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闻瑎依旧面无表情,眼神低垂并不与袁瞻接触,她抱拳恭敬地回复:“大人,按您的吩咐,下官一直暗中观察徐夫人。”
他敲了敲桌面,“徐夫人有何异常,你有什么发现吗?”
“徐夫人的举动大多都符合逻辑,但是她却特意避开众人,将一枚银镯子戴到了吏部侍郎施精濂的女儿施安婉的手腕上。”
闻瑎刚才在和施安婉交谈时,她特意又着重观察了一遍她手上的那两个镯子,玉镯是寻常的尺寸,但让她奇怪的是银镯子却要比寻常的样式粗上很多,中间也没有镂空之处,只有几处精美的浮雕,似乎价值不菲。
闻瑎将自己观察到的疑点向袁瞻说了一遍,用词严谨,不带自己的丝毫情绪。
“最近这两位大人可比之前亲密多了,看来徐阁老是有意和施家结为亲家。”袁瞻看向闻瑎,“珩屺,今日你辛苦了。”
闻瑎听到他这句话,忽而噎了一下。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回话,“袁大人,作为大理寺的一员,这是应该的。您为大理寺和陛下殚精竭虑,您才是辛苦了。”
闻瑎说完之后,紧接着又拱手苦笑着说:“只是今日这般实在是太难堪了,下官实在是不想再体验了。今日没有被其他人认出,实在是万幸了。”
闻瑎隐去了徐令孺那一段小插曲。
袁瞻眉眼带上一丝笑,只是视线扫到她的手腕,上面空无一物,那串佛珠不在了。袁瞻眼眸微闪,他摩挲着手里的珠子,慢条斯理地盘起来,檀木圆珠相互碰撞,在他的手上滚动。
闻瑎看到了他的动作,心下冷啧一声,她从怀中掏出那串佛珠,递给袁瞻:“袁大人,完璧归赵,物归原主。”
袁瞻深邃的目光掠过她的纤细修长的手,淡淡道:“不必,那本就是送你的。”
闻瑎低头,眼皮快速眨动,这才十分苦恼地说道:“但是方小姐已经误会了,她又是方寺丞的妹妹。若是以后让他人误会了,属下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若是不想带,那就收好。”
袁瞻的口吻不容置疑,闻瑎拿着佛珠的手在空中停滞了一瞬,下一刻机械地又塞进自己怀中。
“下官清楚了,定会好好保存。”闻瑎咬牙微笑,反正她是再也不会戴了。
为何会有这次的任务,闻瑎心中已经有了一个听起来有些骇人听闻的答案,她不再像昨日一般急于向人求证。这种涉及大齐最顶层的事情,她目前还是知道得越少越好。
袁瞻凝视着香炉,“珩屺,我见你有些累了,明日你便休息一天吧。”-
袁府,下人屏住呼吸,小心翼翼道:“衣服小的放在这里了,您若没有其他吩咐,小的先退下了。”
袁瞻不耐地挥手。
那仆人立刻离开了屋子,一刻不敢停留。
袁瞻拿起闻瑎穿过的那件鹅黄色襦裙抱在他的怀中,那双本是清冷的眸中露出些许的癫狂神色-
袁瞻现在不仅是她的顶头上司,更是如今皇后的亲兄长。大理寺卿又是此人的连襟,这大理寺可以说全是袁家一派,而袁家如今又是板上钉钉的皇亲国戚。
皇帝皇后关系即为亲密,因此对于袁家也颇有优待。虽说这是坊间传闻,但这消息也不可能是空穴来风,别说闻瑎一个七品小吏了,就是比他品阶高的普通官员没有足够的底气,也不敢随意招惹现今的袁家。
这官场上的弯弯绕绕实在让闻瑎头疼,当初做官的目的已经近乎全部达成了。今日又如此之巧,再次见到她娘,京城似乎也没什么可留恋的了。
闻瑎又一次动了辞官返乡的念头,不过这念头转瞬即逝。先不说老师会不会失望,闻瑎想到宋端,又想到如今态度愈发诡谲的袁瞻,就知自己不可当一介无权无势的平民布衣。
京畿之地,纷扰频繁,局势复杂,再过一段时间,她打算自请外任。闻瑎这般想着,心绪舒畅些许。
明日能够休息一天,正好,把今日缺的给补回来,明日一大早她就去河边,谁也别想找到她。
林香照狐疑的眼神望着闻瑎,有些醋意,闻郎君今日干什么去了?怎么身上一股女人的脂粉味道,莫不是去见了哪家小姐。但是她又不是闻郎君的什么人,怎么轮得到闻瑎和自己说。
不能这么想,林香照悄悄地看着烛光下闻瑎的侧脸。她有些后悔了,她是不是该主动一点,至少不会后悔。已经整整三个月了,就算是个呆子也该清楚自己对她的情意了吧,闻瑎莫非就真的感受不到。
林香照藏起心里的自卑,那封休夫书还在包裹里被她好好的保存着,那是解脱但也无一不提醒着自己是嫁过人的女人。
闻郎君是不一样,她很好,可是若她真的不喜欢自己,她莫非又为了一个男人再次变成那般伏低做小的模样吗?她现在死皮赖脸地当别人的厨娘,似乎又陷入了另一种痛苦的境地之中。
林香照的手越握越紧。如果今日闻瑎的确是去见了一个姑娘,那等闻郎君娶妻了,她又该如何。林香照咬着唇,目光满是忧色。
如果那一天闻郎君开口让她离开,她又该如何自处。
林香照看着烛光下闻瑎,仅仅是侧颜便让自己心跳不止,林香照有些踌躇,想要张开口说些什么。
闻瑎夹上一口菜,有些享受的眯起眼来。果然,虽说徐府的餐食很好,但还是林大厨做得好。
眼角瞥到林香照满是愁色,她放下碗筷,眼中盛满担心:“香照,怎么了吗?”
林香照身体下意识地崩直,快速地摇了摇头,笑着说:“没什么事,你快吃吧。”
“真的无事吗?你的脸色不太好,是不是最近有些累了。还是受什么委屈了。”
林香照笑着摇头,只是那笑容有些勉强,她的手绞着手帕,不断蹂蹑着它,过了好一会儿,才轻声开口:“闻郎君,不如等你吃完,我们再谈吧。”
闻瑎怔然,点了点头,她似乎不太对劲。闻瑎三下五除二扒光碗里的饭菜,又猛灌了一大口茶。
“香照,你有什么想和我说的吗?”闻瑎此刻也没有多想,小女儿家的情绪总是多变的,她已经习惯了林香照时不时的自哀自怨,以为这次也和往常一般。
林香照抿着嘴,“我们去外面说吧。”
此时月色正好,今日恰逢十六,月圆如盘-
宋端府上,书房的灯已经亮了很长时间。
大明站在一侧,看着自己的脚尖发呆,主子从昨晚回来后就有些不对劲了,也不知道又犯了什么神经。
书桌上是线人的信函,里面的内容皆是关于林香照。宋端看完之后面色如常,轻笑了一声,丹凤眼上挑。
他把这信扔到燃烧着的火炉内,火焰猛地蹿高,舔舐着信纸,须臾,这些东西化为灰烬了。
宋端展开信纸,提笔,思索了片刻,落笔,不见一丝停顿。
“大明,你将这信寄到凌昌去。”-
闻瑎陪着林香照,两人都没有说话,愈发静谧。
月挂树梢,银白色的月光浅浅洒在两人身上。
林香照突然开口了:“闻瑎,我爱慕你。”
“嗯?”闻瑎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
林香照咬着唇,声音有些颤,还是继续说:“我爱慕你,闻郎君,你对我有感觉吗?”
闻瑎猛然睁大眼睛。
林香照看到她的反应,笑出了声,但是眼角却挂上了泪珠,“你没听错,我对你存有爱慕之意。你一定觉得我很可笑,很愚蠢吧。”
“如果你对我无意,就直截了当地告诉我。”林香照垂下眼睑,不敢看闻瑎。
秋意浓重,寒意渐浓。
闻瑎鼻尖冒汗,有些不知所措。
她以为林姑娘还依旧爱慕着袁瞻。
闻瑎从没有考虑过林香照对自己有什么别的情愫,更何况她虽然以男装示人,但她是一个货真价实性取向正常的女人,自然不会往这个方向考虑。
“香照,抱歉。”闻瑎的语调很缓,也很温柔,在这月色的烘托下显得特别动人。
如此温柔,也如此绝情。
果然是这样。
林香照擦去脸上的泪痕,露出微笑,但是带着哭腔的声音里满是失落,“我能问问为什么吗?是我长得不够漂亮,还是不够贤淑,还是做的饭菜不合你胃口,还是——”
林香照的声音哽咽着停顿了,她死死地抿着嘴唇,但泪却不受控制地不争气地溢出了眼眶,她气若抽丝,小声呢喃道:“还是因为我曾经嫁过人。”
林香照说完之后,紧绷的身体松了下来,心里也有些释然。她终于说出来了,埋在她心底这么久的话终于说出来了。
闻瑎眉头一皱,原来这才是林香照时不时哀怨失意的原因吗。
不该这样的,闻瑎沉了一口气。
她双手扶着林香照的肩膀,看着她的眼睛:“香照,你长得很美,而且这世上我再找不出比你手艺还好的人了。你不该这般自怨自弃。这个世上,女子不一定非得贤淑,不一定非得善解人意,不一定非得位居男人之后,更不用为了任何人伏低做小。”
“你切莫因为过去的经历而自馁,错的不是你。相反,即使经历过那般遭遇,你却未曾放弃希望,你的善良,你的聪慧,你的勇气,你的毅力。莫说女子,是其他男子也不能企及的。没有什么越不过去的坎,没有人可以看轻你,你也万不能看轻自己。”
林香照的泪痕挂在脸颊,她有些傻傻地问着闻瑎:“是吗?我这么厉害吗?”
闻瑎擦掉她的泪,拍了拍她的头,“你很厉害,傻姑娘。”
林香照着迷地看着闻瑎的桃花眼,“那闻郎君,我这般好,这般厉害,你怎么不喜欢我呢?”
闻瑎的眼角微不可查地抽搐了一下,额头冒出紧张的汗水,这个问题,她该怎么回答。
对了,闻瑎眼神发亮,实话实说啊!
“香照,我能相信你吗?”
怎么突然转换了话题,林香照不由得一愣,但还是点了点头,似乎觉得不够郑重,“闻郎君,我对天发誓,这辈子绝对不会做出任何对你不利的事。若违此誓,为天地所不容!”
闻瑎舔了舔唇,有些发慌,胸腔里的那颗心脏越跳越快,她为什么要心虚啊,明明她接下来要说的都是实话。
“香照,我拒绝你并非你不好,而是因为我,我,”闻瑎结巴了一下,她手心出了一层薄汗,她咬了咬牙,狠心道,“而是因为,我喜欢男人!”
林香照瞪目如灯,“闻郎君,你是断袖?!”
第72章
翌日,闻瑎起了一个大早,去早集上买了一天的吃食,闻瑎腰间挂着一个小酒囊,拿着她心爱的垂钓装备就出发了。
来到湖边的时候,天朦朦胧胧才亮,曙光绽放,水波上四散着柔和的光。
闻瑎扎好小马扎,摆好鱼竿,拿起东西吃起来。
闻瑎伸了一个懒腰,愉快地想,果然啊,郊外的空气就是新鲜,人也少,真是舒服。
今天她一整天的时间都属于眼前这片肥美的“鱼田”。
越是悠闲的时光,越是过得快。太阳西斜,闻瑎看了看树的影子,已然是下午。
空气也没有中午那般温热了,闻瑎拿起酒囊小酌一口,感到五脏内腑都传来暖暖的热意,舒适地叹了口气。
“闻珩屺,我找你好久,你果然在这里。”
俞修樾嘹亮的声音从离这里有五六丈远的地方传了过来。
闻瑎侧头看了他一眼,也不站起来,就那么懒洋洋地摇了摇手中的酒囊,“原来是叔思啊,真是稀罕,你今日不用去礼部上值,怎么到这找我来了。”
俞修樾找了一块干净的地方,坐到闻瑎旁边,“大忙人,想见你一面还真不容易。”
闻瑎摆着手指头,调侃道:“啧啧,俞叔思,这话说反了吧,我看你才是大忙人。我都回来两个月了,算上今天,咱俩总共也就见了三次。”
俞修樾夺过闻瑎的酒囊,把里面的酒全都倒进了自己嘴里,末了,他擦了擦嘴,把这东西扔给了闻瑎,“好酒!”
闻瑎促狭地看了他一眼,也没生气,“没想到一段时间不见,你连酒都喝不起了,还得抢别人的喝。叔思,你可是落魄了啊!”
两人对视了一眼,一起哈哈大笑起来。
闻瑎和俞修樾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不过为了不惊扰到湖中的鱼,两人的声音都很轻。
“阿瑎,我要被贬到外地了。”俞修樾临走的时候,突然冒出来这句话,吓得闻瑎一惊,手里的那条刚钓起来的鱼扑哧地摆动着,从她手中溜走了。
闻瑎顾不得逃走的鱼,连忙起身追上已经走了两丈远的俞修樾。
“叔思,这是怎么一回事,你怎么会被贬,有人陷害你了,还是别人做了手脚?”
俞修樾好笑地看了闻瑎一眼,“怎么全是别人的错,就不能是我自己犯错了吗?”
“怎么可能,我没跟你开玩笑。”闻瑎拽着他的衣领,满目沉色,“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是正六品的主事,你在礼部干得好好的,怎么会无缘无故把你贬谪。”
俞修樾弹了闻瑎一下,示意她别那么激动,显然心情还不错,“阿瑎,你这脾气的改改了,动不动抓人衣领干什么。”
闻瑎有些生气,盯着他看,“叔思,别岔开话题。你若是不说,今日是别想走了。”
俞修樾指了指闻瑎身后,“你的钓上来的鱼扑腾得快把你的筌箵打翻了。今天好不容易钓上来五六条,可别因为我这件小事就全跑光了。”
“鱼跑就跑了,但是你跑了我可就再见不到你了。”闻瑎的眼眶生气又难过地泛红,惹得俞修樾心颤了一下。
“不过是得罪了许威之那个家伙,所以我只好拿起我的行李去外面逛一逛了,听说常邑那一带风光不错,我就当去那里游山玩水了。”
闻瑎疑惑地看着他,“许威之,他不是在工部屯田司?”
俞修樾耸了耸肩,“谁知道是怎么回事,那家伙两个月前调到礼部,而且还升官了,刚好是我所在的仪制司的郎中,还是我的上级。我和他在翰林院的时候就不对付,如今他高我一级,啧,不说了。”
“总之,阿瑎,我现在虽然外调了,但是心情却没有想象的那般糟糕。”
闻瑎有些闷闷不乐,也提不起精神:“是吗。这事已经板上钉钉,没有回旋的余地了吗?”
“是啊,调任书已经下来了。”
俞修樾揉了揉闻瑎的头,闻瑎也没有反抗,她掀起眼皮,睫毛颤动,“那你什么时候出发?”
“我知道你在大理寺很忙,所以不用来送我。”
闻瑎大声道:“俞修樾!我问你什么时候走。”
俞修樾看着她泛红的眼眶,甚至身子都在颤抖,有些无奈地喊了一声她的名字:“阿瑎。”
“你若还当我是朋友,就告诉我。”
俞修樾的手臂被闻瑎死死抓着,他盯着闻瑎看了很久,叹了口气:“四日后。”
“我知道了,你可以走了。”
闻瑎转过身子,大步向她的筌箵走去,里面的鱼现在只剩下一条了。
闻瑎长叹了口气,这都是什么事啊!-
自从那日闻瑎与林香照说开之后,林香照对闻瑎却更加亲密了。
据林香照自己所说,既然闻郎君是断袖,肯定不会喜欢她,那她也不用再想原来一样小心翼翼了,以后该怎么样就怎么样。
闻瑎听完她这番话,无力反驳,只得任由她去了。
不过,事情也往好的方线发展了,闻瑎有些欣慰地想,现在林香照不再整天围着她一人转了,林香照还托闻瑎给自己办了女户,打算试试水开个糕点铺。
当初萧明刚是被她一脚踢走,净身出户的。若说富裕程度,林香照可以抵得上四五个闻瑎。
开店当然不是一件小事,闻瑎本想出些力,但是这想法刚提出来,她就被这姑娘毫不客气地赶走了。
大理寺。
闻瑎把已经阅完的卷宗合上,又拿起新的一份展开,闻瑎揉了揉发涩的双眼,突然后知后觉地发现,她是不是被林香照那姑娘当成闺蜜了。闻瑎无奈地扬起一抹笑,算了,这也不赖。
闻瑎打了个哈欠,看着垒成山的卷宗,深深叹了一口气,今天还不知道能不能看完呢。
闻瑎今日起了大早,因为她害怕俞修樾那家伙不告而别,不到寅时就起来了,简单洗漱了一下就奔到俞修樾家里。也幸好她有先见之明,特意起早了,不然还真逮不住俞修樾那家伙。
友人远行千里,也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能再见上一面。闻瑎眉毛微蹙,还有,俞叔思的嘴为什么也这么严,跟她老师有的一拼。
许威之,这个人她有印象,而且印象还不好。啧,不行,她对其他事情是没什么好奇心,但是这事不行,她必须得把叔思和许威之之间的事查清楚。
闻瑎摇了摇头,又准心埋头于案牍之中,夕阳西下,落日的余晖撒进屋内,照在她的脸颊之上,仿佛跳跃着的精灵,让人不忍心打扰这一刻。
“砰砰砰”,敲了三下,一次不多一次也不少,方春明大大咧咧地走进屋内,“闻瑎,别看了,这卷宗再怎么看也是看不完的。今天看完了,明天又上新。走走,马上就要下班了,我带你见见世面。”
“方寺丞,您自己去吧,下官得把这些卷宗看完才行。而且不到点就走,我可不敢,若是让袁少卿知道,我绝对没什么好果子吃。”闻瑎百忙之中抬起头,“诶,方寺丞,今日怎么没见袁少卿。”
方春明看着闻瑎上下扫视了几圈,“你小子居然还怕袁瞻吗?你前几天可是当着袁瞻那家伙的面、离他那么近都逃走了,而且现在还毫发无损地待在这里。怎么今天怂了。”
前几天,逃走,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她怎么不清楚。闻瑎有些奇怪的蹙眉,她怎么没印象。
“哎呀,就是咱俩说袁瞻坏话被逮到的那一回。”
方春明看她还犹豫不决的模样,走到她面前,上半身伏在她的桌子上,眼睛眨巴眨巴地看着她,“走吧,走吧,袁瞻不会怪你的,毕竟我带你去的地方,袁瞻那家伙也在。”
闻瑎听到他的话,一时松懈,被方春明拉着就拽了出去。
“方寺丞,你要带下官去哪啊?”
方春明亲自驾着马车,“别急,你一会儿就知道了。”
第73章
还好这时候路上行人不多,不至于对其他人造成什么意外伤害,闻瑎此刻已经被晃荡得没有丝毫困意了。
“方寺丞,原来有人做过您驾的马车吗?”闻瑎扶住马车内部的栏杆,才勉强不被方春明糟糕的驾驶技术甩出车厢。
闻瑎有些心累,想到桌子上那一堆还等着她翻阅的案宗,整个人都有些不好了。
方春明拿起鞭子又挥了一下手,“闻评事,你看你这话说的。抓好了,我们马上就要到了。”
闻瑎身子摇晃着,只听见“吁”的一声,马车急停,她差点一头栽向车板上。
“下来吧,我们到萧府了。”方春明的声音沉下来,望着眼前气宇轩昂的萧府大门,眼眸微闪。
闻瑎抓着车门跳下车,过了一会才没那么晕眩,她好久没体会到晕车的感觉了。闻瑎大口喘着气,勉强压下心底泛起想要吐出来的头晕和恶心。
“闻评事,看来你和其他人一样,都坐不了本大人亲自驾驶的马车。”方春明遗憾地摇了摇头。
她抬头看着萧府大门,门口的侍卫,模样严肃,一种古怪的肃穆之感。
“方寺丞,这是那个萧家?”
方春明点了点头,“这是萧家,当今太后的娘家。走吧,我们进去。”
闻瑎跟在他身后,走进萧府大门。闻瑎扫视着萧家,庭院楼台,这么一个大家族,怎么如此静谧,连引路的小厮侍女都没有,除了他二人的脚步声,闻瑎甚至能听见风吹树动,流水潺潺之音。
“看来你也发现不对劲了。”方春明整了整衣服,侧头对闻瑎小声说道:“萧国舅今日死了。”
闻瑎:“萧博崇死了?”
萧国舅本名萧博崇,是如今太后萧葭的大哥。萧葭是庶出,与先帝的上一任皇后乃是同父异母的姊妹,也是当今圣上的亲姨母。
最近的京城不是很太平啊。闻瑎看着富丽堂皇的萧家大宅,眸中满是惊诧,萧博崇死了,他的去世会引发什么样的惊天波澜,谁也无法预测。
她虽是七品官吏,但是作为京官,老师又是正二品的兵部尚书,即便她现在没有深入这权利漩涡之中,即使她有心想要逃避,但也清楚地知道这一天不会远。
或许是明天,或许是现在。
秋风微拂,送来阵阵桂花清香,方春明看着远处的桂花树,语气中没了平日不正经的模样,“萧博崇是被人发现死在家中,皇上知晓此事后,便命大理寺彻查此事。”
“不过,”方春明扭头看了闻瑎一眼,“袁瞻那家伙居然没有带你来。我看他的样子,分明很是喜欢你。”
他自言自语着:“也对,这案子说棘手也不棘手。要是结果让圣上、太后满意,自然少不了奖赏;要是两人不悦,乌纱帽不保还是小事,小命也难说。啧,我这不会是好心办了坏事吧。”
但方春明的声音一点也不小,反而似乎是让闻瑎故意听见一般。这句话似乎是无心的提醒,又像是警告。
不过,闻瑎听见这话并没有生出任何害怕之意,反而饶有兴趣地掀起眼皮,若有所思地看着方春明,挑了挑眉。
方春明的这句话的似乎是在说调查这件案子的官吏,但是很明显,棘手是对闻瑎而言,小命可能不保也是对闻瑎这个小官而言。
若是方春明提前说明要带她来的地方,或者将萧博崇死亡的事情告知于她,那么闻瑎定是不肯跟着他来的。但是方春明没有,而是等两人都走到萧府内了,几乎没有返回的余地了,他才说了这么一番话。
她暗自思忖,方春明是现在才知道这件事不妥吗。她可不认为能当上大理寺寺丞的人会如此愚笨。今日方春明的举动似乎和他一贯给人的形象一致,但是细细思索,确是有些不符合常理了。
闻瑎只是大理寺一名低级官员,虽然直属上司是袁瞻,但是和她一样都是袁瞻下属并直接接受袁瞻任命的评事,并非自己一人。
何况,方春明表面上看起来与袁瞻关系不错,而且对自己很是熟稔,甚至私下和她吐槽袁瞻以及一众大理寺官员。但是,方春明似乎只会在自己面前出现这番举动。
这辈子她活到现在,闻瑎唯一不会怀疑的就是自己的记忆力,若是她没记错,甚至连自己入职大理寺时,都是这个四品的大理寺寺丞装作普通官员的模样来给自己引路吧。
闻瑎尚有自知之明,她不过是海上的一叶扁舟,随时能有巨浪把自己掀翻沉入海底,根本不可能和宦海里沉浮多年的人相比。
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地对另一个人如此友善,所以从一开始方春明偶遇自己,并且快速以熟人自居的时候,闻瑎就留了个心眼,她没有完全怀疑此人,也没有完全相信此人。
可今日这种情况,却逼着她不得不把人往坏处想了。
细数过往她和方春明见面的场景,每次都是此人满面笑容地和自己交谈,方春明在慢慢误导自己的认识,让她觉得两人之间的关系不错。
只是,闻瑎看着满脸苦恼的方春明,垂下眼皮,他为什么故意把自己拖入到斗争的漩涡之中。
闻瑎自认为她最普通不过,别人把心思打到自己身上来,绝非因为她自己曾是探花。闻瑎眸中染上浓墨般的黑色,更大的可能是因为她的老师。
但若是这些人把主意打到老师身上,她可不依啊。
闻瑎嘴角含笑,眸却愈发冷,方寺丞,你上面是什么人呢,目的又是什么呢?
已是黄昏了,天色暗得很快,天空中已不见多少亮色了。
在方春明“自言自语”之后,两人之间的气氛和周围寂静的环境融为一体,彼此都缄默无言。
两人又往前走了一段距离,穿过连廊后,声音逐渐嘈杂了起来,闻瑎也看到了一间通亮的屋子,周围围着很多人。
这时,方春明突然出声了,他的语气中带着一丝亲昵和歉意。
方春明拍了拍脑门,有些懊恼地说:“真是的,闻瑎,要不你现在回去好了,我再给你放几天假。到时候我亲自给袁瞻说,不用怕他会责罚于你。”
闻瑎假笑,方寺丞,现在再说这话似乎已经晚了吧。
脚步声逐渐逼近。
闻瑎抬眸,袁瞻大步向两人走来,全身散发着寒气,一身黑色锦衣,面无表情。
方春明对着袁瞻有些讨好的笑了笑,一把将闻瑎推到了袁瞻面前,“看看,老袁,我把你的好属下带来了,正好也让她见见世面。闻瑎,快去。”
方寺丞,在下果真没有“看错你”啊。闻瑎不动声色地瞥了他一眼,继而对袁瞻道:“见过少卿。”
袁瞻眉心皱在一起,周身的气压更低了,他的声音仿佛从牙缝里寄出来似的,听起来异常的冰冷森寒,“方春明!”
“少卿,下官在,您有什么吩咐。”方春明十分狗腿地赔笑,自说自话,“哦,是让下官进去查看萧国舅的状况是吧,好的,下官这就去。”
方春明和上次一样又溜走了,那动作异常熟练,像是与预演过千百次。
“既然来了就跟在我身后,不要乱跑,知道吗?”袁瞻揉了揉眉心,声音低沉暗哑,像是砂石在心间研磨而过一般。
他的话让闻瑎有些奇怪的感觉,虽然上司是个狗上司,但是人可能还是不错吧。
“下官谨记少卿提醒。”闻瑎拱手作揖,态度异常尊敬。
袁瞻不动声色地打量了闻瑎一眼,无意地叹了口气。他走在前面,上位者的气势陡然放开,表情愈发凌厉。
按照下人所说,今日萧博崇用过午膳后,有些困倦,便挥退了其他人在屋内歇息。
大约一个多时辰之后,萧夫人得知萧博崇今日还未用药,便吩咐家奴将煎好的药送入萧博崇屋内。此时已是神时,熟悉萧博崇的下人都清楚,按照萧博崇往日的习惯,此时他应该已经醒过来。
但是当这名仆人敲门送药时,却没有听到萧博崇的任何回复,他害怕贸然打搅到熟睡的萧博崇,便守在屋外等待。
而后,萧夫人发现前去送药的人还未回来禀告,便亲自前去萧博崇屋内,推门而入发现萧博崇已经断气。
根据仵作判断,萧博崇应该是在未时四刻,也就是萧博崇用完午膳的一个时辰之后死亡。身体没有遭受伤口,也没有任何部位遭受打击。但是萧博崇的眼睛充血发红,面容痛苦。
目前只能大致推断萧博崇的死亡时间,但是具体的死因,还需要对萧博崇的尸体进行进一步的解剖。
但是问题就出在这里,萧夫人一口回绝了这个请求,这让这件案子陷入了僵局。
闻瑎刚走进屋子,就闻到了一股怪异味道,像是甘草味,但是却又混杂着一股浓烈的柑橘味,她又吸了一口气,发现这味道第一口吸入鼻中的更加令人难以接受了,像是臭鸡蛋加上烂肉的味道,让人难以忍受。
闻瑎眉头紧蹙,她屏住呼吸,忍住心里的不适看向那张床,萧博崇躺在上面,暴露在外面的皮肤上有暗红色的斑痕。
她有些想吐,她知道这味道是什么了。去年她只是在宜新城门外远远看到了成山的尸堆,冬季冰雪的覆盖又掩盖了那些死者身上散发的味道。但是现在她离尸体仅有一丈之远。
不能露怯,绝对不能露怯。闻瑎死死掐着一只手,额头上的青筋暴起,唇色惨白。
闻瑎忍住胸腔中翻滚的恶心,闭眼一息,黑暗中若有若无闻到檀香,萦绕在鼻尖,那种味道很平静,刚才心中的一切燥意,仿若都消失了。
闻瑎睁开眼,一串佛珠映入眼帘。
袁瞻平淡地说了一句:“拿着吧。”
第74章
那串佛珠最后戴在了闻瑎手上。
萧夫人的抽泣的声音还在耳畔,她刚才伤心过度,已经晕厥了一次了。即便她如此伤心,但是却仍旧坚持自己的观点,绝对不容许大理寺解剖萧博崇的尸身。
从萧博崇去世到现在已经快要三个时辰了,他的尸体已经僵直发硬,并且出现了明显的尸斑和尸臭。
萧夫人已经吩咐人将棺材抬到了屋外,打算将自己的夫君抬入棺材内,而非如此不雅的暴露在外面。
但是袁瞻却一口回绝了萧夫人的请求。
若是站在萧夫人的立场上,也不是不能理解,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如何生下来便如何离去,完完整整,入土为安。解剖是前朝才出来的,不过一百来年的新鲜物,对于现今任何一个死者来说,开膛破肚,死无全尸都是一等一的奇耻大辱。
只是,萧博崇身份不同于他人,作为皇太后的兄长,皇亲国戚,绝对不能含糊过去,必须要查明死因。
沉默着,无人说话。
大理寺的官员站在袁瞻身后,不敢抬头与萧夫人对视。唯有袁瞻和在他身后的闻瑎,此刻的表情依旧正常。
萧夫人站在萧博崇尸体的前方,萧家的小厮跟在她的身后,拒绝大理寺的任何官员接近。
“各位大人,我夫君今日不幸意外去世,为何不能让他入土为安,死后还要造人剖尸,老身已经足够悲痛,还望各位不要给我难堪。”
她看似是在对在场的大理寺官员说话,不过任谁都清楚,萧夫人需要说服的对象只有大理寺少卿袁瞻一人。
袁瞻淡淡道:“萧夫人的痛苦在下清楚,只是夫人又是如何断定,萧国舅就是意外身死,而非他人有意谋害呢。”
萧夫人不说话了。
闻瑎看着对峙的两人,方春明说得的确没错,今日她的确眼界开阔了。
只是她今日的身体状况实在是太不给力了。闻瑎抬起手腕,又轻嗅了一下手中的佛珠,缓缓呼出一口浊气。
幸而现在已经好太多了,闻瑎盯着手里的佛珠,心中暗暗叹了口气,好吧,前几日信誓旦旦地说不会再戴了,没想到今日又戴上了,还是袁瞻手上的那串佛珠。
闻瑎心中残存那些不满也早就消散了,虽说袁文璲此人恶趣味颇多,但是今日自己的确又欠他了一个人情。
不过,这依旧不能阻止闻瑎继续看好戏,她那双眼里满是好奇之色,萧夫人是皇太后的嫂嫂,袁少卿是皇后的亲哥哥,啧,也不知道到底最后谁会让步。
不过,不得不感叹一句陛下真是英明。毕竟若不是袁瞻,任谁来都不可能压得住萧夫人。
想到谢郁,闻瑎的神色恢复了平静。怎么又纠结那些陈麻烂谷子的旧事,真是的。
闻瑎狠狠吐槽了自己一番,又继续观察着萧夫人,虽说萧夫人神情动作满是悲意,也没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但是闻瑎倒是发现了一个很有意思的点。
萧夫人的妆很美,明明刚才哭成那般模样,脸上的妆容牢固的仿佛用胶焊上,但是据她所知,这个时候的化妆用品,除了眉笔里加了少许油脂能防水之外,米粉和胭脂的防水功能并没有那么好吧。
莫非萧夫人哭累了休息的时候,又偷偷补了妆。那萧夫人也未免太注意仪态了吧,闻瑎被自己这个脑洞大开的想法惊到了,她蹙着眉琢磨了一会,又仔细观察了一遍,好像,她的猜测似乎有那么一些依据。
萧夫人或许就是不想留给外人不好的一面,但是在萧博崇身死的时候还这般在乎自己的外表。那萧夫人,真的有她所说得那般爱自己的夫君,真的有她表现的那般悲痛欲绝吗?
但仅仅这点也不足以证明萧夫人有什么嫌疑,毕竟豪门世族,表面夫妻,双方彼此不和的并不在少数。
但是萧博崇只娶了萧夫人一位,对外一直是一对恩爱夫妻的形象。闻瑎抿了抿唇,算了,她搞不太懂这些复杂的感情,也不能毫无凭据无端妄自猜测。
萧夫人搀扶着旁边丫鬟的手,有些歇斯里地地怒吼着,只是声音嘶哑的不成样子了,“萧博崇乃是当今太后的亲兄长,没有太后的懿旨,我看你们谁敢解剖我的夫君。”
说完之后,萧夫人或许是再也受不住了,又晕了过去。
萧家的下人们顿时,乱成了一锅粥。
袁瞻依旧没什么表情,也不见什么动容之色,他对着一旁的管家说道:“萧管家,等萧夫人醒了,代我转告她。既然她如此要求,那便如她所愿,七日之内,我会再来。”
“告辞了。”-
大理寺的官员接连离去。
闻瑎站在方春明的马车前,虽然没有明说,但是观她的表情也知道,她是绝对不会坐这辆马车了。
闻瑎明显拒绝的表情惹得方春明接连叹气,不过他似乎也清楚自己的车技没多少人欣赏,摊了摊手,“行吧,那我就自己回家了。闻评事,你一路小心。”
闻瑎回礼告别,心里吐槽,就算在下不知道方寺丞您不安好心,宁愿步行,也不想再遭一次马车的罪了。
萧家大门面前的灯笼依旧很亮,只是再往前看一看,街上便是一片漆黑了。
萧府占地很大,但是却在皇城的边上,离闻瑎的住处还有一段不小的距离。
不过此时距离宵禁还有半个时辰,若是脚步快一点,可能也不会被被夜巡的士兵逮到。闻瑎舒展了一下筋骨,这天还有点冷,走回去权当热热身子了。
自从徐府那一日之后,这几天她都在躲着袁瞻,不过,闻瑎扬起手腕,这檀木手串明日还得还给他。
闻瑎揉了揉头,人情太难还了。
还有今天这案子,陛下虽然让封锁消息,但是该知道估计都知道了。
闻瑎现在还不清楚自己已经入了哪个局里,但她无疑已经是别人棋盘上的一枚棋子了。
走过街角,闻瑎看到了路旁停着一辆的熟悉的马车,袁瞻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上来吧,我送你回去。”
她站在马车前有些犹豫,突然,里面伸出了一只手把她拽进了车里。
“先去官舍。”袁瞻对外面的人吩咐了一声。
袁瞻的手死死的扣住闻瑎的手腕,另一只手环住她的腰,把闻瑎扣在了自己身上。
缄默无言。
马车内黑漆漆的,闻瑎看不清袁瞻的表情,但是此人身上的低气压已经给她了答案。
袁瞻贴在闻瑎的耳侧轻声问,眼神晦暗不明。他的呼吸扫过闻瑎的耳畔,她的挣扎剧烈起来。
闻瑎顾忌到外面驾车的车夫,不敢大声说话,但即便声音放轻了里面夹杂的不快和怒气也依旧明显,“袁大人,请松开我。”
袁瞻有些失控,他将脸埋进闻瑎的脖颈之间,闻瑎身上淡淡的体香充盈着他的鼻尖,不知为何,他突然松开了对闻瑎的桎梏。
袁瞻揉了揉发昏的头,“抱歉,我的头很疼。刚才有些失态了,你能把那串佛珠给我吗?”
闻瑎狐疑地看了他一眼。
车内依旧是漆黑一片,闻瑎将东西递给了他,不经意地触碰到了袁瞻的手,但是出乎闻瑎意外的,袁瞻只是将佛珠接过,并没有做其他令自己不适的举动,反而有些避让。
莫非他刚才抱着自己不放,是因为自己身上的檀木佛香?
除了马车轱辘压过地面的吱呀声,便是一片寂静。
袁瞻将佛珠拿在手中不断摩挲着,缓而,他叹了一口气,:“珩屺,若是刚才有什么冒犯之处,还希望你能见谅。”
袁瞻声音淡淡的,似乎所说之事和自己无关,“因幼时的一次意外,母亲将我送至凌昌的一座寺庙之中休息了两年。如今若是离了这檀木,我怕是不能存活这世上了。”
里面流露出来的凄凉,让人心惊。
是自己误会了吗,想到袁瞻今日照顾自己的举动,闻瑎有些愧疚。
她抿了抿嘴唇,“文璲哥,抱歉,我不清楚你的情况。刚才怪罪你了。”
思绪忽闪,闻瑎意识到这串佛珠对袁瞻的意义,她突然想到了前几日,袁瞻将佛珠给自己时的场景。
她那个时候,是不是也误会了。
闻瑎垂下眼眸,怎么办,愧疚感越来越重了。
袁瞻眸光微闪,鹰隼般锐利的眼神直勾勾地望着闻瑎,偶尔示弱的效果还不错。
他轻笑了一声,“为何要说抱歉,这次是我有错在先。珩屺,我送你回家,其实是想和你谈谈。”
闻瑎正准备说些什么,缓解自己心里的尴尬,但是还未等她开口,袁瞻说话了。
他的声音比刚才低了很多,“珩屺,我应该提醒过你了,离方春明远一点。”
闻瑎身上的鸡皮疙瘩瞬间起来了,她的脑海中此刻只剩下一个念头。
袁瞻早知道方春明别有用心。
第75章
袁瞻将闻瑎送回后,并没有回家。马车调转方向,朝着皇宫的方向驶去。
谢郁此时正陪在萧太后身边。
萧葭拿着帕子擦拭掉眼角的泪,“郁儿,我兄长辛劳一生,如今就这么去了。我甚至不知道他是怎么走的,有没有奸人残害。”
谢郁轻拍萧葭的肩头,宽慰着道:“姨母,舅舅也不会希望看到您这般伤心的模样。朕向您保证,一定会查明真相。”
萧葭望着谢郁,“郁儿,你长大了。”
萧葭的面容已然带上些许苍老,眼角的皱纹爬上眼角,眼眶已经哭得红肿的。
谢郁长叹了一口气,“您放心,切不能因为这样而伤了自己的身子。”
萧博崇是他的亲舅舅,更是大齐的肱股之臣。谢郁往日与萧博崇相处的过往,眉梢之处流露出伤感之意。
萧博崇和他那个不学无术如今还在大理寺狱中的儿子不一样,他一生为大齐鞠躬尽卒,即使两个妹妹接连成了皇后,萧家的地位直线攀升,但萧博崇也从未借此身份做出任何有损谢家,有损萧家的事。
只是他的儿子,那个敢贩卖私盐的萧孟承。
当初萧孟承贩卖私盐之事暴露,萧博勃然大怒,甚至亲自请命让处死他的儿子,当时谢郁还在犹豫之中,若不是太后求情,或许萧孟承已经被斩首示众了。
谢郁心里琢磨着如何处理萧孟承,如今萧博崇已薨,且舅父只有他这一个儿子。但是他宫里的萧贵妃刚有身孕,不出月余,萧博崇就身死家中。
这也未免太巧了。
舅父近一年身体状况不太好,但他多次派太医前去诊断,再活上五六年并不成问题。若是调理得当,十年也不是没有可能。
朕可不信萧博崇的死仅仅是意外,也不知今日袁瞻又何发现。
谢郁看了一眼天色,正准备离去。
也是正巧,萧葭开口了,“郁儿,如今兄长薨了,偌大的家里只剩我那嫂子,萧家本就人丁单薄。姐姐先走了,兄长又离去了,我们这一辈,如今也只剩我这一人了。”
谢郁睫毛微颤,“您莫多虑。”
萧葭长叹了一口气,“我们萧家也是命苦啊。郁儿,不是姨母不知道规矩,但是孟承在牢里待了两年,他这孩子早就知道错了,把他放出来吧。”
谢郁抿唇,态度坚决:“这件事我们之前已经讨论过多次了。萧孟承贩卖私盐,更是暗中与其他盐商勾结企图控制大齐盐价,本就是死罪。朕看在姨母和舅舅的份上,宽宏大量饶他不死已经有违律法。”
“姨母,您应该清楚,国不可无法。”
谢郁这话还未落地,萧葭已经从椅子上站起来,砰的一声给谢郁跪下了。
谢郁诧异道:“您这是干甚?”
“郁儿,你如实不答应,那本宫便不起来了。”
谢郁额头上的青筋快要跳出来,怎么,这萧太后又打算以“孝”这个字来压他了吗。
“您的身子骨毕竟不年轻了,秋寒霜重,地上又凉。您还是快起来吧,免得以后落下病根。”
萧葭听出谢郁话语中的拒绝之意,她拨开谢郁打算扶起自己的手,似乎是打算给谢郁磕头。
艹,若是让史官看见,不知道会怎么写朕。
“姨母,您先起来,朕便再考虑一番此事。若是您依旧如此,不仅伤了孩儿的心,也断了您侄子的路。”
谢郁表情愈发冷淡,里面威胁的意味不浅。
谢郁走回寝宫,一个太监急匆匆地跑进来,跪在地上,“皇上,大理寺少卿袁瞻袁大人求见。”
袁瞻,这么晚来,莫非今日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让他去御书房外等朕。”-
翌日,大理寺。
她踩着点到大理寺,这是应该是她任职以来,来得最晚的一次。
闻瑎昨夜很长时间没有睡着,直到终于想通一件事,她才勉强有了睡意。不过也正因如此,一夜无眠,睡得很是惬意,今早醒过来之后,全身都是力气,与昨日精神不振的感觉截然不同。
闻瑎不由得再次感叹自己的天真。
她在宜新待了近乎一年,又是独揽大权的一县之长,大多数人都要看自己的脸色做事,即便是钩心斗角也有的是方法治罪。
但是京畿之处到底是不同。
既然大理寺卿和少卿都和袁家有密不可分的联系,那在大理寺混了这么多年且和此二人关系不错的方春明自然也是袁家一派。
袁瞻身为吏部尚书袁景昌的儿子,又是嫡子,却有意护着自己,毕竟袁瞻的表现很明显,她既不傻也没瞎,自然是看得出来。闻瑎思虑,莫非是去岁马下求生,两人共过患难,所以他对自己有所照顾。无论如何,她的确是又欠了袁瞻一个人情。
方春明的职位并不算低,除了袁瞻之外,能直接任命他的便只有大理寺卿了。
闻瑎的这个猜测很大胆,但是却并不是毫无依据。
她边想边翻阅卷宗,随手将手上已经看完的卷宗放回去,又拿出一本新的来。
反正如今她已经对方春明有所警惕,自然不如原来一般任凭对方蒙骗自己。只是,这案子她现在抽身也来不及了,不如尽自己所能,给上面一个满意的答复。
方春明昨日的所说的话也不无道理,这案子是危险也是机遇。
闻瑎放下手里的卷宗,敲了敲袁瞻的门。
“袁少卿,下官有事禀报。”
“进来吧。”袁瞻没有抬头,他一直盯着一张发黄的纸在研究着什么,表情异常严肃。
闻瑎将昨日的推测如实告之。
“萧博崇和其夫人感情的确不如外界传闻那般好。”袁瞻挑了下眉,放下手里的那张纸,掀起眼皮,有些欣赏地看了闻瑎一眼。
“当初是萧夫人亲自跑到太后那处求情,才堪堪将萧孟承保下来了,不过也免不了一顿牢狱之灾。萧博崇这当爹的可没出一点力。”
闻瑎掩下震惊之色,如此看来,萧夫人的确有杀害萧博崇的理由。不过,闻瑎继续问道:“萧国舅即每日喝药,那可从里面检查出什么毒?”
袁瞻将手里的那张发黄的纸递给闻瑎,“这就是药方,药方是太医院的人开的,药材是从陛下的国库里取出来的。”
“萧博崇昨日死前并未喝药,而且仵作当时已经勘验过了,萧博崇口中没有毒素残留。”
袁瞻随口说道:“或许,即便是解剖也无法找到萧博崇的真正死因,最后极大可能是以意外身亡结案。”
闻瑎皱起了眉:“但是很明显,萧博崇不是正常死亡。”
袁瞻看了闻瑎一眼,摇了摇头,“萧国舅的身份特殊。他是怎么死的,又是谁把他杀死了,不是看事实真相,而是看上面的想法。”
闻瑎眸中闪过些许讥讽之色,啧,皇权社会。
“我昨晚已经向圣上禀告此事,大理寺到底能不能解剖萧博崇,不出明日,便有分晓了。”
闻瑎点头,期待明日能有新的进展。
袁瞻将那发黄的宣纸撕碎扔进火炉内,轻描淡写地说道:“萧博崇死了,萧家的男丁就剩萧孟承一人了。”
闻瑎告退离开,刚转身,就听到了袁瞻似乎无意的话。萧家的男丁,她似乎听懂了袁瞻的言外之意。
萧孟承是萧家唯一的男丁,只要萧太后还不想失去娘家的助力,她就算拼命也会把萧孟承中狱中捞出来。
萧博崇的死,受益人是谁一目了然。虽说王子犯法庶民同罪,但从古至今这句话都是一个笑话,真正践行这句话的朝代几乎不存在。
若事实真是如此,闻瑎轻叹了口气,那的确没他们大理寺什么事了。
第二天,皇上给袁瞻传来了口信,萧国舅乃是大齐肱股之臣,死后对其身体解剖,乃是大不敬。
这件案子,表面上看似就这么结束了。
闻瑎也是这么以为的,毕竟就在萧博崇下葬那天,其子萧孟承被释放。
闻瑎不清楚皇上和太后是否,但是很明显,大理寺参与办案的人员没什么奖赏也没什么惩罚。
陆有之府上。
闻瑎和陆有之烧着柴火,火上面热着酒,两人坐在院中,就像过去在乡下陆有之的那件农家院里一样,一边暖手一边谈话。
周围的天色已经暗了,暖黄色的火焰跳跃着,木材燃烧的火星噼里啪啦地响。
陆有之拿着铁夹把酒取下来,也不害怕烫,他摸了摸瓶身,满意地点了点头,眨眼间就给闻瑎倒了一碗。
“喝吧,暖暖身子。这天是越来越冷喽。”
闻瑎双手接过,被烫了一下,忙不急地把这酒碗放下。
“老师,这也太烫了,您这是想烫死您的亲学生啊。”
陆有之啧啧了两声,“烫才对嘛,你看你刚才那个样子,愁眉苦脸,一动不动的。要不是烫了一下,我还以为你是个假人呢。”
“没有愁眉苦脸。”闻瑎小声嘟囔了一句。
陆有之罕见地没喝酒,他摸着胡子道:“哦,老夫知道了,你是觉得这京城里太多肮脏的阴私了,失望了。”
闻瑎听到他这话立刻摇头反驳:“您想多了,我可没资格失望。”
陆有之看了她一眼,狠狠地弹了一下她的脑袋,“老师,您干嘛呢?我有没做错什么。”
“珩屺啊,你这孩子,是不是觉得老师就是个挂名的兵部尚书,没一点用啊?”
“您这是什么话。”闻瑎低着头弯着自己的手,也没抬头。
陆有之叹了口气,摸了摸闻瑎的头,“你既然不这么觉得,那你来京城这么长时间了,难道没受过一点委屈,怎么从来不告诉老夫。你觉得老夫不会给你出头吗?还是你觉得你什么都不说,我这糙老头子就都不知道了。”
陆有之的心里有些难过又有些骄傲。
他算了算,时间过得可真快,他和珩屺认识了都快要十年了,这孩子几乎是自己看着长大的。
他也没看走眼,珩屺是个好孩子,也能当一个好官。但是太容易心软了,若是他自己真的离世,珩屺的这种性子最容易被有心之人利用啊,现在他还能帮她挡一挡,那以后呢。
陆有之拍了拍闻瑎的头,苍老的眼眸中满是担忧。珩屺得改掉这性子,他得想想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