积的工作,够他忙一阵的了。
哦。
“我早上遛过‘嘟嘟’了。”她不动声色强调重音,“我装了监控,它好得很。”
她有点认床,辗转反侧到半夜还没睡着。
外头安静下来,沈锡舟没忍住笑了下,回到床上。
沈锡舟现在的心态早就变了,她也不是缺买手机的那点钱,只是觉得没必要。
“跟我说干嘛?”沈锡舟撇开头。
天寰集团的老总三婚三离,三个千金三个妈,想也知道关系好不到哪里去,二小姐爆出这种消息,正是为了给姐姐添堵。
他给她也带了个最新款的手机。
他们没下死手,他知道,否则凭他现如今的手段,还不足以与父母抗衡。
至于他和沈锡舟的事,盛拓和沈常沛都没有再提,除了对她节目的那一下象征性的阻挠,他们几乎当她不存在。
沈锡舟哪肯要:“我那是赔你的。”
真是帮倒忙。
她们认识沈锡舟,跟他说了下大致的情况,该尽的责任尽到,便打算离开。
手机就这么着急吗?
沈锡舟对他的执迷不悟非常无奈。
“我爸妈呢?”沈锡舟把人拽住,下意识地,她仍然称呼那对夫妇为爸妈。
沈锡舟紧急申请了私人航线,去往机场的路上,雨刮器在挡风玻璃上疯狂摆动。
“怎么了?”
沈锡舟忍着没说,说了未免太管家婆。
如她所料,他说得理直气壮,但一下门把手都没碰。
她总是自欺欺人地想,再过段时间吧,等工作不忙些,等她的内心更自洽些。
他们愿意顺水推舟也好,配合着先稳住局面也好,总之现在,所有的炮-火都在他们两个人身上。
他走到她床前,蹲下来,握住她的手,开门见山:“我刚接到医院的电话,奶奶突发脑溢血,正在抢救。情况很危险。”
签完通知书,沈锡舟把沈锡舟捞住,揽着把人带到等候区的椅子上,她哪里坐得住,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在走廊里来回踱步,时不时通过门上小小的探视窗望进去。
“会没事的。”沈锡舟接了杯热水,塞进她手里,她的指尖冷得像冰,“我把申城最好的医生都叫来了,主刀医生是神经外科的刘主任,有非常丰富的经验……”
“我太离谱了。”沈锡舟喃喃地打断他,生死面前,她曾经的纠结显得那么可笑,滔天的悔意,令她快要崩溃,“我怎么会把奶奶扔在申城不管不问,我连畜生都不如……”
“停止责怪你自己。不要欺负那时候那么可怜的沈锡舟。”沈锡舟扳过她的脸,强迫她看着自己的眼睛,“听我说,如果奶奶平安无事,我们把她接回家吧。”
他指腹蹭过她发红的眼尾:“接回我们的家,像我们曾经答应她的那样。”
第 87 章 第 87 章
——等我长大有了自己的房子,我就把你接来和我一起住。
——我老婆子一个了,你未来嫁人了,老公怕是要嫌弃我。
——他敢?我甩了他。
——知道咯,我的乖孙,奶奶等你长大,带奶奶享清福。
年少时和奶奶的对话突然涌出记忆,搅得沈锡舟的五脏六腑无一不疼。
“你常来看奶奶吗?”她抓着沈锡舟的衣襟,忐忑地问。
她想知道奶奶过得好不好、有没有人陪。
他包住她的手,轻声安抚:“我每隔一两个礼拜,会去看她一次,也给养老院都打了招呼,请了专门的护工。护工很专业,对她也很耐心。”
自一年前,沈锡舟和奶奶联系上,他开始定期探望陪伴她。
虽然她根本不记得他,记忆停留在十几年前。每次只会问他,你是谁?你是不是我们殊绝的同学?你放学的时候有没有看到她?
他每每做这些,都告诉自己,他只是觉得老人家可怜,何况奶奶以前待他很不错。
沈锡舟替她仔细扣好龙虾扣,低垂的眉眼聚精会神。
反倒是无亲无故的沈锡舟,成了奶奶唯一的依靠。
吵归吵闹归闹,关键时刻,盛悉风还是能派上用上的。
奶奶半眯着眼皮,露着一半浑浊而无神的眼珠子,微微震了震,艰难聚焦,在眼前的人的脸上看了又看。
像那年在安民村的河里把他拽住一样,也拽住沈锡舟余生的安稳吧。
有时也会赌气地想,她自己的奶奶,她都不上心,他在这巴巴地干嘛呢?
沈锡舟和沈锡舟说过,要她做好心理准备,奶奶可能认不出她了,她的老年痴呆已经有些严重,谁也不认识,连日常照顾她的护工也记不得。
还没说话,眼泪先疯狂掉下来,打在奶奶的手背上。
沈锡舟整个人都僵住,她不敢说话,不敢动,生怕是梦,她一动就会醒。
“手术中”的红灯依然亮着,却在这新生的天光里,显得不那么刺目了,就连消毒水味里,仿佛也混进一丝晨露的清新。
“奶奶。”
“没。”沈锡舟摸摸她的后脑勺,“物归原主。”
这些事,本该她来做的。
自那晚的人鱼出逃,已是八载光阴,奶奶送的金铃铛,又回到沈锡舟手上。
但事实上,养老院的人告诉他,她的家人一次都没有探望过她,韩家志就送她来养老院的那天出现过,此后便不闻不问。
“好。”她转了下脖子,轻声说。
整座城市开始苏醒,远处传来熙熙攘攘的车马人流的声音,间或还有早班公交的报站声。
沈锡舟点点头,睡是睡不着,至少闭目养神一会。
沈锡舟从椅子上站起身,惴惴不安地看着医生。
她呆呆地看着,直到背后沈锡舟打电话的声音暂时打断她的神思。
他知道,她没有想通,也不可能想通。
氧气罩内白雾弥散,奶奶的口型更是小幅到只是蠕动。
欣慰之余,沈锡舟内疚更甚。
稍作休息,沈锡舟又一次踱到手术室门前,透过那方小小的玻璃窗张望,依然只能看到一辆金属器械推车,和偶尔掠过的人影,脚步匆匆。
总是梦到了不好的事情,每次醒来都大喘气,看到奶奶规律平稳的心电图,她才能慢慢平复。
她答应了。
因为她确定他的心意了。
沈锡舟说:“我做这些是因为你,我做就是你做。”
既是失而复得的宝贝,更是她被允许去相信奇迹的凭据。
-
“不是你的错,你做节目的时候说过的,你们都是受害者。”
盛悉风也留下来陪着等,她不知道他们二人的具体情况,也不知道沈锡舟的身世真相。
“睡会儿?”沈锡舟调整姿势让她靠得更舒服,“奶奶出来你还要照顾她。”
二十分钟后,她风风火火抵达手术室门口,除了带来吃的喝的和充电宝,还有一条缀着金铃铛的红绳。
另一层意图,他不愿意承认。
从赵安季一雯,到奶奶,到陆千帆,到沈锡舟,越爱她的人,伤得就越重。
沈锡舟低头看到她的拳头攥得很紧,他费了一点力才掰开,指甲已经在她掌心留下一排月牙形的红色痕迹。
他没忍住问过奶奶一次,沈锡舟来看过你吗,她给你打电话了吗?
他现在无比庆幸自己做了这些,替她尽了一点孝道。
做完这些,她去洗手间洗了把脸,再回来,她在沈锡舟身边坐下,把头靠在他的肩头,自然到她自己根本没注意到这一举动。
沈锡舟立刻出去喊医生。
沈锡舟给盛悉风打的电话。
节目录制时间快到,就在她不得不离开申城、前往帝都,和奶奶道别的最后时刻,仿佛有心灵感应般,奶奶慢慢睁开了眼睛。
然后,她清醒通过氧气罩,看到奶奶的嘴唇动了动。
没有人可以覆盖她对奶奶的意义,这些年奶奶该多孤单。
他不是迷信的人,但他现在愿意抱着十二万分的虔诚去相信,这条红绳真的会给人带来平安和幸运。
她配合地被他带着在椅子坐下,也任由他把她的头揽到他肩头倚靠。
三个人靠坐在一起,窗外的天色像被稀释的墨水,泛起越来越亮微光。路灯还亮着,被衬得越来越黯淡,最终悄无声息地熄灭。
睡也睡不安稳。
直到她感觉到他的唇轻轻碰了碰她发顶,她才意识到,她轻易、主动地跨越了界限。
但沈锡舟曾经的拉黑删除,和前一次在尔度之夜的冷漠,都没有影响她对她的态度,她依然像当年一样喜欢她。
沈锡舟捂住脸,无力地说:“我好像只会让爱我的人受伤。”
在沈锡舟的安抚下,沈锡舟渐渐安静下来,不再说那些自责的话。
头顶灯光晃眼的白,地面上映出两个相依偎的影子。
沈锡舟有些不敢置信地抬手细细打量,确认这就是她曾经送出的那一条。
奶奶说:“那当然了,我家殊绝很孝顺的,她等会放学就会来看我。”她说着想走,“我要去买菜了,给她做她喜欢的椰子鸡。”
她真的遇上了一个愿意和她一起孝顺奶奶的人,她自己却失约了。
让她还有机会尽孝,不要让她抱憾终身。
她抬头看他,嘴角勉力牵了牵:“你没扔。”
她不敢想他是抱着怎样的心情陪在奶奶身边,那些时候,他都在想什么呢?她细想只觉得匪夷所思,不敢相信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人,为她做到这个份上。
他把手指插.入她指缝中,十指相扣。
沈锡舟又亲了亲她的头发。
她甚至不敢太高兴。
“手术很成功。”医生摘下口罩,“但是还没脱离危险期,你们家属还是要做好准备的,她多久醒、能不能醒,都不好说。”
留祖孙俩在病床前一躺一站,相顾两无言。
“谢谢你。”
奶奶是两天后醒来的,沈锡舟衣不解带守了她两天两夜,累了就囫囵趴在床边眯一会。
她是指,奶奶平安无事的话,他们把她接到他们的家里去,让她颐养天年。
又过了两个多小时的等候,手术室的门被医生从内打开:“庄琼英家属。”
沈锡舟走了请假流程,两天后有网综节目录制,她暂时只能先请两天,又把嘟嘟托付给季一雯。
睡得正香被兄长的电话吵醒,一看时间,凌晨4点17分,她大怒,还以为是恶作剧:“沈锡舟你有毛病啊!?”
那时不明真相的他,对沈锡舟是有些失望的。
金铃铛的到来,像给了沈锡舟一根主心骨,她抵在唇边亲了亲。
她意识渐渐飘远,回忆起许许多多从前和奶奶在一块的时光,眼眶渐渐湿润,在眼泪掉下去之前,有一只手轻轻拭去她眼角的泪光,然后他把她揽得更紧了些。
“有些事情不是靠就能想明白的,是必须经历了才会懂得。”
她只记得沈锡舟,可在她的记忆里,她的孙女还在上小学。
没头没尾的一句,但沈锡舟听懂了。
如果奶奶有个三长两短,她不可能原谅她自己,怕是她这辈子都没法好过了。
他看似四平八稳,充当着安慰人的角色,实际上内心也无比焦灼。
如果先前,她还会怀疑他只是不甘或执念作祟,可得知他居然在那样难堪的分手后默默照顾她的奶奶,她什么疑心都没了。
沈锡舟手里那只苍老干瘦的手微微动了动,她小心翼翼握紧,凑近了脸,想让奶奶看得更清楚些。
盛悉风和江开经历结婚离婚,复婚在即,复婚前,盛拓和沈常沛要求她住在家里。
“我不敢说我做得有多好,但至少这一年,我自认奶奶过得不算糟糕。你放心。”
可沈锡舟确认。
那个口型是,“殊绝。”
第 88 章 第 88 章
老年痴呆早已蚕食了奶奶大半的记忆,她分不清时间、地点、和姓名,甚至会对着镜子茫然地问“你是谁”。
却没能阻挡来自灵魂的相认。
沈锡舟紧握住奶奶的手。
“是我,奶奶”她戚戚地唤,“我是殊绝。”
氧气罩内再次弥散起白雾,奶奶的嘴唇蠕动着,想说什么,却只能发出微弱的气音。
“不着急说话。”沈锡舟怕她太激动不利于恢复,强忍着自己的情绪,轻抚着她的心口不断安抚,“我回来了,我再也不离开你了,有什么话,以后慢慢跟我说。”
奶奶浑浊的眼睛一寸寸描摹着沈锡舟,不太确定地,从褪去少女模样的脸,到腕上那颗小小的金铃铛,视线顿住。
她艰难地做了个想抬手的动作。
沈锡舟会意,将自己的手递上去,让奶奶颤抖的指尖触碰到它。
病房门口,他与一个不速之客不期而遇。
“她”当然是指沈锡舟。
如果说,多年前年少气盛的沈锡舟,收到沈锡舟的好友通过提醒,是不亚于高.潮的爽感,那么时过境迁,他再一次被允许走进她的世界,是不亚于重生的喜悦。
“我会给你发视频,有什么情况都第一时间告诉你。”沈锡舟拇指蹭过她眼下憔悴的青黑,“飞机上好好睡一觉,然后好好完成你的工作。”
上司打量着她的神色,看她不像开玩笑,神色才松动些:“告诉你两个好消息。”
门口传来脚步声,沈锡舟带着医生匆匆进来。
韩家志脸上到底也露出几分不忍的神情,说:“妈,我是家志,你不认识我了吗?”
起初只是轻触,像试探春水的蜻蜓,直到她松开咬紧的下唇,他才加深这个吻。
现在在倒退,与奋力前进的过去接驳,就好像他们从来都没有分开过。
-
沈锡舟便伸手过来,握了下她的指尖,微凉的触感。
街上的车辆和行人络绎不绝,没人知道,这方寸之间正涤荡着怎样的惊涛骇浪。
“你以为这是什么?缘分?你以为我会感谢你?你该感谢这是法治社会。”
“当然。”
车里的氛围更加滞涩,好像空气完全停止流通,叫人芒刺在背。车子驶下高架,高架出口两百米就是个红绿灯,他们过去的时候,绿灯还有三秒,但沈锡舟一脚刹车停了下来。
沈锡舟说:“后天走。”
沈锡舟在出口处等候,分别不过大半日,俩人都还算淡定,口吻很寻常,开场白聊了两句奶奶的情况。
唯一的要求,是他毕业后要在家里混一年。
韩家志先是称是,他以己度人,生怕沈锡舟报复他,但便鼓起勇气,来了句:“我知道你恨我,但换个角度想想,我和她妈妈让她过了那么多年的好日子,而且如果不是我们,你和她根本就不会认识……”
沈锡舟说:“有一点。”
沈锡舟余光捕捉到她的动作:“冷?”
他动作很自然,但沈锡舟又不是未经情场小女生,怎么会看不出他的多此一举和刻意为之。
他举起手机,冲她晃了晃。
她把曾经那个勇敢的小女孩找回来了。
韩家志惊恐地瞪大眼睛,还没来得及开口,第二拳随之而来,重重落在他腹部。
沈锡舟知道他在看什么,只当他不存在,走到病床前,直接在唯一的空椅子坐下了。
沈锡舟不明所以地扭头看他,刚转头,有阴影覆了下来。
“她本来就生在一个高知家庭,她的好日子不是你们给的恩赐,但你们夫妇俩这十几年从她身上得到的快乐,确确实实是偷来的。”沈锡舟咬着牙,一字一顿,“你听好了,我宁愿从没认识她,也不愿意她的人生从是错的。她本该在亲生父母身边长大,拥有正常的人生。”
殊不知,一听到他的名字,奶奶突然变得很激动,连声喊:“滚开!”
午夜时分,飞机在申城机场的跑道上平稳着陆,滑轮与地面的摩擦声震耳欲聋。
奶奶像个木桩,对他的到来毫无反应。
“以后我们好好孝顺她。”他于心不忍,但还是温言提醒,“你的航班快起飞了。”
“如果你真的对她还有一点关心,那么这辈子都别再出现在她面前,这就是你唯一可以为她做的事。”
短暂和奶奶道别,沈锡舟在沈锡舟的陪同下走出医院,他安排的车正在等候。
沈锡舟让护工安抚奶奶,自己拽住韩家志的手臂往外拖:“请你离开。”
沈锡舟冷笑:“你也不想想你做了什么。”
盛锡京工作,盛悉风结婚,他成了唯一一个长期待在家的孩子,他希望他还能当一回真正的小孩,爸妈可以心无旁骛地待他一次。
沈锡舟若无其事地,很快把手收回去了,调高空调温度。
医生检查的间隙,沈锡舟走到沈锡舟身边,揽紧她的肩膀。
现实是无奈的,在沈锡舟最留念的时刻,催促着她往前走。
得知大哥不是父母亲生的真相后,沈锡舟没有跟沈常沛和盛拓闹。
沈锡舟归心似箭。
后半句他没说,也该感谢沈锡舟对你们还有惦念。
沈锡舟也有些恍惚,这个结果,比他这两天默默祈祷了无数遍的所求更加圆满。
来不及了,沈锡舟一拳挥出,带着恐怖的力道,狠狠砸在他的脸上。
沈锡舟的眼神骤然冷了下来,他盯着眼前这个恬不知耻的男人,胸腔里翻涌的怒火快烧穿他的理智。
皮肤相贴的瞬间,她下意识瑟缩一下,但没躲。
亲情如此,或许爱情也如此。
送走沈锡舟,沈锡舟重返病房。
“沈锡舟。”
“等我回来。"
沈锡舟等了一会,配合着追问:“不是还有一个?”
她顺从内心,抱了他一下。
可是世间许多事都有时效,只有在当下发生才有意义,回过头再去寻觅,即便得到,也不过是一颗失了甜味的糖、一瓶没气的汽水。
他早已过了能在父母膝头撒娇的年纪,那些期待过的睡前故事,亲子时光,成了永远无法兑现的过期支票,事实上,多年的剑拔弩张,他们早已忘了如何亲近彼此。
他说得一本正经,但好死不死加了句“我没别的意思”,就有点变味,颇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感觉。
韩家志不敢反抗,跌跌撞撞地被拽出病房。
沈锡舟没提韩家志,接过她的随身行李,问:“能待几天?”
她想说谢谢,但临出口她就发现,两天的患难与共之下,她对他的信任和依赖,正在飞速重建,道谢已经显得太生分。
-
沈锡舟颔首,俩人一时无话,隔着半米的距离,走到停车场。
沈锡舟转头看他,他脸上的疲惫一览无余。
沈锡舟侧脸突起一点牙关咬紧的痕迹:“如果你们当初敢坚持要她,我还能高看你们一眼。为了脱罪和她划清界限,把她一个小姑娘扔在英国,要她自己赚钱读书生活……”
有个成语叫刻舟求剑。
为着同一个人。
车开出老远,沈锡舟回头看,沈锡舟还站在原地,他站在炽盛的阳光下,一如曾经少年的模样。
沈锡舟逼近,揪住他的衣领,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发白。
沈锡舟松开手,看都不想看他,简单说:“奶奶我会带走,你以后不用再管。”
“去吧。”沈锡舟搭在她的肩膀的手用力握了握,“这里有我,你放心。”
-
奶奶皱纹横生的脸上,绽开一个确认的微笑。
韩家志踉跄着倒退两步,撞在墙上。
历尽千帆过后,她还是那么义无反顾。
沈锡舟松开手,韩家志捂着肚子痛苦地滑坐在地上。
他在时光的长河中停摆了整整五年,所有人都告诉他,他找不回他的剑了。
她没有耐心再等了,等不及自己的事业飞黄腾达,等不及世俗的成功赋予她更多的底气,等不及摆平沈锡舟的父母,她迫不及待想让他得偿所愿。
“滚吧。”沈锡舟别开眼,“别让我再看见你。”
韩家志搓着手,紧张地跟进来,看到庄琼英,凑近了喊:“妈。”
“嗯?”沈锡舟心里已经有预感。
沈锡舟说:“您放心,我只会更想成功。”
上司不卖关子了:“下个月的扬瓣电影节,主办方点名要你主持,QC慈善晚会也有这个意向,正在接洽,台里怕你给人订走,早早就要我跟你敲定元旦跨年晚会的档期。”
上司是担心沈锡舟一门心思扎进感情里,耽误了事业。
“我的意思是,晚上你陪夜吗?”不等沈锡舟回答,沈锡舟说,“我建议你今晚好好休息,明天白天才有精力好好陪奶奶。而且有护工在,人家更专业。”
开出机场,沈锡舟问:“去哪,医院吗?”
走出那么远,分开经历了那么多的世事,被打磨,被锻造,年少的遗憾,多年后真的能弥补吗,那年无处安放的炽盛的爱,真的可以被现在承载吗?
经历过差点失去奶奶的危机,她真正明白了活在当下的意义,看到那些她抛下的旧人旧事,是抱着怎样的心在守望她。
这两天,他忙前忙后,帮着联系和咨询国内外的专家,或是陪着她坐在奶奶病床前等候,她没怎么休息,他也一样。
奶奶留下的不仅是一具躯体,还有精神世界,那个密不透风的铁笼子,独独为沈锡舟开了扇小窗。
韩家志急迫地反驳:“我和她妈妈找她了,是她自己不愿意再理我们,你也知道的,她脾气太硬……”
为奶奶,当然也为沈锡舟。
上司果然说:“你那期《头条当事人》过了,下周就播。”
沈锡舟完成节目录制,又去找上司请假。
挤出一个尴尬的笑,又往沈锡舟来的方向张望。
两个人又沉默了,夜色中的高架桥像一条条流动的金色光河,流向无尽的远方。
-
韩家志眼神闪躲,现如今他已经没法再对沈锡舟摆什么老丈人的架子,也不知该如何称呼才好。
有些舐犊情深,他终究是得不到了。
事业是她站在沈锡舟身边最大的底气,他也理解她的,支持她搞事业。
韩家志被他眼中的寒意慑住,下意识后退了半步。
韩家志没敢反驳,唯唯诺诺地称是。
车内空调的温度似乎调得太低了,沈锡舟无意识地搓了搓手臂。
“你们不是她的爸爸妈妈,你们不配。”沈锡舟打断。
她想起来,她还没通过他的微信好友申请。
好半天,憋出句话:“她怎么样?”
沈锡舟瞬间溃不成军,怕自己的情绪影响奶奶,她俯身轻轻抱住奶奶,这才敢放肆流泪,像个迷路多年终于归家的孩子。
二人四目相对,都有些诧异。
上司虽然给批了假,但有些忧心忡忡:“你事业好不容易有起色,现在应该抓住机会往上爬。算了……奶奶病重是特殊情况,不说你了,但你自己心里要有数。当然了,你要是想当豪门阔太,人各有志,当我没说。”
一瞬间,横隔在他们中间的五年时光好像一笔勾销,一时分不清,这是不是她去悉尼找他、他送她去机场的那天,他们也是这样,在等红灯时纵情地拥吻,宣泄爱意。
韩家志解释:“不是我不想管她,她每次看到我就很激动。”
沈锡舟有点尴尬,转脸看窗外:“再说吧。”
沈锡舟眼神透过几个医护人员之间的缝隙看着奶奶:“你知道吗,她第一时间就认出我了。”
可如果,舟没有前行,河流也停止涌动、为他冰封呢。
他顺着刻印伸手。
这一次,他摸到了那把剑。
第 89 章 第 89 章
红灯读着秒,荡漾出迷离的光晕。
沈锡舟的头脑和眼前都是眩晕的,沈锡舟的手扣在她脖颈,拇指无意识摩挲着她跳动的颈动脉,感受着与她心跳同频的脉搏。
好快,不亚于初吻的悸动。
她闭上眼睛,关闭视觉,黑暗袭来的瞬间,像幸福灭顶,她也完全被本能掌控。
沈锡舟不断往她的方向逼近,奈何被安全带拽着,只能托着她的背,将她推向自己。
两股反方向的力拉扯得沈锡舟重心不稳,她的手下意识撑住真皮座椅,一下又反应过来,可以倚靠他,两条手臂便蛇似的紧紧缠了上去。
沈锡舟吻得更深,舌尖翻江倒海地勾弄,舔舐的力道很重很重。
整个世界只剩下彼此交错的呼吸,吞噬了新鲜空气,窒息中夹杂着快感。
一时忘情,谁也没留意到闭眼依稀透进来的光由红转绿,直到后车一声突兀的鸣笛催促,将二人拉回现实。
车内再次陷入沉默,她不答,他还是踩了油门,车辆漫无目的地行驶在寂寥的街,雨水一捧捧地砸在挡风玻璃上。
“什么脾气。”沈锡舟把她重新捞过来,嘴唇凑过去,贴到她耳边,轻声说,“喜欢你。”
沈锡舟正了脸色,不承认:“我哪笑了。”
沈锡舟突然捉住她手腕,稍稍偏头,叼住了她的手指,温热湿润的口腔裹上指腹,牙齿和舌头齐齐上阵,牙齿负责咬,舌头负责安抚,又痛又痒的触感让沈锡舟脊椎发麻。
沈锡舟低头看了眼那只青葱般的手,被他的黑色T恤衬得更加嫩生生。
远处一道闪电劈落,照亮两个在雨夜里冒雨奔跑的人,在铺天盖地的雨声里,偶尔能听到几声愉快的嬉笑声。
他发动车辆:“去哪?”
沈锡舟趁他说话才解救了自己的手,手指湿漉漉的,闪着水光,她反手抹他衣服上,正手反手擦了三下才消停。
“口红。”她伸手去捻,指腹蹭过他蹭到的嫣红。
“这下满意了?”他嘟哝。
再例如,这次会抱得更紧。
有些事情,她早就已经教过他了,可不打算再教一遍。
去哪,这是沈锡舟早在下电梯的时候,就想到的无可逃避的问题。
他回头,看见沈锡舟正深一脚浅一脚地追来,身影被勾勒得模糊不清。
这下换她问他了:“笑什么?”
“……”
沈锡舟也亲亲他的脖颈:“该我说对不起。”
《回到过去》。
“陪你淋个雨。”
“干嘛?”
沈锡舟这么说着,心里到底是高兴更多的,雨水驱散了夏夜的闷热,甚至隐隐有点凉意,他揽住沈锡舟的肩膀转了个方向,又下滑拉住她的手。
沈锡舟还不服气:“我这不在开吗?”
准确地说,一开始是不太敢听的,因为歌词太痛了,但另一方面,他像有瘾似的,连与她有关的痛觉,都难以抗拒。
沈锡舟要是看不懂他的心思,那才叫有鬼了,她装作不知,也给他擦脸上胡乱淌下的雨水。
她最讨厌蠢人了。
不过以后,他不必为这首情歌伤怀了,只需体会其中部分的意境就好。
“想回到过去,试着让故事继续,至少不再让你离我而去,分散时间的注意,这次会抱得更紧……”
他喜欢她这幅骄傲不可一世的样子。
沈锡舟咬咬唇:“为什么?”
沈锡舟让她说得不上不下,高兴却有一丝芥蒂,生气又显得无理取闹,只能争个别的输赢:“反正是我喜欢你更多。”
-
他刚冲出几步,雨水便劈头盖脸地砸下来,比想象中更大些,T恤瞬间湿透,紧贴在背上。
回身挂挡,却错按了雨刮器,霎时,两道黑影在车玻璃前疯狂左右摇摆。
“什么呀。”他故意问。
他算哪门子讨厌小女孩,妈宝、妹控、恋爱脑,一辈子让三个女人拿捏得死死的。
上次告白,他说,第一眼就喜欢你。
才刚亲得昏天黑地,可能嫌弃吗?沈锡舟才不进他的圈套,只说:“开你的车。”
到了车上,俨然是两只落汤鸡,看着彼此狼狈的模样,都笑个不停。
他坦白了他的情史,换她坦白:“我也没有谈恋爱,但我date过一些男生,我很努力想要开始新生活。”
“哦。”沈锡舟敷衍道,“亲到你开心咯。”
雅兴被打扰,沈锡舟心情十分欠佳,但又确实是他理亏。
他手指轻点着方向盘,开始跟着音乐哼唱:
“这几年,你没谈过别的恋爱吗?”
奶奶熟睡中,沈锡舟就着走廊上透进来的灯光,静静在病床前看了会,然后轻手轻脚和沈锡舟一起离开。
沈锡舟不服气地说:“不说就不说,我才不想听。”
后视镜里映出她潋滟的眼睛,和格外丰润的嘴唇,方才那个突如其来的吻还残留在唇上,微微的刺痛。
“傻子,早知道让你来接我。”
“有些其实也不反感,但一想到,谈恋爱要经过那些暧昧拉扯,互相了解,还要磨合,还要花时间陪对方,我就觉得好麻烦。”沈锡舟知道,话说到这个份上,有些醋坛子听了前半句,怕是还是会不高兴,好在她知道怎么哄他开心,信手拈来,“不像你,以前我们高中那会,哪怕和你吵架,我也乐在其中。所以我想,就算我要谈,我得照这个标准谈。”
“你再这样我不说了。”
沈锡舟仿佛听到天方夜谭:“你都想跟别的男人谈恋爱,还喜欢我更多。”
“跑。”
她余光瞥到沈锡舟笑了下。
沈锡舟扬起下巴,表情倨傲。
像两个莽撞的少年,拥有最简单的快乐。
沈锡舟沉默了,过了会,偏头亲亲她的额角:“对不起。”
沈锡舟偏头看她一眼:“笑什么?”
他连忙折返,她却先一步,一头扑进他怀里,一脸无所谓地笑脸对他。
沈锡舟阴阳怪气地“哼”了声。
他没说,这是分手后,他想她的时候会循环的歌。
有次偶然点开年度听歌报告,才发现自己一年内居然听了它1000多遍。
沈锡舟发现他真的没怎么变,偶尔幼稚起来也和以前一样,她忍不住把脸转向车外憋笑。
沈锡舟由衷地说:“不愧是主持人,鬼话连篇,死的给你说成活的,你不火天理难容。”
沈锡舟没好气地把她推开,接吻的冲动都让她胡搅蛮缠弄没了。
“好好开车啊。”
沈锡舟手一推,抵在他胸前,不让靠近。
车载电台正播着一首耳熟能详的歌,是周杰伦的,但沈锡舟一下想不起具体是哪首,就在那头脑风暴。
忽然,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混在雨声里,几乎被淹没。
沈锡舟说:“什么为什么,我本来就讨厌小女孩。”
“你看,我都尽力想走出来了,却没成功,这证明我喜欢你的这个客观事实,连我的主观意志都无法撼动。你根本都没试,说不定你要是试了,你就会发现,原来外面的花花草草这么精彩,沈锡舟算个球啊。”
后车等不及,又一声鸣笛,这次是长鸣,以表愤怒。
“明明笑了。”
他怎么会忘呢,18岁的沈锡舟说过,在一起要正式告白,而不是不清不楚的吻。
现在这个问题被正式搬上台面。
沈锡舟睁眼,侧眸看到高悬的绿灯,沈锡舟也推了他一下,他终于松口放人,滚动的喉结说明他远远没尽兴。
这一次,他说:“一直都喜欢你,从来没有变过。”
沈锡舟得逞一笑:“你就说是不是这个理?”
直到副歌出来,答案揭晓。
沈锡舟半真半假地问:“嫌弃我?”
沈锡舟一下就不动了,浑身的筋骨都酥软下来,顺从地慢慢倚到他身上。
沈锡舟看了眼外头的雨势,说:“你在这等我,我把车开过来。”
沈锡舟说:“我怎么觉得是我喜欢你更多?”
沈锡舟说:“没啊。”
“你出来干嘛?”
沈锡舟不听她的,冷哼道:“亲到我就这么开心。”
沈锡舟果真不说了,他又上赶着催:“那怎么没谈,没一个你看的上的?”
她直白地问:“因为我让你对爱情失望了吗?”
沈锡舟毫不犹豫:“没。”
他们上来的时候天开始下毛毛细雨,仅仅十分钟,已经声势浩大。
沈锡舟不信他这番说辞。
沈锡舟装不下去,头一偏,脑袋就要低下来。
他有点暴躁地切了档位,轰油门起步,引擎的蜂鸣中,转速的指针直接破了5,一下将后车远远甩开了。
沈锡舟胡乱扯了些纸巾,给沈锡舟擦头擦脸。
例如,故事继续。
沈锡舟发出一声不满的“啧”,眉头拧起来,人也转过去了:“不记得就算了。”
沈锡舟服了,回头本来想跟他绊两句嘴,就着飞速闪过的路灯灯光,看到他嘴角可疑的红晕。
“你说呢?”
擦着擦着,他眼神就不太对劲,频频看向她的唇。
沈锡舟把脸埋在他肩头,两个人身上都是湿的,其实挨在一块不算舒服,但重新定情的恋人,怎么会介意这样无关紧要的小事。
天知道,重逢那天她低眉顺眼、一口一个“沈总”快把他气死了。
沈锡舟抓过她的手,握在手心揉捏着,他打量着她的神色,忍不住笑。
她甩了两下没挣开,反而被他咬得更紧。
沈锡舟大喇喇打量沈锡舟的侧脸,五年时光在他脸上刻下更加坚毅的线条,下颌的弧度比记忆中的更加锋利,在仪表盘微光的映照下,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
沈锡舟任由她看。
这么开了约莫十五分钟,他终于又问:“说呀,去哪?”
“检查一下你的机能。”沈锡舟看他一眼,说得特别淡定,要不是她下半句,沈锡舟都怀疑是自己思想太污秽,“我上次喝多了,没印象了。”
第 90 章 第 90 章
被质疑机能的沈锡舟非常淡定,就地靠边停车,又从扶手箱里找出把伞。
“我还有事,就把你放这吧。”
沈锡舟往外头一看,一家小旅馆,入口是个昏暗逼仄的小楼梯,旋转的广告灯亮着艳俗的红光。
一看便知是那种价格极其低廉,卫生条件一言难尽的家庭作坊。
报复心好强一男的啊,多开一段路送她去好点的酒店的耐心都没有。
沈锡舟就不哄他,撑开伞,还真下了车。
那犟种在背后一声不吭,也没拦她。
当然,沈锡舟没上那道楼梯,稍走远些,转而进了家便利店。
她先在饮料区转了一圈,拿了两瓶水,再来到收银台前,挑了盒安.全.套给收银员:“要个袋子。”
沈锡舟说:“那你还没试过宇宙飞船、航空母舰呢。”
几次下来,她来了气,张嘴就往他肩膀上咬。
还笑,沈锡舟气急败坏地打了他一下。
“喂。”她抗议。
“万一有人路过。”
车窗蒙了一层白色的雾气,偶有水珠在玻璃上凝结、汇聚,最终蜿蜒成一道道透明的痕迹,但怎么也擦不净滋长的潮湿,很快又被新生的水汽填满。
沈锡舟倒抽一口凉气:“真是小狗。”
沈锡舟想也不想:“不能。”
忽然有些恍惚,仿佛置身海底。
较之五年前,颜色淡了,边缘也略有些模糊。
那是她切切实实经历的人生。
这么说着,到底还是没忍住,把脸枕在他胸膛,懒洋洋地用手抚过那片皮肤。
“Welcome back。”
“看不到。”沈锡舟捏着她的下巴,要她看窗外。
沈锡舟低头瞧了眼,落在阴影里,其实瞧得并不很清晰,但记忆自动辅助生成画面,瞬间刺激大脑。
沈锡舟迟迟没等到另一只手,倒是听见他按屏幕的动静,她扭了头去看他手机,一点不避嫌。
这也是沈锡舟第二次来到月澜公馆,沈锡舟为她准备的家。
沈锡舟没把车开下地库,停在主楼前,沈锡舟就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
沈锡舟的车果然还在老地方等候,打着双跳,把地面的白色车道分界线照得发亮。
沈锡舟应:“嗯,毕竟那么多年了。”
“淡了。”她说。
沈锡舟只一手揽过她。
在二人的刷屏下,盛悉风很快也被震醒。
沈锡舟马上以牙还牙:“那我也不能。”
再定睛一看。
这么看着他,她忽然有点流泪的冲动,在情绪发酵之前,她把自己缩起来,倾身紧紧偎进他怀里。
沈锡舟赌气地说:“不想了。”
不知过了多久,摇晃的世界终于平息。
Breeze:「是我姐姐!!!」
她坐上副驾,把东西往中间一放,沈锡舟早在她进便利店的时候就猜到了她的目的,垂眼往袋子里一看,果然不出所料。
这一次,整栋房子从大门到前院,到主楼,一片灯火通明,仿佛在向女主人致意。
Breeze:「有病啊?会不会私聊?」
沈锡舟笑了下,朝床头柜方向伸伸手,沈锡舟立刻会意,帮她把她的手机拿过来。
“那怎么没洗?”
沈锡舟也揽紧她:“小狗。”
如果细看,能发现它晃个不停,驾驶座白雾弥散的车窗上,间或映出一只清瘦的手,时而抠紧指尖,时而难耐地乱抓,流下五指的抓痕,时而有一只大些的手,与她十指交扣,扭曲着摁在车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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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我还能忍到进屋的。”沈锡舟微笑着看她,密闭的空间里,金属搭扣碰撞的响声让她头皮发麻,“是你自己,跑去给我买现成的作案工具。你自找的。”
沈锡舟本来还能跟她温情一会,她扭来扭去,他就有点受不了,跟她打商量:“能不能等会再抱?”
沈锡舟就算馋他身子,还没到一刻都不能等的地步,这种露天的场景,多少让她觉得没安全感。
“行。”沈锡舟说,“我来想办法。”
最后沈锡舟抱着她去浴室洗完澡,终于躺下来的时候,她一根手指也不想动了,沈锡舟这时候大发善心,拉着她的手按在纹身位置,随她看个痛快。
两个人不言不语地抱了一会,沈锡舟的肌肤饥渴症开始作祟,她一个劲往他怀里拱,恨不得挤进他的身体里去。
前一次来,这栋房子还只是个空壳,一片漆黑,也是在这里,他们第一次尝试触碰彼此的身体,一切都那么新奇而生涩。
爱过,也被爱过,名字纹在情人的皮肤上,还有人不计前嫌地迎接她。
沈锡舟一下破功,差点没笑出来,她说正经的:“别人会看到。”
沈锡舟不理她,直接熄了火。
“我说错啦。我单纯地……”沈锡舟探身,揽过他的脸,她声音低低的,要屏息才能听清,有种蛊惑人心的魔力,“想睡你。”
本来从浴室出来,回床上该睡了,结果一个晚安吻又擦枪走火。
飘摇的风雨里,一辆越野车经受着洗礼。
沈锡舟满嘴跑火车:“怕痛。”
口干舌燥地咽了口唾沫,再抬头,沈锡舟冲她勾勾手指。
沈锡舟点进群聊,先是发了个大家好的表情包,然后通过群聊,一一添加盛悉风和江开。
她很矛盾,既看不够他,又想抱他。
“可是……”沈锡舟还想可是。
驾驶室的门终于打开,男人打横抱着不知是醒是睡的女人迈下车,冒雨匆匆地进了屋。
车里空间小,她个子也不算矮,挪动过程中,脑袋和手脚在车顶、中央扶手箱,方向盘上好一阵乱撞。
沈锡舟忍不住发出一声闷笑。
如果“沈锡舟”是一段耻辱,那也该是人贩子和韩家志赵岚的耻辱,而不是她的。
比沈锡舟帅一点:「哎呦,这是谁啊?」
「zsj故地重游」
其实也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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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锡舟的手在她后腰流连,暗示意味十足,她痒得浑身一激灵,一时忘了自己究竟想说什么。
灯光大喇喇地亮着,一切情.状尽收眼底,沈锡舟数度想摸摸沈锡舟的纹身,但这人太坏,每次她一伸手,他就把她的手往下拽,摁着不让撤。
然后眼睁睁看着他把她又拖进了鸡飞狗跳的群里。
“为什么不能?”沈锡舟循循善诱,“我都没试过车里。”
超级大帅比:「没大没小」「叫二嫂」
留车子继续淋在雨里,只有车窗上那行字迹,诉说着旖旎的故事。
沈锡舟:“有没有想过洗掉?”
好说歹说他也不听,她跟个布娃娃似的被他摆弄,最后终于跨坐到他腿上的时候,她手肘一动还不小心按了喇叭,很突兀的一声,吓得她一个瑟缩。
被沈锡舟捞着腿,原地180度调转着换了个方向,沈锡舟趴在方向盘上,一口气半天才上来,她忘了眨眼,直直地看着水迹漫漶的窗外。
女生买这种东西的比例本就不高,还是个大美女,店员忍不住偷偷看了她好几次。
为这方小小的天地,遮起第二道屏障。
最恨的时候,怎么没想过。
她浑不在意,淡定地买完单,提上东西就走。
沈锡舟只是笑,眼睛一刻也不离地看着她。
超级大帅比:「列队欢迎」
雨势猛烈,打得四面的玻璃一片模糊,与外头的世界完全隔绝,远近的灯光像加了马赛克特效。
又过了约莫十分钟,车窗上,慢慢出现一行字迹,依稀可见,是大点的那只手,握着小点的那只手写下的。
想下车,车门刚开,沈锡舟探身过来,强势地关上车门,顺便把她捞到了驾驶座。
沈锡舟也安静下来,她低头,细细打量着他的脸。
比沈锡舟帅一点:「又他妈占我便宜」
声音比想象中还哑。
群里接连狂轰滥炸,沈锡舟亲亲沈锡舟的额头。
临近关闭手机,她忽然又想起点什么,按照记忆,输入了陆千帆的手机号码,忐忑地发送了好友请求。
沈锡舟也打商量:“能不能进屋?”
沈锡舟轻声哼笑,整个人翻上去,趴到他身上,脸埋进他颈侧,尽可能和他皮肤相贴。
他仍不买账,仍不开车,阴阳怪气地“切”了声:“买这干嘛,我说要你检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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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潮湿世界里,与美人鱼交尾。
夜已深,盛悉风该是睡了,江开在国外,还是白天,第一时间发来贺电。
沈锡舟诚实地说:“想过。”
沈锡舟说:“没人。”
“来啊沈锡舟。睡.我。”
夜还很长,浴室的水声迟迟不歇。
超级大帅比:「你真是忘了眼巴巴叫我二哥的时候了」
活脱脱一只男狐狸精。
她跑回去,把曾丢弃的“沈锡舟”的碎片,一片片拾起来。
如此,她才完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