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固慈都住在谚世那,同事们都是知道的。
“我来找焱姐,她在吗?”固慈问。
作家摇头道:“不在。前几天她好像认识了新魂,然后就不知道忙什么,一直没怎么来这边。”
那个新魂,不出意外应该就是孙书雪。
固慈点头道:“行,那我给她打电话问问。”
他拿出手机拨号。
直播一直没关,因而刚刚他和作家的对话都被观众们听了个一清二楚。
【等会,作家刚说的女帝和女将军,还有大邕朝,是我理解的那个吗?】
【靠啊!初中历史书上有的大邕朝,那不就一个吗!】
【模糊的记忆重新攻击我了。所以小慈那个叫将军的帅同事,就是历史书里弑帝后自杀的那位扶久昭将军?她不是奸臣吗?】
【谁说是奸臣了?当时女帝发布了好几个有争议的命令,大兴土木,提高税收,扶久昭是为了防止民怨沸腾才杀了女帝的。】
【那手段也太激进了。不是说扶久昭暗恋先太子,所以恨女帝吗?】
【太子的死和女帝有啥关系啊?他们不是一母同胞吗?而且到底谁说扶久昭暗恋太子的啊,就不能是惺惺相惜吗?】
【史书都是胜利者写的好吧?太子可是常胜将军,要不是当时女帝给了错误情报,他能带着将士们送死?我反正不信,肯定是女帝早就有了篡位的想法,要不除掉太子的话,帝位只能是太子的。当然,我也不觉得将军暗恋太子,他俩更像是伯乐和千里马吧。】
【话说,你们没发现一件很重要的事吗?那位十八岁就战死的太子,好像叫“太子慈”是不是?】
【不是叫太子慈,是就叫“慈”等会,慈?】
【大邕朝皇室姓啥来着?是、是固吗?】
众人:!!!
大邕朝辉煌灿烂三百年,最终亡于天灾。
可以说整个大邕朝,没有一个昏君暴君,全是明君或者守成之君,因而它的一整个历史都是史书上最津津乐道的。
而南征北战,为大邕后世安稳打下基础的大邕太子慈,以及惊艳登场稳住社稷,又死于将军之手的长安女帝,史学家们都研究颇多。
因而即便是不爱历史的学生们,不知道别的,也都知道大邕朝皇室姓什么。
姓固!
固慈的固!
【肯定是撞名了!小慈不是说他才十九岁吗?而且刚死了没多久,小慈又不会说谎。】
【十九岁?虚岁吗?太子不就是十八岁死的吗?那虚岁就是十九吧?】
【啊啊啊啊!是巧合吧?小慈这么软乎乎的,怎么可能是能带兵打仗的常胜将军啊!】
【可这样很多事就说得通了啊。不然之前我还有点不懂,为啥小慈和谚世忽然就看对眼了,说不定他俩是老早时候就认识了。(毕竟谚司长一看就活了很久了/狗头)】
固慈问到了焱无常现在在哪,便挂了电话。
“那我去找焱姐了。”他对作家道,“咱们等之后再聊。”
等这些事解决了,他就有很多时间和作家玩了。
作家笑眯眯道:“去吧去吧,我继续写小说去了。”
固慈便脚步轻盈地下楼去。
他的身影很快就从大楼窗口的视野中远离,没入人群再看不见。
作家站在窗口遥遥看着,眼神有些恍惚。
“快了。”眼镜忽然开口。
作家微怔,侧头看了对方一眼。
眼镜扶了扶眼镜,也站在窗口望着固慈走远的方向,神情不再如往常那样轻松惬意,反倒带了点忧愁。
作家又朝另一侧看去。
书生唇角挂着笑,正立在另一扇窗口,手中折扇轻摇。
那折扇上画着一副墨竹图,旁侧提着一首诗: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
笔锋温润,但每一笔都很有力。
那是三百年前的固慈写的,赠给了当时的书生。
彼时的书生还是个孤寡秀才,被固慈捡回去当了康安观大师兄,并赐名山青。
固慈乘着公交,来到了焱无常给他的地址。
这是一处位于酆都城西部的一座高塔,旁边一条街就是地藏王菩萨庙,靡靡梵音带着奇异的力量源源不断地传扬着,令所有听到这些的鬼魂和人类都能精心凝神。
直播间躁动的气氛也随之一静,弹幕都不怎么刷了。
这边往来的鬼魂很多,阴差无常也不少,绝大多数都是在回溯日的鬼魂。
这一日的鬼魂们会一直重复临死时的痛苦,但听着经文,这些伤痛就会减少许多。
观众们第一次见到这么多死状可怖的鬼,与他们之前看到的鬼魂不一样,而这些才像是大家认知中对“鬼”的认知。
但听着经文,大家也只觉得浑身暖洋洋的,并不觉得惧怕。
固慈静静在公交站立了半分钟,而后才抬脚,朝那座高塔走去。
他停在这,也是想让观众们听一听,对灵魂好的。
而他一动,观众们也才把注意力重新拉回来,弹幕也多了起来。
大家都忘了说起大邕朝的事,全都在聊听到的经文和此时此刻的感受。
固慈打开了屏幕,见大家都好奇,他便温声道:“这就是地藏王菩萨庙,平时念诵的经文都是对灵魂好的,也会念《往生咒》超度鬼魂,鬼魂们,尤其是回溯日的鬼魂们都爱来这边听。”
他很快就走到了高塔下,仰头看去。
木质的高塔,足有九十九层高,说是高耸入云都不为过。
高塔只有一扇大门,每一层却都有八个大窗,朝着八个方向。
如果仔细看的话,就会发现空中高挂的血色弯月,径直在塔顶之上的空中。
观众们从屏幕外看去,发现高塔门上没有匾额,只有大门两侧写着两句话——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
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这是什么地方啊?也是庙里的建筑吗?】
固慈瞥见弹幕的疑问,便轻声道:“这里是万福塔,我们也叫它万鬼冢。”
第96章 第 96 章 九弯村。
万福塔大门开着, 固慈直接走进去。
门口有两个守门的鬼魂,是中年女人的样貌, 面容刻薄阴翳,但见到固慈后,她们却都微微低头,恭敬叫了声“大人”。
固慈是第一次来,但在一些遥远的记忆里,他却是经常来的。
他朝两位女鬼点了点头,温声笑问:“我来找焱无常,她在哪?”
“她在十九层,大人请。”一位女鬼想要为他引路,不过被固慈拒绝了。
“我自己去就行。”
一楼很大,但很空, 只有绕着墙有一圈柜子,里面不知道都装了什么。
观众们看着这诡异的场景,本来应该感觉可怕,但不知道是因为一直能听到经文声,还是因为这塔给人的感觉并不坏, 总归大家没有那么怕。
【万鬼冢和万福塔, 这俩怎么能说到一起的啊?】
【焱无常姐姐在这里做什么呀?】
【门口那两个老婆婆看起来好凶哦,但我居然不觉得害怕, 甚至觉得挺亲近的,好怪。】
这一说, 很多网友也都纷纷附和,都觉得那两位婆婆给人的感觉还挺和善。
固慈瞥见弹幕,便轻声道:“说这里是万鬼冢,是因为这里养着无数鬼魂的灵体, 这些灵体大多都是残缺不全的。”
也不等大家问为什么,固慈就已经解释道:“这里的鬼魂绝大多数都是早夭的普通婴孩,它们的灵魂本就没有发育完全,死亡后也是不全的,需要养很久才能正常,才能去投胎。”
“所以我们就建了这座塔,将那些小鬼安置在这。日日听着经文休养灵魂,它们好的能更快一些。”
上了二楼后,众人眼前出现的便是一排排密密麻麻的灵牌,供桌上摆着新鲜的吃食和香火。
而那每一个灵牌,都代表着一个早夭的灵魂。
一路往上,一直到十九层,眼前的场景才变了。
这里不再是密密麻麻的灵牌,而是一排排婴儿床,数都数不清,粗略估计这一层就有一百多张婴儿床。
而每一张床上,都有一个安睡着的婴儿鬼。
这些小鬼都盖着写满经文的小被子,粉的或者蓝的。
蓝色的是男孩,粉色的是女孩。
粗粗一看,几乎有九成都是粉色。
固慈一上来就看到了焱无常,她正站在一个婴儿床边,小心地将怀里的婴儿放到床上。
这是她刚刚领回来的小鬼,恰好这一层有空位,便准备安置在这。
安置之前,她还抱着哄了一会,是见固慈来了才把孩子放到床上。
固慈也没说话,就乖乖站在楼梯口等她。
果然,安置好小鬼后,焱无常就朝固慈走了过来。
“下去说。”焱无常道。
固慈跟着她下了一层台阶,在十八楼和十九楼中间位置停下来。
“找我什么事?”焱无常开门见山问。
固慈便道:“焱姐,你前几天领回来的那个鬼魂叫什么名字啊?”
“你说生前被拐卖的那个吗?”焱无常开始掏自己的无常书,“怎么忽然问这个?”
固慈:“我今天有个观众,说找不到自己母亲了。我帮着查了一下,发现她母亲就是被拐卖的,也已经死了好几天了。”
焱无常便点头,把自己的无常书拿给他看,指着上面的几个名字道:“我这几天领了好几个,都是被拐卖过的,你看看有没有你要找的人。”
固慈看了眼,真在里面发现了孙书雪的名字。
“是她。”固慈道,“她在哪?她女儿想问问她有什么需要的,可以给她捎过来。”
焱无常看是孙书雪,便道:“她被她父母接走了,家在阎罗城,你要去找她?”
“嗯。”固慈点头,“我答应帮那个观众问了。”
“行。”焱无常便也不多说,将具体地址告诉了固慈。
固慈记下来,又道,“对了焱姐,你之前找安妮是什么事啊?”
焱无常也没瞒着,说:“我接的这几个鬼魂里,有一个女孩是被拐卖后逃跑,然后被抓回去活生生打死了。她说她那个村子里还有几个和她一样遭遇的女孩,求我救救她们。”
“那天我本来是去找你的,但听了安妮讲话,觉得这事交给她处理更好,不然还耽误你查案子。我和安妮说完她就答应了,现在也已经联系当地的警局,把那几个女孩救出来了。”
固慈恍然道:“原来如此。”
他也没别的问题了,就道:“行,那我现在去阎罗城了焱姐。”
“嗯。”
焱无常看着固慈下楼,在他就要转过转角时,她却忽然开口道:“小慈。”
固慈停下,仰头看向她。
隔着两节楼梯,固慈听焱无常道:“我刚领回来的婴儿也是从一个村子里抱回来的,这已经是我近几个月从那个村子里抱回来的第三个孩子了。”
固慈眼睫轻颤了下,问道:“是什么村?”
焱无常默了默,才开口道:“桦林市深山县,九弯村。”
九弯村。
固慈冲她点了点头,然后快步下了楼。
九弯、九弯
固慈知道那天在电梯里,付思淼对他比的口型是什么了。
不是“救我”,是“九弯”。
九弯村里有什么?
早夭的婴儿,焱无常刻意的提点,付忘川想要见的付檀的鬼魂,这一切有什么关联?
以及,付思淼为什么要和他说这个?
这和付鸿业有关系吗?
固慈眉心紧蹙。
看来他必须去一趟九弯村了!
他快速去了趟阎罗城,见到了孙书雪。
对方听到女儿想要给自己捎东西,心里五味陈杂。
她这一辈子过的稀里糊涂,只有父母真心疼爱她,想着她。
即便死了,也还是父母等着接她。
而她自己的一双儿女,却从未真正理解和接纳过她。
说不怨是假的,可说恨也够不上,她只是太失望了,不想再和儿女有任何牵扯。
“不用了。”孙书雪冲固慈微微躬身道,“请大人转告一下她,我什么都不需要。”
“母女一场,她的心意我领了。人死如灯灭,我与她就从现在断干净吧。”
至于儿子,她连一句话都不想留。
想必对方也并不想听她再啰嗦什么。
固慈点头应下,正准备告别她离开,就见屏幕上炸开了礼炮特效。
是李连根,她赶上了。
【主播主播我求你,连麦吧,我想和我妈再说几句话。求您了!】
固慈为难地看向孙书雪,想了想,还是问道:“你女儿想和你视频,你”
孙书雪本来还没什么反应的表情,此刻却还是不由得有了些波动。
话说的狠,可面对自己的亲女儿,又在乎了这么多年,她又怎么能做到完全没有反应?
为人父母,只要不是那种不负责任的,谁会不爱自己的孩子?
直播间另一头。
李连根已经坐上了前往隔壁市的动车,想看看母亲是不是真的已经要被出殡。
可此刻她甚至都不用再去确认,就知道主播没骗她,她的母亲是真的死了。
因为视频里,她已经清清楚楚看到了母亲的身体和外衣。
虽然镜头只拍到了母亲脖子以下,但她又怎么会认不出来?
于是她又刷了礼物,想和母亲视频,做最后的道别。
将心里的不舍,遗憾,甚至悔意,都告诉母亲。
在固慈问出要不要视频之后,李连根的眼泪就止不住地向下流。
她死死捂着嘴不敢出声,怕影响自己听到母亲的声音。
一秒两秒三秒
好似短短几息,又好似过了很久,她才听到母亲轻声叹气,说:“不用了。就这样吧。”
哭声再也止不住,吓得隔壁座上的年轻人悄悄往外坐了坐。
可李连根顾不上。
她只知道自己这回是真的没有妈妈了。
是她对不起妈妈,是她不懂事,是她没能珍惜妈妈还在的时间。
这么多年,她又如何不知道母亲的苦?
只是她控制不住,她心中是怨着母亲的,觉得是母亲不在意她和弟弟,不然不会丢下他们离开。
可母亲又何尝不怨?
她明明都考上了大学,明明有光明的未来,却生生被父亲,被那个吃人的村庄蹉跎了十多年,毁了一辈子。
错的从来不是母亲,是父亲,是人贩子,是她和弟弟。
如果他们没有出生,那母亲就可以一走了之,再也不用和那个村子,和父亲扯上一点关系。
李连根捂着胸口痛哭不止。
可无论她再怎么哭,妈妈都回不来了。
她后悔,太后悔了。
如果能再来一次,在警察来到村子的那一天,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和妈妈一起离开。
然而一切都已经发生,都回不去了。
或许就如母亲所希望的,她们断了,断的干净才是最好的。
这样的话,那母亲就只是孙书雪,是姥姥姥爷的女儿,而不是她和李大鹏的母亲。
手机不知不觉断了网。
固慈不知道屏幕对面的人是怎么样的,他转达了孙书雪的意思后,就告别了孙家一家三口。
孙书雪已经五十多岁,她父母看起来也是六七十岁的样子。
他们一家三口站在一起,两位老人还是心疼地抚着女儿的头发,像是女儿从未长大。
固慈完成了承诺的事,也得到了自己想得到的线索,便立刻离开阴府,回了阴阳司找谚世。
他们要去九弯村看看。
而且很巧合的是,在固慈刚和谚世说了想去九弯村看看的时候,谚世也收到了郭文赋的消息。
【谚司长,我们又查到了一点关于付鸿业的事。他的身份资料改过好几次,然后我们发现他的祖籍并不是康安市下属的村镇,而是在桦林市下属的一个山村,叫九弯村。】
第97章 第 97 章 发源地。
九弯村果然和付鸿业有关系。
固慈点开直播屏幕, 对观众们道:“我们有点事要处理,今晚直播就到这。”
他其实在焱无常说出“九弯村”的时候, 就觉得自己有点大意了。
早知道他就该在此之前关了直播,现在直播间那么多人都看到了,说不定付鸿业,或者和九弯村相关的某些人也都看到了。
可现在为时已晚,他们要调查九弯村的事已经板上钉钉,该知道的人大概也已经知道。
那接下来的行动就不能再让人盯着了。
而且,他们也必须争分夺秒地去查,免得又发生如炳烛大学那样的惨案。
于是,固慈和观众们道别后就立刻关了直播。
谚世见他才关了直播,诧异地抬了下眉:“你一直开着直播吗?”
“嗯。”固慈怕他追问亲亲的事,便急忙道:“短信说不清楚, 你直接给郭队长打电话吧,事情都直播出去了,咱们现在行动宜早不宜迟。”
谚世哪里看不出他是有逃避的意思,但现在确实正事要紧。
于是他也没再逗固慈,而是给郭文赋打电话过去, 并开了免提。
“谚司长?”郭文赋接起电话时还有些诧异。
谚世应了一声:“你把查到的事详细说一遍。”
“好。”郭文赋当即语气严肃道:“付鸿业先前对外都是称自己是白手起家, 从康安市下属的县城摸爬滚打上来。而且他的资料做的很完整细致,所以之前我们都没发现什么问题。”
“不过最近我们仔细盯了一阵, 又追根溯源,发现付鸿业早前在桦林市待过一段时间, 积累了一点钱后才来的康安市,而他的老家其实就在桦林市下属的深山县九弯村。”
“九弯村是深山县最偏僻的村子,人口只有几百,因为处于九道险要的山弯之后, 所以就叫九弯村,是真的在大山深处,想要进去一趟都要通过悬崖峭壁。我们查到这事之后,就立刻联系了当地警方,发现深山县的同志们现在就在九弯村,说是接到举报说九弯村有被拐卖的妇女,他们去调查了。”
“拐卖的妇女?”固慈眉心一跳。
焱无常和他说起九弯村的时候,是说她从那里接了好几个夭折的孩子,并没有提到拐卖。
郭文赋从谚世的手机里听到固慈的声音,也不觉得惊讶,回答道:“是。听说是一个女性公益基金会举报的。”
基金会,那大概就是安妮办的那个了。
所以有拐卖案的地方,不只是孙书雪被带去的那个村子,还有其他地方,也都被安妮找到并报警了。
“你在哪?”固慈问道,“我们现在过去找你,见面说。”
“好,我现在回康安市了,在队里。”郭文赋道。
谚世挂了电话就牵起固慈的手。
“走。”他又准备开撕,固慈眼疾手快拦住道,“咱们用传送阵。”
谚世的力量用一点少一点,还是省着吧。
被固慈关心,谚世欣然接受。
于是两人便从传送阵直接到了康安市的城隍庙,而后又飞去了刑警队。
郭文赋坐在办公室里吃泡面,刚挂了电话还没两分钟,就感觉眼前一暗。
他抬眼,就发现刚刚还只有他自己一个人的办公室里,又多了两道身影。
正是谚世和固慈。
他虽然心里有所准备,还是短暂地呛咳了一下。
固慈忙将桌上的水杯递过去,不好意思道:“吓到你了吧,快喝点水。”
郭文赋接过水杯喝了两口,才把嗓子里的哑意按下去。
谚世已经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了,还拉着固慈一起。
抬眼看到对面的两人,郭文赋恍惚好像回到了他第一次见谚世的时候。
那是荀耀的案子。
谚世以阴阳司长官的身份过来,然后去了解剖室后,对方就一直坐在椅子上不说话,懒懒散散,直到后面固慈来了,对方才动起来。
一晃眼,现在他都已经习惯谚司长这幅散漫样子了。
比起谚世,同样坐在对面的固慈却是另一个样子。
第一次见到固慈的时候,对方乖巧可爱,还很拘谨,看起来还有点怂哒哒的,一点都不像个阴差。
不过现在的固慈却变了很多。
虽然脸还是那个脸,气质一样温和友善,但他脸上的胆怯和拘束却没了,多了自信从容。
而且他也不再那么丧,而是眼里带着光,看着就很聪明。
郭文赋喝干了杯子里的水,思绪也被他收了回来。
“没关系你先吃。”固慈见他要说话,便急忙道,“也不差这一会。”
郭文赋摇头道:“没事,本来也吃差不多了。”
他擦了擦嘴,便正色道:“我也是刚刚才和深山县的同志们联系上。”
“据他们所说,那村子里确实有很多光棍。也有一部分女性,但都是上了年纪的。她们之中还有几个没有身份证,名字也像是瞎编的,警察们怀疑她们就是多年前被拐卖过来的,但问她们什么,她们也都说不知道。”
固慈眸色微沉:“那能和失踪人口对上吗?”
“我已经让人加急去对比了,但前几十年这种失踪人口实在太多了,不确定能不能找到。”
“那问过村子里其他人了吗?”
“问过了。”郭文赋叹气道:“村长说是因为村子里太封闭,所以大家觉得有没有身份证都一样,就没办过。”
现在无论什么都已经全国联网了,摄像头天眼更是随处可见,所以失踪案不再那么难破。
可在几十年前,消息闭塞,更没有监控和摄像头之类的东西。
人一旦被带去某个鸟不拉屎的小村落,那就只能是真的丢了。
而且对于像九弯村那样的山村,现在的扶贫都很难落实到那里,想必村民们的生活水平还停留在几十年前,对他们来说,什么法律,什么警察,或许还没有村长来的有威信。
所以,如果他们想要集体隐藏什么秘密,外人还真的很难问出来。
可正因为他们思想落后,所以应该更怕鬼神之说。
“去看看吧。”固慈看向郭文赋道:“你要和我们一起吗?”
他们去了那边,肯定还是要和当地警方有所合作,不然如果出了什么意外状况,单靠他们两个很难协调。
而且和付家相关的事都有神主的特意关照,阴间手段未必能起到好效果。
就像这次,固慈和谚世连付家的门都进不去,警察们却查到了关键线索。
“我去。”郭文赋急忙穿上厚外套,“需不需要我再带几个人?”
从康安市到桦林市,坐飞机都要四个多小时。
到了桦林市之后还要再转十多个小时的火车到深山县,再从县里开一整天的车,走十来个小时的山路才能到九弯村。
这一顿折腾,郭文赋到那里最快也要后天。
但他想也没想,就决定了要去。
巡回小组本就是为了解决那么离奇的案子,现在这些离奇的案子都和神主有关系,而谚世之前让他查付家的时候,就说付家和神主有关。
那现在有了个线索,他们自然是要一路追下去。
“就是不知道我们去晚了会不会耽误事。”郭文赋担心道。
“没事,你叫上几个同事也行,最好是身手好一些的。我可以直接带你们飞过去。”固慈道。
郭文赋当即眼睛一亮,匆匆往办公室外走:“那我马上。”
谚世撕裂空间的术法,也受距离影响,距离越长,他消耗的力量越多,带的人越多,消耗的力量也越多。
因而固慈一开始就没想让他出手。
见固慈从乾坤袋里掏来掏去,谚世便问道:“你在找飞舟?”
“嗯。”固慈摸到了一枚巴掌大的小船,当即开心道,“找到了。”
他把那小船拿出来,置于掌心。
说是小船,其实更像是现在的轮船,全身由不知道什么品种的木头做成,前后甲板都很宽,中间更有六层高楼,还有桌椅床桌等日用品和各种漂亮的装饰,足见设计者有多用心。
而在船身两侧,还印有龙凤图案,以及【固慈谚世】的字样。
谚世也垂眸看去,在看到舟身上的字后,不由低笑了声。
固慈也是拿出来后才想起这茬,脸顿时有些热。
难怪谚世的卡密码会是这个,原来和飞舟有关。
关于飞舟的记忆,固慈其实还没想起来多少,只记得他和谚世有一段时间是生活在这船上的。
那段记忆断断续续,只有模糊的片段是他们站在一起看风景,或者坐在一起吃饭。
更亲昵一些的举动却完全没有。
固慈想着或许生活在这船上的时候,他和谚世还没在一起,所以也不会有什么越界的举动。
脸蛋忽然被捏了捏,固慈茫然抬头。
就见谚世要笑不笑地看着他,意味深长地说道:“怎么?想起船上的记忆了?”
“有一点。”固慈诚实道:“只记得我们在一起吃饭看云什么的。”
谚世神情变得有些古怪。
固慈眨了眨眼,不解道:“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
“那倒也没有不对。”
话是这么说,但谚世的表情实在奇怪,像是要笑,又像是苦恼,很纠结。
两人之间的气氛也不太对劲起来。
好在这时,郭文赋又匆匆跑了回来,刷地推开办公室的门。
固慈忙向身侧走了一步,避开了谚世揉捏他脸蛋的手。
谚世的手僵在半空,但他却一点不觉得尴尬,只收回手的同时轻飘飘瞥了郭文赋一眼。
郭文赋眼角一抽。
这两人在他办公室干啥了?
他走了能有三分钟吗?
算了正事要紧。
他赶紧收敛情绪,对两人道:“我点了四个人,不多吧?”
“不多。”固慈的小船能大能小,能装下的人也可多可少。
既然人已经齐了,那固慈便和众人来到警局院内。
郭文赋点的四个人也都跟了过来,他们都收拾的很匆忙,只带了一套换洗衣服和洗漱用品,以及枪_械。
而这四个人中,三个固慈都是熟悉的,另一个他也曾听说过。
分别是法医周代真,技术大神杭钧,以及有过一面之缘的女警冉骄。
剩下那个没见过的,是位名叫绍军雄的中年男警,胡子拉碴,看起来不修边幅,但他一身腱子肉即便是隔着厚厚的羽绒服也能看出一二。
那并不是健身练出来的,而是长期真刀真枪打出来的。
固慈之前也只听过一次对方的名字,蛮央和山漆的案子爆发的时候,就是这位绍警官带人去康安观调查,又将常平道长请去鹿明市找固慈他们的。
郭文赋看向自己的几个队员,问道:“证件都带齐了吧?”
“带了。”几人纷纷回应。
见大家都准备好了,固慈便道:“那大家站稳了。”
众人不知道要怎么走,但闻言还是都站好了,还彼此扶着。
固慈和谚世站在他们前方。
他们只看到谚世手里拿着个小船模型,而固慈双手掐诀,指尖金光散开化作点点碎光,笼罩在小船上。
下一刻,众人只觉得脚下一空。
失重感传来,不过没等他们做出什么反应,脚下的地面就又实了。
一低头,他们才发现现在脚底下的已经不是水泥地,而是木地板。
再抬眼看去,就见他们居然置身于一艘大船的甲板上。
“是船。”冉骄兴奋道,“这船居然变得这么大啊,咱们这都直接上天了?”
众人也都难掩惊讶。
玄幻电影里才会有的飞舟和腾云驾雾,他们也是感受到了。
几个人类,就连稳重的郭文赋都不由得惊叹,和众人一起走到栏杆旁向外看去。
脚下万丈高空,点点灯火是人类的城市,不时就会路过一座城。
“这速度,比飞机还快吧?”杭钧感慨道。
确实比飞机快,且船的周围还有无形的结界遮蔽,所以即便船走的再快,船上的人类也不会感受到一丝寒风和身处高空的不适。
“我们大概要走一个多小时才到桦林市,到时候麻烦你们谁指个路去九弯村。”固慈道。
杭钧立刻举手道:“我来指路,我带导航设备了。”
“好。”固慈笑道,“那你们随便走走歇歇,能睡一会就睡一会,等之后就要忙起来了。”
“好嘞。”众人纷纷应下来,然后也没再探索船上的设施,而是凑在一起开小会。
会议内容就是怎么和当地警员合作之类的,郭文赋刚才叫他们叫的急,也是这会儿才把事情经过告诉大家。
谚世没和他们凑一起,而是去了船舱。
他像是猎豹狮子之类的野兽,非要在自己的地盘上巡视一圈才舒服。
固慈本来是想和他一起走走,但见大家开会,他便还是凑过去说正事,把自己知道的一些信息分享给大家。
十多分钟后,固慈便给大家都安排了船舱,让他们先睡一觉。
他自己则是去找谚世。
谚世在最顶层的房间。
顶层只有一间套房,一看就是给船主准备的,也就是固慈给自己准备的。
而当他熟门熟路来到顶层,穿过温馨的客厅,路过卧室和餐厅,一路来到最内侧的一扇门前推开后,就被眼前的场景吓呆在原地。
粉白配色的墙壁和吊顶上垂下一条长长的黑色锁链,像长蛇一样堆在地上,锁链尽头则是一个脚环。
脚环内部还有柔软的毛皮,像是生怕这锁环会将被锁之人弄伤。
地上铺着毛茸茸的白色地毯,到处都凌乱扔着很多软枕和玩具,而正对着门的方向则是一面大窗。
谚世就站在窗口,听到开门声转身看过来。
他唇角带着若有似无的笑,手里还把玩着一枚黑色的皮质项圈。
第98章 第 98 章 独善其身。
康安市, 付家。
卧室内关着灯,只有微光从窗外向内渗透, 模糊笼罩出一个瘦削的身影。
那身影无力地靠坐在床边,怀里抱着一本画册,双眸微合,下巴上是青色的胡茬,头发和衣服都乱糟糟。
是付忘川。
与先前意气风发的付二少,判若两人。
卧室门被人打开,走廊里的光线洒进来。
拿着托盘的女人开了房里的灯,光线微弱,不至于闪到人眼睛。
她一路走过卧室内的小客厅,到了卧房门口。
门开着,她一眼就看到了跌坐在床边的儿子。
眼眶顿时一热, 她快步走到床边,把托盘放在地上。
“忘川。”安芳华握住儿子的手,哽咽着,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付忘川缓缓睁眼,用一双迷蒙的双眼看她。
也不说话, 像失了魂。
安芳华对上他的眼神, 眼泪顿时止不住地向下流。
“孩子,你怎么就是不信呢!”她看着付忘川的手, 哭道:“你妹妹真的是意外死的,和你爸没有关系!你爸堂堂正正做人, 平时连生意伙伴都不为难,怎么可能杀死自己女儿啊?”
付忘川定定地看着她,眼眶血红。
“妈。”他忽然开口,嗓音嘶哑。
安芳华哭声一顿, 泪眼朦胧地抬眼看他。
付忘川扯了扯唇,说:“每次你说谎的时候,都不敢看别人的眼睛。”
安芳华下意识想要躲避他的视线,可又生生顿住。
但她的手却不自觉地攥紧了儿子的手,齿尖也将唇瓣咬破了。
付忘川看着她瘦了一圈的脸,和她眼底的痛苦,胸口也像是被针扎一样,痛的他喘不上气。
他今年一直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认识固慈后才好了一些。
可时不时还是会无端暴躁易怒,前段日子发现付檀和【亡女论坛】有关系的时候,他恰好被付思淼堵了个正着。
当时他就没控制住脾气,愤怒地质问付思淼。
他问大哥,付檀的死到底是意外,还是人为?
亡女论坛和付檀又有什么关系?
付家又和神主,和妄神教有什么关联?
付思淼自始至终都没有说话,只用复杂难辨的眼神看着他。
那一刻,付忘川就知道自己猜对了。
妹妹的死是付鸿业造成的,且不是他一个人的手笔,或许大哥和母亲都牵扯在内。
而所谓的【亡女】,其实就是“妄神教”的“妄”字,也是付鸿业对已故女儿付檀的称呼。
付鸿业,就是论坛背后的真正主人!
而论坛那些鬼神莫测的手段,以及蛊惑人心的方法,借助的都是“付檀”的力量。
所以付忘川疼爱的小妹并非死于意外,且她死后并没有去转世投胎,而是被炼制成了一个可供付鸿业驱策,为神主效命的怪物!
付忘川不理解。
他们怎么忍心?
怎么忍心害死并利用自己最亲的亲人?
还有那些被妄神教、被神主连累害死的无辜者,那一条条鲜活的生命
付忘川似乎看到了滔天的罪孽在付家众人头顶萦绕。
他心中的愤怒压制不住,忍不住对疼爱自己的大哥挥出拳。
大哥没有躲,任由他一拳一拳砸在身上,直到付忘川痛哭流涕,直到他再也挥不动拳头。
付思淼靠坐在墙边,双目无神。
许久之后,他才动了动视线,看向崩溃的付忘川。
“你以为,付家的一切是怎么来的?”他轻声开口。
付忘川喉间哽咽,双目血红地瞪向他。
付思淼缓缓站起身,俯视着他,神色莫名地说:“付家的未来不止到这,我们会继续向上,直到”
他没说完后面的话,转身朝门外走。
“这段时间就不要出去了,好好想想谁才是对你更重要的人。”言罢,门被重重合上。
付忘川无力地坐在地上,久久无言。
是的,他知道了一切,知道了付家这么多年一直在为神主做事。
而神主给予的回报,便是如今付家取之不尽的财富,和无人可比的社会地位。
之前的付忘川很骄傲自己是付家的少爷,他觉得自己父亲一步一步从底层白手起家爬上来,虽然生意上会使些小手段,但至少堂堂正正。
他敬佩崇拜着自己的父亲,对天赋出众的大哥也是如此。
可现在,他才恍然惊觉,付家的一切都是踩着无数无辜者的尸山血雨得到的。
而他,付家无忧无虑的二少爷,自出生就享受着这一切,又如何能大言不惭地用“无知”来给自己脱罪?
付忘川那几天过的浑浑噩噩,饭也不吃,门也不出,就呆呆坐着,也没想什么,就好似一夜间被抽离了灵魂,只余下一具躯壳。
直到今天上午,他忽然听说荀叔叔来了。
那一瞬间,他就想到了固慈,肯定是固慈让荀叔叔来的。
于是,他打起精神下楼,隐晦地传递了消息,希望固慈能知道他的意思,并按他的意思去找付檀的灵魂。
付檀不知道现在已经变成了什么,但她这么多年一直在以工具的身份,为付家,为神主做事,那她一定知道一些什么。
希望多多少少能帮得上固慈。
付家或许对不起所有人,但绝对没有对不起付忘川。
付忘川也知道自己没有资格去责怪父母大哥,但他知道不能一错再错。
阴阳两界都在查神主的事,早晚会查到付家头上。
倒不如付忘川提前投诚,给固慈传一些消息,这样或许还能少死一些人。
而且最后如果付家真的非死不可,他也想要趁此之前将功补过,至少保住家人的灵魂,如果灰飞烟灭了,那才是真的完了。
于是在餐桌上,他不顾家里人明里暗里的示意和打断,自顾自说了付檀灵魂存在的事。
荀叔叔看样子也听了进去。
对方离开之后,付忘川以为家里人会生气,会责怪,但母亲只是躲避他的视线,快速回了房间。
父亲和大哥就静静看着他,也没多说什么,好似他传递出去的消息并不重要。
不,或许让他传出付檀的消息,也是他们计划中的一环。
他们是故意引固慈去寻找付檀的灵魂!
而且说不定在此之前,付鸿业和付思淼就已经用其他手段,将付檀灵魂所在地透露给了固慈。
他们想做什么?
为什么要把固慈引过去?
是为了,除掉他吗?
付忘川想到这个可能,就觉得浑身汗毛直立,心跳如擂鼓。
不,他必须告诉固慈,不能让他身陷险境!
付忘川不敢犹豫,他拿了付檀的画册,又拿了手机和车钥匙准备出门。
同时,因为联系不了固慈,所以他还给郭文赋打了电话过去。
可直至走到门口,他才发现自己根本出不了家门。
没有人拦着,但他的脚,就是迈不出别墅门,连去院子里都做不到,就好像他被无形的力量拴在了家里。
而手机里也传来忙音,电话打不出去!
付忘川彻底慌了,试了其他方法,但他根本上不了网,他着急去质问家人。
而后,他又发现了更可怕的事。
家里的人,无论是父亲、母亲还是兄长,甚至于家里的佣人,都不在意他的怒吼和歇斯底里,彻底无视了他。
就好像,他已经从这个家里消失了。
他愤怒过后就是惊惧不安,他抱着小妹留下的画册躲到了自己房间,想了很多。
他甚至想着,如果所有人都这样忘了他,好像也挺好的,这样他就不用再为此难过揪心。
但母亲或许是不忍心,又或者是什么,她还是没忍住来看他了。
原来他没被遗忘。
原来他还是要正视这一切。
躲都躲不掉。
“妈。”他看着母亲,似哭似笑,“你知道,大哥也知道。你们都知道,可你们却都帮着他。”
安芳华到底是没忍住避开了视线,死死咬着唇。
“小檀是你的亲女儿啊。”付忘川微微倾身凑近她,像是从未认识她一样,哽咽着说,“你那么疼她爱她,你怎么忍心看着她被害死呢?”
“够了!”安芳华再也承受不住儿子的质问,狼狈地起身后退。
她嘶声道:“你以为我就好受吗?我的孩子生来就是祭品!你知道我有多绝望吗!”
祭品。
付忘川怔然看着她。
原来小檀是祭品,她被献祭了,就像固慈直播间里被献祭的那对母女一样。
安芳华捂着心口跌坐在地,泣不成声:“她那么小一个,那么乖。她就那样躺在我怀里,临死前还给我擦眼泪,让我不要难过,说她会一直陪着我”
这么多年,付鸿业一直以为已经封存了安芳华对女儿的爱和记忆。
可为人母亲,她怎么可能真的忘记那样痛彻心扉的苦。
但她能怎么办?
从一开始,付鸿业就告诉她第三个孩子必须,也只能是一个祭品。
付檀从被孕育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注定活不过六岁。
安芳华承认自己自私,承认自己并不是什么好人,她也早在富贵权势中迷了眼。
她也想着只要她不去疼爱那个孩子,那等孩子被献祭的时候,她也不会难过。
可当她感受到肚子里孩子的胎动后,就后悔了。
她曾几次想要打掉孩子,却都被付鸿业拦了下来。
后来孩子出生了,她想着自己就不要去照顾,不要去亲近。
可她做不到。
她爱自己的每一个孩子,包括那个以祭品的身份出生的孩子。
她每一天都战战兢兢,每一天都活在痛苦和纠结中。
直到付檀过完六岁生日那天,她抱着女儿,看她的生命悄无声息地流逝,看她就那样缓缓合上双眼,小小一个死在她怀里。
后悔,自责,痛苦,一切负面情绪要将她彻底淹没。
但付鸿业求神主赐了咒,遮蔽了她对女儿的爱和愧疚,让她能活的不要那样痛苦。
确实,她没有那么痛了。
但时不时的,她总会想起付檀窝在她怀里喊妈妈的样子,每每这时候,她都会心痛的喘不上气。
而自那之后,付鸿业也变了,变得越来越冷漠强势。
他杀人如麻,很多时候看向她的眼神,都让她心颤。
她怕了。
她不敢再表露出太多悲伤,只能强忍着装作什么都没发生,把更多的爱倾注在两个儿子身上,以此得到慰藉。
这么多年,她逐渐习惯了伪装。
慢慢的,她感觉自己的心也硬了。
她看着大儿子被付鸿业教的越来越可怕,看儿子如她曾经一样痛苦挣扎,她却无动于衷。
她只是努力地,想要给付忘川一个无忧无虑的环境,想要让他做一个好人。
不要和她,和付家其他人一样。
可现在付忘川也知道了这一切,她们营造出来的表象彻底消失了。
温馨和善的家庭背后,是令人心惊的肮脏真相。
她承认,在得知付忘川猜到了什么的时候,她心里真的松了口气。
可她又担心,不知道付忘川会怎么选。
是像当初的她和付思淼一样,选择帮助付鸿业,选择堕入地狱,还是选择和家人作对,守护心中的正义。
而结果在今早得到了验证。
付忘川选择站在外人那边。
安芳华哭的胸口发闷,付忘川看着怎么会不心疼。
他凑过去握住母亲的手,哭道:“妈,对不起,我不该怪你,我不该怪任何人!”
安芳华哭的更大声。
“妈。”付忘川抬手擦她脸上的泪,哑声道:“咱们不能一错再错了,你帮帮我,我要出去,我会想办法救咱们一家人。求你了妈,你帮帮我!”
安芳华浑身颤抖。
她缓缓抬手抚摸儿子的脸,满脸的泪痕,眼神中满是痛苦和不舍。
半晌,她才低声道:“好,妈帮你。”
付忘川心中一喜,眼眸中也有了光亮。
他要去找固慈,他要立功,要除掉神主,要想办法保住家人的魂魄!
是夜。
他成功在母亲的帮助下,离开了别墅。
他没有犹豫,头也不回地朝警局方向而去。
安芳华站在别墅门口,望着儿子离开的方向,久久没有动。
少顷,身上忽然一暖。
她缓缓转头,对上了丈夫深沉的双眸。
“没事的。”付鸿业将她搂进怀里,温声道,“我们都会好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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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上。
固慈望着这不怎么正经的房间,再看看含笑把玩项圈的谚世,默默咽了咽口水。
脑海中某些记忆也清晰了些。
锁链,捆绑,囚禁
谚世没骗他,他真的都做过,且是对谚世本人。
谚世拿着项圈走过来,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固慈心上。
而每走近一步,固慈就觉得脸上更热一分,腿也软。
直到两人都快贴上了,谚世才停下来微微弯腰和他对视:“固慈大人,准备把我关到什么时候啊?”
脑海中某个画面和此刻重叠起来。
那时的谚世也顶着这张邪里邪气的脸,一头银发长长披散在身后,双眸猩红,周身萦绕着的黑色魔气蒸腾翻滚。
他坐在地毯上,一只手臂搭在曲起的膝盖上,姿态懒散,神情自若,甚至唇角还带着点笑,好似他脚腕上并没有扣着锁链,他也并非阶下囚。
“准备关我到什么时候啊?”他随口问。
固慈当时穿着一身淡青色长袍,墨发如瀑,随意地束起高马尾,发梢还带着卷。
他和谚世对视一眼,然后走过去在谚世身侧坐下来,解开了他脚腕上的锁扣。
谚世抬眉,收回腿变成了盘膝而坐,单手撑着膝盖抵着脸,好奇地看他。
固慈也不说话,只顾着手上的动作,把一卷毛皮固定在锁扣内侧,而后还自己试了试。
确认不会再磨到脚腕,他才侧头看向谚世。
谚世沉默片刻后坐直身,又把腿伸了过去。
固慈便又把锁扣给他扣上。
而后他就起身准备离开,谚世便叫住他又问了一遍。
固慈回身看他,想了想后认真说:“等到你不想毁灭人类了,我就放你走。”
谚世当时好像翻了个白眼道:“你知道我叫什么吧?”
“知道。”固慈点点头。
谚世就好笑道:“所以你的意思是永远不放我离开?”
固慈有些懵懂地眨了眨眼,然后蹲下来,歪着头不解道:“是因为名字,你才想毁灭人类吗?”
“”谚世无言。
固慈便认真道:“那你改个名字好不好?”
谚世继续沉默无言。
固慈自己想了想,然后道:“就把第一个字改了吧,改成谚语的谚。”
“为什么?”谚世蹙眉。
固慈:“这样你就不想毁灭人类了。”
谚世:“我是问为什么要改成谚语的谚。”
“因为”固慈也说不出什么,茫茫然道,“可能因为写起来好看。”
谚世眉心蹙得更紧,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在沉默许久后还真的答应了:“那也行,都差不多吧。”
回忆都是片段式。
固慈只记到这。
可他又觉得有点怪。
那到底是什么时候的事啊?谚世为什么会是银色的头发?
而且谚世的“谚”居然是他给改的吗?那原来的“谚”是哪个字?
还有,刚刚记忆里的自己和谚世,看起来都不怎么聪明的样子。
和现在的他们简直判若两人。
如果真要说,那个时候的他们都有点像是固慈几个月前没恢复记忆的时候,懵懂、无知,像对一切都保有好奇心的幼童?
等等,这不会是他最久远的记忆了吧?
固慈眼眸微亮。
如果是这样,那是不是说明,当时的他们确实是刚诞生不久,对一切都稀里糊涂的。
所以这所谓的锁链和囚禁什么的,也并没有其他暧昧的含义,单纯就是固慈为了防止谚世这个魔头毁灭人类,所以给他关这了。
然后固慈又怕锁链弄疼谚世,还给他弄了个毛皮垫着。
天呐。
那他也太善良了吧?
固慈都觉得自己有点好心过头了。
谚世见他表情变换,像是走神,没忍住凑过去在他唇上啄了一口。
固慈回神看他。
“想什么呢?”谚世站直了。
固慈眼神飘忽了一瞬:“就是想到我把你关在这里的原因了。”
“哦?”谚世装傻道:“不是因为你想对我强_制_爱吗?”
“才不是。”固慈红着脸道,“是为了不让你做坏事。”
“坏事啊。”谚世手中的项圈不知道怎么就套在了固慈手腕上,将他两只手捆在一起。
固慈还没反应过来,就觉得脚下一轻,眨眼间他已经被谚世抱着带去了那一室的地毯上。
“没一会就到地方了!”固慈紧张道。
谚世就笑:“没事,我快一点。”
固慈还想说什么,但谚世已经堵住了他的唇。
船舱内的郭文赋等人都是可以在极端环境中补觉的高手,因而很快就睡了过去。
等小船行驶到深山县上方的时候,众人就接二连三地起身,来到甲板上。
固慈和谚世已经在甲板上了,但看样子也是刚到。
杭钧和冉骄年纪轻,又是爱八卦的性格,因而都发现了固慈通红的耳根和嘴唇。
当然,还有谚世颈侧的齿痕。
那齿痕明明轻松就能消除,但谚世美其名曰要节省魔气,就那样大咧咧敞着,好似生怕别人不知道那是固慈咬的。
固慈都不敢看他,也怕警察们问,就忙道:“接下来怎么走啊,杭钧来指路吧。”
“好嘞。”杭钧脸上笑嘻嘻,显然猜到刚刚发生了什么。
但他也没胆子调侃两位大佬,便专心指路。
走了约莫十多分钟,小船从一道道险要的崇山峻岭之上飘过,才堪堪在山坳里看到了一点灯火。
“到了。”郭文赋道,“是深山县的同志们点的灯。”
现在都凌晨了,村里人早就已经睡下,但为了能让他们找到位置,在此地的警察们便开了灯。
众人落在地上,发现亮灯的地方是位于村庄东南的一家院子。
这院子比起村里其他人家都要大,房子也盖的气派,想必是村长家。
固慈和谚世不自觉地环顾四周,又对视了一眼。
刚才船行驶到村庄附近的时候,他们就看到了山野间遍布的阴气,隐隐还有鬼哭狼嚎声。
显然,这山里藏着许多鬼魂。
且都是阴气重的那类横死鬼。
自然,他们也发现这村子的古怪之处,明明四周都是山,且都弥漫着阴气,偏偏村子里干干净净。
这里没有阵法,也没有法器镇守,能在这漫山遍野的鬼怪阴气中独善其身,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不过无论是什么,都说明这村子里定然藏着秘密。
固慈和谚世没表现出什么,面色很快就都恢复淡然,随着郭文赋等人前往面前亮着灯的院子。
他们的脚步声惊动了院子里的狗。
狗吠声在寂静的山林中尤为震耳,很快其他家的狗也都叫起来。
第99章 第 99 章 民风淳朴。
狗吠声叫醒了整个村子。
但不知道为什么, 各家各户都没有人出来看,只有固慈他们面前的院里开了门, 左右两间房里都出来了人。
东屋里先后走出了五个男人,虽然都穿着便服,但他们身上的气质,和不同于村里人的白净面庞,可以断定他们都是警员。
而且,其中一位警员的手还按在后腰处,方便随时拔枪。
来到这样与世隔绝的村子,警员们显然也是防备着的,这次应该都申请了实弹配枪。
另一边,西屋里也走出了四个大男人。
这四个穿着都很朴素,其中有两个还裹着军大衣, 显然是村民,也是这家的主人。
固慈打量了一眼,五位警员都身强体壮,一身正气。
那四个村民中,有一位年纪大的, 微佝偻着背, 眼神也看起来有些浑浊。
估摸着是这家的长辈,他身边跟着的另外三个年轻男人, 应该是他的儿子或者侄子之类的。
光看身形,这三位年轻人的体格甚至比警员们都强, 即便隔着厚厚的棉衣外套,都能感受到他们隐藏着的蓬勃力量感。
郭文赋也认出了谁是同事,便对那五位警员道:“万队在吗?我是康安市市局的郭文赋。”
五位警员中看着年纪最大的那位当即小跑过来,另外几位警员也忙跟上, 脸上的防备和警惕都没消下去。
郭文赋将自己的证件给万队看了,对方确认之后才露出笑,打开院门道:“刚收到您说马上过来,让我们开灯引路,我还有点懵。没想到你们真来了。”
就这地方,他们几个当地人大白天骑着车都差点没迷路。
“事情紧急,我们就先过来了,打扰你们休息了吧。”郭文赋还是客气地寒暄了两句。
万队也客气了几句,而后便将自己身后的队员们介绍给郭文赋等人。
两拨人互相认识了一下。
万队又朝院外看了眼,没看到任何交通工具,便诧异道:“你们没骑车吗?”
九弯村太封闭了,几十年如一日。
早几十年的时候,上面宣传脱贫致富,还提倡扫盲,所以深山县里还给九弯村拨了人来下乡教书和修路。
但这里条件艰苦,下乡的老师没两年就找关系调走了。
修路条件也太差,所以没修成,这村子就一直没能发展起来。
导致这次万队他们下来查案子,也都只能在某个山路前留下车,转骑摩托上来。
没办法,山路太窄了,车子根本行驶不了。
但看固慈他们,好似根本没有其他交通工具,总不能是走上来的吧?
那一道道弯曲的山路,下了小汽车后,转骑摩托可也要五六个小时才能到。
一行人中,虽然固慈和谚世的身份级别更高,但都默认让郭文赋当队长。
和万队,以及和村民们打交道的事,自然也都由郭文赋出头。
“我们有阴阳司的同事帮忙,走特殊通道过来的。”郭文赋也没瞒着。
刚刚他介绍固慈和谚世的时候,就说了他们是阴阳司的人,于是万队和另外几位警员都惊叹连连。
万队看着就是为职场老油条了,知道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
此刻他就没有多追问,而是转而带着众人朝那四位村民走去。
那四人从刚才起就站在原地没动。
见到万队领着几个陌生人过来,这四人都忙露出有点憨厚拘谨的笑,几个年轻人还往后退了退,把年长的那位让出来,显然是让老人家做主。
这位老人家脸上沟壑纵横,此刻也露出笑,看着还挺淳朴。
固慈眸中金光一闪而过,开了天眼。
下一刻,他脚步微微顿了片刻,然后又恢复如常。
但谚世一直走在他身侧,自然发现了这一瞬的不对劲,不过他也没在这时候问什么,而是若有所思地看向那几位村民。
“这位是王老爷子王树根,也是九弯村的村长。”万队介绍道。
郭文赋当即上前和王树根握手,自我介绍了一下:“老人家,我们是警察,就是来了解一点事情,您别担心。”
“哎,好好,警察同志是好人,我们都欢迎。”王树根笑的一脸和善。
又是一阵寒暄,王树根和众人介绍了身后的三个年轻男人。
都是他的儿子,取得名字也很简单,王大木、王二木和王三木。
三个儿子年纪最大的已经快四十岁,最小的也有二十七八,老大娶了老婆,另外两个还没有。
此刻西屋里,王大木的妻子和三个孩子估计都已经醒了,但没有出来。
至于王树根的老伴,说是几年前就去世了。
现在天色也已晚,固慈他们都已经到这里了,也不差这一时半刻,便想着第二天起来再调查询问,不然这黑灯瞎火的也难办。
村长家院子大,屋子也多,整体分成了东屋和西屋两个大屋子。
西屋是村长一家惯常居住的,说是里面有好几个房间,王树根和几个儿子都各有一间房。
东屋也有四间房,说是给孙子们准备的,不过现在孙子们都还小,其中一个还在吃奶,所以屋子本就空着,现在给警察们住也住得下。
村长让二儿子和小儿子回去睡觉,他则和大儿子一起领着警察们走进东屋。
固慈发现确实如村长所说,屋子里有四间房,都盘着炕,每个房间都不小。
不过因为固慈他们来的急,火墙又不连通,所以现在只有一个房间是烧了炕的。
深山县的五位警员都是男的,所以就都挤在这一间房,反正炕够大,一起睡也安全。
但现在又来了七个人,一间屋子就住不开了,而且还有周法医和冉骄两个女警,总不能和他们挤一个炕。
村长便想让大儿子临时再去烧炕,但固慈拦住了。
“不用麻烦了。”他温笑道,“用符纸就行。”
“符、符纸?”村长有些茫然。
固慈点头,然后从乾坤袋里掏出黄纸和朱笔,当着所有人的面画了四张符。
他画的很轻松,而收笔的那一刹那,所有人都感受到了一股玄妙的气息在空中荡开。
康安小队的警员们和阴阳司合作颇多,所以没有多惊讶。
深山县小队则在恍惚之后,就觉得惊叹不已。
唯有村长父子两人脸色都变了变,眼底神色也是惊疑不定。
固慈像是没看到他们神色各异,就拿着符纸走到门边,将其中一张符纸贴在门上。
贴上的瞬间,固慈嘴里低声念了句什么,众人就见那符文闪起金光,同时屋子里也好像更暖了一点。
如果这时候大家还没有实感,那等固慈走去另外一间房,将又一张符纸贴在门上后,众人当即瞪大了眼。
这间屋子没烧炕,因而刚走进来的时候,大家冻的嘴里都有哈气,但符纸贴上的瞬间,整个屋子就暖和了起来。
“哇。”不知道谁惊叹了一声,警员们都纷纷鼓掌兴奋。
固慈笑笑,从乾坤袋里拿出两床新被褥交给周法医和冉骄:“你们铺上这个,被子也是新的。”
“多谢大人。”周法医感激道谢。
冉骄就更跳脱了一些,兴奋道:“大人你好强啊!太谢谢你了!”
“没事。”固慈余光瞥见脸色惨白的村长父子,继续笑道:“这符纸不仅能暖屋子,还能保护你们,不论是不怀好意的人还是其他东西,都不能接近你们。”
当然这符纸还有其他功能,那就是如果有人动了或者毁了符纸,固慈第一时间就能知道。
警员们当然知道固慈说这一番话,其实就是在警告吓唬村长。
但这些话也安抚了他们,让他们都不那么提心吊胆了。
笑话,有阴阳司的人在,谁能把他们怎么样?
固慈又给另外两间屋子也都贴上了符纸,没等他开口问怎么分配,郭文赋就很有眼色地说:“两位大人住一间吧,我们剩下的男的四个四个一屋,也不挤。”
这一路上,杭钧和绍军雄也看出了固慈和谚世的关系,自然不想和他们住一起。
万队他们虽然不知道固慈和谚世的关系,但他们也不敢和阴阳司的大人们住一起,便都应道:“对对对,两位大人宽敞住吧。”
“行。”固慈也不墨迹,给大家分了被褥后就转头看向村长父子俩。
他眼里的金光在屋子略昏暗的光线中,格外明显,也衬得他越发不像普通人类。
王树根浑身都在发颤,王大木也好不到哪去,甚至比起老父亲,他心理素质还更差一些,大冷的天,他额间都已经冒汗了。
“既然好了,那、那我们爷俩也回去睡了。”王树根僵硬地笑。
固慈就笑笑,算是默许。
两人当即告别众人,匆匆出了屋门朝西屋去了。
警员们默契地一直没说话,侧耳听着西屋门被关上落锁,众人才齐齐看向固慈和谚世。
谚世像个护卫站在固慈身侧,自始至终都没开过口。
可即便是康安小队知道谚世才是司长,面对此也并没有觉得不对劲,好似固慈做主很理所当然。
于是深山县小队也觉得固慈应该才是众人的老大,对他越发恭敬。
而且有固慈刚刚露的那一手,他们恭敬中还多了崇拜和信赖。
杭钧没忍住,问道:“大人,那边是不是有什么问题?”他朝西屋的方向努了努嘴。
“嗯。”固慈点头。
天眼开了,他能看到村长父子身上滔天的罪孽。
显然他们并非表现出来的那样憨厚淳朴。
刚才固慈画符,说那些话,都是故意吓唬这些村民的。
愚昧落后的村子可能不怕警察,也不怕法律,但也因此,他们会更怕鬼神之说。
固慈刚刚那几下,估计会让村长父子都睡不着觉。
或许明天都不用警察问,这父子几人就会自己把拐卖妇女的交代清楚了。
“先睡吧,什么事明天再说。”固慈冲众人笑笑。
众人便纷纷应下,回了自己屋。
本来前半夜万队他们都没敢睡死,接到郭文赋的消息时万队甚至还没睡着。
但现在看着门内贴着的符纸,那柔和的金光将屋子映的暖融融的,他们心里也安定了很多,不知不觉就睡沉了。
另外两间房亦是如此。
固慈和谚世单独在一间屋子里住下,他们并肩躺在炕上。
他们是不用睡觉的,但早就习惯了和人类一样的作息,所以此刻闭着眼,还真好像感受到了困意。
“他们罪孽深重。”固慈困倦着开口。
谚世侧身,将他抱进怀里。
固慈便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在他颈窝,打了个哈欠。
谚世抚摸他的后背,柔声道:“乖,睡吧。”
不久后,一缕黑雾悄声钻出房间,探去西屋。
第100章 第 100 章 无知也是错。
西屋里确实有几个房间, 但现在四个大男人都在一个房间内坐着,村长点着旱烟吧嗒吧嗒抽, 手还是抖的。
王大木也捧着热茶喝,满脸惊慌。
“爸,你说咋办?”王二木面色也沉,但因为没有亲眼看到固慈的手段,所以并没有那样害怕。
王三木脸上不耐烦,也有些不屑道:“他们不就是来查那些婆娘的吗?咱们都是花了钱的,就是告诉警察能怎么样?”
“能怎么样?”王树根阴着眼瞪他,“能给咱们都抓了你信不信?!”
王三木撇撇嘴:“那咋了,反正咱们家婆娘是村里的,别人家买了关咱们什么事?”
“对啊爸。”王二木也道:“反正咱也没买,就直接告诉他们呗, 村里那几家还能跟咱们作对不成?”
王大木也像是终于反应过来,紧张道:“爸你也看到那个大人的手段了,那可是真半仙,咱们自己交代或许还能立个功,那叫啥来着”
“将功补过。”
“就是这个!”王大木道:“爸咱就直接告诉警察吧, 他们愿意抓谁, 愿意带走谁婆娘都成,反正跟咱们没关系。”
“确实是早送走早安心。”王二木点点头:“如果任由他们查下去, 万一发现点别的”
话没说完,但兄弟三人都看着王树根, 等他做主。
王树根一根烟抽到了底,烟雾朦胧着他的脸,好似他脸上的沟壑都淡了一些。
他像是回忆着什么,最后狠狠拿两指捻灭了烟头:“成。睡吧。”
兄弟三人都松了口气, 出了房间。
王大木走到自己房间推门进去。
房间里一张大炕,屋子也烧的热乎。
床上三个大小不一的男孩睡得很沉,另外还有个裹着被子坐在墙边的女人。
那女人看着二十出头年纪,皮肤比起这些男人都更白,长得也还算漂亮。
她看到王大木走进来,忙动了动身子,小声道:“咋样了?又有警察来?”
王大木应了一声,转身想要关门,但却被人拦住。
“大哥大哥。”王三木笑嘻嘻地挤进门来,“那啥,这都凌晨过十二点了,婆娘我带走也成的吧?”
王大木脸色难看,但王三木不怎么怕他,说完就跑去炕头,朝女人张开怀道:“叶子来,今儿该我了。”
被叫叶子的女人看了眼杵在门口的王大木,然后还是裹着被子蹭到了炕头。
王三木当即扛着人急匆匆出了屋,往自己屋去了。
王大木想甩上门,但看着床上几个睡得安稳的儿子,还是忍住了,憋着气上炕。又怕又气,一晚上没睡着。
黑雾悄无声息地看了全程,又缩回东屋,回到谚世体内。
黑暗中,谚世眉心紧蹙,被恶心地也睡不着。
古时候有些村子里人穷,也没开智,为了省钱就会几个儿子娶一个儿媳。
也有些人家兄弟死了或者怎么了,就会让剩下的兄弟兼挑两房三房的,只为了传宗接代。
到底最后受苦的都是女人。
可现在社会进步发展,谚世还以为这种事早就没了,没想到又让他碰上了。
谚世的确被恶心地一夜没睡,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固慈睁开眼就看到谚世一脸的阴沉,还迷茫了下。
“怎么了?”固慈凑过去蹭了蹭他。
谚世吻了下他的唇,本想瞒着这种恶心事,但想到固慈见识过的脏事估计比他还多,于是还是把自己探听到的事说了。
固慈听完也是一脸难受。
尤其是听到叶子并不排斥的时候,胸口更是堵得慌。
叶子是村子里的人,估计从小就被这种环境影响,又没有接触外面的事,所以觉得这都是正常的,因而不排斥。
但
固慈没办法对这种事发表什么意见,人多多少少都会受环境影响,他也不能说叶子就是错的,因为在叶子的世界和认知中,这就是对的。
但叶子不知道,村长一家又怎么会不知道这种事不对?
不然他们也不会对外只说叶子是“大儿媳”了。
可即便知道,即便他们家有能力娶三个儿媳,他们还是只娶了这一个。
想到村长一家身上围绕着的滔天罪孽,固慈才好受一些。
快了。
那些孽障已经变成了怨气,在吸食着他们一家的精气神,即便没有固慈插手,他们也很快会死于横祸。
只是那样可怖的怨气,可不只是侵害叶子才会形成的。
这家人,一定做了更多更残忍的事。
想到谚世探听到的消息,固慈沉声道:“看来他们今天会承认村子里有拐卖妇女的事了。”
谚世点头:“估计还会主动带咱们去找那些人家。”
固慈坐起身朝窗外看去,屋里没有窗帘,所以一眼就看了出去。
天蒙蒙亮,但院子里已经有走动着的身影了,还有了烟火味,想必村长家已经准备生火做早饭。
固慈的眼神投向更远处的山峦,浓重的阴气蒸腾呼嗥,天亮也不停歇。
九弯村四面环山,且都是高山,只有一条小路通向外界,而要走上那条路出村,就一定要经过村长家,村长可以看到每一个进出村庄的人。
换言之,只要他不想,就没有谁可以进出村庄。
其实光看条件,村子里通了电,电器也有,信号也有,像村长他们肯定也有手机。
他们完全可以接触外界,但固慈猜像叶子这样没有地位的人,尤其是女性,肯定是没有手机的,也肯定没机会接触外界。
村长和村里的一部分男人,合计将这个村子封锁了。
谚世从炕上坐起身,他知道固慈在想什么,便揉了下他的头道:“想做什么就去做。”
固慈微怔,而后就冲他露出一个毫无阴霾的笑。
他想做的事无非就是打破封闭,这很简单。
只是打破封闭之后的事,却需要更多社会组织和官方机构来处理。
固慈不想以一己之力满足谁谁的愿望。
毕竟人类,大多都是贪得无厌的。
他今天能帮叶子,帮九弯村的人走出大山,明天这些人可能就需要他帮忙安排生活工作,后天可能就要他提供更多的金钱或者名利。
帮了一次,那这些人就成了他的责任。
他不想再背负这样的责任了。
固慈想到此忽然一怔。
他为什么要说“再”?
脑海中某些记忆被掀起一角,但固慈没能细究。
谚世已经下了炕,固慈便也想跟着下去。
他坐到炕边,谚世便在他身前单膝跪在地上,帮他穿鞋。
固慈心脏微微一震。
在第一次进入梦鬼之境的时候,固慈迷了魂,当时谚世就是这样帮他擦脚,还吻了他。
在那次火锅店,谚世也曾以这般姿态仰视他,亲吻他,还和他说这不算犯规。
只是那两次,固慈都分不清现实和梦境。
现在他分清了,那都是真的。
在他没恢复记忆前,就已经被谚世偷吻了两次。
谚世帮他穿好鞋,一抬头,就见固慈俯身过来,在他唇上落下一吻。
谚世瞳孔一颤,没等反应,固慈就已经退开身下炕,疾步往外走,一套动作行云流水。
低笑一声,谚世才慢慢起身,心情颇好地出门去。
昨夜憋了一晚的气也散了许多。
固慈耳根还有些热,出门被冷风一吹才好了一点。
他站在院子里,见王二木已经在灶房烧了两大壶热水,叶子也围着围裙在忙活做早饭。
见固慈出来,王二木还从灶屋里探头出来笑道:“你们醒了,快洗把脸,可以吃早饭了。”
他笑的憨厚,语气也热情,完全就是一个好脾气的淳朴村民,让人挑不出一点错。
固慈道了谢,转头发现谚世和警员们也都陆陆续续出来了。
西屋里的王树根和王大木也出来了,和众人寒暄几句,就请大家进灶屋吃早饭。
灶屋不小,摆了两个圆桌,够所有人一起吃。
众人先洗漱,谚世就坐在固慈身边没动筷,固慈倒是吃了。
没毒没药。
他朝郭文赋等人看了眼,大家心照不宣,这才放心吃起来。
早饭就是清粥小菜和大白馒头,味道都还不错,是叶子做的。
叶子没和他们一起吃饭,做好饭之后也没和众人打招呼,低着头匆匆回了屋子照看孩子,再没出来。
但在出灶屋的时候,她因为着急还拌了一下,是王二木搂住她才没让她摔。
叶子急匆匆走了,王二木望着她的背影停了几秒,看着对方进了屋,王三木走出来后才收回视线。
在坐的都是老刑警,心中警惕着,所以对一切细节都格外在意。
他们自然看出王二木和叶子之间的古怪氛围,心有疑虑,但都没表现出来。
吃过饭后,警察们想着帮忙洗碗收桌,村长却拦住了,说让大儿媳一会洗。
他又请警察们去了自己屋。
他房间是最大的,除了炕还有液晶电视和沙发茶几之类的,像是小平米的楼房一样。
王大木给众人沏了茶,之后便出了门,留下村长和固慈他们坐在沙发上。
显然,他这是有话要说。
众人都知道是固慈昨晚的恐吓起到效果了,当即都打起精神,杭钧和深山县的一位同事都架起了执法记录仪。
万队笑着用土话安抚了两句,说明这视频只是留证,不会外传什么的,让村长有什么就直说。
村长有些尴尬和拘谨地搓了搓手,脸上的褶子都皱在一起。
“各位警察同志,之前是我糊涂了,想着乡里乡亲的,我不能出卖他们。但昨晚我好好想了想,觉得这事是村民们不对,他们是犯了法。”
“所以我也不想帮他们瞒着了。”他好似一瞬间老了几岁,脊背也更佝偻了,“我们村确实是有被拐卖来的婆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