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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章 第 101 章 无知无辜。

村长的坦白在固慈和谚世的预料之内。

不过郭文赋等人心里其实也有谱, 昨晚固慈表现出来的那一手,就是他们都觉得敬畏, 更遑论做了亏心事的村民。

因而在村长说出村子里确实有被拐卖的妇女后,没有一个人表现出惊讶。

村长一见众人这表情,心里不由得庆幸。

看来这些警察确实是掌握了切实的证据,不用他坦白估计也有办法找出那些被拐来的女人。

他现在主动坦白,还能落个好。

村长心里百转千回,脸上的神情看起来倒是更苦涩了。

“都是无知惹的祸啊。”他摇头叹息,“这都是前几十年的事了,近年是再没有拐来的婆娘了。”

郭文赋面色严肃,道:“麻烦您仔细说说,都是哪些人家买了人,又是从哪里买的?如果你记得年月也说说, 记不得的话一会带我们去找人,我们自己问。”

“好。”村长很配合地说了起来。

执法记录仪一直运转着,另外几个警员也纷纷打开手机备忘录,或者拿出笔记本,将村长说的重要信息都记下来。

村长记性不错, 把村子里所有买过妇女的人家都说了一清二楚。

“第一次的时候, 我年纪还小,当时我父亲是村长。”王树根眯着眼回忆道, “我记得当时是有三个外地人带着婆娘过来,问我们村里有没有人要, 开的价也不高。村子里的汉子们一听也不是很贵,就买了。”

“那之后就隔个大半年或者一年两年的,会有人过来卖人,村子里几个有点钱的光棍汉子就买下来当婆娘。”

这么多年, 总共有十二家买了人,年份前前后后都不同。

其中有九家拐来的妇女已经去世了,有的是老了病了,有的是逃跑的时候出了意外什么的。

至于是真的出了意外,还是人为,这也无法查证了。

如今还健在的,就只有三人。

因为村子里人是古时候躲避战乱的时候来的,当时只有“王、李”两家,后面两家互通有无,渐渐就基本成了一家人,谁和谁之间都有点关系。

“剩下那三家婆娘还在,其中两个都是李家买的。还有一个是我舅舅买的。我舅妈年纪也不小了,听说最近身体也不怎么好,都不怎么出来走动了。”王树根道。

警员们听着,心里的火是蹭蹭冒。

年轻的几位脸上情绪也都带出来了,愤愤不平,看向村长的眼神也冷了很多。

郭文赋和万队相识一眼,点了点头。

万队便率先起身道:“咱们先去那三家了解一下情况。”

主要是看看几个被拐来的人还好不好,最好是能先把三人带下山送去警局,然后再联系家人。

“好。”村长也不废话,起身往外走。

他佝偻着背走在前面领路,脚步并不拖沓。

王大木跟在他身边,时刻注意着防着他摔了拌了,显得很孝顺恭敬。

固慈和谚世落后几步,跟在众人最后,出院门后又朝身后看了眼。

王家剩下两兄弟与叶子还有孩子们留在家。

冬天了,村子里也没有什么活需要干,忙完院子里的事就也没什么了。

不过马上过年了,村里家家户户都杀了年猪,王二木和王三木现在似乎就准备处理一下仓房里冻着的肉。

这两人看着很正常,对村长要领着警察们去找人的事也并不关心,一点没受影响。

但就是因为如此,才更可怕。

因为着证明对这些村民来说,买卖人口根本不是什么大事。

而且谚世还偷听到他们父子之间有未尽之语,必然还有比拐卖人口更严重的事藏着。

两人收回视线跟上前方的警员们,肩碰着肩,离得很近。

固慈小声对谚世道:“能联系到桑泉吗?”

“可以。”谚世颔首道,“阴阳司不联阳间的网络。”

其实今早一起来他们就发现了,村里的信号塔出了问题,郭文赋他们没办法联系外界。

好好的信号塔,无缘无故不能用了,这怎么看都不正常。

不过郭文赋他们也并没有声张,反正有固慈和谚世在,他们的人身安全肯定是有保障的。

只是固慈心里却并不轻松。

这漫山遍野的阴气,笼罩着数不清的鬼影,且这九弯村处处都显示出不正常,就好像酝酿着什么可怖的阴谋。

如果真有危险,固慈完全可以把郭文赋他们都装进乾坤袋,保他们平安。

但如果有需要人手的地方,他用起阴阳司的人肯定更顺手,也更安全。

谚世知道固慈的意思,便拿出手机给桑泉发了消息,让他带几个人过来以防万一。

其实他完全可以直接打开空间裂缝,随便抓几个壮丁过来,就像之前在炳烛大学那次一样。

但那样太耗精力,固慈不想让他浪费。

谚世就顺着,欣然接受。

桑泉得到谚世召唤的时候,人正在康安市市局,对面坐着狼狈的付忘川。

付忘川为了不惊动父亲和大哥,是徒步从家跑出来的。

好在天蒙蒙亮的时候他就跑来了警局,一进来就说要见郭文赋。

但警察说郭队和固慈大人他们去查案子了不在,付忘川便急了,让他们联系郭文赋。

警员被唬住了,给郭文赋打电话,但却一直无法接通,这是因为没信号了。

但警员更担心了,便急忙向上级汇报,然后桑泉就被请来了。

桑泉给谚世回了个收到。

对面的付忘川急的快哭了:“大人,我真的没骗您,我爸他可能是故意想让小慈去找我妹妹的魂魄,肯定是有什么陷阱,麻烦您带我去找他们吧?”

联系不上,只能直接去找人了。

桑泉眯眼盯着他,分辨出他并没有说谎。

但桑泉一时间又无法彻底相信,虽然付忘川没说假话,但如果他自己就已经被付家人利用蒙骗了呢?

桑泉凝眉沉思。

司长们并不是去找付檀的灵魂,而是去调查拐卖案的事,但如果付檀的灵魂所在地和拐卖案发生地在同一个地方呢?

如果付忘川说的是真的,那司长他们已经入套了。

如果付忘川也被骗了,那付家人的目的,可能就是调虎离山。

把阴阳司厉害些的人都送去九弯村,阳间的防卫就会变得格外薄弱。

想到最近越来越多,越来越喜欢惹事的那些恶鬼,桑泉眸底闪过厉色。

不能都走。

他没有回应付忘川,而是打开手机里的九人小群,将任务发布了下去。

七号麒雪,三号止戈和他汇合去九弯村。

止戈的武力值是他们九人中最高的,麒雪又得了固司长亲传,带上他们两个就差不多了。

阳间的事让稳重老成的四号左归全权负责,另外几人辅助,大家都要提起精神。

众人平时都说说笑笑,但正事上都不含糊,纷纷应是。

桑泉收起手机看向付忘川,付忘川脸颊削瘦苍白,双眼通红,全是血丝。

“那你跟我走一趟吧。”他道。

付忘川忙点头如捣蒜,见他起身也忙屁颠屁颠跟上。

九弯村里,村长已经领着众人来到了第一户村民家,这家做主的是一个叫李三春的,论起关系还是村长的哥,但转了很多弯,说不上近还是远。

昨天万队等人来的村子,大家都知道他们是警察,起初还有点怕,但看村长一家没传出什么消息,大家就都放心了。

昨晚固慈他们来的时候全村的狗都叫了,大家就知道应该又有外人来,猜测是警察,今天一看果然是。

此刻家家户户都已经吃完了早饭,因为没啥事,所以不少人都会互相串门。

男人们打牌喝酒,女人们嗑瓜子聊天,孩子们也半大不大的跑闹。

此刻就有不少人看到了村长一行人,当即牌也不要打了,瓜子也不磕了,都裹着厚棉衣揣着手,一堆堆站在院门口或者小路边嘀嘀咕咕,看向固慈他们的眼神都算不得友好。

“这些警察都干啥来的?咱们村谁家犯啥事了?”

“过年就王石头和李槐家里儿子回来了,是不是他们两家儿子犯的事?”

“昨天村长家都没啥动静,咱还以为这些警察找错地方了,今天看着是真要查啊?”

“我瞧着咋是朝李三春家去了?他家老老实实的,村子都不咋出,能犯事?”

“他家那两个孙子不是在外头打工吗?不会是出啥事了吧?”

“等会,李三春家,那会不会那件事啊?”说话这人挤眉弄眼,“他家那老婆娘”

他话没说完,但众人被这么一提醒,当即明白了什么。

村长说的也没错,最近十来年社会治安好了很多,拐卖人口的事没有之前那么猖獗。

他们村子又太过偏远,想做买卖的也懒得跑这么远,除非提前预定。

但村里人没找到门路,也就没办法继续买人。

所以现在聊着天的村民家里基本都没买过人,于是都没紧张,但那几家买过人的就都变了脸色,匆忙往家跑。

尤其是买来的人死的不明不白的那几家,更是吓得腿都软了,强撑着跑的。

还有村长说的另外两家,被拐来的人还活着的,更是急,忙着回去警告女人别瞎说不该说的。

固慈耳聪目明,把这些村民的反应和言谈尽收眼底,眼底神色也不由变得有些复杂。

他想着要不要让警察们分开行动,这样能问出更多。

但想了想就作罢,分开不安全,就算分开,也必须他和谚世各领一队人,但人多看到的信息也更多,而且这村子不简单,他和谚世分开也不一定就是好的。

郭队他们想必也想到了这些,所以没提过要分头行动。

不过还有其他办法。

固慈悄悄握了下谚世的手,又朝匆匆离开的那些村民看去。

谚世顺着看去,心中了然。

下一刻,黑雾分成几股从他后背钻出,悄无声息地跟着那些人去了不同地方。

一众人就一起进了李三春家院子。

李三春家里没有村长家那么大,但院子里也有鸡舍、羊圈和猪棚。

但正屋就只有一间大屋,里面分了几个房间。

院子里的狗一见人就叫,村长便站在院外喊人。

很快屋门打开,一个和王大木年纪相仿的男人跑出来,脸色惊慌。

这人应该是李三春的儿子。

“村长叔,大木哥。”男人打开院门的同时喊了两人,视线又忍不住朝他们身后的警察看,不小心对上万队的视线,当即吓得浑身一抖。

“这、这是啥事啊?”男人看起来都要哭了。

村长叹气,拍了拍他的肩道:“你爸妈在家吧,这几位警察同志想问你妈一点事。”

刚才来的路上村长就说过了。

这家买来的女人不知道本名是什么,反正现在大家都叫“杨婶”,都快六十了,来村里也有快四十年了。

面前这男人是杨婶和李三春的大儿子,叫李山参。

李山参自然知道自己母亲不是村里人,是买回来的,现在看村长领着这么多人来找,还以为是母亲家里人来了,当即不知道该摆什么表情,只能先把人请进去。

李家屋子小,警察们不能都进去,就只有拿着执法记录仪的两位同志,还有领头的郭文赋和万队,以及固慈和谚世进去了。

因为要询问的是女性,所以周代真也跟了进去。

其余人就站在院子里。

警员们都没放松警惕,四周打量的同时,也注意着院外那些探头探脑的村民。

不一会,一个五六岁大的瘦小女孩从里屋出来。

她手里提着快比自己高的大桶,怯怯地看了眼院子里的陌生人,然后躲着众人朝羊圈的方向去。

桶里装了一半的水,沉甸甸的,她走的很费劲。

警员们相视一眼,冉骄已经小跑过去道:“小妹妹,姐姐帮你。”

女孩却像是被吓了一跳,想要后退,但冉骄长得漂亮,亲和力也强,女孩看着她又好像没那么怕了。

冉骄回头和同事们对了个视线,然后便帮着女孩提水,陪她一起去往羊圈。

不过女孩在距离羊圈还有些距离的时候就停下了。

冉骄看向面前的老式压水井,问道:“你要打水?”

这种水井需要先倒下一些水,然后再压,这样才能压出水来。

女孩点了点头,想要拿过水桶,但冉骄却躲开了:“多大点事,姐姐帮你打。”

说着,她就已经很熟练地倒水压井。

很快,就有水流从井口流出,进了桶里。

“我家也是农村的,小时候也帮我妈打水。”冉骄闲话家常一般,温声道,“不过每次我抢着想要拎水桶的时候我妈都拦着我,说我拿不动,但其实我力气可大了。”

她看向一旁的小姑娘,笑道:“我看你小小年纪就能拎动这么多水,力气应该比我小时候还大。”

小姑娘抬头看她,眼神依旧怯生生的,但没有一开始那么防备害怕了。

冉骄继续说着话,她说话幽默活泼,小姑娘脸上也逐渐浮出一点腼腆的笑。

直到这时候,冉骄才开口问道:“对了小妹妹,我叫冉骄,骄傲的骄。你叫什么呀?”

“我、我叫李贱女”

屋里。

李山参还有三个弟弟,但都分了家各自出去盖了房。

他还有两个儿子,都十多岁了,前年跟着人去县里打工,今年过年说是在外面能挣双倍的钱,所以没回来。

因而现在这院里只有李山参和妻女,以及李三春和杨婶五个人。

里屋烧了两间,其中一间住着李山参和老婆,另一间住着的就是李三春和杨婶,至于小女儿,是直接住在灶房里的,也省的烧炕。

众人被领进了李三春和杨婶的房间。

一进去,众人就闻到了一股味道,俗称就是“老人味”。

除此之外,还有一阵挥散不去的烟酒味,想来这屋里的人是常年抽烟酗酒的。

李山参的老婆已经摆了好几个凳子在地上,也倒了几杯热水。

见固慈他们进来后,她便尴尬地笑着,忙快步出了屋。

不用细看,她肚子圆滚滚的很大,应该是已经怀了五六个月了。

李山参都快四十了,他老婆看年纪比他还大一点,这算是高龄产妇了。

以村里的条件,这个年纪怀孕生子,其实挺危险的。

警员们的心是一沉再沉,但现在不是说这个时候,进了屋后就都各自坐下来。

固慈和谚世没坐,就站在门边。

他们俩毫不掩饰地打量整间屋子,没什么重要东西,就一张炕,窗边放着柜子和电视机。

一个黑瘦干瘪的老头坐在炕头,脸上沟壑纵横,鼻头是深红色。

看到这么多外人,老头有些拘谨尴尬地搓手,憨笑着露出一口黄牙:“我这腿不太好用了。”

算是解释了他为什么坐着不动。

之后他又看向立在墙边,佝偻着背头发花白的老太太,不自觉地冷下脸道:“你先出去,我们爷们说话。”

老太太攥着衣摆,快速看了眼固慈等人,然后便准备出门。

“等一下。”郭文赋忙开口拦住,起身走到老太太身前,温声道:“阿姨,我们是警察,是来找您了解情况的。”

杨婶一震,缓缓抬头,浑浊的双眼看向他。

“阿姨您别怕,我们真的是警察。”郭文赋把自己的证件拿出来给她看。

杨婶定定望着,苍老粗糙的手探出来,想去触碰那证件上的警徽。

郭文赋轻轻握住她的手,让她抚摸那凸起的纹路。

粗糙的指腹上是厚厚的老茧,微凉的金属质感感受并不明显,可杨婶却真切的感受到了。

“警察,警察”

她喃喃着,倏忽落下两行浑浊的泪。

第102章 第 102 章 漫山遍野的她们。

周代真胸口堵得慌。

她上前握住杨婶的手, 轻轻用另一只手臂将她环住,柔声道:“不怕了阿姨, 是警察,警察来了。”

只是,他们来的太晚了。

杨婶哽咽着,嘴里喃喃着“警察”两个字,佝偻着的瘦弱身躯也在颤抖。

她的反应其实在众人意料之中,却令炕上的李三春面色微变。

“晦气婆娘。”他粗着嗓子道,“青天白日的哭什么哭,让人看笑话。”

几十年光阴,他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打压方式。

就连一侧站着的李山参都没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对,只沉默站着,小心地看了看郭文赋等人。

最后他视线定格在门边站着的固慈和谚世身上。

谚世淡淡瞥了过来, 李山参瞬间觉得一股寒气从后颈处传来,令他瞬间出了一身冷汗。

他忙垂下头,战战兢兢再也没敢抬头。

而炕上准备再呵斥几句的李三春,也被警察们冷厉的眼神吓到,不敢再骂人, 只干笑道:“这婆娘没见识, 让你们见笑了。”

郭文赋冷眼看着他,沉声道:“我们有事问你, 希望你能配合。”

“好好,一定配合。”李三春又是一副憨厚朴实的样子。

杨婶紧紧攥着郭文赋的警官证不松手, 周代真和同事们对了对视线,然后就温声安抚着,将杨婶连带着郭队的警官证一起带出屋。

固慈握了握谚世的手,小声道:“你在这看着, 我跟过去。”

谚世点了下头,固慈便身影一虚跟在了杨婶和周代真之后。

面对周代真,杨婶应该更有安全感,因而固慈并没有选择现身。

但周代真看得到他,所以带着杨婶去别的屋子也不怕,心里有底。

三人直接去了后面的灶房,这里烧着炉子,比其他房间暖和。

且这里有一张小床,上面铺着被褥,显然是有人经常住在这里。

周代真和固慈心里有些疑惑,但现在不是问这个的时候,于是谁也没开口。

固慈就站在一边,周代真则和杨婶一起坐到了床上。

“阿姨,您别怕,我们会保护你。”周代真循循安慰,声音温柔。

过了大概一分多钟,杨婶才攥着警官证贴在胸口,泪眼朦胧地看向周代真,哑声道:“姑娘,同志,求你们带我走吧,我想回家,想回家!”

周代真眼眶一红,柔声道:“好。我们带你回家。”

几十年过去,或许杨婶的父母家人早就不在了。

是他们来的太晚了。

听到周代真的保证,杨婶又忍不住地呜咽。

屋外水井旁。

冉骄帮着小姑娘打了一桶的水,又帮她拎着往羊圈去,将水倒入水槽。

十几只羊羔凑过来,迫不及待地饮水。

小姑娘就静静看着。

她穿着一身不合身的棉衣,男款,有的地方还破了洞,又被人用碎布封住。

这应该是她那两个不在家的哥哥淘汰下来的衣服。

冉骄在她身边蹲下来,轻轻握住她冰凉的小手。

小姑娘懵懂地看她,冲她露出个腼腆的笑。

“小妹妹,在家里你和谁关系最好呀?”冉骄笑问。

虽然知道了小姑娘的名字,但她实在叫不出口。

“和奶奶最好。”小姑娘想也不想就道,“其他人都不喜欢我,说我是贱_种。妈妈也更喜欢哥哥们,不喜欢我”

她有些失落,不过很快眼睛就又亮了:“但是奶奶很好。她会给我缝衣服,还会偷偷给我留饭吃,有时候还会给我糖。”

说着,她声音就小了。

她朝院子里看了眼,确认父亲不在,才小声道:“姐姐,你是警察。奶奶说警察是好人,还说等我长大了,能离开村子,就带警察来村子里,把奶奶带走。”

“为什么要把奶奶带走?”冉骄声音更温柔。

“奶奶说她想家了。”小姑娘早慧,她抿唇道,“我觉得家一点都不好,爸爸妈妈和爷爷都不好,但奶奶说村子外的家不是这样的。”

冉骄想就知道小姑娘在家里过的肯定很不好,甚至她能活下来,都是因为杨婶在。

这整个村子都重男轻女,甚至家家户户几乎都没有女孩,只有儿子、孙子。

这种事不能细想。

“姐姐,你能不能带奶奶回家呀?”小姑娘眼带乞求,“奶奶身体不好,她总怕自己等不到我长大,我也怕。”

“能。我们就是来带奶奶离开的。”冉骄抚摸小姑娘冰凉的小脸。

她想说她也想把小姑娘带走,但她不敢保证,所以在此之前还是不要给小孩承诺。

小孩听到奶奶可以回家了,当即开心起来。

奶奶说过,如果有一天她能离开了,那就带着她这个孙女一起走,两个人过日子去。

想到很快就不用再被爸爸妈妈打骂,也不用被爷爷的拐棍敲脑袋,她就雀跃兴奋。

灶屋内,杨婶的情绪也渐渐平静下来,但她仍没有安全感,紧紧攥着警官证和周代真的手。

“我不叫羊婶,我叫杨若华。”

她声音嘶哑中带着哽咽,轻声道:“我家在随云市宛安县国芳小区六栋三单元406,我父亲叫杨国栋,我母亲叫白婷,他们是机械厂职工”

这些话像是被她念过背过无数遍。

太久了,她来这里太久了。

但她一天都没忘记,没忘记自己的名字,没忘记父母,没忘记自己的家。

她想过自己或许这辈子都离不开这个村子,但她还是忍不住去想那个可能性。

“他们都叫我羊婶。不是姓杨的杨,是羊圈里的羊。”

周代真呼吸一滞,固慈也蹙起眉,胸口发闷。

杨若华似乎想牵起一抹笑,但只剩苦涩:“三十八年前,也是这样一个冬天,也是过年前的几天。我出门买年货,被人打晕绑上车,一路颠簸到了这里。”

“我当时胆子大,假装臣服,却找机会逃跑。”

“但是太远了,我靠着两条腿根本跑不远,很快就被抓了回来。”

李三春年轻时候就酗酒,情绪比现在还要暴躁,把她抓回来了直接就把她打了个半死,还是他父亲觉得都花了钱,可别打死了,她才保住一条命。

但为了让她长记性,李三春把她困在了羊圈,厚厚的铁锁困着她的手脚。

那年冬天特别冷,杨若华想过要不就那么死了,但她又不甘心,想着父母肯定很担心她,她必须活着,才能等到逃离的那一天。

于是她抱着小羊羔取暖,又伏低做小求李家人,这才硬是撑了下来。

那之后,村民都说她学乖了,和其他被拐来的女人一样。

于是她成了“羊嫂”,之后又变成了“羊婶”。

她试过教好自己的儿子,但失败了,她的儿子们从根里就是坏的,他们都看不起她,更不会知道她的苦。

她又想要去培养孙子,但孙子们也是一样,对她一样的不耐烦。

直到几年前,小孙女出生了。

孙女被起名叫李贱女,她痛恨,但无力改变,就只能按照前头两个孙子的顺序往下排,叫小孩“三娘”。

“村子里很少有女娃娃,三娘也是我小心翼翼照顾着才带大的。”杨若华道。

村里少有女孩吗?

固慈视线朝屋外看去。

他透过灶屋漏风的窗户,望向阴黑潮湿的山林,那朦朦雾气中,无数细小的鬼影攒动,发出隐隐的哀鸣和怒吼。

有的,他想。

这里有很多女孩,甚至比现在整个村庄里的人口数都多。

只是她们在土里,河里,野兽的肚子里

在一切见不到光的地方。

周代真小心问杨若华:“村子里是没有人生女孩,还是说”

她不愿想的太残忍,万一是鬼怪手段,或者风水问题导致他们生不下女孩呢?

“能生,只是看命。”杨若华叹息,“在更久之前,村里人生了女孩就扔掉,但几十年前男人们娶不到老婆,只能从外面买。”

“那时候大家才发现村子里还是要有女孩,所以村里定了规矩,最没本事的那几家生了女孩必须养着。越厉害的人家,像是村长家,就越不用养着没用的女孩。”

“女孩数量这几年也慢慢上来了,但都是随便养着,等十多岁了就找个村里汉子嫁了。”

像是长得好的,脾气好的,就会优先让村长家和另外几家厉害的人家挑。

“叶子是那一批女孩中最漂亮最乖顺的一个,所以村长家娶了她。”

李三春家里算是村子里中等家庭,所以养不养女孩都没影响,是杨若华不忍心孩子夭折,便悉心照顾把她养大。

虽说是她保住了孙女,但孙女其实也她的心灵慰藉。

她知道自己年轻时候操劳过度,身体也在日复一日的鞭打中亏损,根本等不到小孩长大成人带着警察来救她。

但她想着一定不能让三娘留在山里,她一定要继续撑,撑到能把三娘送出大山的那一天。

让孩子离开这个吃人的地方,不要惦记她,也再不要回来。

好在她真的盼来了警察,即便已经太晚太晚,但如果可以,她愿意带着三娘离开这里,给三娘看看外头的世界。

而她自己,则是连死,都想要死在山外头。

“我知道的东西不多,只知道和我一样被带回来的女人,有的认命了,有的疯了,有的逃跑后再没回来。”

杨若华痛苦道:“我跑过,知道这山是跑不出去的。那些再也没回来的女人,其实都死在了山里。”

为了防止她们这些女人逃跑,或者有其他想法,所以她们是没有电子产品的。

就连家里的电视,她也没看过,因为男人怕她从电视里学到什么,变得不安分。

院外有新的嘈杂声,还有惊呼。

固慈朝外面看去,屋里其他人也被惊动。

杨若华被吓得一抖,周代真忙安抚地拍她后背,担忧地看向固慈。

“先进乾坤袋。”固慈当机立断,“你们一起进去。”

周代真颔首,下一刻固慈就打开乾坤袋,将两人收了进去。

而后他立刻飘出屋子来到院里。

院子外的村民们刚刚还都是看好戏看热闹的样子,现在却都惊惧万状,有的屁滚尿流地跑了,有的跌坐在地腿软的起不来,还有的已经跪地磕头,高呼“神仙”。

院里的警察们则什么反应,但都看着同一个方向。

固慈顺着看过去,就见桑泉拎着付忘川立在半空,他们身边还有一个陌生又熟悉的男人。

那人身着一身黑西装,寸头,身材健硕,但他双眼狭长,眼尾上挑,略有些妖异,让他整个人的气质都很矛盾。

止戈。

固慈瞬间就想起了对方的名字。

见到固慈后,三人才慢慢下来,停在他面前。

固慈的身影也凝实起来。

谚世本来也想出来,但看是桑泉他们便放下心,对郭文赋道:“没事,继续问。”

郭文赋颔首,肃着脸重新审问李三春,问他对杨若华都做过什么。

李三春心理素质其实不怎么厉害,就是外强中干,被警察们呵斥了几句后就吓得不敢隐瞒,把自己做过的事都说了。

包括他多少钱买的人,又怎么将人困在羊圈,平时如何打骂,几乎是知无不言。

或许他也想着自己都这么大年纪了,警察就算知道了能怎么样?还能把他抓去关了杀了?

不可能的。

于是说着说着,他忐忑的神情也变了。

说起自己怎么打骂婆娘的时候,神色中还带着骄傲。

年轻如杭钧和另一位警员,都已经气的手抖,就连郭文赋和万队也都咬牙忍着才没有骂出声。

村长早知道李三春是什么德行,见状也不插话。

嘚瑟吧,越嘚瑟这些警察就越生气,就越想把他带回去赶紧关了判了,就不会再去探究村子里其他的秘密。

院子里,付忘川一看到固慈,当即眼泪汪汪地扑上来。

“小慈!”他慌道,“我爸,我爸他们在为神主办事。还有我妹妹,你千万别去找她,是我爸故意让我透露消息给你的,是他想要引你去找人。”

他精神紧张,语无伦次道:“我不知道他想干什么,但一定是要对付你,你要小心!”

不知道是终于见到了信任的人,还是他撑到了极限,在说完这些话后,他忽然觉得眼前一黑,向前倒去。

桑泉眼疾手快地拽住他,架着他的胳膊没让他倒在固慈身上。

“他应该是太累了。”桑泉道。

固慈检查了下付忘川的身体,确认他确实是晕睡过去才放下心。

“先让他进乾坤袋休息吧。”固慈把周代真和杨若华放了出来,又把付忘川放进去。

周代真还以为出了什么事,现在见都好好的也安心不少,和杨若华说起了别的。

正和冉骄说话的三娘也看到了奶奶,立刻跑过来抱住人。

杨若华抚摸着小孩的头,蹲下来亲亲她的脸道:“乖,警察来了,咱们可以离开这里了。”

固慈他们本意就是来查拐卖案的,现在这家的事也问的差不多了,该去下一家了。

谚世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已经带着郭文赋等人出来了。

在众人身后,一团黑雾化成的大手拎着李三春。

随着黑雾的移动,他也像条死鱼一样在空中摇晃,发出阵阵哀嚎。

这一幕吓得李山参这个儿子屁都不敢放一个,院外匆匆赶来的李家另外两个儿子见状更是躲得远远的,生怕殃及池鱼。

“等会你们先带这些人下山回警局。”固慈对郭文赋和万队道,“我让桑泉送你们。”

拐卖这事是人类警局的职责范围,不需要固慈和谚世亲力亲为。

而且让警察们先离开,也是为了他们的安全。

等他们带人离开后,固慈才要好好查查这村子里的秘密。

刚刚付忘川所说,让固慈想通了一些事。

这九弯村里估计就藏着付檀的灵魂,毕竟漫山遍野的鬼魂和阴气中,藏一个早夭的女童鬼魂再合适不过了。

而付思淼当初在电梯里刻意透露出九弯村,看来也确实是父子俩商量好,做给固慈和谚世看的一出戏。

目的就是引他们来这里。

可为什么这么做?

是想引他过来杀死,还是另有图谋?

以及这村子在这么浓重的阴气中保持平静的原因,会是什么?

还有谚世。

固慈朝男人看去。

对方一袭长袍猎猎作响,那双猩红的瞳孔正遥遥望着山峦。

或许谚世以为自己藏得很好,但在来到九弯村的那一刻起,固慈就察觉到对方的精神一直处于紧绷状态。

一夜没睡说是被村长一家恶心到了,但更恶心的事他也是见过的,这不过是他给固慈的一个托词。

固慈也看向那连绵高耸的山。

在那遍野的阴气中,他嗅到了同谚世身上一模一样的,魔气的味道。

第103章 第 103 章 疯女人。

止戈前段时间就知道固慈恢复一些记忆了, 但一直没机会和固慈见一面。

此刻见到司长,即便是平日里稳重严肃的人, 也忍不住心中雀跃。

他上前一步,朝固慈拱手行礼:“司长!”

“好了。”固慈扶住他的手臂让他站直,笑道:“好久不见了,止戈。”

止戈眼眶微酸,重重点头。

沉默寡言的老实人本就不会表达,只会一味听话顺从。

他个子有一米九几,比谚世还高一些,块头也更大,固慈要仰头看他。

固慈记得止戈的性子,此刻便抬手拍拍他的肩。

这是他曾经惯用来安慰或者鼓励止戈的手法。

果然,被他拍过后, 止戈那双妖异的眼都更亮了。

桑泉在一旁看得很欣慰,但忽而感觉到一股寒意,他下意识朝某个方向看去。

果不其然,看到了那黑漆漆的大魔头。

大魔头迈着长腿走过来,强势挤到固慈面前, 将比自己更强壮健硕的止戈都撞了个踉跄。

固慈:“”

桑泉:“”

倒是被挤开的止戈先是愣了下, 然后又毕恭毕敬地朝谚世行礼,叫了声:“谚司长。”

老实人就是老实人。

固慈说了让谚世当司长, 那止戈就真将他奉为老大。

且在桑泉等人在小群里吐槽,或者背地里气大魔头拈酸吃醋像个疯子时, 止戈都不会参与讨论。

一根筋的性子,大家都见怪不怪。

谚世也知道,但他就是不喜欢固慈和别人亲近。

还有肢体接触。

呵。

固慈本来略沉重的心情,现在也轻松了些。

无论之后要发生什么, 他只要想办法应付就好了。

固慈主动牵起谚世的手,又朝其他人道:“走吧。”

虽然郭文赋是队长,但固慈身上就是有某种特殊的气质,能让人类情不自禁地信服。

因而他们这一行人,本质还是固慈做主的。

郭文赋接到指令,便让村长和王大木领着,出了李三春家的院子。

围观的村民们都被刚刚“天降三人”的阵仗,以及拎着李三春的黑雾吓到,不再看热闹,全都匍匐在地,瑟瑟发抖一句话都不敢说。

村长和王大木也怕,但他们昨晚已经被吓过一回,此刻倒是还能保持理智,不被吓得跪地求饶。

郭文赋他们倒是想让村民们起来别跪着,但村民们不敢。

而且警察们私心里对这些村民也是有怨气的,因而只劝了两句,见众人不听便也作罢。

固慈瞥过这些愚昧无知的村民,什么都没说。

很快他们就来到了第二家。

这家也姓李,拐回来的女人看起来也就三十多不到四十岁的年纪,按照村长所言,这人十五六岁的时候就被卖来了这里。

这家的男人和长辈早就收到了报信,知道警察是来查拐卖案的,也临时准备了一套说辞。

七八个李家人站在院子里,其中年纪最大的那个男人拄着拐杖走出几步来。

这是李老汉,家里的主心骨。

他冲固慈他们扯出一抹难看的笑道:“我家这儿媳来的时候就是傻的,说是被人丢在了街上,我们家看她可怜才买了她,也是给她一个落脚地。”

似乎是为了应和他的话,李家几人中有个格格不入的身影突然窜出来。

那是个穿着长袖和九分裤的女人,没有鞋,脚上的冻疮都皲裂着,青青紫紫。

她头发被剪的很短,在耳朵往上,蓬乱粗糙。

“家,回家。”她在院子里蹦蹦跳跳,嘿嘿笑着:“家,我的家”

冉骄和周代真实在看不下去,跑过去一人一边抱住她的胳膊。

冉骄把外套脱给她披上,周代真低头要脱了鞋给她穿。

“我这里有。”固慈走过去,从乾坤袋里拿出厚厚的披风和保暖的长靴。

两位女警当即帮女人穿上。

不知道是不是感受到了真正的善意,女人停下来不再闹腾。

她歪着头,眨着澄亮的双眼看着这两人。

靴子穿好,有些大,但正好不会挤压脚上的冻疮和破口。

“鞋。”女人指着自己的脚,开心道:“鞋!”

警察们都不忍再看。

周代真隔着披风搂住女人,冉骄冷脸站在女人另一侧,愤怒地瞪向李家那些看起来老实淳朴的村民。

李家其他人都被警察们如有实质的眼神吓到,不敢说话。

李老汉其实也被黑雾吓到了,尤其是被拎着的李三春都不挣扎了,奄奄一息像是死了。

但想到村子里那个隐藏的秘密,他心里又淡定下来。

那个秘密只有每一家的掌权人才能知道,年轻一辈是不会知道的。

因而现在村子里百户人家,六百多人口,知道那个秘密的却不过五十人。

李老汉自然就是知道秘密的人之一。

他稳下心神,视线落在傻笑着的女人身上,叹气道:“这孩子一直这样,我们给她穿衣服穿鞋,她不是扔了就是丢了,有时候还发疯打人,但她应该能感受到我们的关心,知道这里是她的家,我们是她的家人。”

他一段话说的冠冕堂皇,好似事实如此。

可在场的谁都知道,这人是被李家人,被这个村子,逼疯的。

“你胡说!”一直被警察们围在中间的杨若华忍不住了。

她牵着孙女的手向前一步,抬手指着李老汉的脸,怒道:“曹欢被卖过来的时候明明就是好的!”

杨若华比曹欢大了快二十岁,也比对方更早地被卖来,因而目睹了那场交易。

那时候的曹欢才十六岁,被迷晕扔在地上,三言两语地就被李老汉家买下来,给他家老五当媳妇。

而彼时的杨若华还是大家口中的“羊嫂”。

她就站在人群中,看着那女孩被留下来,又被李老五扛回家。

杨若华心疼愤怒,但她自身难保,又如何去帮这个苦命的孩子?

后来她听说女孩醒了,哭着喊着要跑,还天真地求李家人,说自家家里很有钱,可以给李家很多钱,只要放她离开。

但九弯村,有来无回。

她几次想跑,几次被抓回来暴打。

杨若华心疼她,便主动去了李家,说要帮着李家人劝女孩认命。

杨若华是外人,但“羊婶”不是。

于是李家人让她去开导女孩,就像之前她“不懂事”想逃跑的时候,村子里那个叫韩檀的女人劝慰她一样。

韩檀早两年就死了,但杨若华不会忘记对方笑着劝她认命时的样子。

可她不愿认命,也不想让这个和她有相同遭遇的小姑娘认命。

她走进李家,见到了被关在柴房里的女孩。

小姑娘怯生生地看着她,她关上柴房门,去抱住了女孩。

“是你们把她逼疯的!”杨若华眼眶血红地嘶吼,眼泪顺颊而下。

明明她都和女孩说好了,说好让她先好好过日子,等找到时机,她就带她,带着另外那些不认命的女人一起离开。

这是她们活下去的动力。

可女孩没有她这么“幸运”,她只是被李三春一个人打骂,但女孩不一样。

李老汉一家猪狗不如,他们家男人有特殊的癖好。

他们前面的四个儿媳也都是被他们失手害死的,到了五儿媳这里,他们有了分寸,不敢再下重手,但也正是因此,逼疯了女孩。

李老汉没想到杨若华会忽然蹦出来说这些,脸色当即变了变。

他阴毒的双眼瞪向被警察们护着的女人,想怒骂指责,想让李三春管管自己婆娘,可李三春那怂货已经奄奄一息,根本管不住杨若华。

杨若华没有说出李家人如何虐_待儿媳,但她可以作人证,这可以让法院将李家人判的更重。

李家人脸色都变了变。

李老汉呼吸也有些粗重,但他不着痕迹地村长对了对视线,知道有那位护着他们不会有事,便把火气压了下去。

当务之急是将这些难缠烦人的警察送走,省的他们查下去发现那个秘密,耽误大人物的事。

于是李老汉脸上浮起痛苦哀伤的神色,长叹一口气道:“老五,你出来。”

李家人里站着的一个黑瘦男人狠狠抖了下,腿一软就跪在了地上。

李老汉回头看去,怒道:“还不快滚过来。”

李老五怕自己老爹怕了一辈子,现在被吼完当即手脚并用地爬了过来。

“警察同志。”李老汉又露出笑,对郭文赋道:“是我这个儿子总欺负自己婆娘,才把好好一个人逼疯了。”

郭文赋冷厉的视线凝视着他。

李老汉下意识偏过视线道:“我刚才也是想着能帮儿子脱罪也好才撒了谎,求你们看着老汉我一大把年纪的份上,就不要计较我说谎的事了。”

“这蠢东西我也护不住了。”他用拐棍敲了敲李老五的头,发出沉闷的声响,“你们把他带走吧。”

“爸!”李老五惊恐地看向自己老爹。

但对上老爹那阴沉的视线后,他当即万念俱灰,坐在地上再也不动了。

黑雾顺势将他拎起,和李三春一样挂起来。

李老汉松了口气,却听郭文赋道:“你们也要配合检查,等晚点希望你们和我们一起下山去警局。”

之后众人也不等他求饶告罪,就让村长领着去往下一家。

出了院门走了几步,蹦蹦跳跳的疯女人就跑过去抱住了杨若华的手臂,亲亲热热地贴着她喊“妈妈”。

杨若华眼眶又是一酸,哽咽着说:“造孽啊。”

两位女警跟在她们身边,听杨若华道缓声说起。

“她叫曹欢,是鹿明市人。她父亲叫曹万生,她母亲叫徐婉华,都是鹿明市第三小学的老师。”

杨若华流利地说出女人的信息。

这些信息都是她在那一个个无眠的夜,在她撑不住的时候,一遍遍反复背诵的。

不只是曹欢,还有另外几个女人,那几个和她一样不愿认命的女人。

那些信息她都记得。

冉骄把她说的那些人和身份信息都记下来,越听越难过。

天南海北,各行各业,家世背景也各有不同,但她们都遭遇了同样的惨祸。

“现在要去的是村长的娘舅家。”杨若华哀叹道,“那个被大家叫‘王舅妈’的女人,是村里第一批被买来的人之一。”

“我不知道她叫什么,家住在哪里,从我来到这村子里成为‘羊嫂’开始,就没怎么见过王舅妈。”

“大家都说她没什么脾气,也是被拐来的女人中最快认命的。”

杨若华回忆着,神情也变得复杂。

“我也是听村里老人说的,她们说当时和王舅妈一起被拐来的,还有一个叫韩檀的。”

“那个女人长得特别美。”

第104章 第 104 章 王苗苗。

一行人来到最后一家。

这家姓王, 现在的当家人和村长同辈分,叫王升。

王升下面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 女儿已经嫁去了别家,两个儿子也都已经娶妻生子,且都住在一个大院子里,人丁兴旺。

估计是早就得到了消息,此刻一大家子人都等在院门口,看到村长领人过来时王升就已经走上前几步,主动伸手和郭文赋还有万队握手。

固慈打量着王家人,发现他们穿着都不错,脸色也比其他村民健康。

而且这家人里还有几个年龄不等的小女孩,此刻这几个女孩都跟在自己妈妈身边,好奇又害怕地看着这些外来人。

这几个女孩应该就是王升的孙女, 而无论是这几个小孙女,还是那两位王升的儿媳妇,看起来都和其他家里的女人不一样。

她们身上没有那种瑟缩感,养的也比其他家的女孩好很多。

显然,王家人对家里的女人都还算不错。

固慈发现的细节, 其他警察们自然也发现了, 于是众人刚从李家受的气现在都稍稍松快了一些。

总算还有一家正常人。

只是想到这家还有一位被拐来的可怜人,众人心里又不舒服了。

村长的脸色也比刚才好了些, 甚至敢主动开口和警察们介绍了。

他指着王升道:“这是我表弟。”

“我舅舅几十年前就出意外死了,他们家现在是我表弟当家做主。”村长领着众人往院子里去, 熟门熟路的样子,且还有心情和王升聊家常:“舅妈这几天身体怎么样了?”

王升苍老的面容上浮现出明显的担忧和苦涩,哑声道:“我妈她不太好。”

他不愿多说,也不愿意说那些不吉利的话。

村长知道, 便也不再多问。

王升推开家门进了主卧室,然后转头朝警察们招呼道:“你们进来吧。”

主卧室很大很干净,烧的也很暖和。

窗边摆着沙发和茶几,此刻上面摆好了茶水干果,应该是知道警察们要来提前准备的。

这样的态度,不像是等警察来查案的,反倒像是等待客人。

王升招呼大家坐沙发,自己则和村长还有王大木在炕沿处坐下。

炕上铺着厚实的炕布,坐上去也不会硌骨头,也能让人躺的更舒服一点。

此刻炕上挨着墙的位置,确实就躺着一个人。

那是个头发白的没有一点杂色的女人,脸颊苍老有沟壑,但皮肤却很白,不像是村里人。

似乎是疾病缠身的缘故,她瘦的有些干瘪,呼吸也很微弱。

从固慈阴差的视角来看,女人身上已经有了死气,约莫活不过半小时了。

但无论是她的被褥,还是身上穿着的秋衣秋裤,都洗的干干净净。

就连头发和手脸,也都是整洁干净的,想来这要么是王家人提前收拾过,要么就是他们确实把老人家照顾的很好。

固慈更倾向于后者。

因为受过苦的人和没受苦的人是不一样的,如果老太太真过得不好,也不可能短时间内养成这样。

而且这屋里并没有那种日久年深渗透过的奇怪味道,反倒有淡淡的香火味。

警察们不太懂这些,但都觉得这香火味挺好闻。

但对香火味敏感的桑泉和止戈都不适地蹙了眉,桑泉甚至还打了个喷嚏,然后转头就拉着止戈出了门。

止戈也一直秉着气,于是两人站到院子里后才敢痛快呼吸。

这倒不是香火有什么问题,只是夹杂着一点潮味,就像是吃惯了山珍海味的人忽然吃了口有沙子的蛤蜊,让吃惯了美味香火的几人都难受。

当然这香不是供奉给他们的,他们本来吃不到。

但刚才没有防备,所以才猛然吃了一大口,等一会缓过来他们还是可以再进屋的,到时候也不用闻到味道。

固慈和谚世倒是不受影响,因为他们并不靠香火为食。

警察们都坐到沙发上,两位女警以及杨若华她们几个女人,都被王家的两个儿媳领去了其他屋子。

都是女人,或许更方便问话。

这边郭文赋也不墨迹,直接就开口和王升说明了来意:“我们听说了你母亲的事,想和她聊聊。”

王升也并不意外,闻言点点头道:“我妈精神不太好了,但她年轻的时候跟我说过很多自己的事。我先跟你们说说我知道的,如果还有别的想要问的,再叫醒我妈问吧。”

他的话肯定会与事实有所差距,或许还会美化犯罪,但郭文赋和万队对了个视线后,都觉得可以先听听。

于是王升便沉沉叹了口气,他浑浊的双眼略有些失神,像是在回忆很久之前的事。

“我妈是我爸花八十块钱买回来的”

众人的注意力都在他身上,但村长的余光却一直盯着固慈和谚世。

他知道在这帮警察中,这两个人才是真正做主的,也是真正厉害的。

这种厉害可不仅限于人类的范畴,让人敬畏,也更让人防备。

固慈和谚世没有如郭队他们一样在沙发上坐下,而是来到了墙边。

墙上挂着一个暗红色的木质神龛,不大,但香炉供品一应俱全,只是正中央该供着什么的地方却没有神像,空的很怪异。

固慈以为是王家人知道他们要来,所以提前把神像收起来了。

但仔细看去,就能发现那神龛内部应该是一直都没摆过东西。

而且神龛里也没有属于其他神明鬼怪的气息,就好像这真的只是一个摆设。

可既然不供神,又为何要弄一个神龛,还像模像样的供奉呢?

固慈不解其意,便看向谚世,而后倏然一怔。

谚世双眸盯着那神龛,神情很是古怪。

固慈忽然想到什么,凑近神龛仔细嗅了嗅,而后眼眸微亮。

不,这里面有特别的气息!

他闻到了!

神龛里没有神像,但的的确确供着神。

之所以没有神像,应该是因为这位神明不能用真切的形象去替代,祂像是一团混沌,又像是无形的气。

是谚世。

这神龛里有谚世的气息。

固慈对这个气息太熟悉,且谚世本人就站在身边,所以他刚才才忽略了,以为这是空的神龛。

固慈想到山里的魔气,心里隐隐有了个离谱但很切实的猜测。

谚世的力量并不完整,且日复一日在消耗。

谁都不知道他到底有多少力量,每时每刻又消耗多少。

不过他的力量是可以借给阴阳司众人的,自然也有可能被其他东西“借”去。

这个其他东西,极大可能就是神主。

而最好也最稳妥的“借”法,自然就是从固慈破碎的心脏上借。

谚世一刻不停地用自己的力量去保护和修复那些心脏碎片,同时吸附心脏上被感染的罪孽。

所以即便他的力量一直在消耗,且消耗的时而多时而少,谚世也只会觉得是在修复心脏的时候消耗掉的,而不会怀疑是被其他东西趁机偷走了。

若真是如此,那这近千年的光阴,谚世到底丢了多少力量?

这些力量又都被用去做了什么?

想到此,固慈额角青筋就不由得跳了跳。

察觉到身边人一直盯着自己,谚世微微侧身避开固慈的注视,心虚的不要太明显。

固慈:“”

确认了,这人真的在不知不觉中被偷走了很多力量!

且目前看来,那些力量很多都被用在了这山里。

是用于镇压山里的鬼怪阴魂,以及不知道变成了什么东西的付檀吗?

若是如此,那九弯村能在这样可怖的环境里安稳存在,就是因为这里的村民们供奉了谚世的力量。

毕竟对于那些普通的鬼怪魔物来说,谚世这样的大魔头,天生就是压它们一头的。

哦,或许不该说是大魔头了。

该说魔神大人。

魔受不了香火,但谚世身上一直有淡淡的香火味,就证明他是可受的,且在过去千年万年中,他受过很多香火甚至于都腌入味了。

那只会有一个原因——

谚世不是普通的大魔头,他是魔,也是神。

他有自己的信徒。

亦正亦邪。

难怪他会被固慈看上,还被委任为阴阳司司长,一切都说得通了。

可若谚世是魔神,那能压制他,甚至囚禁他的固慈又是什么存在?

是更厉害的神吗?

固慈眼睫微垂,缓缓呼出口气。

一切的真相,已经近在咫尺了。

王升将自己知道的信息全说给了警察们听,包括王舅妈的本名“苏贞芳”,以及她曾经的老家康安市。

还有她被买回来后很快就接受现实,安心踏实地和王升父亲生活,且先后生下了六个孩子。

其中几个孩子都夭折了,只活下来王升和最小的弟弟王虎。

王虎前几年中风死了,现在活着的就只剩了王升。

王升今年也五十多了,父亲在王虎出生的时候就去了。

那时候苏贞芳二十七八岁,王虎刚出生,王升也才三四岁,所以是苏贞芳一手把他们兄弟俩带大的。

或许是男人死的早,也没有其他长辈或者亲戚的刻薄,所以苏贞芳确实过的比杨若华这样的女人好得多。

“我妈想过带我和弟弟离开。”王升好似叹了口气,“但她胆子小。而且她在自己家的时候就过得不好,是和檀婶子一起偷跑出家想要打工,才辗转来到村里。”

“檀婶?”万队道。

刚才杨若华说起过这个名字,但只是和两位女警说的,其他警察都没听到。

此刻听到这个新人物,警察们不由得重视了些。

而固慈本来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忽而听到这个略熟悉的名字,有些惊讶地朝王升看去。

檀?

哪个檀?

刚刚他还在想付檀应该就在这山里,现在就听到了和她同音的名字,很难不让人多想。

知晓内情的谚世也眯起眼,打量起炕上坐着的几人。

“檀婶是谁”这个问题很简单,王升都说了这么多,村长也决定了要出卖这些买人的人家,可此刻他们却默契地沉默了。

王升更是面色都变了变,下意识看向村长。

村长抿唇,然后才若无其事般解释道:“檀婶是和我舅妈一起被卖来的,说两人在一个村,因为都不被家里人重视才跑出来打工吗,然后又一起来了这里。”

或许也是因为外面的世界没有什么可吸引人的,家里也没有可值得留恋的,所以她们很快就认了命,都没想过要逃。

“那她是被卖到了谁家?”万队继续问道。

村长:“那家人现在都不在了,不过拐着弯的也能和几户人家攀点亲戚关系,但因为檀婶她男人没啥本事,所以和其他亲戚也都不是很亲近。”

“那他们本家人不在,是搬走了还是?”

“死的死,丢的丢呗。”村长叹息道,“檀婶和舅妈不一样,舅妈是身体弱,所以孩子出生之后保不住,但檀婶是习惯性流产,一直留不住孩子,只生了个女孩,后来才又生了个儿子。”

王升接话道:“她儿子和我一个年纪,但后来走了,一直没回来,我们都猜应该是死在外头了。檀婶也在儿子离开后没多久,和她男人一起死家里了。”

虽然猜到了结果,郭文赋还是忍不住又问了一嘴:“那檀婶之前生的女孩呢?叫什么名字?”

王升咽了咽口水,又一次看向村长。

村长眼底划过一抹暗色,淡声道:“她叫王苗苗,和当时来村里教书的男老师跑了。”

郭文赋听到这里直觉有什么不太对的地方,忙细细问起。

不过村长却说的很含糊,似乎他对此事也并不清楚。

但事实上,按照年龄推算下来,村长和这个王苗苗该是同龄人。

那个年代,还是在这样的村子里,跟着男人私奔这事肯定要被大家八卦很久,村长不可能不知道。

但他有意想瞒着什么。

郭文赋眉心紧蹙。

事情过去这么久,如果村长不想说,那村子里即便有知道内情的人也肯定不愿意说。

那这即便有疑点,也无从查起了。

万队凝眉思索了许久,见村长真的什么都不说,他才开口道:“这个老师我知道。”

“你知道?”郭文赋有些惊讶。

万队点头:“我也是来之前调查这里,然后听我师父提过一嘴。当时提倡扫盲,我们各个县城村子里都有外地老师来支教,一般都是两年,两年之后有的留下来多教几年,有的就直接离开了。”

“九弯村条件艰苦,当时大家谁都不乐意来,是那几个老师抽签定下的。最后来的是一个叫何财的男老师。”

名字被念出来的瞬间,固慈明显注意到村长的脸色阴沉了一瞬,但很快就恢复如常。

有问题。

等一会他先送警察们下山,让他们去查这个何财和王苗苗,说不定会有什么重要线索被牵扯出来。

村长不愿再说这事,王升也把该说的不该说的都交代了个差不多。

“警察同志,你们看这事该怎么弄?”王升有些局促地搓手道,“买人的是我老爹,所以这和我,还有我家其他孩子也没关系啊。”

“而且我妈都这样了。”他看向炕上的女人:“她老人家都八十了,药也吃了,但身体打年轻时候就没好过,估计也就这两天好活,你们就别惊动她了吧?”

虽然警察们觉得于情于理都该把昏睡着的苏贞芳带走,但王升说的也很有道理。

八十岁的人了,也不好再挪动。

而且她在山外或许已经没有亲人,反而是这村子里,都是她的儿孙,且对她还不错。

所以真要说起来,她留在这里仿佛是更好的。

警察们心里都沉甸甸的。

说到底,还是他们来的太晚了。

屋里陷入沉默,郭文赋等着固慈和谚世做决定。

固慈看向炕上的人,死气已经将苏贞芳紧紧缠绕包裹。

他轻声道:“时间到了。”

话落,炕上那人身上的死气骤然消散。

同时,一道虚影缓缓从肉身分离而出。

头发花白的老人坐在炕上,视线茫然地扫过屋里的人,最后定格在固慈身上,恍惚道:“您、您是无常大人。”

第105章 第 105 章 愚者不可医。

苏贞芳的魂魄从体内飘出来的同时, 固慈和谚世就都看了过去。

本来众人的注意力就都在固慈身上,此刻见他和谚世的眼神变化, 都敏锐地察觉到什么,顺着他们的视线看去。

不过他们只能看到炕上躺着的人,但郭文赋和杭钧却知道老太太应该是已经去了,固慈他们看的应该是对方的魂魄。

万队也有了猜测,但不能肯定。

“什么意思?”王升有些急,还有种莫名的心慌。

他急迫地朝母亲的方向探过身,握住了母亲温热的手,视线落在母亲不再起伏的胸膛上。

“妈。”他似乎是明白了什么,声音都开始颤抖,“妈你醒醒!妈!”

他声音越来越大,还带着哭腔, 直接惊动了房间外无聊站着的儿孙们,几人忙推门进来。

“爸,奶奶怎么了?”

儿孙们都围了过来,机灵的小孙子已经跑去另一个房间,通知自己的妈妈和婶婶。

于是短短一分钟, 主卧里就被王家人挤满了。

这些人脸上都带着悲伤, 王升的儿子儿媳都哭了出来,就连不知事的最小的孙辈也都哭了起来。

警察们本来还坐在沙发上, 但现在都站起身退到了固慈和谚世身边。

村长从炕上下来,唏嘘地看向痛哭的众人。

王升是哭的最惨的一个。

他从小被母亲带大, 被母亲教养,因而即便村里的男人们都认为女人只是物件,对包括母亲和姐妹女儿在内的女人都不屑一顾,甚至鄙夷嫌弃, 但王升没有。

他敬重爱护母亲,也因此并不苛待自己的女儿和孙女。

即便女儿到了出嫁的年纪,他也精挑细选了一家比较怂的人家,免得女儿被欺辱。

可他又不可避免地被这个环境影响,惧怕畏惧村外的世界。

并且村子里最大的秘密也无时无刻不在引诱着他,使得他始终不愿离开这里。

一直到母亲卧病在床之前,他都没有后悔过。

但当母亲躺在炕上,连睁眼说句话都费劲的时候,他后悔了。

如果他年轻时候就带着母亲和弟弟离开村子,那母亲是不是能过更好的生活?

晚了。

一切都晚了。

儿孙们一声一声的呼唤和哭声,令苏贞芳也红了眼眶。

但她活了这么大把年纪,又病痛缠身卧床许久,所以早就做好了赴死的准备,死对她来说也是一种解脱。

因而此刻她也只是难过地看着孩子们,却并没有乞求固慈帮她给孩子们带话。

王升说的是对的,他和他的孩子们并不是加害者,但他们也是组成苏贞芳人生的一部分。

固慈做不了苏贞芳的主,但还是问了一嘴:“你有什么话想说吗?”

他声音很轻,被王家人的哭声淹没,几乎没人听得清。

但苏贞芳听到了。

她从炕上缓缓飘下来站到固慈面前,佝偻着瘦削的脊背,哑声道:“大人,带我走吧。”

固慈微怔了下。

在常理看来,早就认命,且生活的还不错的苏贞芳应该是爱孩子们的,理所当然该有所留恋。

“大人。”苏贞芳抬眼看他,略自嘲地笑了笑,“刚才你们说的话我都听着呢。”

“我儿子说的是对的,在外人看来,我确实早就认命了,也很安于现状,窝窝囊囊活了一辈子。”

“但我不是真的胆小懦弱。”苏贞芳浑浊的双眼中,闪着微亮的光,“我只是看的清楚。”

她很聪明,胆子也不小,不然当初也不会带着同村的韩檀一起逃出来打工。

只是在康安市,她见识到了人与人的差距。

她这样乡下来的小丫头,长得不好,不认字,也没有一技之长,所以她即便不是被拐来这里,也混不出头。

最好的结果,也不过是找个和她一样的底层人结婚,在城市里摸爬滚打。

那样的生活,又会比她来村子里好多少呢?

在这里,她至少有落脚地,有庄稼也有钱傍身,只要男人死了,她就是这个家的当家人。

因而被拐来的第七年,她在确保男人死了她也能保护自己之后,就设计杀死了那个男人,带着两个儿子好好生活了下来。

好在如她所想,她长得不好,身材也不好,村里的男人们对她没有兴趣,她的确安定地留在了这里。

当然她当初不愿意离开,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韩檀。

那是个傻乎乎的女人。

是她领着对方出来打工,才会被卖来这里。

为了防止被殴打欺负,她教韩檀温顺,等合适的时机到了,她可以把对方送走。

但她太想当然了。

七年时间,她始终清醒,但韩檀不一样,对方被同化了。

韩檀从里到外都变成了真正温驯顺从的人,她还爱上了买下她的男人。

很离谱,但的确如此。

在她杀了自己的男人,想着要不就带韩檀一起离开村子的时候,韩檀拒绝了。

对方很惊恐,说不能跑,她不能离开自己男人,不能离开自己儿子。

往事如烟,现在想来也似乎只是疏忽一瞬。

“大人,韩檀的事我知道一些,这村子里的秘密我也知道,我可以全部告诉你们。”苏贞芳道。

固慈和谚世相视一眼。

人都死了,这家也没有调查的必要了,郭文赋和万队便商量了一些,决定就不继续调查询问王升他们了。

众人出了王家,让村长领着又去另外那些买过人的家里看了一圈。

除了杨若华、曹欢和苏贞芳之外的受害者之前就都已经死了,买下她们的人也基本死的死,老的老,剩下的只是她们的儿女孙辈,没必要再带去警局。

因而最后郭文赋等人还是只带了李三春和李老汉父子俩下了山。

固慈让桑泉跟着去送,等人安全到了警局再回来。

至于村长一家,他们和村子里的秘密应该有直接联系,所以被刻意留在了村子里。

固慈谚世还有止戈三人假装和大家一起下山,但很快就又隐了身影明晃晃地回到了村子里。

他们就光明正大地飘着,但没人看得到。

苏贞芳跟在他们身边,沉默地跟着他们在各家各户转了一圈,才又飘到村庄之上,俯视这整个村落和连绵的十万大山。

固慈看向她,温声道:“说吧。”

“是。”苏贞芳微微躬身,而后回忆道:“韩檀比我小一岁,我们来到村子里的时候她才十七岁,买下她的人是村里王家的人,叫王大山”

王大山的父亲是当时村子里的猎户,积攒了不少家底。

但一次进山打猎的时候死了,于是家里就只留下了十几岁的王大山和母亲。

王大山一直被严厉的父亲管教着,于是等父亲死了之后,他当即放开了。

至于母亲,在他的认知里那就是给他洗衣做饭的仆人,根本管不住也不敢管他。

王大山一天到晚拿着父亲留下的家财吃香的喝辣的,日复一日成了酒鬼懒汉,村子里当时适龄的女人没几个,都被其他人家先挑了去。

这么一耽误,他就到了三十八岁。

王大山的母亲是土生土长的村里人,她想着一定要给儿子娶个媳妇,还要生个儿子,不然王家的根就断了。

“你要是不生个儿子,我下去还怎么见你爹!”母亲痛哭流涕。

王大山被她念的烦,口不择言道:“那么想要根你自己去生,你个寡妇不是整天和村里那些老头牵扯不清,随便找个姓王的生一个呗。”

当时的母亲都快六十了,闻言差点被他气死,但也因此不敢再和儿子提起这事。

但她心里一直惦记着。

直到村子里再也没有了年轻女人,唯一几个都被一家几兄弟或者两三家人共用,但就一个肚子,怎么生的出那么多孩子?

而且生出来也不知道是谁的,且两姓通婚的弊端也出来了,畸形儿早幺儿越来越多。

于是当时的村长,也就是如今村长王树根的爷爷想了个办法,他联系村外的人,要买几个女人回来。

确实有人贩子来了,带来了两个女人,正是韩檀和苏贞芳。

但大家胆子都小,怕这样惹出事。

于是村长就让村里过的最差的两家买了这两个外面的女人,如果过了几年并没有人来找,那这事就是安全的,他们村就可以放心地从外面买人了。

王大山没想到自己都三十八了,他老娘居然真给他弄来了一个媳妇。

这小媳妇长得白白净净,才十七岁。

从未开过荤的人瞬间就沉浸下去。

一开始韩檀和苏贞芳都不“懂事”,苏贞芳家的男人就打了她好几顿,而后苏贞芳就乖了。

王大山便也学着对方的样子打韩檀,果然韩檀也老实了。

之后他就真过了好一段快活日子,但渐渐的,他被酒色掏空的身体弊端就出来了。

他不能让韩檀怀孕。

村里男人嫉妒他这么个懒汉酒鬼能有韩檀这样漂亮的媳妇,便一直用这件事嘲讽奚落。

王大山在外人那就是怂瓜软蛋,但在韩檀和亲娘这里就厉害的很,一天好几次地打。

他亲娘也被他打了几次,又担心王家真的绝后,于是在斟酌许久后,她想到了一个办法。

让王大山的堂哥帮忙。

都是王家人,且如果那堂哥让韩檀怀了孕生了孩子,那外人不知道,直接就说是王大山的也行。

王大山正满心愁绪,闻言觉得是个好办法,于是去找了自己堂哥。

那堂哥早就对韩檀觊觎许久,这女人和村里那些村姑不一样。

因而听了王大山的要求后,他欣然答应,并在一个雨夜,悄悄来到了王大山家。

之后王大山就有了自己的第一个孩子,一个女儿——王苗苗。

第106章 第 106 章 她眼里烧着一蹙火。

生下王苗苗的时候, 韩檀二十岁。

王苗苗继承了母亲的美貌,从小就白白净净, 不像村里的孩子。

起初的韩檀对自己第一个孩子还很上心,照顾的还不错。

可王大山的母亲看不上一个女娃,心里嘴里都是嫌弃,还一直骂韩檀不争气,好不容易怀上还生了个女娃。

而且王大山对韩檀也越来越差。

韩檀以为这是因为她生了个女娃,但事实上,王大山是嫌弃她和堂哥有了夫妻之实。

但这件事王大山不敢往外说,也不敢和堂哥作对,于是他把所有的气都撒在了韩檀这个受害者身上。

韩檀性子本就软和,在这样的环境中更是越来越瑟缩,连带着她对王苗苗也不再关注, 甚至开始厌恶这个没用的女儿。

而食髓知味的堂哥对韩檀念念不忘,来王大山家的频率也越来越高,看着韩檀的眼神也越发露骨。

他总是说没生下男孩这可怎么行,依然是绝后。

王大山的母亲就想着要不让堂哥再帮一次忙,让韩檀再怀上一个。

堂哥自然千万般的愿意, 但王大山不愿意了。

他忍受不了自己婆娘和别的男人有染, 可村子里对他的指指点点又多了起来,说他就没有生儿子的命。

在重重压力下, 王大山到底还是半推半就地给了堂哥便利。

韩檀已经在日复一日的打压中失去了独立思考的能力,把传宗接代当成了自己最重要的任务。

因而当堂哥再次钻进她屋里的时候, 她并没有像第一次那样反抗和痛苦。

可她这样的温顺却惹恼了王大山。

男人觉得她是对堂哥有了感情,觉得自己被背叛,因而酗酒更重,打韩檀也打的更重。

于是在不知道的情况下, 韩檀的第二个孩子被打没了。

王大山看着奄奄一息的女人,再看看她身下洇开的大片鲜红,冷笑连连,并没当回事。

婆婆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可她不敢把儿子怎么样,就痛骂韩檀没用。

孩子没了,当然要继续生。

堂哥成了王家的常客。

不知道是不是那一次王大山下手太重,导致后面韩檀根本怀不好孩子,一次次流掉,身体也被磋磨的不成样子。

但堂哥对她却更加上心。

无他,因为堂哥自己娶回家的婆娘生不下孩子,在他心里还不如韩檀有用,毕竟韩檀可给他生了一个女儿。

为了能有自己的儿子,堂哥也开始照顾起韩檀。

他人高马大,在暴揍了王大山一顿后,王大山不敢再欺负韩檀,韩檀也终于过上了较为安稳的生活。

或许是因为情绪不再紧绷,也因为不用再干活挨打,所以终于在女儿五岁的时候,韩檀生下了第二个孩子。

如大家所愿,是个男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