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鹤唳玉京 薄月栖烟 34899 字 3个月前

霍危楼睨着她,“是,如何?”

薄若幽一想到此处是霍危楼睡觉之地,身上锦被平日里盖在霍危楼身上,脑袋下软枕亦是霍危楼所用,便觉这锦被和枕头都有些烫人,莫说是霍危楼了,便是个寻常男子,她又怎能睡他的床榻?

她一时有些惊愕,“民女怎敢睡在侯爷寝处?”

霍危楼若有所思的看着她,眼前此人实乃榆木一般,又心思纯然,他一时不知该拿她如何办才好,便颇和蔼的道:“我让你睡,你便睡得。”

薄若幽自己想来,只猜许是昨夜自己境况危机,情急之下霍危楼才将她带来此处,虽觉颇不好意思,心底却又有些感动,“多谢侯爷救命之恩,侯爷又救了民女,民女实在无以为报……”

霍危楼听她说话之声虽是嘶哑,却也能断续成句,心中稍安,更是不急去叫明归澜来,见她一副感恩戴德模样,他便深眸道:“此话我听了多回了。”

说着到底不忍在此时捉弄她,叹了口气道:“可疼的厉害?昨夜很是惊险。”

霍危楼这一问,便勾起了薄若幽心底的委屈来,脑子越是清明,昨夜种种便越发历历在目,做仵作几年,虽也有担惊受怕之时,却还未如此生死一刻过,她眼底泛起一层水光,鼻尖亦有些发酸,摇了摇头道:“不疼,幸好侯爷来了,民女昨夜心底绝望之时,便……”

她此时反应有些慢,话都说了一半,才觉此言不妥,霍危楼却眸色一紧,“便如何?”

薄若幽身子往被子里缩了缩,“侯爷救了民女多回,民女昨夜便在想,侯爷是否知道民女被绑走了,会不会来救民女,后来侯爷果真来了,侯爷当真是民女的大恩人。”

霍危楼心中怜惜更深,又自责未能去的更早些,一时忍不住倾身拂了拂她眼角,“你还伤着,少说些话,此番你吃了苦头,往后,再不会了。”

此般亲近令薄若幽面上热意更甚,自小到大只有义父与她亲厚,旁的男子,甚至未近过她身,霍危楼如此虽令她不自在,却也并不排斥,只是又往下缩了缩,锦被搭在她下巴处,一张小脸被满枕的墨发映衬着,更显的我见犹怜,平日里她素来温婉沉静,气性可比兰竹,少见孤弱模样,此刻又伤又病,却是难得现出稚嫩娇柔之态。

霍危楼语声更缓了些,“你身上的伤不轻,得将养多日,这般早醒了已是大幸。”

薄若幽缓这片刻,昨夜更多细微末节涌入脑海之中,惊怕,委屈,眼底又有对霍危楼的感激,神色很有些复杂难明,叫霍危楼瞧着,便更是心疼的紧,薄若幽目光一转,见天色已是微亮,当下想起昨夜是从家中被掳走,“侯爷,义父他”

“你义父在侯府内,昨夜入府,此刻在客院歇着,稍后令他来见你。”霍危楼说完此言,眸色忽而一深,“我想让你留在侯府养伤,你可愿意?”

薄若幽迟疑,“为何留在侯府养伤?”

霍危楼眼底一片幽深,“你那宅子周围颇多平民住处,说是鱼龙混杂也不为过,你本就是在家中被掳走,我如何能放心让你回府养伤?”

薄若幽秀眉微蹙,“如

此……于礼不合……”

“我说的话便是礼。”他语气沉下来,眸色亦是晦暗,“你若不应我,我便不许你见你义父。”

饶是薄若幽此刻反应缓慢,也被他这话惊了一跳,一时哭笑不得,“侯爷”

霍危楼倾身,将她脸侧乱发拂了拂,这一下又令薄若幽微惊,若霍危楼只有一处古怪,还可解释为她受了伤,可这片刻见的古怪却不止一处。

她又往被子里缩,霍危楼凤眸一凝,“躲什么?”

薄若幽满是疑惑的望着霍危楼,心中虽是跳若擂鼓,面上却强作镇定,又哑着嗓子,狐疑的问:“侯爷怎的了?”

霍危楼满腔怜惜心疼,被她这般一堵,拂她墨发的手都是一僵,“什么怎的了?”

薄若幽嗓子刺疼的厉害,说话颇有些费力,可只因她受伤,霍危楼便如此温柔可亲,实在令她惶恐的紧,“民女……虽是受了伤,却也无大碍,侯爷不必如此……”

霍危楼听的好笑,“不必如此?”

薄若幽此刻只巴巴露出一双眼睛在外,瓮声瓮气的道:“侯爷都不像侯爷了,民女……民女有些害怕……”

霍危楼:“……”

薄若幽是当真有些怕,霍危楼本是不近女色之人,而她今日总觉得霍危楼看她的神色有些古怪,诸般温柔亲善,简直换了个人一般,可她是不会有非分之想的人,只觉霍危楼这是魔怔了不成?

霍危楼看薄若幽这模样,仿佛体会到了当初福公公看他那般无奈,然而他可要比眼前这人聪明的多,他倾身将快要挡住她半张脸的锦被往下拉了拉,“那如何你才不怕?”

薄若幽苦着脸,“侯爷还是若往常那般待民女来得好。”

霍危楼被她气笑了,“我往常哪般待你?”

“侯爷……将民女当属下用……”

霍危楼实在忍不住,伸手在她眉心点了点,“你可有良心?你见我何时送过哪个属下归家?何时为了这般小案子沐休过?我做这些,难道是为了宁骁不成?”

薄若幽面热耳热,旁的话模棱两可便也罢了,如今再听不出异样,那她便白费了聪颖的脑袋,她睁大了眸子望着霍危楼,却是一个字不敢问不敢说,生怕问错了说错了,惹得霍危楼斥她自作多情,可心跳的快要从嗓子眼蹦出来,却又不敢置信,一时人呆住,见霍危楼目光灼灼望着她,又忍不住想藏进被子里去。

霍危楼隔着被子将她腰身按了住,“那救命之恩,也并非不可报”

薄若幽只觉自己脸上烫的厉害,预感到霍危楼要说什么,她忙道:“民女……民女愿为侯爷肝脑涂地,赴汤蹈火”

霍危楼扬眉哼笑了一声,“我不要你肝脑,我要你此处。”他抬手点了点薄若幽心口,“我亦不要你赴汤蹈火,我要你留在侯府养伤,可能做到?”

他凤眸如渊,言辞明白坦荡,不容她退避,薄若幽一时怔住,“侯爷”

霍危楼要她的心。

这下她再不敢置信,也被霍危楼此言震住,她深知霍危楼非信口开河之人,一如她深知霍危楼对女色无意,可她没想过,霍危楼竟对她有此念。

她愣愣的望着霍危楼,人似被吓呆了,又惊又疑的神情落在霍危楼眼底,倒也不算意外,他凤眸微狭,“我话已至此,这个恩,你是报还是不报?”

薄若幽半晌不能言语,霍危楼却不容置疑道:“你不言语,我便当你答应了,留在侯府,一来能好好照料于你,二来,我每日见的着你,也好放心。”

薄若幽面上热意又起,可对他突如其来的明言心迹,她却觉有些似幻非真之感,因从未有过此念,霍危楼这般直接简单道出,反使她震骇无措。

“稍后你义父会来看你,我要你告诉他,你想留在侯府。”霍危楼见她怔愣着半晌未语,不由手伸进她锦被之下握住了她的手,此行吓得薄若幽挣扎起来,他却不由分说握住她不放,“我知你跟着我未作他想,因此意外非常,可我一言九鼎,适才所言,你不可不信。”

说着他又倾身靠的更近些,含着些危险意味的道:“你若不留在侯府,我便要日日去你府上,届时闹得人尽皆知,我虽无谓,可我怕你一时片刻还接受不得,明白吗?”

霍危楼心思未明之时颇为自控,可如今定了心思,那雷厉风行的行事作风便一以贯之,他将几言说尽,见薄若幽还是满面陈杂,便知需得给她些时间缓缓,他捏了捏她掌心,“我去叫明归澜来,你莫乱动,嗯?”

薄若幽眼珠儿动了动,霍危楼便放开她站起身来,见她一双眸子黑白分明的,受惊的小鹿一般,却又始终望着他,他心底只觉高兴,转身便朝外走来。

刚出门,迎面碰上了福公公,福公公见他便问:“侯爷,幽幽她”

“已经醒了,可言语,人也未曾发热,你去将明归澜叫来,再把程蕴之请来。”霍危楼吩咐着,虽是一夜未眠,可眉眼之间颇多飞扬意气,看得人生疑。

福公公狐疑的蹙眉打量了他片刻,“幽幽醒了,侯爷高兴是应当,可侯爷怎一副自己做了什么得意之事的模样?”

霍危楼看着福公公道:“我已令她留在侯府养伤,她会自己与程蕴之说。”

福公公一愕,“幽幽答应了?”

霍危楼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眉梢扬起,“自然。”

福公公越看越是不对,“侯爷不会还说了别的吧?”

霍危楼一本正经道:“我与她说明白了。”

福公公惊的嘴巴大张,“侯爷和幽幽说……您对她有意?”

见霍危楼颔首,福公公忙问,“那幽幽作何反应?”

霍危楼便道:“有些意外,不过让她缓缓便罢了。”他神态自若,仿佛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福公公面露苦色,“幽幽受了伤,您心疼之下关切些也没什么,可您此番也不怕吓着人?幽幽若是不愿意”

霍危楼有些莫名,“她为何不愿?”

薄若幽信任他,更对他颇有些崇敬之情,这些他都看的明白,他护救她,赏识看重她,更牵挂疼惜她,她也并非是无知无觉的冷血之人,如今更对他颇多感激,何况论起才德,相貌,地位权势,他无一不是天下女子心向往之的人物,薄若幽怎会不愿意?

福公公见霍危楼如此,心底反倒更有些担忧,只是此事复杂,并非一言两语可说得清的,“眼下幽幽伤势要紧,老奴先去请明公子和程先生过来”

霍危楼应声,唇角弯出好看的弧度,又折身入了内室,可等他再入内室,看到床榻上躺着的薄若幽之时,他却忽而生出一股子不妙的预感。

躺在榻上的薄若幽一脸发愁之状,似在苦思冥想着什么,她面上并无雀跃欢

喜,便是因羞涩而起的不自在,也只有残留在眉眼间的那么一星半点。

霍危楼看得出来,她神思已比先前清明了不少,更颇为冷静自持,病伤并未让她真的变的娇弱。他抬步上前,凤眸之中透着从容,又在床边坐下,“去叫明归澜和你义父了。”

薄若幽将锦被拉到了鼻尖上,只露出一双眸子七分审视三分怯意的望着他,霍危楼见她如此,也不知她想到了哪些奇怪之地,没好气的道:“我莫非会吃了你不成?”

薄若幽又瓮声瓮气的开口,“民女”

霍危楼却立刻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往后在我跟前,不必如此自称。”

“民……我……”这般言辞薄若幽颇有些不习惯,她磕绊了一下才继续道:“我还是未想清楚侯爷适才所言之意,侯爷从前便待民女颇好,亦十分看重民女,您如今说想要民女的……您莫非是嫌民女对您不够忠诚?”&lt;a href=&quot;<a href="http://www.999xs.net&quot;" target="_blank">http://www.999xs.net&quot;</a> target=&quot;_blank&quot;&gt;<a href="http://www.999xs.net&lt;/a&gt;" target="_blank">www.999xs.net&lt;/a&gt;</a>

只有君臣主仆才论忠诚,霍危楼听的此言,虽有些哭笑不得,却毫不意外,薄若幽若当真能将他所言听个真切,再立刻欣喜若狂投怀送抱才当真见鬼了。

霍危楼又伸进锦被之中捉住了她的手,薄若幽暗自挣了挣,却哪里挣的脱?

霍危楼道:“我非好女色之人你当知晓,这侯府的大门,除了公主府的人,还未有女眷入过门,我这内室,更从未有女子踏入,尤其我这床榻,你还是头一个躺上来的,我便是再如何体恤赏识下属,也不会因此便让他们躺在我的榻上”

薄若幽听的面红似血,此时门外却响起了说话声,是福公公带着程蕴之和明归澜来了,薄若幽隔的老远便听到了程蕴之的声音,她面上更是涨红一片,连忙想要挣脱霍危楼的手,脚步声越来越近,霍危楼神色淡淡看着他,却就是不放。

薄若幽着急起来,“知道了知道了,我听明白了,我懂了,侯爷且放开,若要义父见我们如此失礼,他必定不愿我留在侯府。”

霍危楼倾身道:“若不留在侯府养伤,那我便当着你义父的面捉你的手。”

薄若幽听的心惊肉跳,霍危楼此时放开她,起身拂了拂衣袍,泰然自若的迎了上去,程蕴之一进门便朝床榻之上看来,薄若幽面上潮红还未退下,又是一副病容,看起来倒像是染了风寒一般,后面福公公和明归澜进来,先给了她父女二人片刻说话时间。

明归澜又帮她诊脉,而后松了口气道:“药用的及时,薄姑娘也比我想的身子强韧些,脉象上看已好了许多,只是听薄姑娘说话,颈子上的伤得养好些日子。勒伤消肿化瘀是其次,还是怕伤了内里经络,又伤了嗓子。”

薄若幽如今说话皆是粗哑之声,对女子而言尤其自伤,薄若幽扯出一丝笑来,“无碍的,哪怕以后嗓子粗哑一些也没什么,经络的话,我只觉颈子上疼的厉害,许当真有些淤伤,不过未伤着筋骨便无碍的。”

明归澜微微一笑:“薄姑娘性情豁达,既是如此,便照着我的方子继续用着,用上两日看看效用,侯爷此处颇有些好药,多半不会让薄姑娘留下疤痕。”

说至此,程蕴之想起前夜所言,“幽幽,侯爷说此番你受伤他颇为愧责,想让你在侯府养伤,你可愿意?”

霍危楼就站在程蕴之身后,一听此言,立时凤眸灼灼望着她,薄若幽艰难的吞咽了一下,忍不住将自己的手在被子里藏的更深了些,想了想才道:“侯爷既有此心,那……今日便先留在侯府,等明”

霍危楼听至此,往前走了一步,薄若幽吓了一跳,“等明后日用完了明公子的药我再回家,义父若放心不下,每日过来看看,可好?”

程蕴之自然不愿让薄若幽一直留在侯府,那也实在不成体统,如今薄若幽的确才刚醒来,看她憔悴模样,他也不忍心她此刻起身回家,只留三日倒也不是不能通融,他点了点头转眸看着霍危楼,“既是如此,那这两日便要叨扰侯爷了。”

霍危楼诚恳的道:“也是应该的,毕竟此事因本侯而起。”

程蕴之连声道不敢,福公公便令人送来早膳和汤药来,见程蕴之实在牵挂薄若幽的紧,霍危楼倒是大慈大悲带着福公公和明归澜离开,他们一走,薄若幽一时眼泪汪汪的看着程蕴之,“义父”

程蕴之亦眼眶微红,看出薄若幽有些心神不定之感,却只当她是受了此劫心有余悸,于是只得好生宽慰,薄若幽更不可能将霍危楼那些虎狼之言说给程蕴之听,然而有义父安抚,到底令她安心不少。

一直陪到了午时之后,程蕴之看了眼天色,只觉自己久留下去只怕有些失礼,这才叮嘱薄若幽好生休养准备告辞,离开之时,程蕴之看着薄若幽身上的男子衣裳有些难受,再见薄若幽养病之地乃是主院,屋内多为男子之物,更觉心中心绪颇为沉重。

程蕴之一走,便是薄若幽独自一人在侯府,从前她在侯府可从未畏怕过,可如今却颇有些忐忑之感,在书房待了一上午的霍危楼等的有些不耐烦,此刻方才重新回了内室,他一进门,薄若幽立刻拉起被子将自己盖了个严严实实。

霍危楼看的好笑,人刚走到床边落座,薄若幽面上已又生了一丝薄红,她还未说什么,霍危楼又将手伸进被子里将她手握了住,“我何时与你说让你只留三日了?”

薄若幽挣扎不得,更觉霍危楼虽是变了,却又未变,他在的地方,他总是说一不二的,她无奈道:“侯爷位高权重,不知多少人在看着侯爷,我怎可在此久留,义父也放心不下。”

霍危楼捏着她掌心,叹了口气,“罢了,三日尚可。”说着语声一柔,“你安心在此养伤,如今没什么比你养好身上的伤更要紧。”

平日里冷酷的人一旦温柔起来,便格外令人难以招架,薄若幽望着这样的霍危楼心跳有些快,便强作镇定的扯了扯身上衣物:“侯爷,我身上的衣服是如何换的?”

作者有话要说:今日份日六。今天是摸到了幽幽小手的侯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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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四和香27

霍危楼听见此问,颇为坦然的道:“我换的。”

薄若幽听的一愣,而看到霍危楼面上理所当然的神情,更觉惊怒,霞色爬上她面颊,她忽而使劲的将手从他掌中挣脱了出来,霍危楼毫无防备,竟被她挣脱,而后便看她拥着被子往里靠了靠,又很是恼怒的望着他。

霍危楼这才觉出一丝不对来,可他仍然坦荡的道:“我什么都未看见。”

见她还是又羞又怒,霍危楼又道:“此言当真,昨夜我带你回来,你淋了许久的雨,受伤颇重,身上更是冷极了,福公公备了热水,我将你放入浴桶之中,可就那般也不是法子,而彼时府中并无女眷,你生死难料,我哪有那般多顾忌?而除了我,还有谁能为你更衣?”

薄若幽面上一片涨红,听的此话,怒意虽消了半分,神色还是未改,霍危楼剖白心迹令她震惊,他的温柔亦令她难以招架,可她却觉颇不自在,而她连婚嫁都未想过,又从未有过心悦之人,一时也辨不出这不自在来自何处,只满面羞恼不知如何责备他。

霍危楼见她这般模样,一时觉得有些好笑,“我将外袍褪了,心知你必定不想令我看见,便给你盖了衣裳,而后为你更衣,我当真并未看着什么。”

薄若幽根本不能细想他所言,她忍不住急道:“纵然情急,可……可侯爷不觉如此,实在是太过失礼,我……我是女子啊……”

霍危楼扬眉,“我难道以为你是男子?”

薄若幽更着急了,“我是女子,侯爷是男子,侯爷这般已非私相授受这般简单了,且侯爷眼下此般言辞,便是觉此事乃是理所应当,侯爷难道不顾念我的名声吗?”

她嗓子本还嘶哑着,再加上情急,说起此话越发显得可怜委屈,霍危楼听到此处方才品出味儿来,然而他问,“我如何不顾念你的名声了?此事你知我知,至多还有福公公知道,无人会将此事昭告天下。”

一听福公公也知道此事,薄若幽只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可是,我与侯爷非亲非故,却有此般逾矩之行,纵然旁人不知,民女自己心中又如何过得去?”

“非亲非故?”霍危楼凝眸。

薄若幽被他神色一迫,语声微低,却还是道:“侯爷并非我血亲,只凭此一条,侯爷便不能,侯爷做这些之时,便未曾想过男女大防,我将来还要婚嫁……”

霍危楼听的生气,“你还要婚嫁?”他冷冷一笑,“你要嫁与何人?”

薄若幽只觉自己有理说不清,心底越发委屈,被他这般震慑,敬畏之感油然而生,一时只紧抿了薄唇不语,看着便更令人心疼。

霍危楼看她几瞬,压着气性道:“我既如此,便是做了打算的,若我心思未定,也不可能做到这一步,我非你血亲,可若我娶了你做夫人,那这更衣又算得了什么?”

薄若幽心头剧烈的一跳,蓦地睁大了眸子,“侯爷”

霍危楼语声松和了些,捉不到她的手,便又倾身去抚她脸颊,“我行事素有章法,你当知晓,我亦顾你声名,只是若往后你我结成夫妻,这些岂非寻常?”

薄若幽一颗心跳若擂鼓,而霍危楼面上坦荡真切之色,令她心底悸动横生,却又令她意外非常,她强自镇定神色,“可是……可是侯爷,我何时说过要与……与您结成夫妻了?”

这四字她只说都觉羞恼,可霍危楼却说的轻而易举,而霍危楼闻言眉头一皱,“你的意思是……你不愿意?”

他凤眸微沉,定定的望着薄若幽。

薄若幽却觉眼前尽是茫然,“我……我从未想过与侯爷如何……”

“那你现在开始想。”霍危楼耐着性子道:“你可知多少人有过此念,可你跟随我多日,却从未有过此念,我现在给你一炷香的时辰,你想。”

薄若幽强迫自己定下心神,再回想他所言,只觉苦笑连连,“侯爷,是,许多人有过此念,可这许多人之中,并没有我,您令我现在想,我……我想不出来。”

霍危楼听的剑眉紧皱,“你心中无我?”

薄若幽只觉口舌涩然,“我……我不知,侯爷您令万人崇敬,自然也包括我在内,可您此番论起婚嫁,您位高权重,与我有云泥之别,您莫说一炷香的时辰了,您便是给我一个时辰,一个月,我也想不明白,婚嫁非儿戏,您与民女相识才多久?”

霍危楼仔仔细细的将薄若幽的话想了一遍,他并非着急莽撞的性子,心中不定之时也未对她如何,可心中既已想了个明白,便容不得事情拖泥带水不在他掌控之中,可此事,到底并非行军办差,要做到令出必行显然不可能。

他心底生出些挫折之感,这样的感觉,还是在他年少初练功夫不得要领之时有过,那么显然,现在他对眼前这人,也有些不得要领,此发现虽是令他有些不快,可便如同征服那些艰难晦涩的刀枪剑戟,只要琢磨得法,总有炉火纯青之时。

他心念百转,兀自筹谋,面上却分毫不显,他倾身的更近些,“一个时辰一个月,也不是不能给你,你想不明白,我亦有预料,我不逼你。”

薄若幽心头微松,霍危楼便又道:“至于你说的云泥之别,这并不重要,你只需想明白心中是不是有我,旁的无需你操心。”

他能好好讲道理,言辞又如此直白,薄若幽听的面热,也不再与他辩驳什么,老老实实道:“侯爷令我想,我便想。”

霍危楼很是欣慰,他抬手抚了抚薄若幽额头,薄若幽缩了缩脖子想躲,却动及伤处,直疼的她“嘶”的一声,霍危楼手不由分说跟上去,一时心疼又好笑,“让你躲?”

他笑意当真到了眼底,薄若幽疼的小脸皱成一团,眯眼见他笑意,心中竟也觉怦然一动,先前那些委屈怪罪也跟着一淡,心思朗然了些许,她脸上微红,却见霍危楼下颌上青茬未消,眼下亦有淡青之色,便道:“侯爷可是一直未曾歇下?”

霍危楼“嗯”了一声,“昨夜你哭闹不止,怕你伤着自己,便未放下你,适才也未得空闲。”

薄若幽知他平日里总是忙的抽不开身,且昨夜未睡亦是因为救她,心中便涌出几分心疼来,关切之言并无迟疑,“侯爷不必在此了,且去歇下吧。”

霍危楼却摇头,“我不放心。”

薄若幽心底一时又酸又暖,霍危楼从前便有关切她之时,如今更着紧她,她并非察觉不出,然而她思来想去,竟想不出霍危楼何时对她起了心思,然而她也不可能问出口,只是道:“我人便在此,侯爷有何不放心?侯爷本就事忙,若稍后有差事,便没得时辰休息了。”

薄若幽这话刚落,外头响起福公公的声音,“侯爷,宁骁来了”

霍危楼眉头一皱,看着她道:“让你说着了,你是不想我在此?”

薄若幽连忙摇头,霍危楼叹了口气,到底还是出去见宁骁。

他一走,福公公带着两个侍婢走了进来,笑着和薄若幽道:“她们两个一个叫京墨,一个叫芜荑,是昨夜从公主府调过来的,都是可放心的,幽幽你这两日不便,让她们贴身照看你。”

薄若幽面上微红,“多谢公公,我留在侯府,实在太劳师动众了。”&lt;a href=&quot;<a href="http://www.999xs.net&quot;" target="_blank">http://www.999xs.net&quot;</a> target=&quot;_blank&quot;&gt;<a href="http://www.999xs.net&lt;/a&gt;" target="_blank">www.999xs.net&lt;/a&gt;</a>

福公公令京墨和芜荑二人先退下,然后坐在她榻边道:“不算劳师动众,照侯爷的心思,只怕还要更劳师动众才好,这些都不算什么,只是幽幽你此番吃了大苦头,实在令人心疼,侯爷更是心疼的不得了。”

福公公待她从来也似长辈一般,薄若幽见他如此又觉动容又觉不好意思,福公公便笑着道:“侯爷是否脾性古怪的很?”

薄若幽微愣,福公公便叹了口气道:“侯爷此人,在公差之上是什么性子,在平日里也是什么性子,他若有何无礼之处,你只管拒了他便是,他会洞察人心,可世上所有人的心都猜的着,可唯独对你他不一定看得透,因此你若不喜,便明言便是,不惯他。”

薄若幽面上更红,福公公和蔼的道:“侯爷这些年也颇不容易,我还当他这辈子都难起什么心思,因此如今啊,我是头一个高兴的,幽幽你若眼下不应他也无碍,侯爷他什么苦头都吃过,偏偏没在这男女之事上吃过苦,你且好生磋磨磋磨他。”

薄若幽越发羞涩,面上烫的火烤过一般,福公公笑道:“你莫觉得不自在,侯爷虽说看着高高在上应有尽有的,若以后寻个不知心的人,那后半辈子才当真孤单,唯有寻个让他喜欢的,才是真的有人伴他,因此你不知我多高兴。”

这一言又听的薄若幽鼻尖发酸,福公公却一笑,“好了,我这得入宫一趟了,侯爷令我入宫去内库寻几味好药来,免得你伤处留疤,你且安歇着。”

福公公出了门,薄若幽躺在榻上,只觉心底颇多感激,福公公所言亦让她对霍危楼心底一软,此人行事的章法,皆是他自己那一套章法,因此才有了诸多不讲道理的行径,而她从前虽对他无非分之想,可如今他那些言辞震耳发聩,她又怎会没有丝毫悸动?

世人皆是慕强,她亦如此,他护她救他多回,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却素来洁身自好,又勤勉严正,御下亦有仁德,这样立身伟正,又权势富贵集于一身之人,想要令一个女子心生仰慕实在太过简单,可世上情爱,心动容易,久长却难求,更莫说婚嫁了。

他眼下令她去办再如何艰危的案子她也愿意,可若让她与他结为连理,她却不得不三思而后行,更何况世上人心幽微复杂,她又如何得知霍危楼此心能存几时?婚嫁从他口中道出着实简单,可地位身份之差,婚嫁之繁复,哪里是哪般简单的?

薄若幽叹了口气,心底五味陈杂,只觉片刻功夫,便将这半辈子都没想过的事齐齐想了个遍,等回过神来时,方才察觉霍危楼离去多时,而宁骁此番入府,多半是为了禀告韩笙的案子,她虽遭此一难,可到现在也不知韩笙到底为何这般狠辣凶残。

薄若幽出声叫人,很快京墨和芜荑便进了门,二人皆十七八岁的年纪,模样秀丽,看起来颇为持重沉稳,然而听薄若幽想让她们去看看宁副指挥使与霍危楼所言何事之时,二人却都面面相觑有些惶恐。

“姑娘,奴婢们不敢去的。”京墨苦着脸说。

芜荑想了想道:“侯爷的规矩,女眷不得入侯府,如今奴婢们来了侯府,处处谨守规矩,奴婢们害怕……”

薄若幽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也觉为难她们,“是我想的不周全了,那便不去了。”见二人恭敬的立在自己跟前,薄若幽苦笑道:“我非你们主子,你们不必如此,两日之后,我便会离府,到时候你们便会回公主府了,这两日辛苦你们了。”

京墨二人见她语气和善,方知她并非做样子,口中道“不敢”,面上却开始好奇的打量她,薄若幽被她二人看的有些发怵,苦笑道:“怎地了?我脸上有花吗?”

京墨二人互视一眼,芜荑是个胆子大的,不由小声道:“不是的姑娘,奴婢们还是头次见侯爷身边有女子,奴婢们昨夜来的时候还在狐疑,却没想到是侯爷如今改了性子,您说您如今不是奴婢们的主子,可奴婢们眼底,您却已经是了。”

薄若幽听的有些心虚,京墨也跟着道:“确是如此,姑娘有何吩咐,奴婢们必定做得好。”

薄若幽倒吸一口凉气,也不知如何辩驳,这时,霍危楼从外大步而入,京墨和芜荑吓了一大跳,立刻连退三步恭恭敬敬的站到了一旁。

霍危楼进门看到她二人,果然先蹙了蹙眉,薄若幽忙道:“是我叫她们进来的……”

霍危楼面色一松,眼底露出着紧之色,“怎么了?可是何处难受?”

薄若幽摇头,又对京墨二人道:“我这里无事了,你们出去吧。”

她二人如蒙大赦,立刻福身退了出去。

霍危楼坐在她床边,还未开口,便听薄若幽问:“宁副指挥使可是来说韩笙的案子的?”

霍危楼也不意外她问,面色微肃道:“是,昨夜人昏过去了,今日审出来一些,此人自小便将自己当女子一般装扮,因此,在族地为人诟病,他父母对此也颇不接受,只他哥哥待他好些,后来他父母亲相继过世,族人更是想将他兄弟二人赶走,为此,有人在他们家中放了一把火,那把火将其烧伤,而他身上伤处,正有一颗朱砂痣。”

薄若幽听的心惊,“因此他后来才盯上了身上有朱砂痣的女子?”

霍危楼颔首,“是,放火之事后,他用了些法子报复族人,闹得不可开交,还惊动了官府,他们兄弟在楚州待不下去,后来辗转几处到了京城,他们兄弟在文墨之上都有些天赋,尤其他哥哥,而他则精于雕刻一道。”

“他剥走的人皮可找到了?”

“找到了。”霍危楼语声微沉,“就在他逃走之时带着的包袱之中,他用了蜡鞣之法,三张人皮被鞣制成了削薄的一张,看起来薄绸一般,他兄长那夜顶罪之时说的是他想在人皮之上作画,宁骁看到了那鞣制出来的人皮,的确可作画。”

薄若幽虽未亲眼瞧见,可她见过许多尸体,更见过有些尸表蜡干如皮革一般,自然也能想象得出,她心底一阵发寒,“那如今可能结案?”

霍危楼摇头,“还有些细则未问的清楚,还要派人往楚州走一趟,看他所言是否属实,至少要半月之后了,这几日人看押在牢中便可。”

薄若幽应了一声,“本为男子,却自小当做自己为女子,也实在稀奇。”

霍危楼应是,“他将自己当做女子,却做不得真正的女子,旁人指摘更令他屈辱,时间久了,心思便也生异了,早年间他便生出过些许害人的念头,更有扮女子窥探人的习惯,只是他们那时在四处辗转,并未在何处安定,他寻不出好机会,如今在京城也算安家了,那心思便越发蠢动,后来在画舫上看到许晚淑二人身上皆有朱砂痣,便越发按捺不住,数月尾随蹲守,终是找到了下手的机会,魏灵亦是无妄之灾,此间,那陆闻鹤也算帮凶之一。”

说至此,霍危楼想到薄若幽也差点遭了毒手,眸色更显暗沉,他看向薄若幽缓声问:“你知道自己身上亦有朱砂痣,便不觉害怕过吗?”

薄若幽心知此事瞒不住,他能问起也不觉有异,“我不喜着红裙,且我身上有朱砂痣旁人也不知道,彼时多少有些心底发寒,却也不会因此害怕。”

霍危楼叹了口气,“你此番生意外,我确有过失。”

薄若幽忙道:“怎会,凶手胆大翻墙入我家中,谁也未曾预料到。”

霍危楼摇头,“京城不比别处,此处天子脚下,吏治已算严正,如此凶手还敢接连作案,自是更为毒辣无惧之辈,你是女仵作,随着官府办差,便是不显眼都难,凶手在你第一次去玉溪河边验尸便见过你了,再加上他对正常女子本就有嫉妒之心,自然对你更为仇视。”

薄若幽听的背脊微微发寒,她第一次去玉溪河边验尸,当时的确有种如芒在背的被人窥视之感,可却未想到,凶手当时竟然真的在那里!

见他眼底多有愧责,薄若幽忙安慰,“这是我自己求请的,与侯爷无关,何况我已想到此般境地了,没关系的,往后我定更谨慎便是。”

霍危楼却微倾了身,“不如,你莫要在京兆府衙门当差了吧?”

薄若幽听的一愕,“侯爷莫不是不愿让我为仵作了?”

霍危楼摇头,“倒也不是。”

这“倒也”二字,听的薄若幽一个机灵,他是多少有几分此念的!

她秀眉一皱,霍危楼接着道:“不在京兆府办差,也还有别的案子,每年都有悬案移入刑部和直使司,届时我令人护送你来去,你想验尸,也不影响,可你若在京兆府衙门,那些案子皆难由直使司接管,并非事事我都能顾及的上。”

薄若幽一阵头皮发麻,她一咬牙,决然道:“不可。”

霍危楼剑眉一皱,薄若幽道:“侯爷旁的便罢了,此处我绝不答应,侯爷若有令,不管是何处的案子,我都甘愿前往,可一来侯爷所辖事多,并非只摄刑狱,二来,若是那般,我岂非成了特例?侯爷必定也要为人诟病,三来,大案惨案的冤屈是冤屈,可寻常命案的冤屈便不是冤屈了吗?我不愿如此,侯爷不要迫我。”

她一口气说完,心底颇为忐忑,眼底倔强颇多,却也有些怯怯的,生怕霍危楼不改心思,若他执意如此手段强硬,也不需做别的,只消给孙钊一句话,孙钊往后便再也不敢用她。

然而她眼神不移,仍然直直的与霍危楼对视。

霍危楼与她四目相对片刻,忽而笑了,笑着笑着便伸手去锦被之下捉她的手,她一个不备,被他紧紧握住,又被他笑的莫名。999xs.net

她恼道:“侯爷笑什么,我非与侯爷玩笑。”

霍危楼笑完了,身子靠的更近些,气息都落在她脸上,“我知你非玩笑,我已猜到你不愿,却不想你此番言辞如此决绝,当真是好生放肆。”

他离得太近了,薄若幽躲都不能躲,只得一动不敢动的道:“旁的可依着侯爷,可此处,民女是绝不会任由侯爷摆布的。”

霍危楼扬眉,“哦?别的都依着我?”

薄若幽还未应声,他却已越靠越近,“那我就”

话还未说完,眼看着朝着她唇上贴了下来,然而电光火石之间,一只手捂在了他嘴巴上,薄若幽又急又羞,“这一样也不能依了侯爷!”

作者有话要说:今日份日六。

福公公:他没有吃过爱情的苦……

幽幽:那让他吃点儿

侯爷:qaq

明天收个尾进入新单元,另外,本文主悬疑推理辅言情,但两条线是相辅相成并行的,所以不要一味的要求某一条线多一点少一点,脉络在我心里,请大家相信我,谢谢支持。

第88章 四和香(完)

傍晚时分,霍危楼被传召入宫,薄若幽才安闲了两分,只是仍有些似幻非真之感。

福公公寻药归来,便令京墨和芜荑给薄若幽擦伤之地和后背伤处上药,薄若幽问起前夜是否是她们,京墨毫无所觉的道:“前夜上药,还不知姑娘后背也伤了,不过姑娘此处已上过药了,也不知是谁”

这话刚说一半,京墨和芜荑对视一眼,这侯府之内尽是男子,除了霍危楼还有谁敢?

二人面上微红,不敢多言,薄若幽紧了紧领子,心底有些陈杂之感,霍危楼竟觉得,他打定了心思会娶她,便不必顾忌男女大防了,世上哪有这般道理?

到底是高高在上的武昭侯,礼教与规矩,不过是束缚凡俗之人的东西,而他却不在凡俗之列,薄若幽有些头疼,只想找个人来问问,如何与武昭侯讲道理?

这一夜霍危楼却彻夜未归,薄若幽虽无等他的心思,到底也有几分惦记,至子时方才睡下,第二日清晨醒来,颈子上虽是还疼着,可身上的淤伤擦伤好了些许,因淋雨而生的轻微风寒亦好了大半,可霍危楼却还未归。

倒是明归澜来的极早,今日她终于换了女子裙裳,倒也没那般局促不敢见人了,福公公陪着明归澜进来,问脉之后明归澜便松了口气,“好了大半了,颈子上的伤却要养个十天半月才能好,等淤肿消了,便可用侯爷从宫里拿来的药,必不会留下伤痕。”

薄若幽忙道谢,“让明公子费心了。”

明归澜轻笑一下,“侯爷交代不敢不费心,何况与薄姑娘也非生人,自当更要尽心些才好。”说着问福公公,“侯爷一夜未归?”

福公公叹了口气,“兵部因为粮草的事,和户部在闹呢,朝野上的事,你应该知道几分。”

明归澜点了点头,“那今日只怕也要晚归了。”

薄若幽只听了个字面之意,想着霍危楼今日还要晚归,不由有些担心,然而对朝堂上的事,她却实在没多的心思可想,霍危楼不在,明归澜也未久留,等到了下午,程蕴之来探她,见霍危楼未在侯府,她身边有侍婢周到伺候,不由稍稍放心。

父女二人说了许久的话,等天快黑了程蕴之方才离开,回程的路上,程蕴之心事重重,待回了家中,便叫来周良好一阵吩咐,周良频频应声,自是不敢大意。

薄若幽躺在榻上将养属实无趣,便令取了书册来看,京墨和芜荑侍候周到,也非多言之人,薄若幽此刻才忽而意识到她二人是公主府的婢女,这令她有些惶然。

霍危楼府上的事,必定要传回公主府去,听闻不近女色的霍危楼府上多了个女子,也不知长公主殿下会作何感想,她又有些头痛,“你二人是公主府的侍婢,可知长公主殿下对侯爷之事过问的可多?”

京墨和芜荑仿佛明白薄若幽担心什么,芜荑道:“您放心,长公主殿下有病在身,平日里是不如何过问侯爷之事的。”

薄若幽松了口气,又想到早就知道长公主重病在身,不由问:“长公主殿下是何种病?十分严重吗?”

京墨和芜荑却都犹豫着不曾开口,薄若幽心知多言了,“若是不便答便不答,有明公子,还有那般多御医,想来总是会好的。”

京墨抿了抿唇,“长公主殿下的病难好,许多年了,姑娘若是想问,可问侯爷,奴婢们不敢乱说,且您开口问,侯爷定会无隐瞒的。”

薄若幽听出些异样来,似乎长公主的病症,是哪般不好开口的隐疾,而她此时隐约想起,霍危楼出身虽是尊贵,可他的父亲定国公,却在数年前便病逝,如今的长公主府,也不过只有长公主一个主子,可她却极少听霍危楼提起。

思及此,薄若幽叹了口气,霍危楼不仅未提起过长公主,关于他自小长大的地方,也只字未提过,她二人相识不过数月,虽对品性家世有了些了解,却还算不知对方根底,不……主要是她不知他的根底,这般便可议婚嫁了?

这夜薄若幽仍是照常歇下,可半夜迷糊之间,却又觉手被握了住,她猝然睁眼,一眼看到霍危楼不知何时回来,身上带着夜里的凉意,正坐在床边看着她。

见她惊醒,霍危楼忙道:“是我”

薄若幽撑着身子要坐起来,霍危楼却将她按住,“你睡着,我看看你罢了。”

薄若幽睡意消了大半,“侯爷忙完了?”

霍危楼“嗯”了一声,面上显见的有些疲惫,想到他连着几日未曾休息,薄若幽亦觉心疼,“侯爷快歇下吧,您看着十分疲累。”

霍危楼捏了捏她掌心,眉眼间柔和了些,却道:“我寝处只这一处床榻。”

薄若幽反应了一瞬才知他此话何意,她惊了一跳,“不可!绝不可!那我……我去客院……”

她作势起身,霍危楼轻笑了一声又将她按住,薄若幽这才看出他在玩笑,她面上微热,没好气的低声咕哝道:“侯爷拿我取笑,您何时才能在言行上都守规矩些。”

霍危楼在她额心一点,“我便是规矩。”说着又直了身子,“我去书房,你安睡吧。”

话虽如此,手却又微松,霍危楼看着她,不知想到了什么,眼底微微生热,那目光顿时看的薄若幽有些自危之感,她人忙往被子里缩了缩,霍危楼却将她手一松转身走了。

她心底稍安,又有些狐疑,然而困意袭来,到底没容她胡思乱想。

到了第三日清晨,薄若幽便觉身上恢复了许多,那夜又是被抗又是被拖摔的,身上淤伤颇多,似散架了一般,此番在床上躺了两日,便不愿再躺着了,她如常更衣起身,连上药都可自己上手,京墨和芜荑见她不似一般世家小姐那般做派,眼底好奇更甚,却不敢多问。

“侯爷可起身了?”薄若幽问。

京墨道:“起了,只是适才宁副指挥使和路都尉到了,如今他们都在书房议事。”

天色还早,路

柯和宁骁却到了,薄若幽想起回京之后还未如何见过路柯,心底微动,莫非是出了什么岔子不成?

霍危楼既是如此忙碌,她也该归家了,何不早些离府,免得霍危楼分心?

此念一定,薄若幽出了内室往书房来,到了书房之外,便见福公公候在外头,见她起身,福公公一惊,“幽幽怎就起了?明公子说过,最好多躺几日?”

她颈子上勒伤看着仍是骇人,福公公颇为担忧,薄若幽忙道:“无碍的公公,我寻常小心些便罢了,侯爷可是在忙?”

福公公点头,“路柯也来了,这几日路柯在办别的差事,今日入府禀事,宁骁还是为此番案子,这两日又审了些细节,距离结案不远了。”

薄若幽点点头,“那陆闻鹤如何判罚?”

福公公面露难色,“他未害人,与魏灵呢,是诱哄了,却也不算违了哪一条律例,要定罪是难的”

话锋一转,福公公自己先哼笑了一声,“不过呢,恶人有恶报,陆闻鹤自己只怕好不了几日了。”

见薄若幽面露疑惑,福公公道:“被审出来之时他便得了失心疯,后来虽有好转,可他人被押入了京兆府大牢,关了两天之后那失心疯是更重了,且如今外间都知道他诗文书画都是找人代笔的,他的名声算是坏到底了,凭他对那声名的在意,这疯症是好不了的。”

薄若幽没想到陆闻鹤当真疯了,大才子的面目被戳穿,不知要遭多少讥讽刁难,再加上自己变成了一个疯子,陆闻鹤这辈子便算彻底毁了,薄若幽叹了口气,“只望魏灵在天之灵看到这些,能稍有安慰。”

福公公颔首,“反正凶手是必定死罪的。”

说至此,福公公又道:“还有一事,幽幽你想来也想知道,那被害的许姑娘,她父亲不是在朝为官吗?虽说他未曾替自己女儿报官颇为无情,可也纠察不了他,然而他见侯爷亲自登门问案,心中惶恐,这几日竟然开始四处走动求保,害怕牵连了自己的官位,这一走动,倒是牵扯出些事端来,只怕他那员外郎也做不了几日。”

薄若幽想到那许康为夫妇便替许晚淑寒心,倒也没想到会有此节,若许康为丢了官位,凭那许夫人的心性,只怕要将许家闹得鸡犬不宁,这往后几十年还有的他受。

说起许晚淑,薄若幽便又想到了冯渥丹,冯家只有这样一个独女,冯老爷夫妇亦是可怜,她又叹了口气,方才提起来意,“公公,今日我好了不少,侯爷这般忙碌,不若我早些归家去?”

福公公一听面露苦色,“幽幽莫不是在侯府不自在?还是何处不周到了?”

薄若幽忙摇头,“自然不是,只是我如今在此住着到底不合规矩,且今日已是第三日了,我……”

话还未说完,书房内走出两个人来,正是宁骁和路柯,宁骁仍是那面无表情的模样,路柯看到薄若幽倒是面露笑意,“薄姑娘”

薄若幽福了福身,路柯指了指书房:“侯爷请您进去。”

薄若幽莫名觉得有些不妙,还是转身往书房内去,一进书房,便见西窗榻上放在一床锦被,而霍危楼人已坐在了书案之后,她徐步往书案走去,“侯爷。”

霍危楼写完最后一字,将公文一合放在了一旁,对她招招手,“你过来”

薄若幽有些迟疑,霍危楼挑眉望着她,薄若幽这才慢慢移到了他身边去,她在他身前两步之地停下,霍危楼摇了摇头,一把拉住她手腕,将她拉到了自己身前来,“我会吃了你不成?”

薄若幽小脸皱成一团,霍危楼却抬手落在她下颌上,去看她颈子上的伤,薄若幽下巴微抬着,苦着脸道:“侯爷,我想今日归家。”

霍危楼目光移来她脸上,“不许。”

薄若幽听的微恼,“那民女何时可归家?”

霍危楼凝眸,“侯府有何不好?”

薄若幽深吸口气,往后退了半步,“侯爷若是将我当做下属,而您是武昭侯,命令我留在侯府内,那我不敢违抗。”

她说完便敛下眸子不去看他,态度却是摆的明白。

霍危楼看她片刻,一时有些好笑,“我何曾命令你了?”

薄若幽无奈的道:“您如此也与命令无二了,反正您知道,您只要定了主意,我也反抗不得。”

霍危楼将她此言咂摸了一遍,转而道:“那你将那两个婢女带回府中去。”

薄若幽诧异,“那是长公主府的婢女。”

“那又如何?长公主府仆从甚多,不差她二人。”

薄若幽叹气,“可是侯爷,我自小便是自己照顾自己,无需那般多人侍候我,何况还有良婶在,便是要上药擦药,都耽误不了。”

霍危楼眉头微皱,“两个婢女罢了,这不算什么,你为何不要?我是放心不下你才令她们跟你回去。”

薄若幽本颇为无奈,听见此言,又觉霍危楼言语颇为委屈,于是只好耐着性子道:“我知道侯爷是为了我好,可若我要侍婢,回京城之后便采买婢女了,您令我带她们回去,且不说她们心中愿不愿意,我必会觉得颇不自在,您想令我不自在吗?”

霍危楼眉峰微松,他凤眸微沉,不知想到了什么,片刻道:“那也罢,非要归家,先用了早膳再归家,稍后我要入宫,留着你也放不到眼前。”

薄若幽好容易讲通了一处道理,心头微松,听他此言,又觉面上微热,二人出了书房用早膳,待用完了早膳,霍危楼倒是言出必行令人送她归家。

看着薄若幽一副轻松模样与福公公告别,霍危楼这心头颇不是滋味,等人送上马车徐徐离去,霍危楼便更觉古怪,他想将人留在眼前,可那人却想快点跑去他看不着的地方,莫非当真应了福公公问的,其实她不愿意,心底也无他?

福公公在旁,见他神色便猜到他在想什么,便问他,“侯爷,容易吗?是不是比往常任何事都难以捉摸?”

霍危楼面

色一正,将诸般念头都压在了心底,外表看上去,仍然是那声势迫人的武昭侯,他淡淡转身入府,“是她还未反应过来罢了。”

福公公摇了摇头,“任重道远啊我的侯爷。”

霍危楼置若罔闻,快步往书房去了。

薄若幽被送回家里,程蕴之见她归来的早,很是惊喜,可薄若幽却敏锐的发觉程蕴之是生过气的,因他最爱的那一套紫砂茶具,其中两个杯盏都被砸碎了。

那套紫砂壶杯盏,乃是她姨母的陪嫁,程蕴之用了半辈子也未坏一只,可此番,却碎了两只,良婶说程蕴之失手之时,薄若幽是一万个也不信。

在正厅说了半日的话,程蕴之到底不放心,令她回闺房歇着,待三人将她安顿好,薄若幽便问,“这两日可是谁惹恼了义父?”

程蕴之面色微变,强作镇定,“不曾,为父只是担心你。”

薄若幽却不留情面的道:“这些年了,女儿还不了解义父吗?义父便实说吧,是不是去打听了薄氏的事?”

程蕴之一愕,“你知道了?”

薄若幽狐疑,“知道什么?薄氏这些年在京城过的很好,女儿当然知道此事了。”

程蕴之眼神微暗,叹了口气道:“为父为你不平罢了。”顿了顿又道:“何况清明将至,你如今回来了,也该去祭拜你父母了。”

薄若幽亦面色稍沉,“祭拜是要去的,只是旁的也没什么不平的,我当年若留在薄氏,又如何能有今日的心境?叔伯长辈们待我不好,又是京城这样的地方,我亦做不成仵作,想来便觉无趣憋闷,我和义父义母去青州,却快活的多,万事皆有得失是义父从前教我的道理,我可是一直记着的。”

程蕴之欲言又止一瞬,终究还是道:“你说得对,此事,还是从长计议。”

薄若幽安心了,又安抚了程蕴之一会儿,程蕴之方才带着周良夫妇出来,一出门程蕴之面色彻底的沉了下来,走到正厅,他便吩咐周良,“你去长寿坊打探打探,看看林侍郎府上是否还在长寿坊,这件事绝不能这样算了,这是当年幽幽父母定下的亲事,若连此事也被旁人占了,将来我必定无颜去见景行。”

周良应声,程蕴之叹气道:“此事先莫让幽幽知道。”

周良夫妇皆不敢大意,没多时,周良便出了宅门。

薄若幽回了自己家中觉得自在了不少,屋子内外被良婶打扫得一尘不染,窗棂亦加了锁,甚至连后院的院墙都加高了一截,虽说她有那活不过十八的卜测,可她更愿相信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只是程蕴之连着两日都有些闷闷不乐。

薄若幽心道此事不是一言两语可以劝开的,也无那般多心力深究程蕴之到底因何不快,因她养着伤不说,自己心底亦有烦思,霍危楼那些言辞,还有留在侯府两日对她的照顾,以及那些不守规矩之行,都令她少有的心思烦乱。

她虽是幼时离家,可当年诸事记不太清,这些年又被义父义母疼爱着长大,心思沉定,亦比寻常女子明朗豁然,极少做无畏的伤春悲秋之状,可如今霍危楼却令她发愁了。

何况何为情爱?何为婚嫁?她只觉的再繁难的案子,也比此二问容易解答。

这日晚间,良婶为她身上上药之时,她忍不住问,“良婶,当年义父义母离开京城之时,是否从未想过回来?”

良婶笑着应是,“老爷那时候遇到了一些难处,去青州也是没法子的法子。”

薄若幽便道:“义母也是心甘情愿?”

良婶叹了口气,“自然是心甘情愿了,夫人和老爷相识微时,情谊甚笃,非那些寻常人家的夫妻可比的,这也赖老爷待夫人好,夫人一直体弱多病,多年无子无女,老爷也未做他想,幸好有小姐,也算弥补了夫人些许遗憾。”

薄若幽有记忆起,程蕴之夫妇便十分恩爱,而她父亲母亲,在程蕴之夫妇口中,亦是鹣鲽情深,奈何情真不寿,父亲母亲双双意外,义母亦是早逝,她心生余悲,又觉不想做良婶口中的“寻常夫妻”,却又谈何容易?

薄若幽想了两日未曾想个明白,烦恼够了,索性被她暂时抛开,而这连日霍危楼未曾来府上,亦令她心境平和沉定了不少,到了第三日上,吴襄来了。

此时已入盛春时节,吴襄来时带着许多随礼,是来探伤的,经了这几日,薄若幽颈子上的淤痕几乎消完了,再涂抹福公公给的药膏,几乎看不到受伤的痕迹,只是嗓子还有些哑,吴襄也对薄若幽遇袭颇感顾惜,又说孙钊发话了,只管让她在家里修养万万不可着急去衙门。

薄若幽哭笑不得,又问衙门有无案子,若无案子倒也不必着急,吴襄爽朗道:“你且放心,韩笙的案子还未彻底结案,近来衙门接到的,都是些偷鸡摸狗的小事,这一回,你只怕能在家里闲赋上个把月。”

薄若幽放了心,程蕴之又留了吴襄用午膳,吴襄也不客气,在程宅留了小半日才走。

衙门无案子,薄若幽便彻底放下心来,又连着养了三日,整日在府内,起初还觉悠闲,渐渐地便觉出无趣来,而霍危楼这几日杳无声息,亦令她心底淡淡生疑,凭霍危楼的性子,不像能让她安闲这般多日的,莫非朝中出了何事?

此念一出,她又觉有些羞赧,纵不能事事应他,惦念却总是有的,正在她烦思又起之时,府门却忽而被敲响了,敲门之声有些急,令薄若幽心跳微快,然而周良开了门,却是吴襄一脸大汗的站在门口,见薄若幽迎来,他苦笑道:“看来不能让你修养个把月了。”

薄若幽心底微动,“可是有案子了?要我验尸?”

吴襄颔首,“是,要你验尸,且此番……不太好验……”

见薄若幽露出疑问之色,吴襄心有余悸的道:“因此番要你验的,是一具婴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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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五更转01

“婴尸?”薄若幽听着也觉意外。

吴襄颔首,“是,是一个小孩子,只怕都还未满一岁,是在城外发现的,有人来报了官,尸体已经被收回来了,只是……这个季节,尸体腐烂的厉害,几乎难看出什么来。”

说着吴襄略一迟疑,“你可忌讳?”

薄若幽摇头,“你稍后,我去换件衣裳咱们便走。”

吴襄点头,进门至影壁处候着,很快,薄若幽换了件利落的裙裳,带着周良一起出来了,等坐上了马车,吴襄骑马跟在马车边上道:“官府极少接到这样的案子,早些年还有弃婴的,如今却少见了,这回也不知是如何死的。”

薄若幽还未看到尸体,自然不好论断,一行人直往义庄去,到了义庄之外,却见胡长清也刚到义庄门口,看到吴襄带着薄若幽来了,他神色当即变的有些晦暗。

吴襄便道:“长清来了。”

胡长清点了点头,吴襄便道:“正好,你和小薄一起看看。”

胡长清没说什么,挎着自己的箱子进了义庄,薄若幽带着良叔,后一步跟了进去。

义庄内冯渥丹的遗体已经被接回府中去,先前无人认领的尸体和装在棺椁中要被带回乡男尸也都不见了,如今,只有正中一块木板床上放着一具女婴尸体。

刚进后堂,薄若幽秀眉便是微皱,她做仵作几年,几乎未曾验过十岁以下的孩童尸体,婴儿尸体更是少见,因此如今看在眼底,只觉颇为残忍。

胡长清站在木板旁,脸上也有迟疑之色。

如今已入了盛春时节,每日都比前日更暖和些,而眼前的婴尸身长还不至二十寸,身下是一件紫红色的织锦裹布,尸身之上并无任何饰物,周身腐败极重,尸表虽然已被大概清理过,可蛆虫还是密密麻麻的尸体之上蠕动着,而其头脸之地,更是尸虫蚕食与腐烂交加,此刻青紫腐痕遍布其上,难辨面目。

胡长清蹙眉道:“怎么腐烂成了这样?是在何处寻到的?”

吴襄道:“是在城外一处河潭边发现的。”

胡长清又皱了眉头,“难怪。”说着话,他拿出巾帕系在脸上,又寻出一副鹿皮护手戴上,而后便朝着尸体靠的更近了两分,尸体之上除却尸虫,还有颇多污泥,他双手一伸,似乎觉得无法下手,又从箱子里找出竹镊等物在尸体之上拨弄。

片刻之后,他转身道:“这看样子生下来就是死胎,身上脐带都还在,腋窝等处也还是皱巴巴的,应该是哪家人生了孩子,却死了,而后被扔在了外头。”

吴襄疑惑,“可确定?若是如此,反倒好处置了,走访查问一遍便是了,可能看出死了多久了?”

胡长清沉吟一瞬道:“腐烂的这般严重,连尸斑都看不出了,至少死了五日以上。”胡长清又在尸体上扒拉了片刻,只瞧见尸体之下尸水横陈,尸绿亦长满了整个尸体,他有些难以忍受的偏过头来,“是死胎无疑了,尸体胸口处扁平,且胸腹之地胖瘦相当,一般死胎才会如此,若是活胎,胸口处必定比腰腹之地鼓胀。”&lt;a href=&quot;<a href="http://www.999xs.net&quot;" target="_blank">http://www.999xs.net&quot;</a> target=&quot;_blank&quot;&gt;<a href="http://www.999xs.net&lt;/a&gt;" target="_blank">www.999xs.net&lt;/a&gt;</a>

吴襄听的认真,一转头却见薄若幽若有所思,他便问:“小薄觉得如何?”

薄若幽回过神来,迟疑道:“虽然腐烂严重,可刚生下来的婴孩体内本就水分更多,哪怕不在河滩之类的地方发现,也会比寻常人腐烂的更快,至于胡仵作说的死胎之象,的确无错,却也并非是板上钉钉的,要鉴别是死产还是活产,还要用些别的法子。”

胡长清闻言冷冷一笑,“你的意思是,这是活胎?是被人后来杀死的?”

薄若幽道:“要验过才知。”

胡长清眉头高高扬起,后退两步,“那行,那你来验,我倒要看看你能验出什么来。”

薄若幽本不想与他争抢,可看他验尸如此草率,到底不会随了他,他退后,她便挽了袖子上前,戴上面巾和护手,这才开始打开木箱验看婴孩的尸体。

如胡长清所言,脐带的确在外,身上少见的完好之地的肌肤,亦是褶皱未消,可婴孩身上除却污泥之外,却也不见任何羊水、血液、胎粪胎垢等物,若是新生儿刚刚诞下,身上必定不可能这般干净。

她让吴襄帮忙取些水来,待水打来,便小心的擦拭干净了上面的污泥,等尸表完全露出,反倒是比沾着污渍之时更来得可怕,可如此,倒是将其上瘢痕瞧的更为清曦。

“尸体之上还有产痕,亦有黄斑,若是活产,生下来应当未过两日,若是死产,倒是难以论断。”薄若幽便查验便说。

吴襄叫了个衙差进来记,一旁的胡长清面露不以为然之色,“如此也不能证明不是死胎。”

薄若幽听着却不为所动,“生产之时,胎儿先露在外之地不会受到压迫,从而形成淤血,又因刚生下来的胎儿肌肤细嫩,因此十分容易形成肿起,尤其容易形成在头顶部,此种产痕出生几个时辰后便开始缩小,一两天之内便可消失,此婴孩身上的产痕不重,只是不确定她本来产痕便轻,还是后来消失了。”

不论是死产还是活产,眼前的婴孩足以证明是刚生下来没两日便被抛弃,只是被抛弃之时是死是活难以论断,吴襄听得云里雾里,只问道:“那死因呢?”

胡长清哼了一声,“看着胎儿头脸颜色就知道了,死胎多为闷死腹中,这婴孩头脸之地的淤紫之色尤其重,多半是系带绕颈而亡而死。”

腐烂太重,最细节的痕迹已被腐败掩盖,又是新生儿,体征并不明显,薄若幽略一思索,“吴捕头,要知道生下来是死胎还是活胎,剖验此刻验出,我想剖验试试。”

吴襄高高扬眉,“这……还能剖验?”

刚生下来不久的小婴孩,本就只有那么小小的一团,如今还腐败严重,便是剖验了,还能得到什么有用之物?

薄若幽点头,“因我发觉,此婴孩骨骼颇为健全,不似有胎内弱疾之象,且我从前见过一个法子,可佐证刚生下来的孩子是死胎还是活胎。”

吴襄听

的好奇,“是何法子?”

薄若幽便道:“鉴别是死胎还是活胎,主要看胎儿生下来之后是否呼吸过,而人之肺脏,若未曾呼吸过,是比水重的,放入水中,便会沉没,可如果呼吸过,则会比水轻。且剖验之后若是活胎,看其脏器腐败程度,亦能推断其死亡时间。”

吴襄当下便道:“那你剖便是。”

胡长清站在一旁拧着眉头不说话了,只一双眸子多有审视的看着薄若幽。

薄若幽挑选了验尸刀,因是剖验婴儿,更需要刀身小巧锐利,她选好了刀,又从箱子里寻出了几节细线来,而后方才定了定神开始剖验。

若婴孩脏器亦是腐烂太盛,此法便不可堪用,可剖开尸表,婴孩体内脏器虽有腐液,可脏器之内还未见腐败泡沫等物,因此还可勘验下去。

吴襄和胡长清站在一旁,只瞧见她比往常任何一次验尸都要细致,尤其她剖开之地从颈部往下,直至胸腹腔中,又在喉头下方,分别将婴孩细弱的气管食管结扎住,而后将气管和食管在结扎之上切断,而后将婴孩心肺一起取了出来。

吴襄开始还能看着,见她从婴孩体内取出一团血肉模糊之物,连他都忍不住胃里反酸,胡长清看到此处,亦是神色微变,而那负责记录的衙差,更早已扔下纸笔跑了出去。

薄若幽未管他们的反应,只全神贯注的做自己之事,待将那一团血肉脏器放入水中,薄若幽自己也眼神一肃,紧张起来,而后,她看到那团脏器沉入了水中。

她眉头微皱,胡长清捂着口鼻上前一看,也看到了这一幕,他呵的一笑,“照你说的法子,如今也证明是死胎了,我说了,这本就是死胎。”

薄若幽却是不管他,她捞出心肺,将心脏切断,而后只将婴孩的肺脏和气管放入了水中,这一次,婴孩的肺脏却是浮在水面之上的,她眼底微微一亮,紧接着捞出放入,吴襄在旁看的背脊生寒,也难以去细细分辨,足足过了两柱香的时辰之后,他看到薄若幽满头大汗的直起身子来。

“是活胎。”薄若幽喘了口气,“她脐带虽露与外,可若婴孩生下之后未做结扎,也可如此,这并不算铁证,我此番之法足以证明她生下来有过呼吸,而她脏器骨骼皆是正常,未见病变,便非是因病而亡。”

吴襄看的目瞪口呆,不由问:“那是如何死的?”

薄若幽看着眼前已难辨人形的婴孩,眼底生出几分沉色来,“体表死因不明显,我推测,她极有可能是被捂死,用巾帕,或者其他软枕之物压在她面上,很容易便能将其捂死,她甚至不会挣扎。”

刚生下来的婴孩,脐带都未结扎好,小手小脚动弹不得,甚至可能眼睛都未如何睁开,要捂死这样一个小娃娃,比捂死阿猫阿狗都要来的容易。

薄若幽又道:“若是成年人被捂死,面上多为淤紫之色,口唇牙根多有出血和挫伤,口鼻也会歪斜,可她太小了,如今又是这般模样,实在难以定论,并无勒痕掐痕等外伤,只凭头脸上腐败的颜色较深,只可暂且推断死因为捂死。”

说完这些,薄若幽又倾下身去,片刻后道:“她食管和胃里只有白色粘液,未见任何母乳,要么并未被喂养过,要么喂养的极少,她肠内靠近胃部之地有吸入空气之后的鼓胀,其余小肠却还盘结着,照我的推断,她被生下来之后,应当没有活过两个时辰。且她身上并无羊水、胎垢等物,刚生下时,应当被简单擦洗过,而后才被捂死。”

“她脏器还算鲜活,尸僵已经缓解,却又未彻底消失,尸绿虽多,可考虑到她被扔在河滩之地,又是刚出生的小孩子,因此我推测,死亡至多不过两日,也就是说,她是在前日生下来,而后两个时辰之内便被捂死,而后弃尸。”

吴襄叹了口气,“去岁京畿周边闹了几场蝗灾,种地的收成都很是不好,这是个女娃娃,许是哪家人又养不活孩子了。”

听着这话,薄若幽一眼看到了婴孩尸体之下的裹布,“这是和尸体一起发现的?”

吴襄点了点头,“是,包着孩子的,发现她的便是那附近一个做长工的,还以为是捡到了什么好物,却不想竟是个女婴。”

薄若幽将那块裹布拿起来看,却因为污泥和尸水,有些辨不清纹路,她见状便先理好了尸体,而后转身去了后院,待取了水将那块裹布洗了个干净,薄若幽叫来了吴襄,“这裹布乃是湖绸,上面还有绣纹,不似寻常农家之物。”

孩子身上没有任何饰品,这块裹布本也寻常,可细瞧起来,却和吴襄想的不一样。

吴襄接过仔细探看,薄若幽一边净手一边道:“怀胎十月,这要瞒人是瞒不住的,且孩子刚生下来没多久便被捂死,家里人也不敢将孩子的尸体久留,因此吴捕头可在发现尸体之地周围排查,尤其对家里有产妇的,这些日子要临产之人多加查问,那孩子乃是足月而生,只凭这一点,想隐瞒临产时间便隐瞒不了。”

吴襄心思未定,“我明白,那周围的确有些富贵人家的庄子,我带人去走访走访便可。”

薄若幽应声,她午时之前来此,等剖验完,这会儿已经是日落西山,吴襄见她疲累,想到她重伤初愈,便令她早些归家休息,胡长清一开始还想与薄若幽争个长短,到了此刻,却有些偃旗息鼓,只是看着薄若幽的眼神,仍然带着几分不屑之色。

薄若幽也不知他在不屑什么,便也不搭理他,待出了义庄,薄若幽却发觉远处守着两个人。此处偏僻,外面颇为清寂,夕阳照在冷清的长道之上,那二人便愈发显得突兀,薄若幽看了这二人片刻,忽而觉得有些眼熟。

而见她看过去,那二人却想立刻离开,她不由上前两步,“两位且留步”

那二人面面相觑一瞬停下,皆是二十来岁的年轻男子,此时却有局促之色,薄若幽快步走上前去,“你们可是侯府的侍从?”

这二人皆

生的人高马大,干练非常,腰间皆带了刀,薄若幽进出侯府虽此处不算多,可打过照面的人,她多少有些印象。

她问的直接,二人躲无可躲,点头应了。

薄若幽心头一跳,“是侯爷令你们来的?”

二人继续点头,其中一人道:“您前次受伤,侯爷放心不下,便令我们守着您。”

算起来,薄若幽已有好几日不曾看见霍危楼,这令她心底有些空落,她不由问:“侯爷可是事忙?”

先前那人便道:“侯爷离京了,姑娘刚走那天下午,侯爷便带人出了城,户部如今在为北边筹措粮草,京畿沁水县的卫仓之中出了乱子,侯爷带着人去了。”

这人说的详细,薄若幽听的有些不好意思,那人又道:“侯爷说,让属下们最好不要扰了姑娘,可若是被姑娘看见,姑娘若问了什么,照实答话便是了,福公公此番也跟着侯爷离京了,姑娘若是有何吩咐,可吩咐小人们。”

薄若幽听的面颊微红,“那这几日,我未曾出门,你们在何处?”

那人继续道:“就守在姑娘府外的,姑娘若不出门,便无事,若要出门,小人们是定要跟随的。”

“晚上也守着?”

“是的,姑娘。”

薄若幽见他二人对她虽是恭敬,却是听了霍危楼之令而来,便将劝他们离开之语咽了下去,“这几日我也不会去何处,只是去衙门义庄罢了,白日便算了,晚上你们不必守着的。”

这二人却面不改色,“侯爷吩咐,小人们不敢违抗。”

薄若幽知道再劝也无益,又道了谢,而后才上了马车,那胡长清一直站在义庄门口朝这边看着,大抵看出了是怎么回事,经过薄若幽马车之时,竟是冷笑了一声。

此状连周良都看不下去,叹道:“看他年纪已经不小了,怎总针对小姐?”

薄若幽摆摆手,“不管他,我们回府。”

马车徐徐而动,走至一半,薄若幽掀帘去看,果然看到那两个侯府侍卫不远不近的跟着,薄若幽放下帘络,心知霍危楼担心什么,一时觉得太劳师动众,一时又觉心头暖然一片,而如她所料的那般,霍危楼果然有事忙碌。

到了程宅之外,薄若幽下马车,见那两个侍卫在远处便停了下来,她心底一动,招了招手,两个侍卫立刻走到跟前来,薄若幽道:“你们这般也不是个事儿,不如入府守着?”

二人面色微变,连道不敢,薄若幽无奈,只得先回了府中。

一回府,薄若幽便去寻了程蕴之,将今日验婴尸之事告诉程蕴之,又说用了那沉水之法,程蕴之听的欣然,“教你的你都记得。”

薄若幽又道:“只是未定下死因来,暂且推断是被捂死。”

程蕴之见她面有疲色,便令她先去休息,薄若幽回府换了衣裳,到了用晚膳之时,便道:“你且看看你哪日有空闲功夫,我想带你去拜访故人。”

薄若幽微讶,“故人?是哪位故人?”

程蕴之温和道:“到时候你便知道了,也是你父亲的老友。”

薄若幽歪头想了下,“明日我去一趟衙门,且看看衙门有无事端,若此案顺利,只怕之后也用不到我,那我后日便可陪义父去了。”

程蕴之笑着应了,晚间时分便令周良备礼。

薄若幽对此也并无多的探究,第二日一早,继续如往常那般去衙门应卯,若无案子便罢了,如今又有了案子,自然得勤谨些,到了衙门,却正遇上吴襄要带人出城。

吴襄道:“昨日已经摸查了几户,可周围富贵人家,却无一家中有产妇的,我怀疑其中有假,想今日再去看看。”

薄若幽沉吟片刻道:“家中若有产妇,即便对外不伸长,府内衣食住行亦会有变化,若探问探问不出,只怕得多费功夫查访的细致一些。”

吴襄应是,抬眸看了看天穹,见今日天气清朗,便道:“小薄可要同去?那地方是在城外洛河河畔,如今出城踏春之人极多,你随行发散发散,倒也不是令你去办案。”

薄若幽今日本也无事,一听此言自然欣然应允,等乘着马车出了城门,果然见出城的官道之上马车络绎不绝,多有富贵人家少年男女们结伴而行去踏青行猎的。

她自从回京,还未出过京城,今日春风拂面,春阳日暖,果也觉出几分打马看花之意气来。洛河从城中未央湖而起,出城之后与北下的赤水河交汇,而后便有了洛河,城内未央湖为一处盛景,城外洛河河畔沃野百里,到了春日,沿岸只凭如云似海的桃李花林便值得一去,若逢得好天气,洛河两岸皆是游人如织。

薄若幽心境虽好,却非当真来游玩,她先令吴襄带着她去了发现婴孩尸体之地探看,发觉那处乃是洛河下游一处回湾,不仅水深,岸边更是怪石嶙峋,整个洛河河岸,到了那处,便极少人往来,寻常更无人前去赏景,而在不远处的河岸之上,却坐落着数处私宅。

此处不仅临着洛河,远处还有一处连绵矮丘,可谓依山傍水之地,城中富贵人家在此处修建楼舍别庄,到了春夏时节,即可避暑纳凉,还可产极可口的瓜果,而更远处的千里良田,亦大都为京城中的权贵所有,吴襄说的那发现婴孩尸体的长工便是庄户上之人。

离开发现尸体之地,薄若幽一行往私宅近处去,吴襄派人打探了几乎人家,得了一条不算线索的线索,前来禀告的衙差道:“这附近几处私宅,只有一家是一直有人住的,便是在最冷的过年时节,都有人住,其余几处庄子,大都是春暖花开之后才有人来。”

产妇怀胎十月,身子笨重,自然不好常移住地,而过年之时,富贵人家大都在京中团聚,来城外住在别庄的人极少。

吴襄当即拍板,“是哪一家?带路!”

那衙差往东北方向指了指,“就是那边,听说家主姓薄”

薄若幽在后面马车里听见,秀眉微蹙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今日份日六。幽幽用的方法叫肺浮扬试验,这里写的比较简略。

第90章 五更转02

沿着青石板铺就的小道往前,经过一片从洛河引水的荷塘,便到了衙差所言的那处别庄,别庄坐落在一片掩映的竹林之间,白墙灰瓦,飞檐连绵,既有隐士般的超然清雅,又颇有森宏气象,而薄若幽一行人还未走近,便看到宅邸府门大开,有车马在府门前停着,来往进出的仆从不断,似乎今日庄子上有宴客之行。

吴襄扬眉,“瞧着倒是热闹,只怕咱们上门去,是要讨嫌了。”

虽是如此,吴襄也并未勒马,很快,一行人在府门之前停了下来,走得近了,便瞧见府门之外停着七八辆马车,皆是朱漆宝盖,银鞍锦辔,又有衣饰不俗的下人进进出出,怀中抱着各式各样的盆景花卉。

吴襄一行着衙门公服,刚到门前,立刻便引的几个小厮停下来探看,一人又小跑着入门,没多时,一个管事模样的人从门内缓缓走了出来。

这管事年过不惑,看到吴襄一行却是不慌不忙,又对着吴襄拱了拱手,“几位差爷有何公干?”

吴襄便道:“我们是京兆府衙门的,这附近生了一出命案,听闻你府上一直有人住着,便来查问查问可有异常之地。”

管事倒是镇定,“我们这里是薄氏府上”

见吴襄面露茫然,管事又道:“京城一门三尚书的薄氏,你可知道?”

吴襄这下面露恍然,“原来是这个薄氏,也罢,不管你们是哪家府上,如今有个案子要问问,还要你们配合一二。”

管事便往旁边走了两步,“差爷问便是,必定知无不言。”

吴襄往府内看了一眼,“府上从年前开始,一直有人住在此地?”

管事点头,“是,我家大公子一直住在此处,大公子在此念书苦读,准备来年科考下场,怎么?是哪般命案?难道住在自己的庄子上也有错处?”

吴襄眯眸看着这管事,“你们府上可有孕妇?”

管事一愕,失笑道:“自然没有的,我们公子还未娶妻,老爷们也早过了纳妾的年纪,哪里来的孕妇?”

吴襄沉吟片刻,“那你可知这附近谁家庄子上见过孕妇的?”

管事想了想,有些茫然的摇头,“这个还真不知道,小人平日里在此也不如何四处走动,虽然知道周围几家家主姓甚名谁,却也不会打探别人家里的私事。”

吴襄又往府门内看了一眼,“今日府上宴客?”

管事一笑,“并非是宴客,是家里公子和小姐,请了几位友人来做客罢了。”

吴襄点了点头,正想着还能查问些什么,却见几个人从府门之内走了出来,当首一人模样清俊,身形挺拔,正是刑部侍郎家的公子林昭,林昭曾跟着林槐去过京兆府衙,吴襄因此认得,而林昭一看见他,也面露意外之色,“吴捕头?”

吴襄一拱手,“林公子!”

那管事见吴襄与林侍郎公子相识,自是后退一步不再多言,林昭从台阶上走下来,好奇道:“吴捕头怎在此?是来办案子的?”

话说完,林昭这才看到了后面多出来的马车,“薄姑娘?”

薄若幽正掀开车帘看着外面,如此打了照面,她便只好下了马车,走至吴襄身边,又福了福身,“林公子。”

林昭笑道:“薄姑娘也在,那边是来问案子的了,怎么?附近生了什么案子不成?”

吴襄对林昭自然少隐瞒,“是,附近出了一桩杀婴案。”

“林昭,这是”

忽然,一道清朗的男子之声蓦地响了起来,却是身后几人迎了上来,薄若幽抬眸望去,只见另一个双十之龄的男子跟在后面,再往后,又有几个年轻男女正相携而来,而好巧不巧,其中两人薄若幽见过,正是薄宜娴和魏珺。

林昭道:“逸轩,这是京兆府衙们的人,来查问案子的。”说着又对吴襄道:“吴捕头,这是薄家大公子。”

薄逸轩走上前来,他人生的高挺,面如冠玉,文质斐然,只是较之林昭年轻一两岁,又未入官场,看着稍显稚气,而这时,从后跟上来的薄宜娴和魏珺走了上来。

她们一同看向了薄若幽,魏珺先道:“薄姑娘,我们又见面了。”

魏灵的案子内情已经查明,薄若幽却在那之后再未见过魏珺,见她主动与自己打招呼,她便也弯唇点了点头,这时魏珺看向林昭,“林公子也认得薄仵作?”

一听薄若幽是仵作,她们身后跟着的男男女女们皆低声议论起来,林昭却笑得坦然,“是,在洛州之时便见过了,薄姑娘验尸之术极好,颇得侯爷赏识。”

魏珺和薄宜娴皆想起那日霍危楼对薄若幽的亲昵之行,一时未再言语。

林昭却看着吴襄,“吴捕头,你要问什么,可有什么帮得上忙的?”

吴襄略一沉吟,见这会儿人多,并不能将全部案情告知,免得节外生枝,便道:“如今正在找久在附近居住之人,适才问过了府上管事,并未问出什么来。”

林昭略一沉吟,“案发之地在哪里?”

吴襄道:“在洛河下游的乱石河滩上。”

林昭神色微动,“我家的庄子正在下游,府上虽不常有主人去,却有两个十分稳妥的庄头住着,不若将他们叫来,你们好查问?”

寻常人听见命案,除却一开始的好奇,之后根本不想与之沾上半分,林昭却是十分热忱,吴襄正愁找不到知根知底的可信之人查问,林昭此言,可谓解了他燃眉之急。

“那是再好不过了,劳烦公子。”

林昭笑道:“不劳烦。”说完招手叫来侍从,令他们去庄子上将庄头叫来。

这时薄逸轩道:“那让他们在此等候,我们先走我们的吧。”

这一行人似是相约去何处,林昭如此,一时令大家都耽误在此,林昭略一沉吟,却道:“你们先行一步,我留下来帮吴捕头问问。”

薄逸轩略一迟疑,看了一眼薄宜娴道:“可河岸边一切都备好了,还是妹妹亲自备的。”

薄宜娴站在后面,闻言敛

眸未语,薄若幽看在眼里,敏锐如她,自然知道薄逸轩此言多有深意,这时林昭平和的笑道:“我知道,我会很快便跟上来的,你们先去吧,你知道的,我父亲身在刑部,帮他们便是帮我父亲。”

薄逸轩这下无话好说,又看了一眼薄若幽,这才抬步走了,魏珺和薄宜娴亦跟上去,薄宜娴走出几步又回头,柳眉微微一皱,其他男男女女七八人,皆跟了上去,只时走得远了,还有些好奇的回头打量着薄若幽,女仵作,大家可都是头次见。

薄若幽施施然站着,此时看了一眼薄氏别庄的门庭,又看了一眼衣香鬓影离去的男子女子们,神色有些深长,林昭却以为她不喜被人围看,“薄姑娘莫要介怀,他们孤陋寡闻,未见过女子为仵作的。”

薄若幽牵了牵唇,摇头,“没什么。”

林氏的别庄并不远,却也要等上些功夫,这时林昭也看向适才那些人离开的方向,“魏家二小姐的丧仪已经办完了,大小姐这些日子一直闭门不出,此番因来的都是交好之人,所以她便也来了。”

此言也不知对谁说的,吴襄道:“幸好案子破了,也算对几位姑娘在天之灵有个交代。”

案子虽说是绣衣使接管,吴襄也为其中一员,因此他答话也无错处,林昭颔首,“是,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又生了案子,今年京城内多不太平。”

吴襄摇头,“这案子是城内还是城外生的还不好说。”

薄若幽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心思明显不在他们的对话上,此时并未接言,林昭又道:“薄姑娘”

薄若幽回过神来,便见林昭指了指自己脖颈上,他蹙眉问:“似是受伤了?”

薄若幽颈子上的伤虽是好了大半,可离得近了,还是能看到淡淡的印子,她只觉此事说来话长,吴襄却替她开了口,“是受伤了,便是前次魏家二小姐的那个案子,凶手是个狠角色,小薄第一次验尸的时候被他看见了,后来官府越查越深,此人竟然就嫉恨上了小薄,摸到了小薄家宅之处,将小薄掳走了”

林昭听的面色大变,他人在翰林院,何曾见过此等凶险之事?

吴襄叹了口气,“可怜小薄吃了大苦头,差点就……幸好当夜有绣衣使在,还算及时的找到了凶手,否则小薄如今便不能在此了。”

林昭神色微沉,“薄姑娘验尸之术虽是高明,可到底也只是寻常女子的气力身法。”

吴襄颇为怜惜的望了一眼薄若幽,“可不是,经此一事,我还当不日就要听小薄不在衙门做仵作了呢,却不想等了几日,也未听见这一茬,小薄啊,你虽是女子,我却敬你是条汉子!”999xs.net

薄若幽听的哭笑不得,“验尸之上,捕头可拿我做男子用。”

吴襄爽朗笑开,林昭神色却有些复杂,一行人站在路旁,等了不到一炷香的功夫,林家庄子上的庄头便到了,此二人常年住在林家别庄上,且靠近洛河下游,对附近山林良田所属何家,哪处私宅是京城哪户权贵的,皆了解颇多。

吴襄将先前所问问了,一时未问出什么来,庄头便道:“产妇的确未曾听说过,附近的庄子上也大都是看庄子的人常年住着,且还是害了一个身体健全的婴孩,听着也不太可能,这附近庄子上的人家,莫说主人家了,便是底下做长工的,生计也还算过得去,只要生下来没病没灾的,没道理会把一个好孩子丢弃了。”

吴襄眉头微拧,“若是见不得人的孩子呢?”

两个庄头面面相觑,“虽说是个女娃,比不得男丁,可小孩子有何见不得人的?且残害刚出生的孩子是损福报之事,寻常也无人会如此。”

吴襄眉头紧皱,沉吟片刻道:“眼下先如此吧,若是想到了什么,可来官府回禀,这几日我们还会再来查访。”

两个庄头应了,林昭便令他们自行归去,见吴襄愁眉不展的,林昭道:“是否还有别的缘故?这附近人家多有些权贵之家,只怕也不好探访,便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隐秘,亦难问个清楚明白,这些下人虽是常年在此,可若旁人有心遮掩,也难发现端倪。”

这正是吴襄所想,他应声,又想着还有人等着林昭,便道:“公子且去吧,我们亦要去别处看看了,多谢公子,便不耽误你了。”

林昭笑着应无碍,又拱了拱手,方才朝着刚才那些人离开的方向跟了上去。

吴襄望着他背影叹息,“真是不错,不愧是林侍郎的公子。”

薄若幽也点了点头,吴襄便道:“看来还是按照你说的,得细细查访,看看这过去大半年间,庄子上人员来往,衣食上的变化,别的不说,孕妇吃的食物和别人多是不同,食物不可能全是自家产的,总要采买,还有大夫之类的”

“啊对,大夫!”吴襄说着说着眼底一亮,“安胎药总是要的吧!”

吴襄立刻叫来身边几个衙差,“你们去四周问问,看看这附近有无药铺,医馆,先挑就近的问。”

衙差们散开去查问,吴襄又看了一眼薄氏别庄,转身与薄若幽离开,薄若幽掀开马车车帘道:“若要从大夫入手,排查的范围便极大了,京城内的大夫也不无可能。”

吴襄是在头疼,“这种明确线索少的案子最是难办,又不知要查访几月了,若能有所获便罢了,就怕时间拖得越久,越是无所获。”

薄若幽略一思忖,“还有那块裹布。”

吴襄看她,薄若幽道:“我虽不善绣工,可那绣纹却十分繁复,回京之后,我亦去过几家绸缎铺子,却未看见这等绣品,想来并非常见之物,不若回京城查问查问,看看都是哪些铺子在典卖那般绣品。”

吴襄一定神,“你不说我都忘了,那东西我也瞧不出什么来,如今还在义庄放着,今日回京,我便令他们去查问。”

很快,去探问药铺医馆的衙差回来了,却说这附近只有一

处药铺,吴襄立刻拍马前往,等到了地方,却是个年过花甲的老大夫在此,铺子内药材也并不齐全,多是附近的长工仆从,还有远些的村民前来抓药看病。

待问起安胎药,老大夫却摆手道:“安胎药多为滋补,我这里药材不全,若有人来抓药我也只是开个方子令他们去别处抓药,最近大半年,还无人来此问过安胎的方子。”

吴襄和薄若幽只得失望而归,这来来去去已用了半日功夫,眼看着日头已经西斜,吴襄留了几个衙差往更远些的村子走访,自己则带着薄若幽回了京城。

回京之时已经日落西山,吴襄还要去查问裹布之事,便与薄若幽在城门处分开,此行虽是无所获,可也算出城了一趟,虽不比那些鲜衣怒马踏青的少年男女悠闲,却也着实令她将连日来养病的郁气一扫而空,只是不曾想到会寻去薄氏的别庄。

今日不仅见到了大堂姐,连大堂哥都见到了。

薄若幽叹了口气,正兀自沉思着,马车却忽然停了下来,她狐疑掀帘,这么快便到了?

车帘掀起,却哪里是到了程宅了,马车被堵在御道之上,乃是一个绣衣使驻马在马车之前,见她掀帘上前拱手道:“薄姑娘,侯爷回来了,他要见您。”

薄若幽眼底微亮一下,“侯爷回城了?在何处?”

“正在侯府等您。”

黄昏已至,薄若幽看了眼天色,到底还是屈从了,马车顺着御道一路疾驰,两柱香的时辰之后停在了侯府之前。

阔别数日,侯府分毫未变,只是她今日进府的心境却大不一样,想到霍危楼那些言辞,她心底难有坦然,此行并非听令而来,倒像是为了赴约。m.999xs.net

入了主院,福公公立刻迎了上来,嘘寒问暖一番,又见她颈子上痕迹淡了方才放心,“侯爷在书房,刚回来不过两个时辰,却得知你出城了,这才令人去等。”

薄若幽点了点头,待走至书房门口,却见宁骁和路柯一并从内走出,二人见她神色皆是微变,只路柯笑着与她问好,薄若幽应了声,等二人走了,方才缓步入了书房。

书房内只有霍危楼翻看公文的纸张窸窣声,薄若幽脚步放轻了些,很快便看到霍危楼正在落笔写字,她一时驻足,目光温润的落在霍危楼身上。

“站在那做什么?”霍危楼头也不抬的问。

薄若幽还当未曾扰了他,却不想他早已发觉,便上得前来至书案之前福了福身,“拜见侯爷。”

霍危楼未出声,等写完了,方才直起身子望着她,先脉脉看了她片刻,招手,“过来”

薄若幽不动,“侯爷召我来做什么?”

霍危楼眉头一拧,见她不动,索性自己从书案之后站起,朝她走了过来,他本就生的人高马大,寻常便气势逼人,更莫说他此刻眼神晦暗难明的,还未走近,先迫得薄若幽步步后退,霍危楼剑眉微扬,也不停步,直逼得薄若幽退到了榻边一下子跌坐在榻上。

他嗤笑了一声,二话不说上前来握住她下颌,将她下巴轻轻往上一抬,“我以为给你几日功夫,你能想个明白,如今看来,却还是一窍未通。”

薄若幽面上微红,仰了仰身子避开他的手,“侯爷此行可顺利?”

霍危楼不满的看着她,片刻忽而凤眸一深,与她隔着一张案几落座,“顺利,只是星夜兼程来回,颇为疲累。”

离得远了,薄若幽身上便松和了些,她打量霍危楼,果然见他面上疲色深重,霍危楼见她只看自己,却不问,不由蹙眉,“你怎不问我为何急着赶回?”

薄若幽从善如流道:“那侯爷为何急着赶回?”

霍危楼并不答话,只用一种恍若实质的目光盯着她,薄若幽便是再如何愚钝,也明白他此行何意,一时面上微热不敢与他对视,霍危楼瞧她如此,只觉全然与他所料不同,她如今在他面前,仿佛比往日还要拘谨。

他耐着性子问:“这几日是何案子?”

说起案子,薄若幽劲头顿起,“在城外发现了一个死婴,并非死胎,今日出城,也是去和吴捕头看了看发现死婴之地,又去走访了那一带的住户。”

霍危楼好整以暇问:“可曾发现什么?”

薄若幽摇头,而后唇角微抿道:“今日,正好碰上了薄氏之人。”

此言令霍危楼挑眉,薄若幽苦笑道:“薄氏的庄子也在那里,去查访之时,正好问到了,我那堂姐,还有堂哥,皆在庄子上,还有其他人,对了,林公子亦在。”

霍危楼本还神色寻常,一听“林公子”三字,面色顿紧,“林昭?”

“是,他似是去做客的。”薄若幽道。

霍危楼望着薄若幽,忽而便道:“你可知林昭为何与薄氏那般亲近?”

薄若幽有些茫然,“两家……是世交?”

京城内的权贵盘根错节,看起来毫不相干的两户人家,往上三辈有可能为姻亲,因此非要细算起来,家家户户都可攀上亲戚,而世交之家更是多不胜数。

霍危楼颔首,“此为其一,其二,你那位堂姐,与林昭定过亲。”

本以为薄若幽多少有些讶色,可她却只是有些恍然,“难怪……难怪今日我那堂哥言辞有些深意,原来是如此。”

霍危楼眸色深幽,“你可觉他二人相配?”

薄若幽笑道:“一个是世家贵女,花容月貌,一个是世家公子,风仪卓然,自然是金玉良缘。”

她神色温柔,言语和煦,无丝毫嫉妒艳羡之意,双眸明灿清灵,不遮不掩的望着霍危楼,直让霍危楼看的不忍心,他伸手捉住她的柔荑,表情一时晦暗莫测,“他们……算不得金玉良玉。”

薄若幽不知他为何有此话,霍危楼却忽然起身道:“走,我带你去个地方。”

薄若幽被他拉起来,有些懵然,“侯爷带我去何处?”

霍危楼带着她大步朝外走,“长公主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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