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四和香21
明归澜来的很快,等轮椅转动声落入厅堂,薄若幽狐疑的抬眸看去,这一看,便见竟是明归澜来了,她惊讶的站起身来,“明公子?”
明归澜看到她也是万分意外,“薄姑娘,你怎会在此?”
霍危楼听见动静亦从书房出来了,言简意赅道:“她如今在京兆府衙门做仵作。”说完便往偏厅走去,“让你看的人不在此处,你随我来。”
侍从推着明归澜往偏厅去,薄若幽眨了眨眼,也跟了上来。
耳房之中,陆闻鹤蜷缩在一张矮榻之上,浑身颤抖,听见声响反应迟缓的看过来,却好似不认得来人一般,整个人迷迷瞪瞪的,明归澜看的皱眉,“怎么回事?”
只将人扔在耳房,显然不是什么客人,可这大半夜的令他前来,定是十分重要的人。
霍危楼语声沉冷的道:“是嫌犯,还有几处重要关节未审出来,人却先疯了,治好他,我还有话要问。”
明归澜面露恍然,他上前问脉看诊。
薄若幽站在不远处看的有些狐疑,不由问一旁的福公公,“这是怎地了?”
福公公似笑非笑一瞬,“这陆大才子,被问起和伯府二小姐之事,也未有这般恐惧,可偏偏被揭破他的诗文为旁人代写之后,他便成了这般模样。”
薄若幽明白过来,陆闻鹤最害怕的事不是与魏灵有私,而是他其实并无那般大才学。
说至此处,薄若幽心底一凛,“他的诗文,当真为人代写?”
福公公颔首,又道:“他还画了一副画,似乎是伯府二小姐宽衣解带之后的画,应该是将二小姐身上的朱砂痣也画上去了。”
薄若幽一惊,“凶手看到过这幅画!”
福公公应是,“所以侯爷已经派人去搜查了,本来还要继续审问的,可陆闻鹤成了这般模样,只好连夜将明公子请了过来。”
此时已经是后半夜,福公公忍不住道:“幽幽,可要去睡会儿?”
薄若幽还未答话,霍危楼亦走了过来,也不问薄若幽,径直吩咐福公公,“你带她去歇下。”
薄若幽欲言又止,霍危楼却不容置疑的望着她,福公公笑着来拉她手臂,“好了,此处也用不到你了,去歇着吧。”
薄若幽这才福了福身跟着福公公一同离开。
明归澜医术高明,开了方子,又用了针灸之术,一个时辰之后,陆闻鹤已经悠然转醒,亦恢复了神智,看到霍危楼和满屋子的绣衣使,他面上仍是恐惧的,霍危楼还未问话,他自己先哭诉起来。
“我不曾想害魏灵,我也不知她为何会被害,我不知道……”
他整个人缩在一处,仿佛濒死的人一般大口大口的喘着气,霍危楼凝眸道:“你画的魏灵的画,都有哪些人看过?”
陆闻鹤哭的满脸是泪,摇头道:“没有人看过,那副画我都不敢带回家里,都是放在书屋之中,我这书屋不常有人来,怎会有其他人看见?”
“不常有人来……意思是还是有人去过的,是谁?”
陆闻鹤眼皮跳了跳,“是……是为我代笔的几个学子……”
说完此话,他费力的爬起来,又下了榻跪在地上,而后抬眸哀求的看着霍危楼,“侯爷,求求侯爷,此事……此事与案子无关的,请侯爷莫要告知旁人……”<a href="<a href="http://www.999xs.net"" target="_blank">http://www.999xs.net"</a> target="_blank"><a href="http://www.999xs.net</a>" target="_blank">www.999xs.net</a></a>
霍危楼冷笑一声,“不告诉旁人,好让你再用那才子名头敛财,再去欺骗别的女子?”
陆闻鹤满脸绝望的泪水,霍危楼却令人捧来笔墨,“将那几个学子的名字,年纪,家宅住址一一写下来,不可遗漏。”
陆闻鹤颤颤巍巍的提笔去写,待写完,霍危楼一看,却见皆是男子,他蹙眉问:“可有女子去过你那书屋?”
陆闻鹤立时摇头,“不曾……不曾的……”
这令霍危楼皱了眉头,从画舫上所得,再加上绸缎铺子小厮所言,当时出现在画舫上的人乃是一个年轻女子,可到了陆闻鹤此处,却是从未有年轻女子出现过。
哪怕此女并非凶手,可她故意混上船去,也是抱着偷窥的目的而去,其人与凶手皆为狡猾鬼祟之人,至少也是相识的。
霍危楼将推论一退再退,拿着陆闻鹤写的名单出了门,有绣衣使跟上来,他便吩咐道:“将陆闻鹤先关去京兆府衙门,这几个人,天亮之后去查访。”
绣衣使应声而去,福公公亦回来了,霍危楼看过来,他便道:“侯爷放心,都安顿好了,这个时辰了,您也该去歇着了。”
明归澜亦跟在后面,闻言道:“这是什么案子,我听到了魏家,便是忠勤伯府那个魏灵?”
霍危楼颔首,“伯府二小姐被谋害,这案子死了三人。”
明归澜面色微沉,片刻往福公公来时的方向看了一眼,“没想到薄姑娘入京仍为仵作。”
福公公笑道:“不仅又为仵作,还刚好帮了侯爷的忙。”
这话似真非假,却是在揶揄霍危楼,霍危楼摇了摇头道:“时辰晚了,你要么也留在府中住一夜。”
明归澜笑,“我的马车就在外面,不必了,也离得不远。”微微一顿,明归澜道:“公主殿下这几日又有些不好,侯爷若得空,可过去瞧瞧。”
霍危楼闻言眸色微淡,点头应了。
明归澜离开,福公公方才回来侍候霍危楼歇下,至天明时分,宁骁带着搜索物证的人回来了,霍危楼还未起身,薄若幽却先醒了,刚到正院,便见宁骁带回来几个箱笼的书册画卷等候在正厅之中。
宁骁跑了一夜,此刻亦面带疲惫,这时见薄若幽竟在府内留了一夜,神情便又有些古怪。
“副指挥使。”薄若幽走上前来福了福身,“这些都是从陆闻鹤那里搜来的?”
宁骁点了点头,面上冷冰冰的,可见薄若幽满是期待的看着他,他只好沉声道:“大半都是在他酒铺书屋内搜到的,包括给魏灵做的画,还有些明显不是出自他的诗作画卷,大抵是旁人所画,拿来给他临摹,再冠上他的落款。”
“民女可能看看?”薄若幽问。
宁骁皱眉,而后不耐的转身点了点头,薄若幽只觉宁骁对她有些不满,一时不知为何,正要去翻看,霍危楼却从内室走了出来。
薄若幽赶忙起身行礼,霍危楼摆了摆手,直往箱笼内看,“如何?”
宁骁神色一正,将适才之语说了一遍,又补充道:“他说过的画找到了,就藏在书屋内柜子里,平日里的确不常为人看见,除此之外,还有些市面上不常见的画本等物,属下去陆家,他父母对他找人代写之事是知道的,他不仅找人写诗文,还找人作画,不过他才名鹊起,典卖字画诗文所得的银两亦越来越多,这夫妻二人便当做不知。
“据陆老爷说,陆闻鹤自小的确还算聪明,可到了十岁之后,就读的力不从心了,考中举人那次,乃是提前得知了那年出题的一些小道消息,押对了宝,陆闻鹤自己也明白,以至于他心虚,到了春闱那日竟病了,因这病他便没去,且自那之后,他再也未曾科考过。”
“三年之前一次文会,他第一次抄了一个卖画书生的画,那画是那书生放在书画馆寄卖,十分便宜,他买回家中之后,便加了几笔假做是自己的画,当时文会上无人知他是抄袭之作,反而有人赞他那画意境高远,再加上大家知道他是陆祭酒的外甥,算是名门之后,当时便出了百两银子买下。”
“他的名声,便是从那副画开始的,后来他发现那个书生的画每一幅都合他心意,便又去买那人的画作回来临摹,大概又卖出去两幅画之后,那书生找上了门来。”
“书生也是落第的学子,画工虽好,可却无身份无名望,诗文画作皆卖不出价钱来,陆闻鹤当时先以重金安抚,而后告诉他,若往后专门为他作画,每次典卖的银子,皆可分三成给他,而即便只是三成,也比他原来卖十幅画的银子要多。”
“那书生无法,只得同意了,京城的文人士子多,许多外乡人落第之后寻不到体面的活计,几乎难以为生,做些粗重之活,他们又不肯,起先还只是这书生为陆闻鹤作画,后来此事又被书生的同乡知道,那同乡也是个苦命人,便也生了心思,尤其他诗文写的也好,只是寻常无名望在身者,莫说给自己出集子,便是想让自己的诗作在文会上亮个相都难,于是,此人不但帮陆闻鹤作画,还帮他写诗”999xs.net
“后来第一个书生离开了京城,便是他同乡帮陆闻鹤代笔,算下来,帮陆闻鹤代笔的钱银乃是他平日里所得的数倍,平日里他作画十幅,一月之内,或许连一幅都卖不出,如今帮陆闻鹤代笔,倒是一本稳妥的买卖,因此这一两年,此人帮了陆闻鹤颇多。”
霍危楼听的眉头大皱,京城世家贵族圈子里喜好附庸风雅,可真正有才学者却并不多,由此,才将陆闻鹤这么一个鸡鸣狗盗之辈捧了起来,而真正有才学者却无人问津。
“昨夜陆闻鹤已经招供,现如今,还有三个人在为他代笔诗文和画作,且都去过他那书屋,今日你且歇歇,稍后让其他人去查访便可。”
宁骁应了,又道:“属下在他书屋之内,发现了几张簇新的画作,应当是别人拿来让他选择的,陆闻鹤后来才名更甚,甚至还会在他们的画作之中挑选一二。”
霍危楼皱眉,“便无学子想着揭破他?”
宁骁摇头,“他给钱给的爽利,再加上有陆祭酒外甥的名头在,这些无身份背脊之人,也不敢轻易招惹他。听闻曾经有人看出他后来的画并非出自他本人之手,可那时他拥护者极多,根本无人相信,反倒是揭破之人受了指责。”
宁骁又指了指箱笼,“除了书屋内的,在陆家也找到了几张陆闻鹤画到一半的画,他父亲说,陆闻鹤寻常不会让那些人去他们府上,那酒铺位置偏僻,也无人知晓是陆家产业,寻常,他会在那处与几个代笔的学子私见。”
算是将前因后果都问的极清楚了,霍危楼颔首,令宁骁下去歇着,宁骁跟了他多年,自然也在侯府歇下,他一走,薄若幽又去看那些字画诗文。
她很快便找到了一副衣衫半掩的美人图。
美人着一袭水红纱衣,纱衣半褪,露出削薄的肩头和心口的朱砂红痣,圆润的胸脯露出一半,薄纱之下隐隐可见鼓起,美人藕臂横陈,玉腿交叠半倚在榻上,墨发乌压压如瀑而下,而她面上五官依稀能看出与魏灵眉眼有五分相似。
此画虽不至尽裸,却也实在私密羞耻,薄若幽狐疑道:“魏灵是如何被他迷惑成这般模样的?”
即便仰慕陆闻鹤,可魏灵自小礼教极好,私下见面便罢了,这般宽衣作画,实在有些出格,霍危楼走上前来,看了看画,蹙眉道:“陆闻鹤会些磨人之法,魏灵即便一开始有所戒备,到后来已为他掌控,只想着如何令他高兴了。”
薄若幽想起了魏灵信上所写,言辞暧昧露骨,与她平日所习诗书大相径庭,只是她对霍危楼所言似懂非懂,“是陆闻鹤诱哄她?又或是逼迫她?”
霍危楼沉吟一瞬道:“不止这般简单,魏灵天性纯真,又对他心生仰慕,他看准了这一点,一开始便是想掌控魏灵,令她自卑怯懦,令她身心系在他一人身上,令她对他更加仰慕到百依百顺,再无自己好恶,更毫无意志可言。”
霍危楼有些唏嘘,“这等击溃心志的折磨人之法,我们寻常只在审讯嫌犯时才用,而陆闻鹤心怀不轨魏灵却毫无戒备,几乎难以逃过,魏灵若未遇害,往后亦如坠深渊。”
薄若幽听的背脊发凉,只觉杀人不见血也不过如此,她看了一眼画上的人,一时只觉悲悯心疼,将画卷卷起,又去看其他书册,这一看,便翻到了了不得的东
西,刚打开看到之时,她还当自己眼花了,合上书册再看,果然还是一副双人图画。
她面上蓦地通红,合上书册的动静太大,惊的霍危楼看了过来,“怎么?”
薄若幽摇头,待霍危楼要伸手来拿书之时,她更后退一步将书藏在了身后,霍危楼这下高高的挑了眉头,“你做什么?”
“这……书册侯爷不必看。”
霍危楼有些哭笑不得,“我如何不必看?”
薄若幽本算伶俐,此刻竟结巴起来,“因、因也不算什么重要物证……”
霍危楼瞧了她片刻,“罢了,那便不看了。”
薄若幽松了口气,忙将这书册塞到了箱笼最下面去,又拿起几本看似是诗集的本子翻了翻,其上却是些在烟花之地才有传唱的淫词艳曲,再看了几册话本,亦是些夹杂着艳词的才子佳人故事,她如今明白为何魏灵会写那些露骨之语了,一时更对陆闻鹤深恶痛绝。
霍危楼正在吩咐人去查访几个代笔学子,眼风却将薄若幽面上一红一白的变化看在眼底,他有些失笑,待吩咐完,便令薄若幽陪他用早膳。
今日霍危楼还要入宫,用完早膳,霍危楼离府,只令薄若幽留在府中等他回来,可薄若幽想到昨夜未归家,因此霍危楼前脚一走,她便告辞回了家。
福公公看她这模样颇有些头疼,老铁树开了花,可这棵小铁树该如何是好?
薄若幽回家陪着程蕴之用过午膳,而后便将木箱内放着的手帕拿了出来,手帕之内包着从许晚淑指甲之中取出来的污物,到现在,她都没弄明白这是何物。
薄若幽拉了程蕴之一起来看,程蕴之眯眸打量了半晌道:“被尸水泡了多日了,瞧不出原本是什么了,便用你这巾帕包着,拿醋泡试试吧。”
薄若幽听了自然照做,待收拾妥当,程蕴之瞧着她道:“你昨夜留在武昭侯府的?”
薄若幽点头,“是,收拾完证物都后半夜了,便歇在了侯府。”
程蕴之狐疑道:“外间都传武昭侯不喜女子当差,如今待你倒是和善,幽幽……你……”
薄若幽有些莫名,“义父要说什么?”
程蕴之犹豫几瞬,到底还是道:“武昭侯位高权重,你虽是在他跟前当差,可……可你生的好看,他如今这般待你,为父有些放心不下。”<a href="<a href="http://www.999xs.net"" target="_blank">http://www.999xs.net"</a> target="_blank"><a href="http://www.999xs.net</a>" target="_blank">www.999xs.net</a></a>
薄若幽反应了片刻才明白程蕴之所言是何意,她一时笑出声来,“义父,您实在多虑了,女儿办差您是知道的,当初周县令也不让女儿为差,可后来为何又喜欢令女儿帮忙?后来贺知府也十分看重女儿,这还不是因女儿行事稳妥?侯爷与他们也并无不同,且侯爷不近女色为真,您不知道,女儿刚入侯府那日,便听了个故事”
薄若幽说奇闻怪谈一般的讲了霍危楼如何将一个不守规矩的貌美婢女踢伤,她便道:“侯爷此人,可不是会见谁貌美便怜香惜玉之人,您千万莫要担心女儿,在侯爷眼底无美丑,只要办差办得好,守规矩知礼数的,不论男子女子,皆是瞧着顺眼之人。”
程蕴之听了,心底的疑窦便打消了些,“他这般年纪有这样的权位,是极难得的,听你说来,外面传言倒也非虚,那我放心了些。”
微微一顿,程蕴之道:“义父说这些,是因你的婚事,义父是有主意的。”
薄若幽还是第一次听程蕴之这般说,不由问道:“义父有哪般主意?”
她神色寻常,并无女儿家听到亲事的羞怯之态,程蕴之犹豫一瞬正要开口,周良却忽然从外面走来,“老爷,小姐,侯府派人来了。”
薄若幽蓦地起身往正门去,“说什么了?”
周良道:“说是来接您的。”
薄若幽快步到了门口,果然看到个两个绣衣使驾着马车在外面,一个绣衣使上前道:“薄姑娘,我们奉侯爷之命来接您,去查访的人得了些线索,凶手只怕能定了,侯爷令我们接您去侯府。”
薄若幽听的双眸大亮,“好,我们这便走!”
她回身和周良交代了一句,想着不必验尸,也未带验尸用的箱子,等上了马车离开,周良方才回身进了内院,和程蕴之说了一声之后,程蕴之不由抬眸看了看天色。
此刻不过申时过半,可太阳早被乌云遮蔽,天边更有黑云怒卷,他不由喃喃道:“只怕要下雨了,该让她带把伞走的。”
周良笑道:“是去侯府,您还怕没伞吗?”
程蕴之叹了口气,“幽幽一个姑娘家,总是这般奔走,也不是个法子……”
他若有所思片刻,转身进了屋子。
薄若幽坐在马车上心跳的有些快,本以为去查访那几个代笔的书生,总还要费些功夫才能找出凶手,却不想这般快便定了,也不知是找到了什么线索。
马车一路疾驰着往澜政坊而去,然而还未入澜政坊,天边忽而有一道闷雷轰隆而过,薄若幽眉头皱了皱,等到了侯府门前,正碰上霍危楼带着人要离开。
薄若幽忍不住掀开帘络唤了一声:“侯爷”
霍危楼驻足,回头看来,见薄若幽颇为着急的从马车上跳下来,又径直朝他而来,霍危楼便道:“上马车再说。”
薄若幽神色一振,跟着霍危楼上了马车,刚坐定,霍危楼道:“在其中一个叫韩麒的书生家中,找到了一副被藏起来的美人图,那图上之人身上也有一颗朱砂痣,且亦在心口位置,已做过比对,与陆闻鹤画的那张相差无几,只是比陆闻鹤那张更新,明显有人先看到了陆闻鹤的画,回去之后又仿了一张。”
薄若幽明眸大亮,“作画之人是韩麒?”
霍危楼却摇头,“还不知,他们人都跑了。”
薄若幽先是一惊,没想到竟然有人先跑了,随后才注意到霍危楼所用之词,她扬眉,“他们?”
霍危楼颔首,语声亦是微寒,“韩麒,还有个妹妹。”
作者有话要说:今日份日六。
第82章 四和香22
薄若幽立刻道:“有个妹妹?莫非便是那画舫上见过的丫头?”
霍危楼凝眸,“极有可能,底下人查问其街邻,都说韩麒这个妹妹有些古怪,平日里不出门,但是却会帮韩麒做些跑腿的活计。问他妹妹长相,其他人也说他妹妹生的十分寻常,人亦十分内敛,平日里偶尔碰见,她也是快步走过,连对视都极少,因此街坊四邻也说不上来她长的如何,连她名字都不知,只说她身量不高不矮,只是力气颇大。”
薄若幽有些不解,霍危楼道:“他们住的地方鱼龙混杂,他妹妹曾被几个地痞欺负过,可谁料他妹妹性子刚烈,亦不娇弱,竟打伤了其中一人,那几人未欺负的了她,还被她震慑,自此极少上门找他们麻烦。”
这倒令薄若幽有些意外,可想韩麒兄妹出身不高,贫苦人家的女子做惯了粗活,有些力气也是寻常,霍危楼又道:“这韩麒便是楚州人。”
薄若幽想到了那句写楚州的思乡之诗,只觉前后都串联上了,“韩麒何时跑的?如今可还能拿的住?”
霍危楼便道:“邻居最后一次见到他是在今天早上,他妹妹却是好几日都未曾见到了,他们非京城本地人,多半是想逃出城去,这几日之内,必定会尝试出城,已经在几处城门设了卡。”
薄若幽明白过来,“多半是得知那酒铺被抄,要么便是知道陆闻鹤被拿住,察觉自己要露陷了。”说着话,薄若幽掀开帘络朝外看了一眼,只见马车正朝着城南而去,“这是要去韩麒家中?”
霍危楼颔首,“他家里都搜遍了,却未找到从她们身上剥下来的人皮,还有凶器,发现了些许刀具,却不确定。”
凶手从几位姑娘身上剥下皮肉,多半不止是为了泄愤,好似那喜好收集被谋害者头发的凶手一般,此番作案之人多半会将死者的人皮藏在某处,只是绣衣使搜了半晌也未搜到,而薄若幽对此道必定比绣衣使们更为擅长。
马车一路往城南而去,路过永定坊,再往南过了两处坊市,径直入了一片门户低矮的破旧民坊,此处民坊原先没个名字,期间只有一条勉强过马车,名叫葫芦街的主道,因此附近人又将此处叫葫芦坊,坊内多为贫苦百姓和做粗活的贱民所住,马车一路行来,阵仗惊的沿街门户尽开,看出来者非富即贵,一双双眼睛便都只敢落在门窗之后探看。
等到了韩麒住的地方,薄若幽和霍危楼下了马车。
相比别处简陋的排房,韩麒住的是个一进的小院,此刻绣衣使守在门口,从大开的门看进去,院内几乎一览无余,庭院并无任何装饰,三间上房亦是朱漆斑驳,薄若幽跟着霍危楼进了院子,径直入上房,进门便看到了屋内堆着的成堆的雪白宣纸。
屋内布置简单,左右各有寝处,左侧将卧房和暖阁打通,一道屏风隔住床榻,外面便是一间极大的书房,两张书案一南一北放着,简陋的书架之上除了书册话本,大都是一卷一卷的画卷,架子上还有玉石印章,连带着装裱画卷的绫绢棉纸。
而靠近西窗的方向,放着几张极大的挣板,挣板之下的竹篓里,棕刷排笔裁纸刀皆有,薄若幽不由上前探看,仔细一翻,剪刀、锥针、砑石、蜡纸装了一箩筐,薄若幽看了片刻,将裁纸刀拿了出来,裁纸刀有两把,一把大的可裁纸摞,一把小的则可做些精细修边,薄若幽看了看刃口,眉头不由一皱。
霍危楼走上前来,“如何?”
薄若幽道:“这把小的裁纸刀,足以剥皮。”
霍危楼便命绣衣使收走,薄若幽又去看架子上的玉石印章等,她扫视了一圈屋子,“这韩麒竟是个能手,似乎什么都会。”
霍危楼颔首,“作画写诗文,裱画刻印皆可。”
薄若幽脑海中忽而闪出一道影子,可她不觉会有这般巧合,便未曾提起,只仔细看过每一处,又见另一处墙边瓷盆里放着许多颜料,她抬手将瓷盆边有些发干的颜料拈了拈,忽而觉得此物和在许晚淑指甲里发现的有些相似。
再抬眸时,薄若幽看到了架子上放着的许多玉石印章,玉石都十分劣品,薄若幽捡了几个印章看了看,皆是前朝大家的字款,这韩麒刻印竟也有些奇才,薄若幽虽不精于此道,可一个人能将这般多款制的印章刻的栩栩如生,便已是十分不易。
一旁还有两块玉料放着,想来是为之后所备。
薄若幽打眼看去,似乎觉得缺了什么,却又因为不精此道,一时没想明白,这时,她注意到了几幅放在架子最高处的画。
这些画看起来画了有些日子,被卷好用细麻绳绑着,一气儿堆委在上面,她便踮脚去拿,然而那架子到底太高,她便是踮脚也难碰到,就在她作难之时,一道热息忽然从她背上靠了过来,紧接着,一只手越过她头顶,一把将最上面的画卷取了下来。
薄若幽下意识转身
这一转身,便见霍危楼站在她极近之地,她整个人被他笼在他胸口和书架之间,方寸之间尽是他之气息,而他人好似山岳一般遮天蔽日,凤眸幽深的望她一眼,先去拂画卷上落下的灰,将灰拂尽了,方才递给她。
薄若幽心头极快的跳了一下,一边接过画卷,一边想她对程蕴之说的其实不对,霍危楼虽是不懂怜香惜玉,可他自有他的温柔,只是这温柔藏在他冷硬外表之下,寻常离得远的人,是难以窥见的,她侧过身去避开霍危楼的声息,未去看画,反而将绑着画卷的细绳解了下来。
若是要卖出去的画是不可能用这等细麻绳绑着的,要么是绫罗要么绸娟,若用此绳,实在少了风雅,可韩麒家贫,家里无用的卖不出的画,皆是用此等细绳捆绑。
薄若幽用力的拉了拉,此绳看着虽细,却极有韧性,且表面粗糙正好附和验尸之时两个遇害者勒沟表面的出血破损,她断然道:“侯爷,此绳可为凶器,只是不知这绳子是否是书生们常在用的”
霍危楼道:“另外二人家中也都搜过,还会带回去查问,此物可当疑证。”
薄若幽此前便说过凶手两次杀人用的绳索皆是相似,多半是他身边趁手之物,或许与其行当有关,如今当真应了此话,霍危楼令绣衣使将绳索收走,而薄若幽又去寻那始终
不见影子的人皮,可看了一圈,仍然不见哪里可以藏人皮的。
转来转去的,便多将架子上的话本集子看了两眼,她恍惚间想起画舫上的掌柜所言,不由将架子上的话本拿来翻看,陆闻鹤那处发现的话本,多有艳词,可如今手上捧着的,却只是些寻常本子,且大都是才子佳人的传奇故事,辞藻精妙华丽,韩麒抄写的也十分工整好看,若是世家小姐,必定喜好此等话本。
薄若幽眼底微亮,“侯爷”
霍危楼看了过来,薄若幽举着话本道:“民女记得画舫掌柜说过,说凌霄诗社去行社日之时,常会准备些玩乐之物,除了琴棋飞花令玉牌之外,还有许多话本,民女猜,若当日船上之人当真是韩麒的妹妹,她是否是去送话本的?”
霍危楼倒未发觉此间细节,略一定神便道:“只需令掌柜的将送去的话本找出来,对一对字迹便可,上画舫的女子必定对画舫有些了解。”
霍危楼言毕便出门吩咐,薄若幽心底一定,又去看靠近书房的内室,那床榻两侧挂着男子衣物一看便是韩麒寝处,此处已经被绣衣使搜尽,她囫囵看过,又到了另一侧卧房。
进了屋门,便可见女子胭脂钗环等物摆在妆台之上,自是韩麒妹妹的寝处,薄若幽走上前去翻看,发觉胭脂皆是上品,留在床榻柜阁中的裙裳衣料虽是朴素,可颜色多为明艳。
一丝古怪滑过了薄若幽心头。
她继续在这一方小屋内探看,等将每一处都看完,薄若幽惊讶的发现了一件更怪异之事,韩麒妹妹的衣裳不少,看得出是个喜好装扮的姑娘,可古怪的是,她外裳极多,却并无女子贴身小衣,她亦未瞧见女子月事来时所用之物。
这是韩麒兄妹住了几年的院子,此处更是她日常起居之处,她自己是女子,实在太了解女子寝处皆有些私密之物不好示人,可韩麒妹妹此处却没有。
她站在原地转了一圈,屋子里并不显凌乱,相反,好似主人刚刚离开,片刻便要归来一般,而屋内家具器物虽并不奢靡富贵,可光看韩麒妹妹用的胭脂水粉便看得出,韩麒对这个妹妹是极宠的,因此,要说离开之时,将这些私密之物都带走,好做逃生路上用,也不至于全都带走了,毕竟衣裳大都还在。
薄若幽秀眉微皱起来,只觉有哪一处被她遗漏了。
霍危楼回屋见她愣在此处,便走了进来,“怎地了?”
薄若幽回神,低声道:“没什么,就是……就是韩麒妹妹此处,未发现女子私密之物。”
霍危楼并不知女子私密之物指的是什么,可听起来似乎也不奇怪,便也没问,薄若幽只觉解释此事颇有些不自在,便又往外间来。
韩麒这院子本就不大,除却上房,左右两侧一为厨房,另一侧为杂物房,杂物房内也多是案板晾架等裱画之物,薄若幽在韩麒妹妹闺房无所获,可当她从杂物房走出来之时,仍然无所得,见霍危楼站在廊檐之下打量着院子,她上前疑道:“只怕他们将人皮带走了。”
霍危楼眸色微寒,“屋内财务几乎都被带走,不过看得出走的很匆忙,书画皆未收整。”
人未见踪影,亦未找到人皮,只见了几样疑似凶器的刀绳,霍危楼有些不快,就在此时,天上又一道闷雷炸响,一道白练当空劈下,随着忽起的狂风,倾盆大雨亦在此时落了下来,噼啪的雨点豆子般大小,密集的打在人身上,薄若幽只觉顷刻间衣裳便湿了一层。
霍危楼道:“不必再搜了,先回府,上马车去”
薄若幽点点头,连忙朝马车奔去,上了马车,身上已是沾了一层水汽,霍危楼吩咐了绣衣使们几句,留下二人看守防止韩麒兄妹回来,自己带着其他人离开。
上了马车,霍危楼墨发也沾了湿气,可马车刚驶出此处巷弄,一骑快马忽而冒雨而来。
“侯爷,韩麒捉住了!在南门捉住的。”
南门距离此处不算太远,霍危楼当即令马车改道直往南门而去,霍危楼又问那绣衣使,“只有他一人?”
绣衣使应是,“只他一人,他是想出城,却被我们查问出来了,问他妹妹在何处,他不曾开口。”999xs.net
霍危楼剑眉紧皱。
马车冒雨前行,绣衣使们亦淋在雨中,忽而落下的大雨使得街市上空无一人,可四处屋檐之下躲雨之人却极多,马车飞快的驰过长街,溅起的泥水飞扬四散,等转过两条长街上了御道,很快,京城南门便遥遥在望。
绣衣使在南门稽查,九城巡防营的人也不敢怠慢,等马车在南门停下之时,巡防营的将领已亲自打了伞上来迎接,霍危楼对薄若幽道:“你在马车上待着。”
薄若幽点了点头应下,霍危楼掀开车帘下了马车。
雨势太大,薄若幽只敢将车帘掀开一半去看,只见南门内的巡防营棚户之下,一个身着青衫的男子正被看押着站在一角,不远处的桌案上放着他的包袱,隔着厚重的雨幕,薄若幽一眼看清了他的样貌,她秀眉扬起,万万没想到当真是那日在翰墨书画馆看到的年轻公子。
原来那人便是韩麒。
恍惚间,薄若幽想起那掌柜曾说过他有一个妹妹……
薄若幽暗怪自己后知后觉,可看他一人落拓站在棚户里,总觉得有些不真切,她见过此人的画作,还买过他抄写的陆闻鹤诗文集子,他画工非凡,诗文更是博采众长,便是他害了许晚淑三人?
薄若幽盯着韩麒看,远处的韩麒本在看忽然出现的霍危楼,可这时仿佛有感应一般的朝马车方向看来,他隔着雨幕与薄若幽对视了一眼,神色竟是平静的。
薄若幽只觉怪异,他孑然一身,如今被拿住,亦是此等镇定神色,那他妹妹呢?
薄若幽忍不住去看周围,城门之下有许多人要出城,可因为忽降大雨,此刻都躲在远处屋檐之下,而主道两侧本有许多酒肆楼舍,因城门前的动静,此刻楼中主客皆站在门窗处远远看着这边,薄若幽目光遥遥望过去,实在看不出个什么。
已至棚户下的霍危楼也在看周围,韩麒被绣衣使推搡着跪在地上,人显得狼狈,可他面上却是一片沉静镇定,丝毫不因被拿住而慌乱,霍危楼看了他一眼,“你妹妹叫什么?如今人在何处?”
韩麒垂着脑袋,“妹妹名唤韩
笙,三日之前,陆公子被请入侯府之时,小人便托付乡亲将妹妹带回楚州了。”
霍危楼凤眸寒峻,“这般说你是认罪了?”
韩麒仍旧低垂着脑袋,“小人认罪。”<a href="<a href="http://www.999xs.net"" target="_blank">http://www.999xs.net"</a> target="_blank"><a href="http://www.999xs.net</a>" target="_blank">www.999xs.net</a></a>
霍危楼面上也不见意外之色,他又沉沉的盯了韩麒片刻,转而问今日在南门当值的巡防营将领,“今日可有独身年轻女子出城?”
那将领忙道:“有的,还有不少,不过并无异样。”
霍危楼当然不会信了韩麒的话,他目光再度扫过周遭,不知怎地,他有种强烈的直觉,韩麒这个妹妹并未离开京城。
片刻,霍危楼吩咐道:“从此刻起,但凡独身女子出城,皆要严密排查。”说着霍危楼回头一看,见韩麒仍然佝偻着背脊,不由让他心底一沉,韩麒连着谋害了三人,手段残忍,极其狡猾鬼祟,可他如今认罪却是认得这般利落。
霍危楼又道:“无论男女,但凡三十岁以下的年轻人要出城,都要仔细盘问。”
韩笙能混入画舫偷窥女子将一船人骗的团团转,足以证明其人亦颇为狡猾,若装扮成男子混出城去,便大为不妙,因此霍危楼改了口风。
巡防营的将领忙应了,霍危楼正要再吩咐什么,却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却是薄若幽下了马车朝这边跑来,他不由皱眉,“下来做什么?”
薄若幽道:“侯爷,民女见过他。”
低垂着脑袋的韩麒终于抬了头,一眼看到薄若幽,他沉静的面色微变,生出一丝惊讶,霍危楼疑道:“你见过他?”
“是,那日去翰墨书画馆,正碰上他离开,他抄录过陆闻鹤的诗集,我买的便是他抄录的那一本,他笔法极好,画工亦是非凡,只是,他从不仿陆闻鹤的画,民女猜,如今为陆闻鹤代笔作画之人便是他,他去陆闻鹤书屋之时看到了那副画”
薄若幽说完看着韩麒,霍危楼还未发问,韩麒便自己开了口,“姑娘敏锐。”
薄若幽离得近了,便越发能看明晰的打量韩麒,他此刻虽跪着,背脊却是笔挺,而落在身侧的手微微攥着,指节纤长好看,一看便是握笔的手。
已成阶下囚,还能赞薄若幽敏锐,霍危楼凤眸冷肃半分,抬了抬手,“带回京兆府衙门审。”
绣衣使将韩麒从地上拽起带出,韩麒却又忍不住回头看薄若幽,这一眼令霍危楼眉头大皱,他转眸看向薄若幽,只见她跑过来时淋了雨,身上外裳半湿,面上也沾了湿意,尤其那双乌羽般的眼睫亦是湿漉漉的,越发衬得她双眸清灵动人。
霍危楼一把拿过巡防营将领打着的伞,往薄若幽身上一罩,“走了。”
薄若幽见霍危楼竟为她打伞,一时受宠若惊,待上了马车,霍危楼又交代了那巡防营将领几句,将伞丢回去方才令马车走动起来。
“这般大的雨,为何不听话?”霍危楼不满的问。
薄若幽本也不是娇弱之人,何曾想那般多,只是此刻背脊有些湿了,的确有些难受,她见霍危楼不快,便也不敢顶嘴,只弱了声气道:“因想着见过韩麒之事未曾向侯爷禀告,心底有些不安,便还是早些告诉侯爷。”
见霍危楼面上一片沉色,她又小声道:“民女怕那韩麒狡辩”
霍危楼见她如此,便有不快也发不出,语声微松道:“他不曾狡辩,我不过才问,他便认了。”
这令薄若幽有些诧异,“这可是三条人命的大罪,他能犯下此案,当时心智狠辣之辈,且看他神色亦是不慌不乱,民女还以为他笃定我们找不到罪证,要咬死不认呢。”
此处亦是霍危楼奇怪之地,三条人命的大罪,一旦定罪,必死无疑,韩麒总不可能是杀了人便不想活了。
霍危楼道:“害人者为男子,无论如何他的嫌疑最大,他妹妹的下落还要继续找,今夜先审他,且听听他的供词对不对得上。”
薄若幽应是,马车直上御道,往京兆府衙门而去,此刻夜色已经落下,且雨势仍是不减,薄若幽身上有些冷,却不敢在霍危楼面前显现出来,忍了一路,快到了京兆府衙们之时,到底没忍住打了个喷嚏。
霍危楼一张脸快要结冰一般,“到了衙门,便叫人送你回府去,今夜审讯,也用不到你,那人皮的下落,韩麒多半会招。”
薄若幽不好意思的揉了揉鼻尖,只好应了,待到了衙门之前,孙钊和吴襄早已在外等候,霍危楼起身,可走到一半,掀帘的手却一顿,人亦不远不近的横在马车中间,离得薄若幽也极近,“回府后喝些暖身的姜汤,莫要染了风寒。”
薄若幽一愣,万万没想到有朝一日能从霍危楼口中听到这样的话,她人还未反应过来,霍危楼却已经下了马车。帘络一起一落之间一股子夹带着湿气的冷风猛地窜入,薄若幽又没忍住打了个喷嚏,可面上却不知怎地微微一热。
绣衣使回程路上不着急赶路,等冒着大雨回到长兴坊之时整个京城都笼罩在了雨夜之中,薄若幽上前叫门,等看着她进了府门,绣衣使方才离开。
见她回来,程蕴之先开了口,“幽幽,你那泡着醋的污物我给你辨出来了,应当是胭脂。”
薄若幽听的一愣,这时良婶一眼看出她衣裳湿了,立刻轻呼着上前,“正担心小姐呢,果然淋了雨,快回屋子换衣裳去,当心着凉,这是今年下的最大的雨了,适才几个屋子忘记关窗户,雨差点没把屋子淹了”
薄若幽应声回屋子更衣,一边走一边却在想,许晚淑指甲里的污物,怎会是胭脂?是她涂了胭脂沾上的?还是从凶手身上沾上的……
此念令薄若幽心头一凛,废了功夫要把此物验出来,便是觉得此物一定是许晚淑挣扎之际从凶手身上扣下的,可韩麒已经认了,难道他杀人的时候涂了胭脂?
薄若幽脑袋有些乱,待进门点灯往内室去,却发觉自己屋内窗棂之下亦有一小滩积水,想起良婶所言,她也未曾犹疑,只将灯盏放下去找干净衣裳。
找完了衣裳,薄若幽走至床边更衣,她正对着床榻,而在她后背靠墙的方向,一个用来放置锦被的楠木高柜静静的伫立着。
窗外风雨呼号,屋内却只有衣物窸窣声,若有所思的薄若幽只顾着解衣,全然不曾发现,一只枯白的手从柜门中缓缓伸了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今日份日六。
第83章 四和香23
霍危楼大步入了衙门,孙钊替他打着伞随行在侧,边走边问:“侯爷,人已经押入牢房了,现在便审?”
绣衣使御马而至,自然比马车快上许多,霍危楼点头,“现在审。”
孙钊便令吴襄先行,等霍危楼到了府衙牢房之时,韩麒已经在牢房西侧的偏堂跪着了。
霍危楼大步入门至上首位落座,他一路冒雨而来,身上沾了水气,墨发微湿,袍摆和官靴更在地上带出一串水渍,堂门大开着,倾盆大雨在外面青石板地上砸出震人心魄的声响,冷风蹿卷而入,直令浑身湿透了的韩麒冻的面色青白一片。
霍危楼的目光却比刺骨的寒风还要冷,他盯了韩麒片刻,“你既认了罪,便将你如何谋害了她们的经过讲个明白,本侯且听着。”
说完此言,霍危楼打量起韩麒的左手来,而韩麒低垂着脑袋,落在身侧的双手微攥成拳,“我,第一个害的人,是城南许家的姑娘”
“我不禁替陆公子代笔,寻常,我还抄写画本,诗文集子拿去卖,未央湖周围,酒楼要的唱曲本子我卖过,画舫上的要的戏本子我也卖过,还有专门给世家小姐们看的传奇话本,我亦卖过,去的多了,便知了凌霄诗社。”
“我空有文才,却整日里只能做些替人代笔的买卖,我画的画,若署自己之名,少则几十文,多则几两银子,可换上陆闻鹤的名字,只因为他有个国子监祭酒的叔伯,便可卖数十倍于我,我心中不服,可为了生计,却不得不如此。”
韩麒艰难的吞咽了一下,“凌霄诗社那群世家贵女,她们哪里懂什么文采呢?我第一次看到她们在画舫游湖,便觉嫉愤不平,后来有一日,我妹妹帮我去送话本,正好看到有人落湖,她本是看热闹的,却被当做了那些小姐们的侍婢,要她去送衣裳,她为了得几个赏钱,便上了画舫,而后,她看到了其中两人更衣的情形。”
韩麒说至此,语声越是晦涩,“我画工极好,画山川湖海,画鱼虫鸟兽,皆是信手拈来,却唯独不会画美人,我想着,若我能画出一幅绝世的美人图来,便一定能彰显才名,我心中有了一倾国倾城的美人模样,却独独缺了一样东西,一颗朱砂痣……”
“我用了百种颜色去调配,却始终调配不出最活人的朱砂颜色,后来我便想,如何令美人图栩栩如生呢?何不用真的美人朱砂痣?妹妹偶然提起,曾见过那两位姑娘身上的朱砂痣,因此,我便动了心思。”
“许姑娘常去买西市一家书馆的话本,我正好与那家书馆也有几分交道,因此,便知道了她的动向,说起来也是巧,那日是我往书馆送话本之日,却正巧遇见了许姑娘,她看起来失魂落魄的,走在街上不看路,差点被行人撞倒,我见她身边一个下人也无,便尾随了上去。”
韩麒语声虽是艰涩,可一字一句说的行云流水,霍危楼问他:“你是如何杀了她?”
“用绳子,那日我一共带了五本话本,正好用绳子捆了,我放下话本之后,那绳子还在我身上,我用绳子勒死了她,然后,我用随身带着的刀割下了她手臂上的朱砂痣,连同那块皮肉一起,我回了家中,用蜡鞣之法,将那人皮鞣制成几乎透明的一张,比世上最削薄的棉纸最细腻的纱绢还要柔韧透亮,而那颗朱砂痣,更是比调配出的颜色逼真好看百倍。”
说到了目的达成,可韩麒话语之中仍是无波无澜,霍危楼凝眸,“那你做的画呢?”
费尽周折杀人剥皮,可他们在韩麒家中,却未找到美人图,唯一那张,还是仿陆闻鹤所画,韩麒摇了摇头,“那张画到底还是失败了,我用裱画之术想让宣纸和人皮合二为一,可到底还不够纯熟,所以我将那副画烧了,因为未画成,所以我不得不找下一个目标,而这个目标几乎不费力气,因为我妹妹在画舫上看到了两个人身上皆有朱砂痣。”
“冯姑娘和李都尉家的公子有私情,那日我得知李公子忽然不去春风楼文会了,便猜到与冯姑娘有约,于是第二日我便跟着冯姑娘,后来,果然被我得手。”
霍危楼听的凤眸微沉,韩麒说的极细,似乎毫不避讳,他忽而开口问:“你是如何杀了冯渥丹的?”
韩麒说至此轻咳了一声,“我,我有备而去,自然是勒死她,那日她与李公子不欢而散,一个人去城隍庙想去求签,大抵是想去求姻缘签可姑娘家不敢去吧,进了庙门又出来了,她看天色不早,便想抄近路往未央湖走,我就在那时找到了机会。”
见他如此冷静而漠然的说着杀人之举,霍危楼剑眉紧皱,“那魏灵呢?”
韩麒身姿笔挺了半天,此刻似乎力弱,背脊有些佝偻了下去,“魏家二小姐的画像,是我在陆闻鹤那里看到的,陆闻鹤空有才名,却用这才名诱骗世家小姐,他对魏家二小姐做了什么我大抵能猜到。那日去他书屋,正好撞见魏家二小姐离开,她看到我出现,很是羞恼,离开的很快,我便猜她们适才多半做了什么不可告人之事,陆闻鹤去账房拿银子的时候,我看到了被陆闻鹤盖住的那副画,画刚画完,墨迹还未干,陆闻鹤将她画的极美,尤其那颗胸口红艳艳的朱砂痣……”
霍危楼问:“这是何时之事?”
韩麒道:“去岁腊月底,过年之前。”
霍危楼便去看孙钊,今日陆闻鹤被送入府衙大牢,孙钊和吴襄又对其细细审问了一遍,和魏灵有关诸事,问的更为仔细,孙钊颔首,“陆闻鹤说了,他那副画,正是画在去年年底。”
“当时我并未想着做什么,可冯渥丹之后,我第二幅画画的不够满意,便觉应该找第三人,魏家二小姐虽然是伯府贵女,可她却是个极好哄骗的,尤其年后陆闻鹤不愿与她私会,她便更是三天两日往福顺街去,我几乎不费多少工夫便蹲到了她。”
“我本来不想那天动手的,可她去翰墨书画馆问陆闻鹤的画作,我
一想到陆闻鹤的画,大部分是我为他代笔,心底便愤懑不止,等她离开,便跟了上去,我主动与她说话,告诉她我有一副陆闻鹤的画,他本是不信,可我太了解陆闻鹤的画了,我稍加形容,她便信了,可那日我身上没有绳索,于是,我只好掐死了她。”
“掐死她之后,我将她丢去了玉溪河里……”
韩麒说完这些,才有些累的喘了一口气,霍危楼盯着他,“你剥皮,用的是什么刀?”
“便是家中裁纸用的刀。”
霍危楼看韩麒的手,他手虽垂在身侧,可仍然能看出十分干净,手上更是一丝伤痕也无,“你后面画的两幅画呢?”
韩麒默然道:“都失败了,烧了,尤其当日魏家二小姐死后,惊动了官府,闹得很大,我心中畏怕,我裱画的手艺虽好,却害怕别人看出来,后来还是有些瑕疵,我便都烧了。”
将人皮烧了,当真一干二净,霍危楼冷冷的望着韩麒,忽然看了宁骁一眼,宁骁会意,上前便来拧他的手臂,韩麒一惊,下意识的挣扎,“我都招了,还要用刑不成?”
挣扎之时,他仍然被宁骁反剪着手臂压的身子前倾,他两只手都被拧在身后,想要挣扎,却挣扎不妥,冷汗在他额上溢出,眼看着他要被宁骁压制肩膀脱臼。
霍危楼一言不发,可很快,宁骁将他放了开来。
“侯爷,他两臂皆无碍,力气比不上习武之人,却并不小。”
韩麒本在松活被拧疼的肩膀,一听此话,身子一僵,他面上未露茫然之色,仿佛知道宁骁此话何意,动了动唇,他道:“我肩膀偶尔会酸疼,尤其是左臂,是老毛病了……”
霍危楼凤眸寒沁的望着他,“你适才所言,是你妹妹告诉你的。”
凶手左臂有异,可韩麒并无此状,他虽将三人遇害前后因果讲了个明白,可这一点上却无法伪装,而早前之所以更觉得凶手应该是男子,乃是因凶手杀人手法干净利落,而寻常女子没有这般悍狠的气力,可偏偏今日得知,韩麒的妹妹曾经将欺负她的地痞都打退了。
等霍危楼此言落定,韩麒肩背果然一颤,再如何沉稳,可到底只是个饱受贫苦的书生,当着霍危楼的面,将三人遇害情形说的滴水不漏已是不易,可霍危楼的质疑一波接着一波,总有他无暇顾及之时。
他抿了抿唇,嗓音更是低哑,“不……不是,我妹妹只是个苦命人,她怎会害人?一切都是我的过错,我如今知道杀人应当偿命,因此才将她送走,我招,我什么都招,请侯爷和诸位大人,莫要牵累无辜之人。”
门外风雨声势丝毫不见小,雨帘随风飘摇,连门口的台阶上都是一片水渍,听着那噼啪的响,霍危楼不知怎的心底升起一丝不安来,他忽然朝着宁骁招手,待宁骁走近,他吩咐道:“去前面看看,送薄若幽回府的人回来没有。”
宁骁面色微变,应声之后连忙往前堂去,他一走,霍危楼一言不发,只等片刻之后他回来方才神色微动。
宁骁道:“侯爷,人还未归,这才过了没多久,他们路上必定也走得慢,雨太大了。”
见霍危楼剑眉紧拧,他又道:“派去的人皆是精锐,您不必担心。”
霍危楼将不安压下,重新看向韩麒,“你虽将谋害三人的手法描述的相差无几,可尸体之上留下的痕迹却表明凶手左手比右手力弱,要么受过伤,要么便是有何残疾。”
说着,霍危楼看向韩麒的手,“你家中有书画文墨,你还会裱画,可你家中还有不少印章玉雕,做这些的,应当不是你吧。”
韩麒肃然抬眸,“是我,都是我”
霍危楼冷笑一声,“常年用刀之人,手上多少有些伤痕,可你的手,却只是一双握笔的手。你妹妹既有气力,又会用刀,她想杀人并不难,何况当日去画舫的乃是你妹妹而非是你,至于魏灵,要么是你仿了画被你妹妹看到,要么,便是你妹妹也曾见过那幅画。”
韩麒有些着急起来,面上冷汗更甚,霍危楼盯了他片刻,忽然道:“你妹妹出身贫苦,又身有残疾,样貌更是寻常,纵然你对她宠爱非常,给她置办衣裳脂粉,可她还是不满足,她心中阴险自卑,因此看到世家贵女们吟诗弄月风雅矜贵,便心中生出嫉恨来,所以才在暗处蹲守尾随,最后找到了机会杀人。难怪问你的邻里们她生的哪般模样,他们却都说不出,只因她本就是个藏在暗处见不得光的怪物,她怎么敢让人记住她的样貌?”
韩麒也不知是冷的还是气的,身子开始发抖,霍危楼又道:“你本颇有真才实学,却偏偏有个这样的妹妹,现如今,为了她活命,你竟来为她顶罪,她那样的人,根本不配称之为人,你亦妄为学子丈夫,竟纵容她至此,你又何配舞弄文墨?”
韩麒听的双眸微红,拢在袖口的手亦紧攥成拳,他牙关紧咬,本就青白的面孔一时更是血色全无,霍危楼看了他片刻,忽而道:“她还在城中吧?”
韩麒低着头不言,霍危楼又道:“人是她杀的,来顶罪的却是你,她心安理得苟活于世,可见她待你当真无情无义。”
韩麒牙关咬的更紧,“不是……人,人当真是我杀的,我妹妹命苦,此事与她无关。”
霍危楼眸子蓦地冷沉下来,“看来你是非要吃点苦头。”
霍危楼看向宁骁,宁骁和两个绣衣使上前,一左一右将韩麒带出了偏堂,韩麒心知即将要经受什么,竟也不喊不闹,只是一张脸更为惨白。
若放在往日,倒是能给韩麒些时间消磨,可今日韩笙未露踪迹,要么其人已逃出京城越走越远,要么躲在哪里随时销声匿迹,此为三条人命的案子,霍危楼属实无需给韩麒耐性,必要快些问出韩笙的下落才是。
孙钊走上前来,“侯爷,看他嘴巴很严,用刑不知有无用处?”
霍危楼冷笑一声,“书生罢了,生计艰辛、替人代笔,便是平日里受的最大的委屈,可他还不曾尝过
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滋味,只要不给他自尽的机会,凭直使司的手段总会说的。“他看了一眼墙角的滴漏,“只是一炷香和一个时辰的区别罢了。”
此话令孙钊都觉背脊微寒,这时,天上又一道闷雷轰隆而过,雷声震耳,亦令霍危楼心头阴霾更甚,他心底不安又起,难道当真给韩笙逃出城去了?
雨势颇大,孙钊蹙眉道:“今日这雨实在骇人。”转头见霍危楼衣摆还是湿的,不由问:“侯爷,可要去下官在府衙内的住处休息片刻?”
霍危楼自不会去,他又令一个绣衣使下去催宁骁快些,而此番,宁骁并未让他久等,过了两柱香的功夫,宁骁手上拿着一张沾了血的证供上来了,“侯爷,招了一半,人晕过去了,说今日只是试着出城,没敢让韩笙走在前,他去试,果然被拿了住。”
霍危楼捏紧了指上的黑玉扳指,“今日那韩笙定就在城门附近!”
宁骁点头,又道:“他说这两日韩笙神出鬼没,都在深夜才回家,他也不知韩笙去了何处,只是终日都在外头,且陆闻鹤第一次被带入侯府那日,他便陆续从翰墨书馆将韩麒早前自己署名的画买了回来,那时的韩笙便十分不安,更说要离京。”
“可他当时还不知韩笙杀人,自然不愿意,是等到绣衣使去了许家,许家的事闹出来,韩笙才对他道出了实情,今晨又知道酒铺被查封,他们才真的动了出城的念头。此时他被拿住,他也不知韩笙会去哪里,不过”
宁骁语声一沉,“不过他说韩笙紧张非常,是因韩笙知道京兆府来了一个厉害的女仵作,他说韩笙亲眼见过女仵作在河边验尸。”
霍危楼一下子坐直了,“韩笙见过薄若幽?”
宁骁点头,“他是这么说的,应当是魏灵出事第一日,薄仵作跟着吴捕头他们去河边验尸了,当时周围围看的百姓极多,韩笙只怕就藏在其中。”
吴襄便守在门口,闻言立刻附和。
霍危楼豁然站了起来,孙钊和宁骁皆是一惊,宁骁道:“侯爷担心薄仵作?这个时辰她想必已经到家了”
霍危楼当然知道薄若幽回家了,可他不知怎地就是十分放心不下,翰墨书画馆便在长兴坊,韩笙近日数次去翰墨书画馆,而薄若幽在陆闻鹤第一次被带回侯府之后亦去过。尤其今日下午薄若幽随他去了南门,而那时,韩笙亦有可能在附近看着他们。
霍危楼不敢深想下去,他吩咐道:“准备车架。”
孙钊不由上前,“侯爷要去哪里?”
“不,备马”
霍危楼说着已大步朝门外去,孙钊连忙小跑着去拿立在门边的伞,可他还未将伞打开,霍危楼已快步走入了夜雨之中,宁骁吩咐了几个绣衣使留在衙门,又带着其他人跟了上去,风雨夜行对他们而言乃是寻常,可如今是在京城内,霍危楼堂堂武昭侯何时这般冒雨疾行过?
孙钊见状亦忧心起来,赶忙令吴襄跟上去看看。
待走至府衙门口,霍危楼已是全身湿透,衙门之前绣衣使牵马在候,霍危楼翻身上马,马鞭一扬,直朝着长兴坊策马而去。
……
狂风呼啸,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的打在窗棂上,给本就冷沉的夜色添上了几分动荡不安之感,薄若幽一边想着验出的胭脂一边解衣,刚褪下第一件外袍,放在身后桌案上的灯烛忽而晃了晃,她眼风下意识一垂,一眼看到了身前地上莫名多出的影子。
“谁”
刚喊出半个音,一道带着水气的寒意猛地逼近,下一刻,一道细而韧的绳索猛地套在了她的脖颈上,又猝然一勒,几乎立刻让薄若幽眼前一黑。
身后人显然有备而来,勒住她的脖颈便后退数步,直让她跟着往后仰倒,身体下坠带出来的重量更使得绳索要将她颈骨勒断一般。
剧烈的疼痛令薄若幽下意识仰了脖颈,她人半坠在地,察觉到这置她于死地的勒法,恐惧袭上心头,双手亦奋力的往后去抓绳索,她当先摸到了一双枯瘦的手,来人紧紧勒着绳子,膝盖更顶在她后背,瞬间压制的她毫无还手之力。
眼泪立刻从薄若幽眼角溢了出来,这是她的闺房,为何敢有人入她家里作恶?手法如此狠辣,再不惊动程蕴之他们,她当真会被勒死在此。
她使足了力气去抓身后的手,然而哪怕指甲抓破了来人的手背,他手上力气亦无丝毫松动,薄若幽一张脸憋的涨红,可她力弱,又在这般利于凶手的位置之下,她根本毫无反抗的余地,她奋力的动着腿脚想去踢不远处的凳子弄些声响,可来人看出她念头,拉着绳结拽着她远离了桌椅
薄若幽被拖动,当下痛的气力半失,窒息的绝望让意识慢慢抽离,除了手脚下意识的动弹,已使不出别的法子自救,可就在此时,颈子上的绳索忽然微微一松,一只冰冷的手抚上了她左后肩之地,又将她挣扎松垮的内袍往下一拉。
这片刻的松动令薄若幽有了活命的机会,她大口大口的喘气,思绪亦在一片钝痛中转了起来,手下的绳索粗粝而细韧,熟悉的杀人手法,还有这落在自己左肩上的手。
溢满了泪水的眸子猛地瞪大,她知道了来人身份!
可她还未来得及惊呼出声,颈子上的绳索又猛然勒紧了,与此同时,她听到了一声似男似女的沙哑嗓音。
“真是意外的收获。”
明晃晃的火烛之下,薄若幽白皙如瓷的左后肩处,一粒明艳的朱砂痣如雪映红梅一般旖旎而惑人,薄若幽当然知道他在说什么,想到她亲手勘验过的伤处是如何血肉淋漓,彻骨的寒意亦蛇一般爬上了她的背脊……
眼泪无意识的从她眼角滑落,身上的气力亦快要消弭殆尽,她挣扎的腿脚渐渐动弹不得,奋力伸向脑后的手亦无力的垂落,最后一丝清明消失之时,薄若幽心底用尽力气呼喊了一个名字。
霍危楼……
救我……
作者有话要说:今日份日六。幽幽又受伤了,亲妈落泪555
英雄救美在明天qaq
第84章 四和香24
夜雨瓢泼,霍危楼在距离程宅还有两条街之时遇见了送薄若幽回去的人马。
见霍危楼冒雨而来,他们也有些惊讶,霍危楼在大雨中高声问:“人送入家门了?”
绣衣使高声应是,可霍危楼还是马鞭一扬,继续往程宅而去,他前次送薄若幽回来时来过一次,半柱香的时辰不到,便到了程宅门前。
上前叫门,等了片刻才周良才开了门,一见是霍危楼湿淋淋的站在雨中,当即吓了一跳,“侯爷?小人拜见侯爷”
霍危楼凝眸,“薄若幽在何处?”
周良忙道:“小姐回来一会儿了,和老爷说了一会儿话,这会儿回屋更衣了,侯爷是来找小姐的?”说着又让开两步,“侯爷先进来吧,雨太大了。”
霍危楼往院内看了一眼,有昏黄的灯火亮在夜雨之中,他并无迟疑的进了门,“本侯有话问她,带路吧。”
得了周良的确定,按理不必进门,可许是今夜的雨太大,霍危楼若不亲眼见她,实在放心不下,绕过影壁入了前院,程蕴之也从正厅迎出站在廊下,看到是霍危楼,他也是一惊,忙撑伞走下台阶来,“这么晚了侯爷怎么来了”
霍危楼目光四扫,仿佛在寻找薄若幽的影子,“本侯有话问薄若幽。”
程蕴之一边给霍危楼撑伞请他入正厅,一边示意周良去叫薄若幽,口中又道:“侯爷是来问幽幽验的那些污物是什么不成?已经验出来了,那些东西是胭脂。”
霍危楼走到廊下站定,面上并无意外之色。
杀人的不是韩麒,而韩笙闺房之中胭脂水粉齐备,在许晚淑指甲之中发现韩笙身上涂的胭脂并不奇怪。
他一身湿透,袍摆还往下滴着水,程蕴之虽又请他入屋落座,可他没有进门的打算,他打量了这院子几瞬,只觉比想象之中更为简陋,目光一转,只望着适才周良离开的方向不语,良婶听见动静从厨房出来,见院子里忽然来了这么多人有些莫名。999xs.net
就在此时,周良忽然大步从西院奔了出来,“老爷!侯爷!出事了”
此言一出,霍危楼一颗心便是猛地一沉。
最坏的打算成了真,他眼风一厉抬步便往西院去,周良白着脸,连伞都不知丢去了何处,接着急声道:“小姐屋子的门关着,窗户却大开,她人不见了”
此言一出,程蕴之和良婶都吓了一跳,纷纷往西院来,霍危楼大步入西院上房,进了门便往内室走来,屋子里一盏昏灯还亮着,可如周良所言,薄若幽不见了。
她身上的外袍还放在床边,屋内的桌椅器具皆是齐整,不见任何打斗痕迹,只有后窗大开,霍危楼剑眉紧皱,目光往下一落,一眼看到了地上的湿痕。
那是两个人留下的湿痕,好似脚印,却又不全,更有在地上被拖拽之后的印记,霍危楼将指节捏的脆响,“搜!刚离开不久。”
宁骁也未想到霍危楼的担忧成了真,他迅速带着人散开来,跟进来的程蕴之见薄若幽真的不见了,急的额生薄汗,“幽幽刚才才回屋子,这是怎么回事?人去了何处?侯爷此时来,莫非知道幽幽会出事不成?”
霍危楼正站在后窗处,他通身的生人勿近的冷酷之意,双眸看似幽深平静,可瞳底深处,却有雷霆之怒在酝酿,“此番案子凶手在逃,片刻前本侯才得知凶手见过她验尸,本侯担心那凶手前来寻仇,便带人来看看,却不想还是晚了一步。”
话音刚落,天穹又有一道闷雷轰然而响,一道白练当空斩下,白光瞬间将霍危楼的脸映的分明,刀削斧刻的俊脸上此刻杀意毕露,仿佛当真是阎罗现世。
如墨般的漭漭暗夜,又是这般倾盆大雨,仿佛可以遮掩一切魑魅魍魉的踪迹,霍危楼想象不出薄若幽会被带去何处,更想不出她会遭遇什么,他这颗硬了二十多年的心忽然开始不可抑制的痉挛,钝痛一丝一丝蔓延开,他折了折背脊才艰难的呼出一口气。
忽然,宁骁在后院大吼,“侯爷,有发现”
霍危楼背脊一挺,眼底寒光迸现,从窗台一跃而出,又走入了雨夜之中。
……
雷声震耳,将晕厥的薄若幽惊醒了过来,她意识还不清明,只朦胧之间觉得有又冰又冷的水不断泼在她身上,她颈子上疼的厉害,双手被反剪着绑在身后,腹部硌着什么硬物,人亦在颠簸起伏,她费力的睁了睁眸子,可雨水瞬间侵入,刺的她又将眸子紧紧闭上,而周遭噼啪雨声作响,根本不知身在何处。
这般半醒半晕了许久,薄若幽意识到自己正被人扛在肩上,她虽是纤瘦,可也只有力气不小的男子才可扛得动她,恍惚间,她后知后觉的生出个可怕的念头来。
难怪那闺房之内并无女子贴身小衣,也无月事所用之处,若凶手本为男子,喜好着女子裙裳,做女子打扮,那又何必准备这些?
她浑身发冷,却又奇怪凶手为何没有直接杀死她,而是将她带了出来。
冒着这样的危险凶手要做什么?
思绪时断时续,周身上下亦渐渐痛到麻木,不知过了多久,一道猛烈的撞击直撞的她五脏六腑都要移位,喉头更是涌起一股腥甜。
凶手将她摔在了地上。
喉间溢出一丝细弱的痛吟,薄若幽整个人都蜷缩了起来,路上不知淋了多久的雨,此刻却觉得那噼啪雨声似远了几分,身上亦无冷水再泼她了,她蜷成一团,颤抖着身子缓了许久,方才缓过了这阵痛楚,意识亦渐渐恢复了一分。
眼睛还未睁开,她鼻端先闻到了一股子熟悉的腐臭之味,接着,还有脚步声和窸窣声在她耳边回响,待她奋力的睁开眸子,她先是看到了一小团火光,而后,她看到了一个着红女的年轻女子……不,是一个着红裙的年轻男子。
男子生的不高,可身形放在女子之中也算挺秀,他对着那一团火堆,一手握着一面镜子,一手拿着丝帕,正在仔仔细细的擦自己的脸,他身旁放了两个精致的盒子,薄若幽看的有些眼熟,钝痛的脑袋转了半晌,才想起来和韩笙闺房里的胭脂盒子一模一样。
吧嗒一声,他将盒子打开,他开始给自己抹胭脂。
他不知从哪里寻了一把精致的小刀,用小刀剜出一粒胭脂,而后化在掌心,有用指尖蘸取而后一点点的往面上和唇上涂抹,他的手纤长枯瘦,更有种少见天日的灰白之感,此刻映着鲜红的胭脂,莫名显得触目惊心。
薄若幽看到了他手上的疤痕,尤其侧对着她的左手五指。
刀,用刀的手……
薄若幽身子一抖,终于知道自己漏掉了何处。
韩麒的屋子里裁纸刀皆在,可他架子上放了不少玉雕印章,可整间屋子,却唯独不曾发现雕刻玉石印章的刻刀。
韩麒书画皆擅长,亦精于裱画,可他的手干净整齐,却并非握刀的手。
刻印的人是他“妹妹”。
韩笙将自己的脸涂抹成了一张艳丽的脸,再配上身上红裙,好似话本上会吃人的的红衣女鬼一般骇人,而再想到其人本为男子,便更有一种诡异悚然之感。
此处是一处破旧的房舍,地上灰尘积满,门窗皆是破败,唯有房顶可挡住今夜的大雨,薄若幽跌在冷硬的地上,身上淋的雨水很快在身下汪成一片泥泞,她虚虚睁着眸子打量四周,想要寻找生机,可双手被反剪着,身上连动动手指的力气也没了。
忽然,火堆旁的人看了过来。
发觉她醒了,韩笙唇角扯出一丝诡异的笑,他放下胭脂,又将身旁一个小包袱收好,而后拿着一方丝帕和那把精巧的刻刀,缓步走到了薄若幽身边来。
薄若幽下意识缩紧了身体,可韩笙走到薄若幽身边,却力气极大的将她反转了过去,他在她背后一把扯下薄若幽左肩的衣袍,将她整个削瘦皓白的左肩都露了出来。
雨水打湿过的肌肤显得更为润透,韩笙有些着迷的在那颗朱砂痣上拂了拂,他似是更满意了,抬手便用丝帕擦拭她的肌肤,那小心翼翼的模样简直像在擦拭什么珠玉瓷器。
饶是薄若幽再如何沉稳镇定,此刻亦被恐惧袭了心神,她动了动唇,可嗓子却仿佛被钝刀磋磨过,只能道出两个不成字词的嘶哑气声。
韩笙在她身后顿了顿,忽而道:“你是仵作,你想来知道,人死之后,肌肤便会黯淡无光,血液亦会变的腥黑,因此这人的皮肉,定要在刚死,还活生生的时候便剥离下来才好。”
“你验过她们的尸体,应当最清楚了,只不过,你大抵不曾想到,有朝一日,你会变的和她们一样”
一道冰寒而尖锐的硬物抵上了她的左肩,韩笙的手极稳极准,他慢慢悠悠的,在他肩头画了一个弧度完美的圆,他轻啧了一声,似乎极其满意。
“有人见过吗?太美了,简直和我一样,只是太美了便会引来嫉妒……”
他语气仿佛带着笑,可听在人耳中,却好似某些冷血的爬行蛇虫一般让薄若幽不寒而栗,而她裸露在外的肩头,更肉眼可见的微微颤栗。
这令韩笙不满,他一把扯住她的衣领,将她往火堆的方向拖了过来,等距离火堆近了些方才停下,他正对着薄若幽的背脊,看她身子仍在颤抖,竟然忽然自己问自己,“难道也要杀了你才能取下你的皮肉吗?”
他又道:“你和她们不同,我是想让你活着看着自己被剥下皮肉的,你是仵作,你看过那般多死人皮肉,却一定不曾见过自己的。若你死前,亲眼看到自己和她们一样,是否会后悔做仵作,是否会后悔掺和这案子?”
“不过,这才是你应该有的下场……”
此言若是旁人听来,必定恐惧后悔,可薄若幽只听到了韩笙对她的恨意,她只觉此刻的自己如同砧板上待宰的鱼一般无力,她不见了,良婶定会发觉,家里人发现,再去官府报官,霍危楼知道了,定会来救她,可还来得及吗?
她费力的道:“你为何恨我……”
粗哑的嗓音仿佛耄耋老者,韩笙听见此言,语气亦是蓦地冷沉下来,“我当然恨你!若非是你,我和哥哥,怎会被逼到这般地步?”
提起韩麒,韩笙的语气更为阴狠,“你不知道我们多不容易,你不知道他多不容易,他是神童,是当世才子,可他却为了我苟延残喘,抄录那些不入流的话本,仿那些他看不上的画,还替那酒囊饭袋代笔,若非是你,这桩案子哪能这般了结呢?”
韩笙提到韩麒,语气更为激烈沉痛,仿佛心底愤懑一半是因韩麒而起。
薄若幽睁开眸子,费力的道:“可是……你哥哥,他认罪了……”
韩笙面色一下子变了,阴狠变作惊恐,又有些暴躁,“不!不是我哥哥,是我……人是我杀的,与我哥哥无关,他怎能认罪,不,你们没有证据,即便他认罪,你们也不能判他死罪,可恶,太可恶了,你们要屈打成招吗?!”
他说完,眼底恨意更深,看着薄若幽蜷缩在地的样子,忽然有些焦躁的左右探看,仿佛想立刻找来绳子,将她就地勒死算了。
薄若幽却不再言语,她人缩在一起,一动不动,仿佛说完适才那一句话便用尽了全部力气,韩笙冷笑一声,又拿起刻刀在薄若幽肩头比划,可他反剪着薄若幽的双手,总使得她肩胛处有些不平,他不耐的拧眉片刻,而后抬手将薄若幽反剪在后的双手解了开。
他到底不放心,又将薄若幽双手绑在身前,如此,倒是令薄若幽背脊延展,好利于他下刀,可薄若幽肩背仍在轻颤着,总令他觉得烦躁,然而下定了决心要将她活活剥皮,他便只得一手用力按住了她。
“我亲眼看着你们带走了我哥哥,你们还想拿住我,想要我伏法,可这世上哪有那么多王法?卑贱者一辈子任人欺凌,富贵者便可一辈子做那人上人,
我哥哥现在一定在受苦,不过没关系,哥哥本就无罪,府衙总会放了他的,而哥哥受的罪,我在你身上找回来便是了……”
尖锐的疼痛令薄若幽瞬间咬紧了牙关,可她仍然一动不动,仿佛真的只会颤栗而没了知觉,她如此也让韩笙放下了警惕,他小心的下刀,先在描画好的圆扇形状描出一个接着一个细小的点,就在他一下一下刺入薄若幽肌肤之时,他按着薄若幽肩头的手亦松了,他面上焦躁的神态渐渐安定下来,仿佛入迷了一般的仔细而精准的描刻。
薄若幽不露声色的摸到了手腕上的绳结,这是一个着急之时匆忙打出来的活结,虽然绑的极紧,可薄若幽偏偏熟悉这般绳结,她极轻极缓的,将自己的手松脱了出来,她背对着火堆,此刻睁开眸子,依稀能看到身前一尺之地有一截断木横躺着。
她并未立刻动作,肩背上的刺痛令她身体知觉越来越清晰,她甚至能感觉出背上的刀尖已经描刻出了小半个圆形,韩笙下刀极准,又怕破坏弧度的完美,下刀并不重,就在韩笙弯身半晌,正觉疲累的直起身子呼出口气的时候,薄若幽猛地朝前爬起,抄起地上的断木用尽力气朝后打了过来。
韩笙沉浸在描画之中,哪里想到半死不活的薄若幽竟自己解开了绳结,还摸到了攻击他的器物,他尚未反应过来,那断木便猛地打在了他左脸上。
这一击并不足以致命,却令韩笙朝右倒去,整个人眼前金光簇闪,脸上更迅速的肿起了高高的横棱,薄若幽这一下本是想照着他太阳穴打的,可奈何韩笙半蹲着,比她预计的高度更高,竟是只打在了脸上,可只凭这一下,也是她唯一的生机。
薄若幽爬起来便朝外跑。
“站住”
韩笙捂着脸喊了一声,他一手握着刻刀,神色狰狞的追了上来,薄若幽身上无力,跌跌撞撞,身上裙裳松垮,脚下更时不时绊在地上杂物之上,即便如此,她仍然朝着看似是正门出口的方向奔了过去。
生死一刻,薄若幽咬牙拼尽了力气,可眼看着就要奔至门口,她脚下却被什么一绊,整个人抑不住的朝门口的方向扑倒了下去,重重的一摔,薄若幽还未爬得起来,便听见脚步声已经到了身后,她奋力的想要爬起身来,可下一刻裙摆已被踩住。
韩笙的气息逼近,薄若幽下意识回头去看,刚一回头,一抹利光直刺她眼底,是被激怒了的韩笙举着刻刀朝她身上扎了过来,那一刻,从未有过的绝望击中了薄若幽,她知道,唯一的生机未曾逃脱,韩笙只怕不会等到剥皮就要先要了她的命!
她下意识闭上了眸子。
这一瞬比薄若幽想象之中要久,久到眼泪抑不住的从她眼角滑落,她想到了程蕴之,若她死了,他重病在身,以后无人侍奉他养老,她亦想到了霍危楼,她没等来他,而他定会生气,气棋差一招让凶手又有了害人的机会,气她蠢笨
薄若幽绝望的等那一刀落下,可等她几念闪过,那一刀也未曾落在她身上,而就在此时,在轰轰的耳鸣声中,在噼啪作响的语声之中,她听到了杂乱而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又有“砰”的一声重响在她身边落定,她猛地睁开眸子,当先看到了倒地的韩笙,他胸口插着一把短匕,血色从他衣袍之下氤出,他亦痛苦的蜷缩在了一起。
薄若幽看的呆了,竟然未曾反应过来,这时,一道脚步声在她身后响起,她还未回头,一只长臂已经将她揽入怀中。
更多的脚步声围了过来,有人在说话,有人拿住了韩笙,可薄若幽耳边轰隆作响,却是一个字也听不清了,她凭着最后一丝力气抬眸,只望见了一双血丝满布的凤眸。
薄若幽不愿哭,可望见他这一刻,眼泪却忍不住滂沱而下,那双凤眸一时更为心疼,扯下衣袍将她包住,打横抱起她便朝外走,薄若幽紧绷的身子终于无力的松软下了,而没了强撑的意志,几乎立刻她人便晕厥了过去。
“牵马”
霍危楼走入雨中,语声沉哑的一声喊,宁骁牵马过来,霍危楼将薄若幽放在马背上,又翻身而上,勒紧缰绳之时吩咐,“让明归澜过侯府,再去程家说一声。”
宁骁应话之声还未落定,霍危楼便扬鞭驰入了雨夜之中,他一路纵马疾驰,身前人被他揽入怀中,他又是着急,又是心疼,只恨不得插翅飞回侯府才好,随行的绣衣使亦是策马扬鞭,等他人在侯府之前驻马,已有绣衣使回来通禀,福公公更是神色大变的从内迎了出来。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二人一身湿透,薄若幽虽裹着霍危楼的衣袍,却无大用,早已昏迷无觉,福公公跟着霍危楼扶了一把她的手臂,只觉掌下握冰一般,当下道:“这可怎么好?伤在何处的?”
霍危楼抱着薄若幽疾步入内,“伤在肩背和脖颈之上。”
刚看到薄若幽,霍危楼便查探过,福公公一听眉头大皱,“伤先不说,人都冻僵了,老奴去备热水,至少也得擦擦身子换个干净衣裳,侯爷放心,明公子也快了。”
霍危楼未曾应声,福公公一路跑着去吩咐人,等将薄若幽抱至他寝处,热水亦提到了内室来,然而福公公看着满屋子的大男人,一时有些作难,都是男子,谁为幽幽擦身更衣?
霍危楼眼风一错,“放去耳房。”
耳房是霍危楼沐浴之地,福公公明白过来,立刻令人将热水送了过去,待浴桶之中装了一半热水,霍危楼抱着薄若幽将她放了进去。
热水没至胸口,霍危楼看着面色青白,好似已无声息的薄若幽眼底暗沉一片,福公公忙道:“侯爷照看着,老奴去接明公子……”
众人鱼贯而入,又鱼贯而出,待人走尽,霍危楼方才用手沾了热水去为薄若幽净脸,她脸上雨水泪珠混杂,看的霍危楼心肝一抽一抽的疼。
第85章 四和香25
霍危楼也是经过大阵仗的人了,在北边掌兵之时,再如何削肉断骨的伤都见过,更别说这些年掌了绣衣直使司用过的那些手段,可眼下,他替薄若幽净脸的手竟有些微颤之势,薄若幽就这般无声无息的靠在浴桶沿上,精致的小脸青白无血色,仿佛稍一用力就要留下印子。
霍危楼不曾干过这般精细的活儿,此刻却不敢大意,粗粝的指腹抚过她眼角眉梢,昏迷之中,她秀眉仍然紧蹙着,仿佛昏睡之中亦受着痛。
他不由去看薄若幽颈子上的伤,若说他前次便将她伤的极重,那此番,韩笙是差点要了她的命,细白如瓷的颈子一圈勒痕淤青肿起,细小的血点分明可见,他是听过她验尸所写的,那些没了声息的女尸身上,便是这一模一样的勒痕。
霍危楼心口一窒,差一点,只差一点。
伤处不敢再见水,他便只帮她擦了脸,而后想起她后背上亦有血色,他刚抱起她的时候便见着了,衣袍被扯下,肩头之上一片血色红点,他彼时一眼扫过,只急着去抱她,并未看的十分分明,此刻怕她沾了水,不由扶着她将那肩头朝外移了移。
耳房只她一人,霍危楼小心翼翼的将她撩起的领子往下拉了拉,本只是要看看到底伤的如何,可衣领之下露出来的除了细小的血点之外,竟还有一颗血红的朱砂痣。
霍危楼扶着薄若幽的手臂一僵,脑海中先明白过来韩笙为何冒险带着她离了程府,而后才觉眼神被擭住似的移不开。
验了三具尸体,又知道凶手好恶,可薄若幽却从未表现出半分畏怕,而若非此番遇险,他只怕永远都不知她身上竟也有……
肌肤胜雪,越发衬得这颗朱砂痣红艳灼目,霍危楼盯了看了几瞬,到底还是强自移开了目光,而她人已被暖热,只是就这般在浴桶内也不是办法。
霍危楼忽而看向薄若幽的脸,他视线浑似实质,又抬手在她眉眼间拂了拂,忽而,他眸色一定,那落在她眉眼处的手往下一滑,一把扯开了她内袍襟前系扣。
襟口敞开,薄绸立浮于水上,霍危楼既定了决心,手下速度便是极快,他两下褪了她的袍衫,只留下了一件贴身的小衣在她身上,他又一把将她从浴桶之中抱出,抄过一旁屏风之上他干净的袍子将她包了住。
他将她抱去内室放于床榻之上,他的袍子在她身上,浑似锦被一般,他手伸入锦袍之下,不多时,便将她小衣和身下的绸裤都退了下来,转身又去找了件他的内单,一把将她扶起,三两下就套在了她身上。
套好了内单,又拉过锦被将她盖上,做好这一切,霍危楼身上出了一身大汗。
这时,外面响起了福公公的脚步声。
“侯爷,明公子到了”
福公公一路小跑着进来,“马上就到正院了,幽幽她”
福公公话未说完,因她发觉霍危楼人不在耳房,而站在床榻之前,而榻边丢着女子衣裳,而本该在浴桶里的薄若幽竟然穿着他的内单躺在了床上。
福公公又惊又怒,“你”<a href="<a href="http://www.999xs.net"" target="_blank">http://www.999xs.net"</a> target="_blank"><a href="http://www.999xs.net</a>" target="_blank">www.999xs.net</a></a>
霍危楼拂了拂自己身上湿透了的袍衫,一言不发的又去拿了衣裳转去屏风之后为自己更衣,福公公只觉一股子热血直冲脑门,可看着霍危楼那波澜不惊的模样,憋的自己眼前阵阵发黑,却不知该骂什么,片刻霍危楼出来,脸上仍是那副无事发生的神情。
福公公忍不住抬手,指尖颤抖的指着霍危楼,“你怎么能”
霍危楼眉峰都未动一下,“我如何了?人命关天,我这也是为了救她。”
“你”
霍危楼示意薄若幽的衣物,“还不去收拾了?”
福公公使劲的攥了攥拳头,仿佛攥的是霍危楼那张没事人一般的脸,又狠狠跺了跺脚,这才满脸悲愤的去收拾薄若幽和他的衣裳,刚收拾齐整,外头有人来报,明归澜到了内室之外了。
“进来”
明归澜被侍从推进来,一眼看到薄若幽躺在榻上,头发还是湿漉漉的,霍危楼正拿了一方巾帕为她擦头发,这场景令明归澜愣了愣,待看到薄若幽脖颈上伤势之时,方才赶忙开了口,“怎伤的这般重?”
“遇袭,快给她看看,此番只怕伤及要害。”
霍危楼语声沉肃,明归澜亦一眼看出此番伤重,连忙为薄若幽检查伤势,片刻之后,明归澜道:“伤得太重了,还淋了雨?”
霍危楼颔首,明归澜又问脉,而后立刻念了一个方子,福公公赶忙写了送出去令人煎药,明归澜在内道:“暂时还未看出伤到了骨头,可颈内经络却定是伤到了,她如今多有气息不畅,说不定还伤了嗓子,可听见她说话了?”
霍危楼摇头,“刚见到人便晕过去了。”
明归澜面色发沉,“伤势是一处,淋雨受寒,还受了惊吓,便怕数症并发了,还有,若伤到了嗓子,只怕影响说话。”说完又问,“还有别处受伤的?”
霍危楼凤眸微动,“还有些擦伤,有见血之处,可碍事?”
明归澜一眼看到了薄若幽颈侧另外几处淤伤,闻言摇了摇头,“小伤无碍,见血之地莫要沾水,上药便罢了,颈子上的伤极重,需得小心。适才那方子是入口的,我这里还有两样药膏,要日日外敷上去,此外那些去腐生肌的药,侯爷此处本就极多,我便不开方子了。”
霍危楼点头,“脉象如何?”
“脉象沉浮细虚,脉率时缓时止,是苦痛寒冻,又受惊太过之状,只看脉象,只怕一时半会儿醒不过来,汤药定要喂的,外敷的伤药亦要用,天亮之后若无好转便坏事了。”明归澜叹了口气,“薄姑娘不是跟着侯爷办案的,怎会遇袭?”
此问令霍危楼心中生愧,他看着薄若幽声息细弱的模样,一时也不知从何说起,明归澜摇了摇头,“罢了,我先去调配外用之药。”
侍从将明归澜推了出去,不多时福公公进来,“侯爷,不然还是去公主府要两个婢女过来?”
霍危楼闻言眉头微皱,福公公一看他竟不乐意,不由咬牙切齿道:“侯爷您不为自己,您也要顾着些幽幽的
名声。”
霍危楼这才道:“罢了,去要吧。”
福公公没好气的瞪他一眼,这才转身出去吩咐,而公主府的人还没来,程蕴之先到了,他们得了消息便往侯府来,可动作到底慢,这会儿才到侯府,霍危楼听程蕴之到了,立刻命人将他们请了进来。m.999xs.net
程蕴之一路往正院来,待到了霍危楼寝处,便见薄若幽没了生息一般躺在榻上,顿时红了眸子,可当着霍危楼不好言语,只得忍着心疼,福公公看的也眼眶微红,忙道:“已经请了明公子看过了,颈子上的伤有些严重,倒也没到伤及性命之时,药已经开了,程先生且安心,这伤再如何严重,侯府也会请人为幽幽看好的。”
程蕴之抿着唇道:“实在多谢侯爷,幽幽做仵作几年,还未经历过这些,此番实在是……”
薄若幽周身盖的严严实实,只有一张小脸苍白的露在外面,看着便令人揪心,霍危楼站在一旁道:“此番是本侯令她入京兆府,否则她也不会沾上此案,说来是本侯之过。”
福公公在旁听的挑了挑眉,心道霍危楼这会儿倒是不敢硬气了。
程蕴之听的有些惶恐,“不敢怪罪侯爷,做仵作本是她所愿,侯爷替她举荐是侯爷恩泽,此番是意外,谁也不曾想到会这样。”
霍危楼语声微沉,“本侯对她也颇为赏识,否则也不会破例荐她入京兆府衙门,只是到底还是有些疏忽了,她是女子,与旁人不同,本侯虽有心用她,却疏于护保,实在是令本侯愧责,此番她养伤,便由侯府来照料,如此,方才能令本侯心安。”
霍危楼语声诚恳,面带沉痛,纵然那沉痛是真的,可这样的言语,却还是令福公公唇角一搐,说了半天,原来是在此处留了个话眼。
福公公暗自翻了个白眼,望着躺在榻上的薄若幽,有些复杂难明之感,霍危楼此般行事,实属定了心思了,可万一幽幽没这般心思呢?
程蕴之亦听的一愣,想着纵然不立刻将薄若幽接回家中,等她醒了有些好转,也是要接走的,可霍危楼此言却是将他此念堵了住,“侯爷……不必这般愧责,小女的身份,得侯爷看重本就不寻常,此番若留在侯府养伤,只怕”
“只怕什么?”霍危楼望着他,“此事不会为旁人知晓,你府上虽是她常住之地,可她伤的重,此番还不知如何调养才好,本侯此处颇多侍从,照料她也方便些。”
霍危楼本就位高权重,如今言语间颇多关切,程蕴之便是有些疑虑,也不敢直接下了霍危楼的面子,只好道:“那不若等幽幽醒来吧,若她觉得留在侯府养伤好些,便从她之意。”
霍危楼眼底闪过一道微光,“也好。”
程蕴之松了口气,忍不住走得近了些,见薄若幽面白如纸,更觉心痛难当,这时,外间汤药已经熬好,福公公命人将汤药送了进来。
这屋内并无其他侍从,福公公眼珠儿一转,“我从前是侍候长公主的,我来侍候幽幽喝药,程先生尽管放心便是。”
程蕴之一边觉得哪里不对劲,一边又觉出他们待薄若幽的确尽心,只好扯了扯唇应了,霍危楼站在一旁看着,这时,程蕴之方才想起,这一路入侯府,竟然未看见一个婢女,既是如此,谁为薄若幽更衣的?
程蕴之敢疑不敢言,等喂完了药,福公公方才令侍从退下,这时明归澜从外进来,手中是调配好的药膏,见程蕴之在此,忙颔首示意,程蕴之见是明归澜为薄若幽诊治,心底便又是一阵五味陈杂。
“药膏现在用上,消肿利淤的。”
明归澜说完,看着屋内几人,也不知应该将药膏给谁,福公公赶忙接过,这时,外间响起说话声,福公公连忙出门一看,果然,公主府的侍婢已经到了。
福公公赶忙上前嘱咐两句,两个婢女皆是公主府的老人了,皆是一点即通,福公公便领着二人进了门,又道,“这些精细的活还是交给她们来做。”
两个婢女上前,一人扶着薄若幽,一人为她上药,二人皆是心细如发之辈,将薄若幽呵护的极好,动作小心细致又利落,一看便是深得教养,程蕴之看着放心不少,明归澜眸色微异的去看霍危楼。
霍危楼此时问:“天亮之后才会醒?”
明归澜点头,“至少也得天亮,明日不醒来也是寻常。”
霍危楼剑眉微皱,这时程蕴之道:“侯爷,在下想给幽幽问个脉。”
霍危楼当然无异议,侍婢退下,程蕴之上前给薄若幽问脉,又拂了拂她面颊,而后心中有了数方才直身,虽未问方子,可闻着气味也能知道个大概,他心安了不少。
霍危楼见他面露安然之色,便道:“时辰已晚了,她一时片刻也醒不来,程先生不若在府内歇下。”
此时已经到了后半夜,雨势减小,夜色已无那般迫人,然而程蕴之如何好留在侯府,只是又舍不得薄若幽,一时颇为两难。
福公公不由上前来,“程先生不必拘束,幽幽是自己人,程先生也当如此,看幽幽伤重,程先生想必也难以安睡,不如去客房歇息片刻?如此幽幽醒了,也好立刻来见。”
此言令程蕴之心中欣然,道了谢便随福公公走了出去,程蕴之一走,霍危楼肩背松了松,明归澜在旁看见,一时竟然轻笑了一声。
“没想到侯爷也有今日。”
霍危楼扬眉看过来,明归澜淡笑道:“侯府多年未见婢女了,且此处为侯爷寝处,侯爷素来不近女色,如今侯府客院空着不用,却让薄姑娘入了卧房……但凡了解侯爷几分的,都看得出,程先生是薄姑娘义父,侯爷少见的和气了些。”
他说着又一笑,“这也是应该的。”
霍危楼剑眉紧拧,却不辩驳,只是道:“你亦留下,免得生出岔子来。”
明归澜面色一正,自是应了,又见霍危楼走至榻边望着薄若幽,若有所思看了霍危楼几瞬才令侍从带他出门。
众人皆离去,薄若幽又用了药,霍危楼心底也稍安,他在榻边落座,看了薄若幽片刻,掀开锦被摸出了她
的手。
薄若幽的手很是秀美,指节纤柔细长,只指腹上带着薄茧,因验尸吃过苦头之故,并不显得那般细嫩,只是仍然是柔软的,手背上肌肤白滑透薄,其下血脉纤毫毕现,看着便给人脆弱之感,可就是这双手,常年握剖尸刀,再艰险的案子也不会令她畏退。
相比之下,霍危楼的手便粗糙的多,他的手亦是常年握刀,更未握过女子柔荑,此刻将她小手包裹住,一旦握紧,便不愿放开,可也不知是他用大了气力还是怎地,片刻后薄若幽竟秀眉微动,面露苦痛之色,他看的心头一惊,忙倾身靠近了些,“薄若幽?”
他唤了一声,薄若幽却无睁眸之势,只是小脸皱在一起,额上又生薄汗,她难耐的动了动唇,人亦跟着轻颤,霍危楼听不清她说了什么,又往下靠的近了些,这才听到了。
“痛……”
听她喊痛,霍危楼更觉心疼,起身便去叫人,福公公正安顿了程蕴之和周良回来,见他叫人忙应声,霍危楼不耐道:“叫明归澜来,他到底用了什么药?她在梦里也在喊痛!”
福公公一惊,亦觉不妙,“老奴这便去请。”
他转身便走,霍危楼又踅身入了屋子,薄若幽额上薄汗一片,他忙又寻来巾帕为她拭汗,没多时福公公回来,苦着脸道:“明公子说他用药绝对无错,只是幽幽本就伤的重,痛是避免不了的,还说她知道痛是好事,还有些意识,药也起了效,明天天亮之后,是定会醒来的。”说着两手一摊,“他说侯爷紧张太过,他来了也无用。”
霍危楼一脸的不耐之色,福公公往薄若幽身上看了两眼,叹了口气,“此番意外实在令幽幽吃了大苦头了,本也是千尊玉贵的人,如今……”
霍危楼望着薄若幽,凤眸亦是幽深一片,这时外间来禀,宁骁回来了。
霍危楼站起身来,面上尽是凛然,出正厅见到宁骁,便听宁骁禀告道:“侯爷,人还能活,如今用了药,已经关入了牢里,只是开不了口,还审问不得。不过从染坊内搜到的痕迹来看,是一早就在那染坊踩了点的,只怕早就做了打算在那染坊内躲藏。”
韩笙带着薄若幽去的地方,正是他杀死魏灵之地,那染坊在长兴坊以东,距离程宅本就不远,今夜夜雨滂沱,城东靠近玉溪河之地又多有偏僻巷弄,竟被他一路躲藏过来,若非绣衣使擅追踪之技,只怕还不能那般快找到薄若幽。
霍危楼站在窗边,目光落在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夜之中,脑海里回想的却是那惊险一幕,韩笙手持刻刀,疯了一般的追至薄若幽身边,他的匕首再慢一分,薄若幽便要再吃苦头。
“人别死了,留着口气,多审几日,还有他那兄长,包庇之罪落定,亦要审问的清清楚楚。”他语气森寒,默了默又道:“此案既是绣衣使接管,人移入直使司牢中罢”
宁骁明白了霍危楼的意思。
他应了一声,转身出了厅门。
霍危楼站在窗边沉吟片刻,凤眸内晦暗难明的,忽而他转身吩咐福公公,“明日入宫走一趟,去内库取些去腐生肌的药膏来,你最是了解这些,亲自去一趟吧。”
福公公自然应了,见霍危楼转身进了内室,他眼眶又是一红,又是心疼薄若幽,又是见霍危楼这般用心老怀甚慰。
霍危楼在榻边一坐便是半个时辰,夜雨从淅淅沥沥变作细如牛毛,后来已难听到响动,屋子里灯火昏黄,他身子映下的影子正好落在她身上,他一时看着自己的影子,一时去看薄若幽,此时忽而想起什么,忙起身去拿了药膏给她身上擦伤之地上药。
往她后肩涂抹之时惊动的薄若幽有些不安,他便手脚更利落了些,又将她放平,人才安稳了几分,一时又捉出她的手,往她掌心手臂那些细小的擦伤上涂抹,恍惚间,霍危楼竟想起十年前初初上战场的日子。m.999xs.net
正擦着药,薄若幽也不知梦到了什么,喉间溢出一丝痛呼,又开始不安的轻颤,霍危楼只觉心惊,刚要倾身安抚她,一直紧闭着眼睛的薄若幽却猝然睁开了眸子。
她一双秀眸写满了恐惧和痛楚,仿佛在梦中经历了什么难以承受的折磨,看到眼前有人,她更是惊恐万分,也不知从何处得来的力气,竟然一下撑起身子朝床头角落躲了过去,她喉中嗬嗬有声,却因受伤难以惊呼出口,她人很快缩在角落,瑟瑟发抖的抱住了自己的身子,大颗大颗的眼泪顺着脸颊滑落,仿佛看到的不是霍危楼而是要来索命的恶鬼。
霍危楼站在原地,被她此状惊的半晌未动,她哭的上气不接下气,脸埋在臂弯之间,只露出一双泪眼惊惧万分,霍危楼压着惊疑上前一步,“薄若幽?”
薄若幽却更为害怕,将整张脸都埋在了臂弯之间,后背使劲的抵着墙,仿佛要为自己抵出一条生路来,霍危楼看的心头大震,见她抖得不成样子,到底没忍住一把将她抱入了怀中来。
薄若幽却在挣扎,她似恐惧到了极致,只疯魔一般捶打着霍危楼,霍危楼紧紧抱住她,一声一声唤她的名字,唤了许久,却见她毫无预兆的瘫软在他怀中。
她人蜷缩在霍危楼怀中,双眸又紧紧闭了上,好似又睡着了,可身子却止不住的发抖,霍危楼放也不敢放,亦不敢出声惊醒了她,只拉起锦被将她包裹了住,就这般抱了许久,才发觉她身子软和下来,此时天边已现一抹曦光。
霍危楼彻夜未眠,更不知薄若幽那片刻的异常是否又是噩梦作祟令她梦魇了,他心底又是惊疑又觉疼惜,便顾不得其他只将她抱着,也不知过了多久,等天边曦光能照亮窗棂之时,霍危楼发觉怀中人动了一下。
他只怕她再度梦魇,连忙收紧手臂,可这时,他听见薄若幽哑着嗓子有气无力的道:“我……这是在做梦吗……”
作者有话要说:今日份日六。
因为走主线的关系,这个案子会看起来特别长,其实现在几乎已经结束了,喜欢看案子的也不要急,新的案子正在来的路上。
第86章 四和香26
薄若幽身上仍是疼的厉害,嗓子里好似被炭火灼烧过,一开口便是难忍的刺痛,神思亦是昏沉难明,尤其睁眼便看见自己被包裹在锦被之中,而霍危楼竟将她抱在怀中,这简直令她大惊失色,这也太离奇了!这必定只会是梦!
可梦里怎能听见自己说话之声?
“你清醒了?”霍危楼问。
薄若幽一愕,遭了,她怎还听见了霍危楼的声音,这般真切,根本不似做梦,她闭上眸子再睁开,一抬头,对上霍危楼黑沉沉的凤眸。
霍危楼盯着她,只怕她又梦魇哭闹,然而她眼底虽有些血丝,更有些疲乏脆弱,却是清明澄澈的,更重要的是,她明显认得他。
薄若幽昏昏沉沉的,一时仍未反应过来,她挣了挣,抬起虚软的手,伸手抚了抚霍危楼的脸,霍危楼彻夜未眠,下颌上略有些青茬,她抚的有些刺手,神色才后知后觉的变了。
又垂眸看了一眼这情形,她有些茫然。
霍危楼看她这模样,抬手在她额上挨了挨,自顾自道:“并未发热,莫非还未清醒?”
艰难的吞咽了一下,薄若幽先缓过颈子上的疼,凝眸回想了片刻,终于将昨夜的些许画面想了起来,她回了家,遇险,后被掳走,是韩麒的“妹妹”,那人要杀她,最危险的时候,似乎是霍危楼赶到了……
薄若幽心有余悸的缩了缩肩膀,心底涌起几分委屈后怕,咬了咬牙方才忍住了,她疑惑的左右看了看,心想着身上疼是受了伤,可何至于是眼下这幅模样?
她挣了挣,发觉霍危楼抱的还十分紧。
热意无声无息爬上她面颊,她整个人往被子里缩了缩,哑着嗓子道:“侯爷,民女当真醒了,您为何……出了何事不成?”
这场面超出了薄若幽的认知,她再如何推断,也难有个合理的解释,幸好这时霍危楼开了口,“你受了重伤,我将你带回了侯府,可你下半夜忽然梦魇,睁眼却还未醒,又哭闹不止的想要躲藏,我无法,只得将你按住。”
说完霍危楼松了手,又将她平放在了床上,替她拉了拉被角,却也不走,而是坐在了她身边,看她的目光亦与平日里颇不相同。
薄若幽看着霍危楼,只当是因自己受了伤,然而她想不起昨夜的哭闹,只觉颈子上疼的厉害,便抬手摸了摸,虽是看不见,可这触手的肿起已是骇人,她又会些医术,知道自己属实伤的不轻,此念还未落,落在伤口上的手却被一把捉住,霍危楼不赞同的看着她,“伤口已上了药,你不必担心。”
霍危楼掌心热烫,这一捉,令薄若幽昏沉的脑袋清醒了几分。
然而霍危楼只是将她手塞入被子里,望着她的神色,颇有些亲善温柔意味。
薄若幽手上还有他掌心的热,一时心跳有些快,她仔细想了想,更多的细节涌入了她脑海之中,这才问:“昨夜,是侯爷寻到了民女?救了民女?”
霍危楼“嗯”了一声,见她神色还好,便不想立刻去叫人来,只落座在床边,离得她近些,这时,薄若幽忽而想起一事,她忙道:“侯爷,韩麒的妹妹乃是男子……”
听她哑着嗓子还念着案子,霍危楼哭笑不得,“这些我都知道,人已经拿住,案子内情宁骁会审,你不必过问操心。”
薄若幽这才放了心,她又转眸去打量这屋子,这床榻,见此地布置贵胄典雅,又透着利落干练之风,还尽是男子之物,一时反应过来,“此……此处……是侯爷寝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