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小钰(1)
第二天已经是小年夜了,李思川一早起来,打算去采买点年货。既然没法在乡村过一个杀猪宰羊的新年,那家里也要弄几样年菜。在他回来之后,他就放了阿姨保姆的假,让她们早点回家过年,家里的大小事情,他一手包圆了。
他换好衣服,在厨房给两母女做早餐,听见手机响,接起来听,却是金焰。
李思川马上警惕起来。什么事能让小钰舅舅打电话?他可不敢大意。不过这都小年夜了,他们还没回去,并且没这个打算,电话也不打一个,听上去实在不像话,因此忙说:“舅舅新年好,打电话来叫我们回家过年?小钰病了,暂时起不了床,我天天扮护士,服侍她吃药喝水,等她好些了我们……”
金焰不等他的借口说完,就说:“小钰的外婆昨晚过世了。”
李思川一愣,问:“什么时候的事?”
“今天凌晨两点三十五分走的,急性心肌梗死后心衰。晚上家族里请尾牙宴,她多喝了两杯酒,到晚上就犯了病,马上送抢救室。小钰爸爸当时也在,在医院陪着的时候就说要打电话叫小钰回来,见阿嬷最后一面。话才说完人就过去了。医生签了死亡通知,小钰爸爸又说要打电话,我说不必了,半夜三更的,不要吵醒小钰休息,明天一早再告诉她吧。小钰爸爸也同意了,所以我现在来打电话。”金焰平静地说。
李思川“哎呀”一声,直骂自己该死,前面不该说那些废话的,这叫舅舅听在耳里,算什么意思。
“我马上订机票。小钰是真的病了,前天晚上发烧到38度,当时把我吓坏了。吃了药压下去了,这两天身体还没力。”
“看过医生没有?”金焰听了也担心起来,追问,“现在怎么样了?”
“看过了,还挂了半天水。你放心,我会照顾好她的。”小钰其实只是有点重感冒,他说得严重点,免得那边不高兴。现在回去是一定的了,他这里先预警一下,到时省得郁家的人来啰唆。
常言道“君子可欺之以方”,果然金焰听完就说:“那你们晚两天再回来吧,这里总要过了摆过头七再落葬。你等小钰好点了再告诉她。”
李思川说:“好的,没事,我好好说,不会吓着她,那就这样,挂了吧,舅舅,请节哀。”
他放下电话,想起昨晚之事。她做梦辗转的那个时候,正是阿嬷离开的时候,她妈妈带她去见阿嬷,要走一道斜路。路上有几个人,让她害怕。那几个面目陌生的人是什么身份呢,现在来看,自然就明白了,那是接引的人,所以她妈妈才一点不畏惧。而她知道前路凶险,躲进了一间小屋子,那一定是象征他们的婚姻。他们的婚姻让她有庇护的地方,而死亡的阴影想要封闭她的心智。她这次清醒着,知道要回来,回到他身边。
茧的象征意义,除了自我封闭,还有破茧的意思。如果自身能力够强大,意志够坚定,那是一定会长出翅膀重生的。李思川相信小钰做得到。
她这次的病,也是一种替代吧。
她和阿嬷,总有些心灵感应。她曾经是阿嬷的媒介,阿嬷是她的导师。虽然结婚后她不再和老家那边联系,但血缘却是斩不断的。
该怎么对她说呢?李思川有些犯难。
李思川在厨房熬着粥,忽然想起他一个多月前从晋江回来,对小钰说起他九十多岁的奶奶来获取她的同情心。他当然就完全没有想到小钰的阿嬷也会面临死亡的问题。按年龄来说,阿嬷还不到八十岁,比他奶奶小了十多岁,但就走在了奶奶的前面。
不知道小钰听到这个噩耗会是什么反应?李思川是真的觉得小钰可怜。
他慢慢搅着粥,打着腹稿。小钰曾说熬粥要多搅才好吃,她喜欢吃绵软不见米粒的薄粥。有一回她嫌白粥太稠,跟烂饭没什么区别,李思川一时口欠,讽刺说,“你喝米汤算了。”他忘了她曾经带他去吃过的肉骨粥,在当时他觉得是天下无双的美味。
现在的李思川早非吴下阿蒙,他早早地起来为她熬粥,还在粥里放了少许干贝丝和香菇丝——小钰是海边长大的,吃口偏淡,最爱鲜甜的食物。
粥在锅里扑扑地冒着香味,米粒子已化得不见形状,香菇干贝粥在精心熬煮下呈现着完美的姿态,而李思川的腹稿却还是没有打好。
正想着,小钰就过来了,穿着睡衣。她怕冷披了一件厚披肩,裹着她的窄肩,更显得弱不禁风。她走到李思川的身边,靠着他问:“做什么,这么香?”
“香菇干贝粥。你不是说嘴发苦,想吃点鲜的吗?”李思川说着,低头在她脸上亲一下,“怎么这么早起来了?还不到六点呢。你看婴婴也没起来,平时都是她来叫我起床的。这孩子日出而起,上辈子是种田的?”说着说着他就笑了,“本来我是习惯裸睡的,为了她都戒了。嗯,你觉得好些了吗?”
“好多了,你看,”小钰把额头贴着他的脸颊,“不烧了。”
“嗯,精神不错,面色也好多了。不过还是休息吧。回去躺着,我把粥给你端过去。”
“不用,我就在这里吃。你怎么起这么早?”小钰坐下来,用手撑着头,看着李思川,笑说:“不是种田的,就是打鱼的。我们晋江的女孩子都这么勤劳。”
小钰像是真的病全好了,颇有些兴致和他说笑,用家乡方言吟道:“日时要挽有人顾,暝时要挽伊都人看无。大清早要找你,就没人影了。”
李思川哈哈笑,“人看无,在后厨。大清早粥都烧好了,我们北京的爷们就是这么实在。”他把粥盛了两碗,坐下和小钰一起吃,等她吃完了,放下勺子,才说:“小钰,看来我们去不成玉门关了。”
小钰吃了一碗热粥,热粥下了胃,热气散发到手脚,一直温暖到脸上。李思川看着肤如凝玉色若春晓的妻子,忍不住把手放在她脸上。小钰歪了头把脸搁在他手掌心上,看着他,说:“因为我病了?那再过两天好了。过了初一再上路,人也少。”
“也不是因为你病了。我是说去不成玉门关。没说不上路。”李思川爱怜地捻捻她的耳垂,“这回你要带病上路了,我们需要回一趟晋江。”
“发生了什么事?”听他这么说,小钰眼神里的温柔褪了一半,但还能平静地问。
“刚才你舅舅打电话来,说你姥姥昨晚两点多去了,急性心梗心衰。”李思川前面打了那么久的腹稿全都不知跑哪里去了,而小钰一时煞白了脸,好像血液突然从血管里消失了,先前暖玉般的容颜变成了大理石雕刻的。他担心地叫道:“小钰,小钰?”
小钰看着他不说话,眼中哀伤浮起,慢慢聚成了泪水。她眨一眨眼,眨下一串眼泪,“我知道了,你订票吧,我总是要回去的。”
“小钰,我看再等两天,等你好些了再去?你刚才也说了,大年初一人也少点,机场和飞机上不会有那么多人。现在订机票,也不知有没有。今天订明天的,大年三十那天,是最拥挤的。”李思川劝着,怀疑她是不是可以马上起程。
“哪有让老人等的道理?订商务舱,飞机上一样能睡觉。思川,我真是不孝,就算和爸爸不和,不想回去,也不该让阿嬷这样一个人走。我妈妈不在后,我是她带大的。”小钰闭上眼睛,一脸的痛苦。
李思川看得想骂人。他只想说,“还不孝?你那个阿嬷,有没有从真正为你好的角度好好待你?她不过是把你当成了她的活招牌,放在美国,那就是虐待,可以去儿童福利局报警的。你和阿嬷在一起的日子,活生生就是一出狼外婆和小红帽的故事。”
他按下心里的愤怒,温言说:“也不在乎这一天半天。舅舅刚才也说了,总要摆过头七才下葬,你早半天晚半天,那边一样都是做法事,但你多休息一夜,要好上很多。”
“心里煎熬,也休息不好。”小钰摇头说:“你让我在床上躺两天,不是把我放在火上烤?你知道我心里有事是睡不着的,不过是整夜整夜的失眠。”
李思川当然知道她有失眠的毛病,心里知道她说的都对,只是仍然可怜她。他抱着她的肩在胸前紧一紧,吻她脸颊。“那我应该后天告诉你。”
小钰抬头朝他淡淡地笑,“你藏不住话的。”
也只有小钰会这么说他,外人眼里的李思川,不知多有城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