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列屿强行忍住咬上去的冲动。
以及满脑子喂这只馋猫到撑的画面。
许朝露被他掐得口齿不清:“你就不馋吗,你今天还摸我呢。”
这话让池列屿想起不久前的大雨,他们俩躲在下沉广场昏暗的角落,吻到停不下来,他指骨的轮廓从她薄薄的针织衫下拓出,感觉也没使什么劲儿,她就在那儿呜呜叫个不停,咬着他嘴巴浑身发抖。
“舒服吗?”他问。
“还、还行吧。”许朝露也在回想,当时雨声哗然,灼热的气息交缠着,他们像两只对彼此身体无比好奇却又毫无经验的青涩小兽,他探索得显然比她更多。
许朝露视线不由自主往下挪:“我觉得我有点亏,除非你给我看看腹肌。”
池列屿:?
露神的脑回路真不是一般人能跟上的。
他身子往后仰了仰,下颌线绷紧,和她拉开点距离,喉结滚动,深深喘了口气,胸口起伏的轮廓看着格外性感,心烦意乱地睨着她说:“你给我看了吗就看我的?”
许朝露默了默,抿紧唇,颇有几分慷慨就义、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的决心:“行吧。”
见她真要掀衣服,池列屿眉心一跳,突然用力攥住她手腕,不由分说将她从他身上拽下去,丢到旁边沙发上。
许朝露跪坐太久,腿麻了一片,摔在沙发上起不来:“你干嘛啊?”
“你就是存心想让我今晚死在这儿。”
“好端端的为什么要死?”
“因为……”
他欺身,扣着她后脖颈狠狠堵住她嘴巴,舌头捣进去深入她喉咙,许朝露呜咽了声,还未来得及适应这种凶狠的深吻他就已经离开。
时针早已经走过零点,窗外的楼宇灯火尽熄,虫鸣声都消失,只剩夜色无边无际地蔓延。
池列屿走后,许朝露又去浴室冲了个澡。
涓涓水流淌过滚烫的身体,她站在花洒下涂浴液,皮肤敏感得搓一下就要战栗,耳边不可救药地回荡着他吻她之前回答的话:
“我会先在这儿弄你一整晚,然后明天被你爸打死。”
……
爬到床上,许朝露眼睛睁得像铜铃,脑子里仍旧一点睡意也无。
越想越觉得池列屿像个极品魅魔,克制的时候犹如老僧入定,绅士自持得不行,浪的时候又像脱缰野马,眼神都带着火星子,荷尔蒙爆棚,撩得她欲罢不能,在他跟前活脱脱就是一大馋丫头。
许朝露坐在床头,心情稍微平静些,捧起手机接着刷舒夏从前拍的短视频。
零点三刻,微信突然跳出条消息。
夏夏:【还!不!睡!】
夏夏:【看到你dy在线】
夏夏:【该不会学习到这么晚吧[惊恐]】
喜之郎:【没有学习TAT】
夏夏:【那就是在想男人了?】
夏夏:【你俩最近怎么样啊】
夏夏:【这两周忙得都没空去你们学校找你们玩,你没有对吃草热情消退吧?我还挺担心的】
喜之郎:【当然没有!】
许朝露抓着手机,一个字一个字认真打:【我好像越来越喜欢他了】
夏夏:【!!!】
夏夏:【我们草有两下子啊!】
喜之郎:【我还发现了一个秘密】
喜之郎:【偷偷告诉你】
喜之郎:【池列屿!竟然!已经喜欢我很多年了!!!】
夏夏:【啊】
夏夏:【你怎么发现的?他告诉你的?】
喜之郎:【说起来有点复杂】
喜之郎:【你怎么一点也不惊讶呀?】
夏夏:【因为,他其实挺明显的啊】
夏夏:【我初中就觉得他喜欢你,但你俩相处起来太正常,我只能说服自己你俩的友谊就是这个模式的】
夏夏:【如果你去问橘子,他的想法肯定也和我一样】
许朝露沉默着,心里有些闷。
原来旁观者都看得这么清楚吗。
夏夏:【你不着急睡觉吧?】
喜之郎:【不着急,完全睡不着[发呆]】
夏夏:【那我给你看个视频!有点长,可能要传一会儿】
喜之郎:【什么视频?池列屿的吗?】
喜之郎:【要看要看】
夏夏:【你记不记得我高一的时候,有天拿vlog相机,从早到晚对着池列屿录了一整天】
喜之郎:【有印象,你还特地制作了一本假的书,把相机伪装在里面哈哈】
过了挺久,舒夏发来一个长达四十五分钟的视频。
正好录了一整节课。
镜头隔着好几排桌椅和一张张熟悉的面孔,精准对焦在坐在第三组最后一排左侧的少年脸上。
数学课,老师唾沫横飞讲解立体几何的基本性质,除此之外,许朝露还听到舒夏问她问题的声音,忽然之间,她仿佛一下子被拖入当年那节课堂上。
视频里,池列屿头发比现在短得多,薄薄的乌黑的一层,额头和眉宇完全展露出来,清晰又深刻,五官轮廓也干净立体,像初春破土而出的一株劲草,那样鲜嫩,生机勃勃。
眉眼间那股冷冽劲儿倒是和现在如出一辙,手里漫不经心转着笔,一只胳膊支在课桌上,白色春季校服袖子
卷到肘弯,偶尔斜斜额,龙飞凤舞地记笔记。
看了没几分钟,舒夏的消息跳出来:【你仔细数一数】
喜之郎:【数什么?】
夏夏:【他看过来的次数】
许朝露一头雾水,没理解她说的什么意思,直到切回视频界面的下一瞬,她隔着手机屏幕,对上了视频里少年漆黑锋利的眼睛。
心尖猛地一跳,她像被电到一样,耳根子陡然发烫。
池列屿看镜头了?
不对,他看的应该不是镜头。
而是镜头旁边,和舒夏同桌的她。
许朝露呼吸放轻,心头涌上一股酸涩,握着手机的手指不自觉收紧,看到视频里的少年转眸去看讲台上的老师,低头记笔记。
不过两分钟,他抬起头。
然后。
再次朝她这儿望过来。
那样自然,像是出于日久天长的习惯。
因她和舒夏这时坐在靠墙的第四组,和讲台不在一个方向,所以池列屿每次转移视线的动作,视频里记录的都很清楚。
不到十分钟,他望过来已经整整四次。
夏夏:【怎么样,数到几次了?】
夏夏:【拖到二十分钟还有惊喜】
许朝露没有拖动进度条,像一只悬浮在教室里的幽灵,隔着三年的光阴,无声凝视着过去影像里,她不曾在意的那个池列屿。
课上到二十分钟,老师在电子屏上投了两道题,准备喊两个学生去黑板上做。
“池列屿,你写第一道。”
这些知识点今天第一次教,题也出得比较难,老师便选了班上成绩最好的学生上去答题,“第二题……许朝露,你来写吧。”:
老师话音落下,班上莫名其妙响起一阵阵暧昧的起哄声。
十五六岁的男生就跟山上没见过世面的野猴子似的,随便碰上一点刺激就要滋儿哇啦地乱叫,许朝露和池列屿因为关系好,没少被班上同学起哄。
此起彼伏的噢哟声中,池列屿椅子往后一拖,从座位起身,走到过道。
顺手抓起桌上课本,心狠手辣地往他前桌、也是全班叫得最欢、甚至拿笔盒敲起婚礼进行曲的那个皮猴子头上砸:“别吵。”
语气也贼凶残,洁身自好到极点的样子。
下一秒,他抬起头,脸上却带着笑。
唇角上扬,眉眼放肆地舒展,边往讲台上走边歪头抓了抓后脑勺。
步伐慢悠悠,眼神不知第多少次,下意识望向镜头那边。
许朝露眨眨眼,凑近手机,看见他耳朵不知何时全红了。
第77章 enchanted橘子不是唯一的水……
看完整节课的录像,许朝露已经数不清池列屿总共瞥过来多少眼。
记一会儿笔记就看过来一眼,听同桌说完悄悄话又看过来一眼,弯腰捡掉地上的橡皮,直起腰再看过来一眼……
相机像个旁观者,清晰地记录下这一切。
许朝露眼眶发酸,深吸几口气,又问舒夏:【你那儿还有以前拍吃草的视频存货吗?】
夏夏:【有哇,挺多的】
喜之郎:【都发给我[可怜][可怜]】
夏夏:【这么上头吗?】
夏夏:【不知道以前是谁天天和我说,吃草不是她理想型[微笑]】
喜之郎:【我是傻子[大哭]】
夏夏:【我突然有点好奇】
夏夏:【如果你早点知道他喜欢你,比如高中的时候,你会早点喜欢上他吗?】
许朝露想了很久。
喜之郎:【我也不确定,那时候学习紧,心态和现在很不一样】
夏夏:【好吧,反正世上也没有如果】
夜已深,两人不再多聊,许朝露关了灯,裹进被子里。
脑子里还在考虑舒夏那个问题。
虽然不确定他们会不会提早发生些什么,但许朝露能确定的是——
无论小学、中学、大学,乃至后面深造、就业,她都不想和池列屿分开。
她对他的依赖比爱情更甚,而只要有这份依赖在,爱情总有一天会萌发。
命运早已经打好了结,他们在一起是注定的-
进入五月之后,春季的温柔逐渐褪去,日头越来越长,热意像涨潮一般,在越发明媚的阳光里放肆蔓延。
不知从哪天开始,学校里到处响起蝉鸣,没有盛夏那种铺天盖地的声势,带着初始的蓬勃和生命力,像是季节拐点的一句宣告,一不留神就把人拉进了夏天的门槛。
理教朝南的几间教室,外面是大片绿化,叶底蛰伏着数不清的蝉,午后蝉鸣悠长,比水课老师的陈词滥调还要催眠。
池列屿胳膊肘支在桌上,手撑着脑袋,懒懒看着电脑里代码运行,一个个字节像密密麻麻巢穴里的雨燕,扑棱得他眼晕,转头扫看周围,已经睡倒一大片。
某人的消息在这时蹦出来,起到了很好的提神醒脑效果-
3-:【少爷快下课了吧?晚饭想吃什么?[可爱]】
cly:【都行,随你】-
3-:【那就去南园吃川菜小炒!】-
3-:【少爷想喝点什么吗?[可爱]】
cly:【你定】-
3-:【那就喝冰冰凉凉的西瓜酸奶!】
cly:【你最近经常和姚烨聊天?】
池列屿认识的人里,也就那家伙天天少爷少爷挂在嘴边-
3-:【O.o】-
3-:【就偶尔聊聊乐队的事,最近不是在写歌嘛】
cly:【。】-
3-:【句号是什么意思,解释一下[疑惑]】
cly:【。】-
3-:【你是鱼吗,就知道吐泡泡】-
3-:【差点忘了,你本来就是一条鲜嫩可口的醋溜鱼[可爱]】-
3-:【怎么不回我了?】-
3-:【[小猫哭唧唧]】-
3-:【伤心,男朋友好冷漠】
cly:【刚下课了,上洗手间】-
3-:【上洗手间就不回我消息?】
cly:【?】
cly:【要不以后上洗手间给你打个视频?】-
3-:【[发呆]】-
3-:【这样不太好吧】
cly:【。】-
3-:【开前置还是开后置啊?】
cly:【?】
池列屿扯着唇角,一边低头打字,一边和方游一道往理教门口走。
太阳还斜挂在天边,耀眼白光逐渐转为柔和的橘红色,西半边天的云被丹青手描了层金边,晚霞序幕正在缓缓拉开。
方游眯着眼打了个哈欠,见池列屿优哉游哉走在他身侧,不像要去找女朋友的样子,于是他问:“哥,咱俩今晚吃啥?”
池列屿懒洋洋说:“不吃。”
“你减肥啊?”
“不和你吃。”池列屿顿住脚,下巴颏儿朝斜前方点了点,“女朋友来接我了。”
方游循势望去,只见前方路边的梧桐树下,赫然站着个穿米色连衣裙的少女,长发扎成蓬松的蝎尾辫,脸蛋被太阳照得莹润发光,莫名其妙染着绯红,正在把手机放进口袋里,抬脚朝他们这儿走来。
计科系男女比例十比一,方游天天混在一群大老爷们中,感觉自己已经好几天没见到女的了,乍然看到许朝露,又纯又靓,身上闪着金光,跟女神降临似的,他眼睛发直,忿忿地用胳膊拐池列屿:“爽歪了吧草!走远点,别让我看见你。”
说到后面几乎带着哭腔。
池列屿从善如流地走远了,单手抄兜,步子散漫地来到许朝露跟前,接着刚才的话题说:“你想要前置还是后置?”
没了那层手机屏幕遮挡,许朝露脸爆红,怂怂地伸手牵他:“那还是前置吧,不然我也认不出来哪个是你啊。”
池列屿:?
许朝露:“我开个玩笑!别掐我啊啊啊……”
两人决定去南园食堂吃饭,池列屿今天没骑摩托车,和许朝露一起慢悠悠走过去。
今天下午贺星诀课也少,以前他们仨经常在这个时间一起吃饭,许朝露和池列屿在一起之后也没改变。
路上,许朝露给贺星诀发了条消息说去南园食堂,贺星诀一直没回。
“他这会儿有事吗?”许朝露有点疑惑。
池列屿:“昨天跟我提了下,好像要陪你表妹练排球。”
林雅嬿这学期体育也选了排球,打得稀巴烂,许朝露陪她练过,当时林雅嬿就让许朝露问贺星诀能不能陪她练,许朝露以贺星诀很忙为由推辞了,让林雅嬿缺陪练就找她,找池列屿也行。
许朝露闻言沉默了一会儿,池列屿看出些端倪:“你最近好像没怎么给你表妹当僚机了?”
许朝露坦言:“嗯,我觉得他俩有点不合适,家境差太多了。”
池列屿:“橘子那脑子,喜欢谁估计不会考虑到家境。”
许朝露:“是啊,唉。”
池列屿摸摸她头发,又说:“但他对你表妹确实没兴趣。”
……
夕阳西斜,余晖如火如荼地染红了天空。
贺星诀和林雅嬿从排球馆走出来,他刚洗过脸,没纸擦,头发和脸上湿漉漉,林雅嬿从包里掏出一条奢牌手帕递给他:“擦擦吧。”
贺星诀一看那手帕就知道价格不菲,没接:“不用啦,走一会儿就风干了。”
林雅嬿蛮横地把手帕塞给他:“给你你就接着。”
贺星诀:“……”
她背过贺星诀课表,知道他今天下午课少,有闲,但也连着约了三周他才肯陪她练一次球。
上学期就不会这样,她感觉贺星诀一天比一天难说话了。
“这个点了,一起吃饭吧。”林雅嬿问他,“你想吃什么?要不要去学校附近新开的那个商场逛逛?”
贺星诀:“不啦,我有点累。”
林雅嬿:“那就去食堂吧,离这儿最近的是……”
“表妹。”贺星诀打断她,脸被夕阳晒得有点红,唇角扯着一丝笑,但显然不是轻松愉快的笑意,语气吞吞吐吐,“那个,我上周末逛图书城,买了一本书。”
林雅嬿一头雾水:“什么书?”
“我也不知道里面写的是什么内容,就看到封面有我名字,我就顺手买了。”贺星诀一边说,一边慢吞吞地从书包里掏出那本书,递给林雅嬿。
林雅嬿垂眸,看到书封上的字,不由得紧紧咬住了下唇。
《橘子不是唯一的水果》。
她心里像挤进一整只柠檬汁水,酸得要命,脸上艰难地控制着表情,但那双向来傲慢的眼睛,还是忍不住红了眼眶,恨恨盯着他:“这什么意思?”
“就……字面意思。”贺星诀也不知道该往哪看,他不像池列屿那样有经验,拒绝别人就跟喝水一样简单,更何况眼前这个少女也算他的好朋友,他抓着书无所适从,重重吐了口气说,“我只把你当表妹,我们以后还是……”
“谁是你家的表妹?”林雅嬿又羞又愤,骨子里的骄傲却不允许她落荒而逃,“你要是敢拒绝我,你就死定了。”
“唉……”
“我再问你一次。”林雅嬿说,“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吃饭?”
贺星诀摸出手机看了眼,说:“露露王他们刚叫我去南园了,我得和他俩一起吃。”
林雅嬿手攥成拳,衣摆绞在手心里:“你宁愿去给他俩当电灯泡,也不愿意和我吃饭吗?”
“你这话就不对了,我当电灯泡我乐意,我就想和他俩一起吃饭。”
“我每次找你,你都说要和他俩一起。”林雅嬿已经气急败坏,口不择言道,“你以为他俩愿意带着你吗?人家甜甜蜜蜜过二人世界,你过去只会搅局,难道你一辈子不谈恋爱,只做他俩的跟班?”
贺星诀笑了下:“也行啊。”
林雅嬿完全没想到他会这么应,眼睛瞪得斗大,嘴唇都咬白了。
贺星诀完全没有生气,语气反而更温和,陷入回忆里似的:“你不知道,我刚上小学的时候,一个朋友也没有……”
那时的他长得很胖,胖到眼睛都看不见,个子又矮,身材像球一样,刚上小学不久,就得到了很多难听的外号,每个都带着“肥”、“猪”、“桶”这样难听的字眼。
然而嘲笑已经是他受到的程度最轻的欺负。
班上的男生从他身边走过,会毫无预兆地跳起来踹他一脚,即使他痛苦地倒在地上蜷缩起来,他们也毫无感觉,只会笑嘻嘻地说“长这么胖摔倒肯定不会疼”。
他们到处收集死掉的虫子夹到他书本里,他上课的时候翻开书,被吓得大哭;他们把他拉到球场当靶子,围成一圈朝他扔球,砸中了就得分;他因为胖容易出汗,他们就到处传他从来不洗澡,身上臭得要死,让所有同学讨厌他排斥他。
那时贺星诀爸爸妈妈忙于工作,将他托付给爷爷奶奶照料,爷爷奶奶年纪大了,身体也不是很好,他在学校受了欺负回家也不敢告诉爷爷奶奶,只能默默埋在心里,久而久之他就觉得他活该受这些罪,生来就低人一等,被欺负都是他的命。
直到某天放学,他留下做值日生。
和他一起值日的男生不仅一下课就溜了,还和另外两个男生一起,把班上所有扫把的杆都拔走藏起来,只剩扫把头留在卫生角。
贺星诀不敢去别的班借扫把,只能徒手抓着扫把头,弯腰在教室里慢吞吞地扫。
他们班靠楼道,值日生不仅要扫班级,还要扫楼道的十几级台阶。
贺星诀就这么抓着扫把头,佝偻着从教室一路扫到了楼道。
刚扫完没几阶,他突然听见有人在头顶上叫他。
抬头望过去,是他们班学习委员许朝露,成绩最好老师最喜欢的那个女生。她手里抓着一把不知道从哪儿弄来的完整的扫把,站在台阶上方看着他,因为正在换牙,她说话口齿不清:“贺星橘,你要不要用这个?”
贺星诀怔怔望着她,似是感觉到他俩的云泥之别,下意识拒绝:“不、不用了。”
“池列屿好不容易从别班偷来的呢。你不用我自己用吧。”
她一边说,一边就帮他扫起了地。
自然而然地,仿佛他俩本来就是朋友。
没一会儿,那个和她形影不离、全班个头最高、从来没人敢惹的男生,手里拿着另一把扫把跑了过来。
他们俩从楼道上方,需要贺星诀仰望的位置,一步步走到他身边。
那天的夕阳也像今天一样如火如荼、轰轰烈烈,贺星诀和许朝露站在同一级台阶上,听到她笑着说:“你好像和我们俩住在同一条街,你以后要不要和我们俩一起回家?”
贺星诀永远也忘不了,那天余晖洒在许朝露脸上,她金灿灿的瞳孔和金灿灿的笑容。
那样耀眼的光,就这么毫无保留地照射进他灰暗的生活里。
从那天开始,再也没有人欺负贺星诀。
他拥有了全世界最好的伙伴,一起上学、玩耍、回家。
他渐渐摆脱了沉闷怯懦的性格,变得活泼开朗,爱笑爱闹。
“那时候我就下定决心。”贺星诀吐了口气,一字一顿对林雅嬿说,“只要他俩不嫌弃我,这辈子我都要跟在他俩
身边。”
第78章 enchanted心中无别人
许朝露和池列屿先到南园食堂,过了六七分钟,贺星诀也到了。
三个人点小炒吃,四菜一汤,等菜的时候,许朝露随意问了嘴:“小嬿没约你一起吃饭吗?”
贺星诀边喝酸奶边囫囵答复:“我得和你俩吃啊。”
他眼睛盯着桌面,没把彻底拒绝林雅嬿,还把人气跑了这事儿说出来。
许朝露见他无精打采,懒得多话的恹恹样子,便不再多问。
不多时,菜上了,贺星诀抱着碗闷头扒饭,池列屿坐他对面,慢悠悠地拿个小碗给许朝露盛汤。许朝露夹了块肉往嘴边递,咬下去才发现其实是一块长得很像肉的菜,她不爱吃,反手就习以为常地把菜扔到池列屿饭碗里。
贺星诀看着,蓦地想起不久前林雅嬿对他说的话:“你以为他俩愿意带着你吗?”
嘴里的食物莫名难以下咽,贺星诀喝了口汤顺顺,眼神飘忽,佯装不经意地问:“你俩以后要是觉得我这个电灯泡太亮,也可以不带我吃饭。”
稍顿,他又补上一句:“我一点也不介意,真的。”
许朝露和池列屿同时停下吃饭动作。
贺星诀几乎立刻就后悔了,不该添后面那句话,多欲盖弥彰,显得他超介意的。
“你说什么呢?”许朝露放下筷子,“你就算是电灯泡,那也是自然光,看了这么多年,一点也不晃眼睛。要是你突然不在了,那才奇怪。”
贺星诀笑:“是吗。”
池列屿也说:“我和她又不是只有这点时间能在一起。吃你的饭吧,咱仨还跟从前一样。”
贺星诀心窝里刚裂开的缝,分分钟就被填好了,矫情怪上身,他举起酸奶,要和他们碰杯:“那说好了啊,咱仨友谊地久天长,你俩结婚我必须坐主桌。”
许朝露拿酸奶的手一顿。他们才在一起多久,怎么突然就扯到结婚上了?
平常最烦矫情怪的池列屿,今天破天荒没嫌弃贺星诀,举起酸奶杯子懒洋洋和他碰了下,张扬恣肆道:“我俩结婚你怎么可能坐着。”
“是啊,我得当伴郎,证婚人也行。”
“你当花童,撒花吧你。”
“也行啊,哈哈哈。”
许朝露咬住酸奶吸管,吸上来满嘴冰冰凉凉的西瓜碎,脸颊却在慢慢变烫。
池列屿的口气听起来像在开玩笑,但那副坦然自若的样子,又好像在聊一件,于他而言是板上钉钉的事儿。
晚饭后,许朝露和池列屿有事要去排练室,池列屿回宿舍取来摩托车,许朝露跨坐上去,抱着他的腰说:“走吧少爷。”
就四个字又把大少爷惹到了,不冷不热坐在车上,偏头凉浸浸地瞅她:“别少爷少爷的,换个称呼。”
“换什么?醋溜鱼?酸菜鱼?”
“……”池列屿无语得想笑,隔着头盔恶狠狠撞了下她脑袋,语气又冷又促狭,“就你昨天给我发的那个。”
那是昨天中午,许朝露在宿舍里听舍友聊最近论坛里很火的“K大单脚跳怪人”,那老哥从来不正常走路,上哪儿都要金鸡独立单脚跳,一边跳嘴里一边喊着“哦吼”,一副学疯了精神不太对头的样子,
许朝露边听她们聊那个老哥有多奇葩,边对着电脑弄暑期项目文件,池列屿这时候给她发了条消息,许朝露受舍友影响也管他叫老哥,说晚点再联系。
不过五分钟,池列屿忽然打了通语音过来。
许朝露拿起手机,才发现自己上条消息打错了一个字:
【老公,我晚点给你打电话~】
……
后来跑到阳台接电话,许朝露被逼着把这句话读了至少三遍,回宿舍的时候她头顶都在冒烟。
男朋友太磨人了,这还怎么搞学习啊,这学期她全系第一的位置估计要让给伊玥了。
收回思绪,许朝露稳了稳心神,放弃辩解,选择反击:“那你呢?一天到晚就知道连名带姓地喊我,许朝露来许朝露去,语气还凶,别人谈恋爱可不像你这样。”
池列屿将头盔镜面往上推,头歪过来,眼睛直刺刺看她:“那你说,别人怎么谈的?”
“就……”许朝露说话声音越来越小,“都喊女朋友宝贝啊,宝宝啊什么的。”
空气凝滞须臾。
池列屿什么也没说,像根本没听见她的话,头盔镜片推下来,俯身握把,启动车子。
许朝露松松垮垮地抱住他,翻了个白眼。
到排练室时刚过六点,七点会有人过来,他们有差不多一小时独处时间。
许朝露本想玩一玩别的乐器,却被人拽进主卧里,灯没开,窗帘也半掩着,窗外暮色四合,窗内更加昏昧,她后背抵在墙上,清清冷冷的醋栗叶香味将她包围,喷洒在她脸上的呼吸却滚烫灼人。就着昏暗光线,她对上池列屿透黑的眼睛,像暗夜里瞄准猎物的野兽,那张堪比金刚钻,硬度超强又冷淡至极的嘴,贴在她唇上却软的要命。
许朝露心还憋着口气,别过脸:“你必须说点好听的,不然不给亲。”
池列屿很轻地笑了声:“我酝酿一下。”
许朝露的脸还是被掰过来,她强装平静,没闭眼,模模糊糊看到池列屿耳朵似乎红了,忍不住伸手摸了一下。
这一下像是按到了什么开关,原本还算克制的吻,渐渐变得失控,他顺着她脖子往下咬,许朝露嘴巴得以喘息,又忍不住调戏他:“你怎么那么敏感,难怪都不让人摸。”
他没吭声,忽然将她抱起来放到旁边空荡荡的书桌上,身体抵进她两条腿间,扣着她后颈低头深深浅浅地吻她。
衣服被撩起来,许朝露忽然觉得这架势不太对:“那个……等会儿有人要来,只有不到一小时……”
池列屿听着,忍不住发笑:“你对你男朋友还挺有自信。”
许朝露其实还没说完,生生咽下了“还是你想十分钟解决战斗”这句话,说出来估计会被打死。
“就亲会儿。”池列屿说,眼神里全是火星子,看得许朝露全身噼里啪啦地要燃烧起来。
他确实只是亲,但亲得越来越过分,许朝露身体斜斜往后倒,靠到了书桌后面的墙上,纤瘦的脊背像弓弦一样拉紧,胸前一阵紧一阵松,一只手微微发抖撑着桌面,另一只手无力地抱住池列屿乌黑蓬松的后脑勺,不知轻重地攥着他的头发。
耳边全是让人脸红心跳的吃吻声,像水声一样潺潺,许朝露抱着池列屿脑袋的手忽然松开,往下狠狠抓在他后背上,指甲却几乎陷不进去,少年背后那层清薄的肌肉紧绷得像铁块,蝴蝶骨时不时耸动一下,像一只刚从蛹里钻出来的蝴蝶,莽撞的,蠢蠢欲动的,同时也分外青涩紧张。
到最后,他手握着她纤细的腿窝,又攀上来吻她。
幽黑发烫的眼睛凝着她,带着喘息低低地说:“你好好吃啊,宝宝。”
……
许朝露得偿所愿了,就是耳朵整个麻掉,六点半左右就完事儿,一直缓到七点都没彻底缓过来,眼睛一和池列屿对上,脑子就自动播放他喊他宝宝的声音,平常看起来那么冷漠无情的人,嗓音竟然能酥到让人恨不得就地融化,简直是魅魔啊魅魔。
陈以铄准点到达排练室,室内气温比外面高不少,从池列屿身边经过时,还闻到一股浓郁的青草浴液味道,一看就是刚刚洗过澡。
太洁癖了这人。陈以铄心想,排练之前还要洗澡,等会儿排练弄脏了,晚上回宿舍岂不是又要洗一遍。
今晚的排练只有他们三个人。
许朝露看了眼陈以铄的腿:“最近好些了吗?”
陈以铄苦笑:“医生说还得拄两周拐。”
“没事儿,二十号那天能站着就行。”许朝露歪了歪头,“走吧,乐乐专属针对性训练,现在开始。”-
时间一晃又过去一周,五月下旬,校园里蝉鸣愈发嘹亮,不知疲倦地嘶声长鸣,将近傍晚六点天还大亮着,伊玥骑着自行车穿行在校道的浓荫下,很快骑出校门,轻车熟路地左拐,往排练室方向去。
平常排练时间一般定在六点半或七点,伊玥大部分时候都是最早到的那个,今天她六点一刻到达,打开房门一看,咄咄怪事,她竟然最晚到。
舒夏坐在客厅剪视频,其余人都已经在排练室里开始练琴了。
他们乐队最近加入了短视频平台的音乐人自媒体培养计划,以后平台会有更多流量倾斜,今天排练的主要目的就是拍视频,内容也特别有趣——乐手轮换,每个人都换到自己不擅长的位置来表演,非常考验个人的综合水平和临场适应力。
伊玥走进排练室的时候,他们刚弹完一首歌,场面非常混乱,许朝露把鼓槌甩了出去,正扯着池列屿到处找,贺星诀被姚烨骂弹得太烂,他心有不甘,干脆报复社会两只手狂按太空音,整个排练室里回响着让人想要当场升天的魔音。
看到伊玥进来了,他们才消停,轮换下一个位置演奏。
舒夏跟着她走进来,摆弄放置在排练室里的相机。伊玥才发现今天排练室里立起了三个相机支架,整整三个机位,看来今天要拍的视频是重量级。
舒夏单手叉着腰,导演气质十足,对台上各位说:“这次好好表演哈,我开始录了。”
虽然知道这条视频拍出来,更多是为了搞笑,不必深究表演的完整度,但伊玥听到后面,还是难以控制地皱起了眉。
等他们嘻嘻哈哈表演完,伊玥放下手里的笔记本,毫不客气地开始批评:
“你们搞什么啊?换位置也练了好几天了,怎么还弹这么烂?”
“池列屿,你今晚没吃饭吗?朝露刚才鼓敲得都比你敲得响。”
“还有朝露,不要加入这么多乱七八糟的电子声音进来,你是酒吧dj吗?”
“贺星诀,你这吉他太吵了,琶音也乱加,一点美感都没有。”
“最差的就是你,学长,你唱的什么啊?简直没有一句歌词在调上?这是真实的吗?”
……
众人被劈头盖脸骂完,皆沉默无言,只有贺星诀小小声说:“那乐乐呢?”
伊玥:“贝斯声音本来就听不到,不评价。”
“靠。”贺星诀感觉胸口连中两箭。
伊玥烦躁地拧开一瓶矿泉水喝。不知道为什么,感觉这五个人像故意捣乱似的,以他们从前的音乐水平,即使轮换位置,何至于弹这么烂?
舒夏在一旁宽慰:“大家别灰心,再换个位置,也许就有不一样的风景。”
话落,五个人垂头丧气地交换乐器,走到新位置上。
伊玥水还没喝完,懒得多看他们一眼,偏头举着矿泉水瓶子慢慢灌。
下一秒,耳边突然响起一串行云流水的鼓声和贝斯声。
和前一首完全不同的感觉,他们走失的默契好像突然回来了,让人耳目一新。
伊玥抬眸望向台上,只见贺星诀坐在架子鼓后面,学陈以铄平常那样转鼓棒耍了个帅,最后一下差点没接住,他深吸一口气,猛敲了两下镲泄愤,节奏竟然非常稳当,律动感十足。
许朝露抱着贝斯和他面对面,拨弦动作非常夸张,反正弹错了也不明显,她肩膀一下一下跟着节奏耸动,和贺星诀互动得很嗨。伊玥仔细听了一会儿,贝斯声沉稳垫在主旋律下面,还真不是乱弹。
池列屿和姚烨互换位置,两个人不愧是乐队里乐器水平最高的,面对对方的乐器依然游刃有余,吉他和键盘交织而成的主旋律清晰准确,带着欢快高昂的青春感冲击着耳膜。
除了姚烨,还有另一个吉他手,因为腿摔坏了,站在舞台C位一动不动,抱着吉他轻轻拨弦。
他今天头发似乎特意梳理过,清清爽爽拢在额上,衬得眉眼更加清俊干净,没戴眼镜,深琥珀色眼睛半垂着,看着手里的吉他。
片刻后,陈以铄拖着左腿朝前迈一步,接近话筒,开口唱歌。
与此同时,舞台上其余人都转身面向他,跟着节奏摇摆起来。
“会记哩牵手散步的彼晚
公车搁过站
你我的心愿讲也讲不完
开始期待无聊的人生……”
伊玥怔住,这竟然是一首他家乡方言的歌。
五月天的《心中无别人》。
少年嗓音清冽温润,唱着流行摇滚,声线里加上了平时罕见的张扬和力量感:
“是你放我一个人
走过风雨的思念
真正想要对你讲
心中无别人。”
伊玥呆呆坐在下面,当陈以铄红着脸朝她看过来的时候,她也感觉到一股汹涌热意,控制不住地往脸上涌。
余光瞥见舞台旁边,舒夏调整其中一台相机的角度,对准了坐在台下的她。
伊玥深吸一口气,忽然想起来今天特殊的日期。
5月20日。
第79章 enchanted她在的地方,对我……
随着歌曲渐渐推上高潮,舞台上五个人表演得也愈发卖力。
贝斯手许朝露和吉他手姚烨是最佳氛围组,抱着琴边弹边绕着主唱陈以铄蹦,贺星诀被迫坐在鼓凳上,恨不能把架子鼓抬起来加入他们。
伊玥渐渐反应过来,原来之前那些乱七八糟的表演,全都是为了衬托这首《心中无别人》,让她在一个非常坏的预期中被这首歌震撼到,如听仙乐耳暂明。
他们也确实办到了。
陈以铄唱得……真的挺好听的。
清澈而热烈的歌声回响在耳边,让她无端联想到,两个人骑着机车疾驰在南方海岸边,温热的海风扑面而来,长长的公路蜿蜒向远方,灿烂阳光照耀着海面粼光闪闪,爱情就像大海一样浪漫汹涌,没有尽头。
那也是她这辈子从未体验过的画面。
许朝露一边弹琴一边悄悄观察着台下的伊玥。
从未见她流露出如此无所适从的神色,平日里那么冷淡自持的人,这会儿不停地在挽耳边的头发,挽上去又掉下来,再挽上去又掉下来……
一曲毕,氛围组们放下手里的乐器,闪电一样快速退场。
许朝露走在最后,将排练室门关上。
贺星诀和她一起挤在门边,耳朵贴在门上,试图偷听房间里剩下两个人的谈话。
池列屿抓住他后衣领把他拽走:“这扇门也做了隔音,听不到的。”
“好吧。”贺星诀搓搓手,“怎么比我自己表白还激动。”
许朝露笑话他:“你表过白吗你就说?”
“有啊,就现在。”贺星诀冷笑一声,转头去找池列屿,“草,你过来让我表白一下。”
许朝露:“你竟然敢当着我的面撬我墙角?”
贺星诀:“我还当着你的面抱你墙角呢。”
说着就把咸猪手往池列屿身上伸,被许朝露狠狠拍开,贺星诀跳到旁边再次发起进攻,许朝露跟母鸡一样护在池列屿身前,看得姚烨都无语了:“你俩加起来有十岁吗?少爷你也不管管?”
池列屿面无表情:“习惯了。”
一行人打打闹闹退到客厅,过了差不多十分钟,听见走廊那头房门打开的声音,又一窝蜂涌上去。
陈以铄先从排练室里挪出来,脸红得像颗熟透番茄,姚烨一见他那样就笑开了:“不错啊乐乐,咱乐队第二对成了?”
陈以铄深吸一口气,轻声说:“没有,她拒绝我了。”
众人:?
众人:“那你笑什么啊?”
陈以铄抬手搓了搓脸,边往外走边磕磕巴巴地说:“她说、说她现在没有心思谈恋爱,也没兴趣陪男孩子玩……”
“你说你是认真的啊。”
“我说了。”陈以铄被一群人围着,都快忘记怎么走路了,身子踉跄一下,险些把拖鞋踩掉,“但是她还说,说我和她家境差太多,然后我是南方人,她是东北人,地域也隔着很远。”
这下没人应声了,气氛陡然低落。
那些差距是血淋淋的现实,伊玥这样从小县城摸爬滚打上来的人,不可能不正视这些问题。她的家境和阅历让她没办法像在场其他人那样,可以肆无忌惮地挥霍青春。
顿了顿,陈以铄终于把最关键的一句话说出来:“但她还说,如果再过两三年,我们都确定好未来的路,能够掌控自己的人生,到那时候我还喜欢她的话,她就,咳咳,就和我在一起。”
空气凝滞须臾,紧接着,再次热烈起来。
“不愧是我一姐。”贺星诀连连抚掌,“太理智了,佩服啊。”
许朝露笑道:“在我看来,她这样已经算答应你了,只要你未来不变心。”
陈以铄抿着唇,勉力克制着情绪,但依然能看出他现在很高兴:“我不会的。”
就在这时,伊玥也从排练室里走了出来。
她把长发扎到了脑后,冷艳面庞上飘着两朵红云,状似镇定地走到大家跟前,说:“你们看起来很闲啊?”
“原创歌曲写得怎么样了?毕业晚会的表演曲目练了吗?期末考在即,都不用复习吗?一天到晚就知道搞一些莫名其妙的东西浪费时间。”
“一姐,你害羞就直说。”姚烨吊儿郎当地看着她,“我发现了,你一紧张就会到处给别人找茬。”
“我没有。”
所有人齐声道:“你有。”
“我没有。”伊玥偏过头去不看他们,耳后红了一片,少女情态展露无遗,“你们吵死了。”-
七日后,K大125周年校庆来临。
迎宾彩旗将整个校园装点得缤纷洋溢,各类演出、展览、讲座在同一天内轮番上阵,校园大门敞开,校友和参观
的游客数不胜数,几乎每条校道都挤得水泄不通。
东园男生宿舍内。
“哥,这几件衣服没区别啊?”方游倚在衣柜旁,眼瞅池列屿连着换了四五件长得差不多的T恤,“你这么精心打扮,是要去校门口迎宾?”
另一舍友说:“我听说团委和学生会缠了你半个多月要你去当院里的志愿者代表,也就是顶级男招待,你不是拒绝了吗?”
“别问那么多。”池列屿站在镜子前面抓了抓头发,回头问,“谁发胶借我一下。”
有人去给他找,找出来了他又说:“算了,不用了。”
喷发胶显得有点刻意。
还是自然点比较好。
初夏时节,早晨十点的太阳亮得晃眼睛,赫赫扬扬照着地上喧嚣的世界。
校门口的柏油马路上,轿车排起长龙,池列屿站在行道树浓荫下,穿白T,黑色长裤,干净清爽得像棵雨水洗透了的白杨,那张脸更是英气得出挑,从他身边走过的路人,没几个挪得开视线。
池列屿微眯眼睛,远远望见两辆眼熟的轿车。
又过了五分多钟,那两辆车才龟速挪到校门口附近。
今天肯定没地儿停车,所以两家人都叫了司机,等他们下车之后再把车开走。
池一恒和温嘉钰从后座下来,抬眼就看见他们帅出天际的亲儿子,六亲不认地走到他们前面那辆车旁边,为许朝露父母打开车门。
温嘉钰抿唇笑了下,勾着丈夫的手往前走。
四位长辈汇合,林若晗亲切地和温嘉钰寒暄,许岩和池一恒只互相点了点头,丝毫不像熟人。
许朝露是学院志愿者,要去接待今天来访K大的重要贵宾,因此接待两家长辈的工作,就落到了池列屿一个人肩上。
进入校门往里走,池列屿先带他们参观了老图书馆、校史室,接下来是教学区域,一边走一边闲聊似的介绍学校里的人文景观,几个长辈都有阅历,自然能看出来,今天的参观动线和讲解台词都是事先准备好了的,这孩子用了心。
来到管理学科楼,金融系的院办和学生会都驻扎在此,林若晗拉着许岩在这里拍合照,池列屿负责照相。
管理楼对面就是学校人流量最大的一条路。
有个女生一走一过瞅见池列屿,激动地拉住她外校朋友说:“快看那边,那个是我们学校的校草,超帅超高冷的,我和他上同一门外语课,大半学期了,就从来没见他笑过。”
“我去,这是真的帅。”她朋友手搭凉棚观察了一会儿,道,“但好像没有很高冷吧,他不是一直在笑吗?”
“真的假的。”女生眯起她的近视眼,“天呐,他今天怎么了,是不是去纹了微笑唇……”
上午时间紧,没逛多久就到了午饭时间。
池列屿感觉脸都笑僵了,边走去食堂窗口帮长辈们点菜,边用舌尖顶着腮帮子,活动脸颊和下颚。
排队时,他收到许朝露发来的消息-
3-:【我们要带几个教授去校外吃饭,我就不去找你们了】-
3-:【我滴爹妈就托付给你了[可怜]】
cly:【。】
麻了。
手机顺进口袋,池列屿叹了口气。自己找的女朋友能怎么办,自己宠着呗。
饭后,池列屿准备带长辈们览一览校内自然景观,K大校园绿化面积超过百分之50,有荷塘连廊、曲水流觞,有望不见尽头的林荫道,也有广阔青葱的大草坪,正适合散步消食。
走到学校中央的草坪广场,温嘉钰忽然想喝咖啡,池列屿便让他们在附近随便逛,他独自去咖啡店买咖啡。
在手机上点好单,排队半小时领取。
咖啡厅挤得无处可坐,池列屿懒懒散散倚在吧台旁边,低头用手机看论文,消磨时间。
没过多久,他身旁出现一道熟悉身影。
“还有多久?”
池列屿闻声,歪歪斜斜的脊梁骨蓦地顶直了:“许叔叔?你怎么来了?”
“他们仨去骑自行车了。”
许岩不想多说。他、林若晗、池一恒、温嘉钰四个人在一起的时候,他们三个老朋友总有说不完的话,而他性格阴沉,话也少,这么多年其实一直都融入不太进去,刚才他们仨说要骑车在这附近绕一圈,许岩完全不感兴趣,又不想影响林若晗的好心情,干脆主动离队来咖啡厅里找个地方坐坐。
正好他也有点话想和池列屿这小子说。
如果只有池列屿一个人,站着也无所谓,但许岩来了,他自然不能让长辈也站着,于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很快找到一对喝完了准备走的情侣,眼疾手快占了座。
许岩在他对面坐下。
松开一颗衬衫纽扣,垂眼看见对面那小子抽了几张纸巾,仔仔细细地把桌面从左到右从前到后擦了两遍。
许岩:“你不用这么紧张。”
池列屿:“……”
其实他没有紧张,只是洁癖犯了。
好吧,也有那么一点紧张。
虽然许朝露说她还没有把他们在一起的事儿告诉她父母,但经过这半天,池列屿能感受到,林若晗和许岩已经通过某种方式知道了这件事,他们今天看他的眼神,和之前很不一样。
既然如此,再遮掩下去就显得很不礼貌了。
池列屿帮许岩倒了杯水,推到他面前,一字一字说:“叔叔,我和许朝露处对象了。”
许岩反应很淡:“知道了。”
他心里很清楚,眼前这小子就是朝露男朋友的最优选,他们青梅竹马一起长大,两家人彼此熟悉,还住在同一个小区里,许岩之前很担心女儿上大学之后被外地小子拐跑了,听说她吃的是窝边草,他倒也松了口气。
许岩拿起水杯喝了口,问:“毕业后什么打算?”
池列屿:“可能会去美国深造。”
许岩点点头:“露露也要深造,至于保研还是出国,她好像还没考虑好。”
池列屿淡定地说:“她如果保研本校,那我也会留下来保研本校。”
许岩扯起唇角,见不得小孩子年少轻狂,颇为认真地点他:“你自己的未来,要走在对你而言最好的那条路上,不要为了任何人而改变。”
池列屿听完,安静了一会儿。
许岩以前总觉得这孩子性格太冷淡,拽拽的,好像不知天高地厚,今天相处下来才发现自己似乎还是因为他父亲的关系对他有点偏见,其实这孩子比他想象中更沉稳,有着非常强大的内核,没有一件事只做表面功夫。
池列屿抬起头,忽然朝许岩笑了下,眼神如同晴空下的海面,坦荡无遗:“叔叔,其实我以前决定考附中,就是因为许朝露想考附中,后来我选择保送K大,也是因为许朝露想考K大,从小到大这一路,我都是跟着她的脚步。”
“所以,她在的地方,对我而言就是最好的。”
第80章 enchanted我比你想象中更喜……
许岩神情一顿,似乎有些错愕。他一直知道这两个孩子感情深,但没想到深到这种,宛若恒星用引力牵扯着行星一般的关系。
“这么说。”许岩看着他的眼睛,“你是蓄谋已久?”
池列屿脑子懵了下,才发觉好像给自己挖了坑,如坐针毡地往后靠了靠,找补道:“不止我,我们几个玩得好的都一样,都把许朝露当目标,她是我们的精神领袖。”
这话许岩爱听,表情明显松弛了些,靠在椅子上边喝水边看了会儿窗外的校园风景,随口问:“你以后的房子……”
池列屿直接抢答:“房子写女方名字,孩子随女方姓。”
“……”许岩沉默,其实他只是听说温嘉钰和池一恒准备给池列屿买房,随口问一下房子买在哪里而已。
“你们才几岁?八字还没一撇,别想那么远。”许岩都有点被这小子逗乐了,又问,“孩子确定跟女方姓?”
池列屿太阳穴一跳一跳,正襟危坐,坦白说:“其实,我不打算生。”
许岩再一次愣住,真没想到这孩子会考虑到这份上。他自然猜得
到他为什么不想要小孩,因为露露得过先心病,而生孩子最考验女性心脏负荷能力,虽然医生说她身体已经和常人无异,但真正关心她的人,怎么忍心让她遭受任何一丝风险。
许岩:“你父母没意见吗?”
池列屿:“这是我的事。我相信他们也会尊重我的想法。”
他还记得小时候许朝露做心脏手术,他坐在手术室外担惊受怕到喘不上气,那种感觉,这辈子不想再体验第二次。
许岩点了点头,眼神里都有点刮目相看的意思了:“话都让你说完了。以前怎么没见你这么多话?”
池列屿敏锐察觉到许岩态度的转变,说明这一关他有惊无险地过了,心里长松一口气,卖了个乖:“因为跟叔叔在一起,觉得很亲切。”
“你就皮吧。”这还有点小朋友的样子,许岩靠着椅背,朝柜台那儿扬了扬下巴,“我们点的咖啡好了。”
池列屿去柜台取咖啡,许岩已经起身走到门口,两人推门出去,初夏的暖风迎面吹来,许岩大步走在前面,忽然转过头,看了眼身后那个比自己还高几公分的英俊少年:“好好对她。”
他语气很轻,眼神却很重,后半句略过不提,但池列屿能脑补出来——
如果敢欺负她,老子杀了你。
走到路边,林若晗他们正好骑一圈回来。
三人从车上跳下来,满脸是笑,眼角细纹被午后迷离的光线模糊,乍一看去,仿若还是青春年华的模样。
许岩忍不住想起多年前的大学时代,复杂的多角恋,最终他这个天降战胜了竹马,到如今,一报还一报,亲生女儿又被池家的竹马拐跑。
两位女士来到池列屿跟前拿走各自的咖啡,许岩也拿走一杯美式,摇了摇才发现不是他点的去冰。
“这是你的。”许岩将手里咖啡递给池一恒。
池一恒接过,笑了下:“谢谢。”
池列屿长相随母亲,和他父亲并不很像,性格也比大学时代的池一恒稳重许多。
池一恒从小富贵无忧,加之外貌出众、朋友众多,年轻时候,颇有几分纨绔习性在身上。
他们大学毕业后,林若晗不满父母为她安排的婚姻,宁愿抛弃一切也要和许岩在一起。
池一恒得知此事,一心认为是许岩引诱林若晗脱离豪门,许岩那么个一无所有、半死不活的人,连给林若晗提鞋都不配,现在竟然还要毁了林若晗一生。
在多年单恋无果的嫉妒心裹挟下,某个深夜,池一恒私下找到许岩,将他拖到无人处,施以拳脚。
当时的许岩心脏还未修补好,全靠药物吊着半条命,哪里是身材高大健壮的池一恒的对手。
池一恒当时冲动失去理智,恨不能将许岩当场打死,然而,当他真的把许岩打得奄奄一息,看着他心脏病发,痛苦地捂住胸口蜷缩在地上,他忽然就慌了神,几番挣扎,终于还是拨通了急救电话。
许岩被送进ICU,最终抢救回来。
这场暴力冲突,直到今天都只有他们两个人知道,许岩没有告诉林若晗,池一恒更不可能告诉任何人。
林若晗终于还是脱离豪门,嫁给许岩,两个人一起从零开始打拼。
池一恒和林若晗再遇见,是几年后的事。
那时他已经有了相爱的妻子,再听见林若晗声音,感觉仿若隔世。
林若晗打电话给他,说许岩跳槽到一家很好的公司,在兴城区以西,靠近市中心。她记得池一恒也住在那附近,池家在那一片还有地产生意,所以想拜托池一恒帮他们找一套合适的房子住。
林若晗要求很多,池一恒尽心尽力帮忙,最终选出三套房子,让他们参观后做决定。
前两套都是单元房,新装修,干净亮眼,最后一套在老街区,装修有几年了,带个小院子。
林若晗看完三套房子,站在最后一套房子的院门口,对池一恒说:“就这套吧。这套空间比较大,能辟出个房间当我的工作室,而且老房子应该没多少甲醛吧?”
林若晗一边说,一边把手轻轻抚到肚子上,笑说:“一恒,还没告诉你,我怀孕了。”
池一恒闻言,很是惊讶,接着笑弯了眼,指指斜对门一幢独栋:“我和小荧就住在对面,小荧也怀孕了,现在六个多月。”
林若晗非常高兴:“太好了,那两个孩子以后可以当玩伴呀!”
话落,她转身面向许岩,勾住他胳膊:“老公,我们就住这里吧。”
许岩始终沉默着,偏头看了池一恒一眼。
眼神一如多年前,阴沉、冷淡,他虽然没有把过去那些事儿告诉林若晗,但池一恒知道,那只是因为他不想让林若晗难过,并不代表他原谅了他。
不消片刻,许岩收回目光,眼睫低垂,温柔地看着妻子:“都听你的。”
半个月后,许岩和林若晗搬进这条巷子里。
后来老街区拆迁,两家人购置的新房依然在一处,再也没分开-
一直到晚上九点多,校庆晚会结束,许朝露的志愿者工作才彻底落下帷幕。
池列屿骑摩托载她回北园,两人在北园食堂吃了点夜宵,吃完沿着安静的校道手牵手闲逛。
池列屿把白天发生的事儿简单和许朝露提了一嘴。
“原来他们真的都知道了?”许朝露其实有所察觉,“我上周末不是留在宿舍做大作业,没回家嘛,我爸一天打三通电话问我在哪,在做什么,还问你有没有和我在一起,我就觉得有点奇怪。你说他们是怎么发现的?”
“问你咯。”池列屿捏着她的手,有一下没一下把玩着她纤细柔软的手指头,弄得许朝露全身都有点痒,池列屿见她窝窝囊囊地耸着肩膀,蓦地冷笑了声,“怎么,被你爸妈知道,害怕了?”
“我怕什么?”许朝露抬头看他,笑,“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什么也不怕。”
池列屿怔了怔:“再说一遍。”
许朝露:“你刚才没听见?”
“不是。”池列屿抬手没轻没重地揉她脑袋,“难得从你嘴里听见一句准话,想确认一下。”
许朝露也不知道自己以前做错什么了,搞得他这么没有安全感。
两人正好走到一棵梧桐树下,风吹树叶沙沙地响,路灯照抚着一片片茂密森绿的叶子,摇落满地斑驳。许朝露忽然转身走到池列屿跟前,面对面抱住他,脸闷在他平坦宽阔的胸前,闻着她怎么闻也嫌不够的草香味儿,还是十年如一日的有安全感,同时也一天比一天更让她悸动:
“小屿同学,我比你想象中更喜欢你。”
池列屿脚步顿住,耳边蝉鸣一阵高过一阵,盖不过心跳声:“你……”
许朝露:“你是不是要说,嘴上说说没用,行动证明给你看?”
池列屿歪歪头,从善如流:“什么行动?”
“秘密。”
“……”
许朝露瞅着他乌黑锋利的眼睛半眯起来,似乎打算咬她嘴巴教训她了。
她忽然踮起脚,先发制人地亲了他一下。
就允许你有秘密?许朝露在心里说。
我的秘密说出来,也吓死你。
今天两人都累了一天,就没逛到太晚,十点左右便分开,各回各的寝室。
熄灯后,许朝露照例打开她的护眼灯,握着支笔,对着桌上一张纸冥思苦想。
他们现在的作业大部分都在电脑上完成,偶尔有些需要手算的计算题,许朝露总是笔走龙蛇,思路比手速更快,舍友们几乎没见过她被什么题难住的样子,因此今晚都有点好奇,王晓悦第一个凑到她身边,瞄到她桌上那张纸:“你在算什么……写诗吗?你这学期选修了诗歌?”
许朝露赶紧把桌上那张纸翻过来:“不是,我帮乐队写的东西。”
余光瞄见隔壁床位,伊玥坐在椅子上,椅背后倒,也在往她这儿看,听见王晓悦的话,露出一脸了然的表情。
王晓悦很快就被赶走。
她没看清许朝露纸上写了什么字,只看到那张纸有点奇怪,纸页泛黄,像是很多年前的东西,侧边有锯齿状不规则的撕痕,纸面也不是平整的,布满了密密的折痕,像被人狠心揉皱后再展开的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