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思川尴尬得不知道该发愁还是该发笑。他的手悄悄在被子里把被角抓紧,努力不让两个人的脖子以下脱离被子的保护。床边那双眼睛还在严肃地盯着他,不说话。李思川只好把头从枕头上抬高,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主动打招呼:“早上好。”
那双眼睛的主人绷着圆圆的脸,看着床上这一对人,显然对这个情况没有思想准备,不知该怎么办才好。过了一会儿,她眨了眨眼睛,张了张嘴,似乎就要拔高声音尖叫,吓得李思川马上说:“嗨!早上想吃什么?蓝莓煎饼?加多点枫糖。”
听李思川这么说,小圆脸闭上嘴,思考了一下,摇了摇头。
李思川赶紧又说:“那芒果班戟?浇多点巧克力酱?”
小圆脸再次摇头,脸却没那么严肃了。
李思川知道已经成功了三成,继续编造谎言:“牛奶吐司?”
小圆脸这次点了点头,一脸严肃地离开了。
等小圆脸走了,李思川才推一推怀里的人,问:“你装睡是吧?我知道你早就醒了。”
小钰还睡在他的胸前,把脸埋在被子里,闷闷地笑了一声。
他们婚姻的后两年小钰就很少笑了,笑出声来的时候更少。李思川颇为惊奇,坐起来探头看她。她把脸藏进枕头里,避开他。李思川不肯,把她的肩头扳过来,这才看见她脸上掩不住的笑容。
在那样的夜晚后有这样一个清晨,让谁都没了脾气。李思川俯身吻她,小钰躲开,低声说:“你快起来穿衣服吧,别再让她堵在床上。”
李思川无奈,只得揭开被子下床,一边朝卫生间里走,一边咕哝道:“我长这么大,活到这把年纪,这还是第一次被人堵在被窝里下不了床。这人还不是别人,是自己的女儿。”他走到在卫生间门口,又回头说道:“不过你刚才可是说错了,不是我一个人被她堵在床上,你也一样。”
小钰听了继续笑。
李思川也一样在笑,镜子里的人笑得嘴都合不拢。他朝里头那个竖了一下拇指,然后飞快地冲了澡,穿上小钰的浴袍。她的浴袍从来都是白色的,像酒店用品,穿在他的身上除了短点,其他都还好。她的卫生间里只有一支牙刷,李思川毫无心理障碍地用她的牙刷刷了牙。然后拿了一块干毛巾擦着湿淋淋的头发,走出去随意地问道:“她去哪里了?”
“去给你拿牛奶吐司了。”小钰笑着答道。她侧身躺着,没有看李思川。但他在窗户的玻璃里看见了自己的影子。
“什么?”李思川问。
“你不是说要吃牛奶吐司?她去给你拿了。”小钰闭着眼睛说道。
“不是啊,”李思川一脸诧异,“我是问她要不要吃牛奶吐司。我开始问她要不要吃蓝莓煎饼,她摇头。我又问要不要芒果班戟,她又摇头。我才问她牛奶吐司的。”
“她点头了,表示家里有。”小钰不耐烦起来,窗外光线渐强,她一向怕亮,立刻拉过一个枕头来,压住上半边脸。
“你说的蓝莓芒果什么的,家里正好没了,所以她摇头。”
李思川一听就知道她的语气就知道她开始不耐烦了,更何况她还用上了枕头。她的身体语言,他一向能够领会无误。在他们没离婚的时候,当小钰一表示出她的不耐烦来,他的热情也跟着减退了。再多的爱情、再深的感情,遇上她这样的冷漠,都会消失无踪。
李思川弯腰,拣起昨天晚上随手剥下的衣服。
所有的衣服都堆在地上,散发着隔宿的气息。衬衫带着酒气、长裤有褶子、袜子是脏的、外套团成一团,一只袖子还翻了过来。他看着这些没清理过的衣服,实在不想穿上身,压着脾气问:“这里有我的衣服吗?”
小钰简单地回答了一个字:“没。”
李思川也知道不会有,问她不过是白问。他忍着穿了衣服,正穿鞋的时候,小圆脸进来了。她手里端着一个托盘,盘子里有一只玻璃杯,杯子里有一半的牛奶,另一半已经被泼洒在了托盘里,杯子边上还有一片吐司,有一半正被泼出来的牛奶浸泡着。
李思川看着她这严谨的小仆人样,又是惊奇,又是好笑,又是感动。他蹲下身和她齐高,接过托盘放在床尾的一个矮柜上,说:“这是给我的吗?”
她点点头,眼睛睁得圆圆的,看着他。小圆脸的瞳仁儿漆黑,几乎要占据了整只眼睛,像一只弱光下的猫。李思川看得心都痛了,只想把她搂在胸前,又怕突然的大动作会吓着她。
于是小心翼翼地问:“谢谢,嗯,你想吃什么?还没告诉我呢?”
“吐司。”她说,声音轻轻,说完还瞄了一眼床上,像是怕说话的声音会吵醒睡着的人。
李思川不知道她已经有了这么敏锐的观察力和体贴心,她才四岁啊!别的四岁孩子还在打滚哭嚎,赖床赖学不肯去幼儿园。而他的小女儿,还留着齐眉的童花头,睁着猫一样的黑眼睛,却已经会给父母送早餐了。
这一早上的偶遇让他对她心折,他想死心塌地讨好她。
“不要别的?”李思川问。
她点头。
“那我们去看看厨房里有没有鸡蛋。”
她连连点头,露出一丝笑容,“你会吗?”
李思川温柔地点点头。他回头看床上的人——那人继续装睡,不吱声。
小圆脸“嗯”了一声,伸出一只手来握住他的一根手指。暖暖小小的手放在李思川的手里,让他的心都快像一块黄油融化在热锅里。李思川默默地握住她的小手,一手拿了那托盘,说:“带我去厨房,我们来做鸡蛋吐司给妈妈当早饭。”
她竖起一根手指在嘴前,“嘘”了一声,要他轻声点。李思川点头,眨一下眼,表示明白。她挪动小腿,领了他离开。
当年李思川和小钰结婚的时候,跌破了很多人的眼镜。他们的结婚照片流传出去时,就有人预言他们俩不是一路人,过不了几年一定会离婚。说的人多了,风言风语他们也听见过。李思川笑而不语,小钰当没听见。
果然才没几年,他们还是分开了。
当初提结婚的是小钰,提离婚的也是她。李思川怎么想,她从来不在乎。而李思川不想在她面前表现得太没自尊,被她气狠了,也发了狠心,心想,“我李思川这辈子见过多少女人?不见得没了你霍小钰就活不成!你既然这么不念夫妻情义,那我又何必死皮赖脸贴在你身边?我自问还是个男子汉,要点脸面吧!”于是像喝醉了酒一样,他挺了挺胸,说:“你要离婚是吧?我同意。”不过,一说完李思川就后悔了,那只手恨不得举起来抽自己两巴掌——明明没喝酒,为什么要说醉话?
但小钰的脾气他知道,从来说一不二。口头协议就等于是盖章公证的官方文件,绝不许对方反悔赖账。李思川一时英雄气长,儿女情短,生生断了两人的情分。
其实感情这回事,谁先认真,谁就认输。李思川先认得真,他应该愿赌服输。但他又不肯服软,于是他输了,先是输掉了他的感情,接着又输掉了他的婚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