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鹤唳玉京 薄月栖烟 33141 字 3天前

第61章 四和香01

十里御街尽是人潮,道旁琼楼画栋林立,一眼望去竟难见边际,喧嚣的热闹闯入薄若幽耳中,周遭光怪陆离的繁华,令她失神了片刻。999xs.net

程蕴之亦在看城内盛景,“离开十多年,倒是不曾大变。”

外面驾车的郑良听见,笑着道:“老爷只瞧着御街不曾大变,可东西市,还有各处民坊却是有许多变化,小人刚回来时也以为京城还是老样子,可收拾老宅置办家用之时,方才有些摸不着北,且老爷瞧瞧,这御街两侧的楼舍皆高了不少,早些年有名的铺子酒家,如今皆换了主人,当年时兴的东西亦都变了。”

程蕴之唏嘘道:“到底过了这么些年,不可能一成不变的。”

马车顺着御街走了两柱香的功夫,方向一转,往东边驶入了长兴坊,京城坊市分割,长兴坊位于东市以北,距离皇城颇远,虽算不得富贵,却也颇多高门。

马车缓缓驶入曲巷之内,程蕴之指着外面一片白墙灰瓦的宅邸,“可还记得此处?你幼时来这里住过两日呢,当年幸而还留着这里。”

薄若幽摇了摇头,“已是记不清了。”

程蕴之倒也不意外,“没事,如今回来了,很快便可熟悉,这里以后便是咱们的家了。”

薄若幽笑着点了点头。

驶入了民坊之中,周遭便昏暗清寂下来,又弯弯绕绕的走了一炷香的功夫,最终停在了一处雅正的宅院之前,宅门之上未挂匾额,良叔下了马车去叫门,很快门内走出个中年妇人来,薄若幽见到她,连忙唤道:“良婶”

“老爷和小姐终于到了!”

良婶名唤林秀禾,她夫妻二人跟随程蕴之多年,此番青山县仆从皆是遣散,唯他二人仍然跟着程蕴之,见程蕴之和薄若幽一路劳顿而来,良婶颇为怜惜的道:“这路上想必累极,老爷面色不好,小姐也好似瘦了一圈。”

薄若幽笑着与良婶说了两句,而后上前来与两个护送的绣衣使道谢,本还要封赏,两个绣衣使却是不敢要,见到了家门,便与薄若幽告辞离去。

良婶望着二人离去方向问,“这二人是谁……”

良叔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先让老爷和小姐进门歇着。”

此处宅邸共有三进,东西两侧又带着两个小跨院,在这长兴坊中算是寻常,可拢共四人住着,倒也紧够了,良叔边走边道:“屋子里里外外都打扫过,柱漆墙灰都重新上过,小姐的闺房落在西跨院,老爷住上房,小人们歇在前面倒座,屋子里家具旧了,小人看着换了些,小姐房内也添了些小玩意,老爷和小姐看看若有不妥的,明日再添置。”

良叔夫妻追随多年,自然也只她们父女二人习性,程蕴之带着薄若幽看了一圈,二人皆是满意,程蕴之边走边道,“明日你们带着幽幽出去转转,给她添置些东西,别的倒罢了,再待她熟络熟络京城。”

良叔忙应了,此时时辰已晚,良婶便摆了膳,算是给她二人接风洗尘,用了晚膳,薄若幽才至西院歇下,良婶跟来侍候,一边替她铺床一边道:“帷幔床帐还有这些枕被皆是新换的,小姐路上只怕难睡好觉,今夜好好歇歇。”

“良婶准备的我自放心。”

薄若幽更衣,换了件轻便袍衫,不多时良婶打来热水,她便解了衣裳沐浴,整个人沉入浴桶之中时,方才真的放松下来。

这一月多的确累着了,屋子虽是簇新还不见几分人气,可往后要在此安家,她倒也不觉清冷,沐浴完,良婶替她绞干了头发,方才上床安歇。

本是该昏昏入睡,可睡意朦胧之间,薄若幽却忽而想到了霍危楼,时辰这般晚了,也不知霍危楼歇下了不曾,这一月时间也算朝夕相处,可如今回了京城,他高高在上遥不可及,可算与她隔着天堑一般,也不知还有无再见之机。

午间分别时薄若幽都不曾有何失落不舍之感,到了此时,心底却生出几分唏嘘,可她从一开始便知他们只有一案数日的缘分,后来又多相处了这般多日子,结局却不会改变,她心底轻飘飘的叹了口气,收敛思绪入了梦。

……

霍危楼从宫里出来已是二更时分,他一路策马,很快回了自己侯府。

武昭侯府坐落在澜政坊,澜政坊靠近皇城,乃是京城最为贵胄之地,期间多是皇家亲王府邸,而侯府便是他当年封侯之时陛下所赐,高门深宅,布局阔达,楼台连绵,比雕梁画栋的安庆侯府还要矜贵森宏,霍危楼在府门前打马停下之时,门口两盏明灯仍然亮着。

他翻身下马,将缰绳随手扔给跟着的绣衣使,抬步进了门,他未归来,府内灯盏通明一路延伸向主院,虽照的各处亮堂堂的,可少了人息,再贵胄的园子也显得冷清无趣。

刚走到主院,福公公便从内迎了出来,“侯爷回来了,怎这般晚?”

霍危楼脚不停步,“跟着陛下见了林槐等人,王青甫的府邸已经抄了,却未搜查到什么线索,此案成悬案了,西北还有些军机听了听。”

福公公倒是意料之中,“悬案也没什么,反正已经丢了这么些年了,侯爷先用膳?”

霍危楼本要径直去书房,可刚走到正厅门口,脚步却是一顿,他转眸,看向远处的抄手游廊里,只见昏暗的灯盏之下,立着一排衣着明艳的年轻女子,皆是十五六岁姿容清丽,她们不知站了多久,这会儿神色紧张身形僵硬,仿佛要受刑似得。

霍危楼眉头拧了起来。

福公公轻咳一声,“公主府送来的,侯爷莫急,明日便遣走。”

霍危楼收回目光,迈步入了书房。

褪了外袍扔在一旁,霍危楼落座在临窗榻上,有些疲惫的揉了揉眉心才道:“晚膳同陛下用过了,陛下还问了安庆侯府之事。”

福公公一边给霍危楼沏茶一边道:“到底是给二殿下一早定下的亲事,总要过问两句的。”微微一顿,福公公道:“老奴已经问过了,长公主这些日子病况好转了些,您不必挂心。”

霍危楼端起茶盏浅啜了一口,“我知道,否则也没外面那些了。”说着有些不快的道:“今夜便遣走。”

“是是是,侯爷放心吧,既是不用膳,不如早些歇下?”

霍危楼摇了摇头,

“稍后路柯会送兵部的折子,待他来了再说,你去歇着吧。”

福公公苦笑,“您这又不知何时才睡了,老奴去让厨房做些羹汤来,免得您半夜饿着。”

福公公哪里会去歇下,说完这话见霍危楼面露疲色,便道:“您先歇一歇。”

说完准备退下,这时霍危楼又道:“跟着薄若幽的人回来了?”

福公公闻言唇角生出了几分笑意来,“回来了回来了,天黑没多久便回来了,老奴早便问过了,是送到家门口才走的,住在长兴坊东门巷,宅子看着也是富贵人家的老宅,您不必担心太多。”

他到底明白霍危楼的心思,送人是其一,其二还是要知道住在何处,因此定要令绣衣使送到家门口去,果然,他说完,霍危楼眉头便舒展了两分。

见霍危楼倚靠在了引枕上似要小憩,福公公便笑着退了出来。

霍危楼微闭着眸子,心底却在想长兴坊距离澜政坊有些距离,一时他竟有些后悔下午回京便令人送去了荐书,倘若晚送些,让她急一急,说不定还会想法子来寻他。

又抬手捏了捏眉心,霍危楼少见的有些心绪烦乱。

夜色已深,虽是不打算歇下,却也的确有些疲累,他躺在榻上,仿佛转眼之间又回到了那夜,薄若幽在他不远处写验状,他竟就听着那书写之声便睡着了……

她当真是极能沉得住气的性子,连带着让周围人也沉静下来。也不知是不是此念在作祟,他烦乱的心思竟也跟着一定,很快,困意袭来,意识有些朦胧起来。

半梦半醒之间,一阵脚步声入了屋子,能未得通传便入书房的只福公公一人,他便也不曾放在心上,可很快,脚步声越发靠近,一股子淡淡的脂粉香味令他瞬间睁开了眸子,这一睁眼,立刻便看到适才站在廊下的一个粉衣女子竟一脸楚楚之色站在几步之外,看到他睁眸,此女虽然有些畏怕的瑟缩了一下,可她不仅不退,竟然还大着胆子走上前来,自以为羞怯惑人的望着霍危楼,又在榻边跪下,抬手便想要给他捶腿。

他本并未立时发作,可见此女如此胆大妄为,竟还想挨他身,寒芒立刻自他眼底迸出,手还未沾上他,他已先一脚踹了出去。

女子痛呼着摔到了一边去,这一记窝心脚瞬间令此女呕出一口血来,霍危楼坐起,一双眸子冷的似要杀人一般,又是一声暴喝,“滚”

这是长公主送来的侍婢,适才已被交代要离开侯府,众人虽然都知道武昭侯之名,可这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武昭侯,年轻俊伟,权倾朝野,谁不想攀附于他?于是便有了这仗着有几分姿容,不怕死的想来试一试。

“这……这是如何进来的?!你这不要命的东西!”福公公惊呼着从外面走了进来,又立刻道,“来人”

侍卫从外面进门,待看到趴在地上的人,立刻面色大变,福公公急道:“看什么?还不拖出去?你们长着眼睛是出气的?竟让这么个不要命的跑了进来?!”

霍危楼正在气头上,福公公这喝骂说在他心坎上,反倒令他怒气稍平,侍卫立刻上前将人连拎带拖的带了出去。

见人被带了出去,福公公苦着脸看过来,“适才出门已经吩咐让人送走了,老奴就去了一趟厨房的功夫,竟叫人钻了空子,实在是太不长眼了。”

见霍危楼眉目之间仍然一片寒峻之色,福公公又骂道:“这人当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当侯爷那些名头是骗人的吗?!非是不信邪不怕死!惹恼了侯爷,干脆叫人打上三十板子,治个以下犯上发卖去做苦奴算了”

福公公说完一脸愤愤的转身朝外走,走两步一回头,口中搜肠刮肚的叱骂着,霍危楼如何不知他的意思,无奈抚额,“行了”

福公公停步转身,面上长长松了口气,苦笑道:“长公主府的人自然胆子大些,您莫要动怒,往后便是长公主送来的人,咱们也不往府里收了可好?”

福公公语气轻柔,带着些许诱哄,霍危楼便是泼天怒气,也被他这一波三折消磨没了,只是这忽然而来的插曲到底令他不快,想到适才那一幕,他甚至觉得胃里都生出不适,福公公对此状是司空见惯的,却没想到今日霍危楼才刚回来便闹出岔子。

见霍危楼仍然沉着脸,他眼珠儿一转嘀咕道:“看看,女子近身在侯爷此处便是个忌讳,可这世上偏有那么一人是不同的,莫说挨个身子了,日日在眼前晃着是最好的。”

霍危楼抬眸看他,神色虽瞧着有些迫人,可眉宇间的冷厉之色已全淡了。

福公公只觉找到了令霍危楼开怀的法门,又上前来为霍危楼斟茶,“荐书送去了京兆府衙门,幽幽必定要去应卯的,咱们寻个时间过去,或许能撞见也不一定。”

霍危楼喝了口热茶,听着此言心底颇为熨帖,面上却是道:“要去你去便是,我如何有时辰去做这些小事?”

福公公高高的挑了挑眉,又笑道,“哦,既是如此那便算了,老奴也是说说罢了。”

霍危楼面色微滞,幸而此时外面来报,路柯来了。

公事到了,霍危楼心思一正,再瞧不见片刻前的怒色,见他二人议事,福公公呼出口气退了出来,至廊庑之下亦沉了脸,“人呢?”

侍卫有些心惊胆战的上前,“送出去了。”

“可还能活?”福公公又问。

进去之时见吐了血,福公公是知道霍危楼下手之重的,便少不得多问一句。

侍卫便道:“受了内伤,得养一阵子。”说着又一脸苦相的道:“公公,适才瞧着人都走了小人内急便去了一趟茅厕,谁能想到竟有人敢大着胆子跑回来……”

福公公便使眼刀刮了他一眼,又叹了口气,“长公主殿下这几日病刚见好,这事不必让那边知道了,你叫他们机灵些。”

侍卫应声而去,福公公这才无奈摇了摇头。

路柯离去之时已经是后半夜,福公公正打着盹儿,听见动静方才醒过神来侍候霍危楼梳洗歇下,霍危楼沐浴完了,只觉额角一跳一跳的发疼,躺下之后更是有些辗转难眠,昨夜此刻,那人还歇在他隔壁几丈之地,如今却已相隔了半个京城。

隔了这般远,莫说近

身了,便是眼前晃一晃都不成,本就觉得有些烦乱,却还有不长眼的往跟前凑。此般境况非是头次,官场之上,有酒肆宴席上安排人相伴的,有往府上送人的,还有大着胆子设局的,他见的多了,大多时候都推拒的无动于衷。

可今夜却格外令他生怒。

看看这一个个想借着他往上爬的人啊,胆大包天挑战他的威严便算了,更差点令他陷入好女色之地,万一流传出去,某个信他不近女色的人又如何做想?

霍危楼人疲惫非常,心思却是杂乱,世上人人人艳羡他的权势,明着暗着想谄媚讨好,又只想靠着皮相求荣,却极少人像薄若幽那般,她也敬畏他,可她望着他时,眼底总是清冽坦荡的,可就是那一双从不见任何讨好挑逗的眸子,却偏偏能勾起他的冲动。

霍危楼身热起来。

夜色漭漭,整个侯府灯盏俱灭,他这内室亦是一片漆黑,落针可闻的寂静之中,欲念仿佛脱缰的野马,竟令他有些难以自控,肌骨百骸皆生出渴念,在这无人窥见的床帏之间,霍危楼干脆放纵了自己。

她脖颈微扬,她秀眉轻蹙,那夜榻上的馨香窜入他掌中,似烈酒炙喉,似雷声轻绽,一道轰然白练闪过,连日的忍耐终于畅快爆发了一回。

霍危楼的心跳和喘息一样急促,然而快意不过片刻,在这漫漫长夜等待着他的,却是无边无际更深的空虚和难耐折磨。

……

薄若幽并未立刻去京兆府应卯,头两日帮着良婶为宅子里添置了些物件,第三日上又跟着良叔去京城各处转了转,尤其看了看京兆府衙门在何处,到了第四日才动身去衙门应卯,她穿了身素净裙裳,由良叔陪着往衙门而去。

京兆府衙门管着京畿各处吏治要务,自然比其他州府衙门位高不少,京兆尹更是天子近臣,非寻常知府可比,霍危楼已告诉她如今京兆尹姓甚名谁,这两日间薄若幽亦探问了些京兆府之事,听闻这位孙大人在位间官声极好,便十分放心而来。

她虽是女子,可她自问验尸之术远胜寻常仵作,只凭这一点,再大的朝官她也不会畏怕。

然而她此行并不顺利。

京兆府衙自然不是随便就能进的,可偏偏她到的时候,孙钊并不在衙门内,衙差见她是一女子,只说有做仵作的举荐文书,便令她在茶房候着,说去通报捕头。

可这一去,却是将她晾在了茶房内。

她这一等便是大半个时辰,期间府衙门的小吏衙差们不时来围看,见她容貌出众,却说要来做府衙为仵作,皆是议论纷纷,若非看她气度不凡,只怕还要当面讥讽。

郑良低声道:“小姐何不说是武昭侯举荐?”

郑良是昨夜才知薄若幽此前为武昭侯当差,得其举荐要来京兆府为仵作,此刻见这些衙差十分质疑薄若幽模样,自然想让她搬出武昭侯的名头来。

可薄若幽却摇了摇头,“说到底只是替侯爷当了一回差,孙大人想必心底有数的,不必闹得人尽皆知。”

不是不能借霍危楼之势,只是这种事薄若幽本不擅长,何况此般不知能借多久的势,还是谨慎些的好,免得今日被迎高,来日失势要被踩低。

薄若幽来的早,可等到太阳西斜,才等到府衙捕头姗姗来迟。

吴襄年过而立,人生的十分高壮,穿着一身衙门公服,虎虎生风的进了门,他面有薄汗,袖子挽起,裤腿和官靴之上尽是泥渍,一脸不耐烦之色。

在看到薄若幽之时,他稍稍愣了愣,可嫌恶二字还是很快回到了他脸上。

“叫什么?”他没好气的问。

薄若幽站起身来,微微一福,“我姓薄,名若幽。”

吴襄上下打量了她片刻,又看了一眼她身侧的郑良,一时眉头拧的更紧,“你是哪家的小姐?这里是京城衙门,是官府重地,不是让你来闹着玩的,还做仵作,你只怕连死人都未见过,仵作是干什么的知道吗?你趁太阳还没落赶紧回家去,这几日京城不太平,尤其你这样的小姑娘莫要乱跑。”

说着又不满的瞪她两眼,转身就要走。

“且慢”

薄若幽哭笑不得,“我见过死人,还见过不少,淹死的吊死的被谋害的,不仅见过,还诸多法子验看过,若有必要,还要将肚腹剖开来看。”

这捕头虽瞧着凶悍了些,也十分不信她是仵作,可却还叮嘱她早些归家,自然不是那骄横跋扈之人,既然只是不信她是仵作,那她开门见山便可。

吴襄果然脚步一顿,片刻后转身回来,两道浓黑的粗眉挑起,狐疑的看着她。

薄若幽继续道:“仵作常与死者为伴,的确少有女子从此役,不过我学的便是此道,因此并不畏怕,此番我有荐书,孙大人是知道的,我非要令府衙予我聘任文书,只是有此一技不愿荒废,你若不信我,令我验尸便可知真假。”

吴襄面上嫌恶之色半消,却仍是将信将疑的,见薄若幽气韵沉静从容,言语间颇有底气,似乎也非那等来官府胡闹之人,他迟疑片刻道:“孙大人今日入宫面圣,还不知何时才回来,你说你会验尸……那我现在让你验尸,你便真的敢验?”

薄若幽从一旁的包袱里亮出个装着验尸刀的鹿皮卷囊,这是程蕴之验尸常用之物,早前去青州贺成有备她未带着,如今来京兆府衙门有些拿不准,这才备了一手,没想到还真的要验尸自证。

她将鹿皮展开,晃了晃其中一排精巧刀具,“刀都备好了,你要令我验哪般尸体?”

吴襄看到此刻,已经相信薄若幽当真会验尸,只不过京兆府本就有仵作,她凭什么凭几把验尸刀就令人信服?

吴襄似笑非笑的扯了扯唇角,“那看来你要跟我去义庄走一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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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四和香02

义庄在京城以南极偏僻之地,薄若幽从马车上下来的时候,只看到落日余晖之下,一幢看起来十分老旧的宅院阴气森森的伫立着。

听到外面的动静,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从内走出,看到吴襄自不意外,却没想到今日来的还有两个生人,且其中一个还是个貌美小姑娘。

“小吴,这是”

“坤叔,我们来验尸的。”吴襄说着指了指薄若幽,“这丫头说她要来衙门做仵作。”

被叫做坤叔的老者衣衫朴素,面上皱纹满布,此刻挑了挑眉头,“她做仵作?小胡呢?”

吴襄摆了摆手,“长清今日告病在家未来衙门。”说着转身看薄若幽,“当真敢验尸?眼下咱们已经到了义庄之外了,若是要后悔,可要在进义庄门之前后悔。”

薄若幽失笑,“当真敢的,请带路吧。”

吴襄又微讶一瞬,而后便往义庄里面走,被叫做坤叔的义庄看门人上下打量薄若幽片刻,眼底也有些惊诧质疑之色,薄若幽对他点了点头,跟在了吴襄身后。

义庄是极老旧的宅子,进门之后影壁花墙皆被拆除,只留下一方不大的中庭,中庭青石板铺就,裂痕道道,远处墙角下还有荒草丛生,正对着的便是正堂,正堂门额廊柱漆色斑驳,还未走近,便能闻到一股子淡淡的香烛味道。

进了厅内,便见前堂放着一套老旧桌椅,居中靠墙的供桌上放着一尊不知是哪位神佛的小佛像,佛像前的铜炉内点着一支香烛,旁边是烧剩下的横七竖八的香烛柄。

摆放器物虽皆是老旧,倒也还算整洁,吴襄脚不停步,径直往后堂去,从角门而入,穿过一段光线昏暗的廊道,便到了停放尸体的后堂,刚一走到门口,淡淡的腐臭味便令薄若幽神色一振。

吴襄大步入了后堂,而后站定,好整以暇的看着薄若幽。

薄若幽从后面跟进来,一眼就看到堂内停放着三具尸体,一具男尸摆放在棺椁之中,另外两具尸体都为女尸,三具尸体身上都盖着毡毯,只有手脚和半张头脸露在外面,看尸体模样,似死了没几日。

薄若幽神色如常的看过去,一回眸却见吴襄定定的盯着她,她不由问道:“验哪一具尸体?”

吴襄眉梢又扬了起来。

寻常人撞见一个死人都害怕,更别说一下子看见三个,且摆放在此处的尸体,要么为意外死后无人敛尸,要么便是因命案而死,不仅可能死状可怖,且都死了多日模样实在不好看,本以为薄若幽多少要有些色变,可她竟是一副习以为常模样。

吴襄又忍不住上上下下看薄若幽,“你竟当真会验尸?只是你一个小姑娘,为何做了这等行当?”

吴襄已收了质疑之心,反倒有些好奇起来,薄若幽笑道:“仵作一行虽辛苦些,却并不比别的行当轻贱,旁人能做,我自然也能做。”

吴襄眼底闪过一分激赏,却也不多言,只指了指堂内最左侧的女尸,“令你验的是这一具尸体,也是最近衙门在查的案子。”

薄若幽心底一动走到了棺床边上来,如今已经是二月上旬,天气虽仍然有些寒凉,却已比正月暖和了许多,尸体不过三五日便腐臭颇重,而眼前这一具女尸,至少死了六七日,薄若幽挽起袖子,令良叔打开包袱。

她拿出一块丝帕蒙住口鼻,又含了一颗苏合香丸,而后拿出了霍危楼给她的护手戴上,模样专注沉静,看着便给人她十分擅长此道之感。

吴襄在旁抄手抱怀,一脸拭目以待之意,坤叔从后面走上来,靠近他两分道:“这是哪来的小姑娘?”

吴襄抬手掏了掏耳朵,“我哪知道,说是有什么举荐文书给了孙大人的,今日孙大人不在府衙,我刚从外面回来便见着她了,一个小丫头来做仵作,你说古怪不古怪……”

说着,吴襄眉头一皱,只觉得前日孙钊似乎问过一句衙门访客之事,可他这几日整日朝外面跑,就算听过一耳朵,也绝不会把这些小事放在心上,这念头一闪而逝,吴襄也未深想,只继续看着薄若幽,她已经走到棺床边,将盖在女尸身上的毡毯掀了开。

女尸的衣裳还算整齐的穿在身上,却是一袭明艳的正红裙裳,死者青紫生有腐败霉斑的头脸,配上这一袭红衣颇有些骇人,直令薄若幽眼瞳轻颤了一下。

然而她这悚然之感不过一闪而逝,她很快定下心神验看尸体,薄若幽先验了死者头脸和裸露在外的脖颈双手,而后便去解死者衣裳,吴襄神色不动的站在原地,跟着他同来的,守在门口的两个衙差却有些忌讳的往前厅去。

衣裳解开,死者腹地腐败更甚,一片暗色的尸绿伴随着一片树枝状血脉网上延伸至尸体胸口,下至死者大腿内侧,一眼扫去,还可见细小的蛆蝇在死者处盘桓。

郑良非仵作,虽然跟着程蕴之和薄若幽常出入义庄,忍受之力却到底不比他们,一眼扫见这一幕,简直觉得眼睛都要瞎了,忙往门口退了几步。

薄若幽不觉有他,只面色沉凝而专注的验尸,吴襄见她如此,早前轻视之心散了五分,神色亦凝重起来。

薄若幽弯着身子先验看了尸体正面,尸体身上并无太多见血外伤,可擦伤却有不少,尤其在手腕,肩膀,左侧髋臀之地,并且尸体虽然开始腐烂,可尸臭却比她想象之中的更甚,薄若幽不禁有些疑惑……

这时,她费力的将尸体翻了个个,这一翻,她眉头顿时皱了起来。

尸体身上并非没有见血的外伤,只是见血的外伤在背部,早前她未看见罢了,而受伤之地不是一道两道伤痕,而是一片,尸绿覆盖了尸体整个背部,而尸体背心当中位置,腐败更甚,此刻蛆虫密密麻麻的附着在受伤之地,随着薄若幽的搬动,蛆虫甚至掉落在棺床之上。

她禁不住皱了皱眉,“劳烦吴

捕头送些水来。”

吴襄眉头一挑,心说竟还指使起他来了,然而看着薄若幽目不转睛的盯着尸体腐烂之地,虽看不见全脸,可唯独露在丝帕之上的冷漠双眸,反倒更加重了她身上的严肃之感。

吴襄拧着眉头朝外喊,“猴子,打点水来”

外面一个衙差应了一声,很快端着一盆水进了门,见薄若幽趴在腐烂的尸体旁,一时觉得这场面又新奇又古怪,他哒哒哒端着水放在棺床旁侧,放好了水直起身子之时,下意识的往尸体的方向看了一眼

“呕”

猴子一把捂住嘴巴,连滚带爬的朝外跑,吴襄见状恨不得送他一脚,又看了薄若幽一眼,暗暗骂道:“丢人现眼!”

薄若幽没工夫管他说了什么,见水送来,便用水将尸体上的蛆虫尽数冲了开,清水还冲走了腐烂的尸水秽物,这一下,创面颇大的尸表露了出来。

薄若幽眉头拧紧,又顺着背脊上下验看了一番方才直起身子来。

吴襄在旁也不急着问,更不交代一个字的死者情况,直等着薄若幽开口。

薄若幽略一沉吟:“死者年纪在十七岁上下,死亡时间应当在二月初二,也就是七日之前,死因为扼死,伤处在颈部,最明显的为这两道左右相接的扼痕。扼痕为半圆形,分布在喉头两侧,左侧有四处明显指压痕,右侧有三处,喉头位置又有两处重痕,当是大拇指按压而出,此外,指痕末端亦有指甲留下的掐痕。”

“除了扼痕,死者锁骨和肩胛相连之地亦有皮下出血之状,而死者颜面略有肿胀,且青紫发绀,除却死亡日久的缘故外,还因为死者死之时剧烈挣扎,导致脸部充血,不仅如此,死者眼膜、口腔内皆有细小出血点,舌尖露的多些,其上还有两处咬伤,并且死者喉头处亦有血块,应该是凶手扼住死者颈部重压使喉内受伤出血所致。”

“除此之外,死者手脚有颇多擦伤,多为挣扎所致,大腿内侧亦有一处淤伤,多半为凶手将其扼死压制所留,此外,死者后脑处有一块淤肿,左边大推外侧,髋部,以及臀部,有极多擦伤,再加上手腕处的淤伤,死者死前,当是被人打伤,又被拖行过。”

“后脑处的重伤足以使死者眩晕,有可能为凶手第一击,不过……擦伤和淤伤看着为生前伤,却也有可能是扼死死者之后才开始拖行,人刚死的时候,血液尚在流动,这时留下的伤痕与生前伤几乎无异,再加上尸体的腐败,如今也辨别不明显了。”999xs.net

说至此处,薄若幽又道:“死者年轻,形容亦不算差,不过除了适才所言伤痕之外,死者身上并无别的痕迹,亦未有被侵犯之相,不过”

薄若幽话语一断,指向死者后背处,“不过死者此处伤势实在古怪。”

到了此时,吴襄是一点不怀疑薄若幽了,他上前一步来,“的确古怪,发现她的时候,她背上受了重伤,也不知是被什么刮的。”

薄若幽摇头,“不是被刮的。”

吴襄蹙眉,薄若幽便道,“死者背部其他地方至多有些粗浅的擦伤,可唯有此处,是整块皮都被揭去,如今这伤处腐烂明显,已经看不出伤口创面如何,一时也分辨不出用的是何凶器,不过此伤处边界明显,若说是无意为之,绝无可能。”

这块巴掌大小的伤处皮全没了,若说是被什么利器无意伤到,也不至于如此边界如此分明,薄若幽笃定的道:“此处是凶手扼死死者之后故意为之。”

“故意剥走了一块人皮?”吴襄忍不住出声。

薄若幽皱眉看着他,“难道你们发现尸体的时候,没有发现伤口很整齐吗?”

吴襄摇头,“尸体是三日之前才发现的,当时已经有些不好看了,背上的伤血淋淋的一块,又有些腐烂之相,再加上并非致死之处,便未细验。”

薄若幽扬眉,的确并非致死之伤,可如此古怪之地,但凡仵作,都不该忽视,“此处很是古怪,若此前未记下来,胡捕头还是往验状之上再添一笔。”

吴襄扬了扬眉头,“你此前在何处做仵作?”

听薄若幽所言,吴襄只觉她十分熟悉仵作在官府如何做事,连要写验状都知道。

薄若幽便道:“此前的确在别的衙门为仵作,不过也只是帮忙罢了。”

见她并不细说,吴襄便又好奇起来,世上女子为仵作他还是头次见,且她说她有举荐文书,那举荐她的人是谁?

吴襄只觉薄若幽身上疑点颇多,可她是个姑娘家,如今也不算相熟,他实在不好细问。

薄若幽见他不语,便道:“吴捕头也见到我验尸了,应当相信我当真是仵作,等见了孙大人,想来不必我再验尸自证了吧?”

吴襄听着这话,不由笑着搓了搓手,“这个……怪我眼拙,我这还是头次见女子为仵作的,早前的确不信你,此番我却是信了,等见到大人,我自会如实禀告的。”

薄若幽牵了牵唇,眼神再看向尸体之时,笑意便淡了,“吴捕头可能说说死者身份?此案是如何发生的?我看死者衣裙之上有些泥泞,并且尸体上也沾着些泥渍秽物,想来是在外面被发现的?”

吴襄本也觉早先轻视了薄若幽有些不好意思,听她问起,便无所保留的道:“这姑娘名叫冯渥丹,今年的确十七岁,家住在城西永康坊,二月二日那天,城西未央湖畔有一场放生的敬龙祈雨会,当时她便去了,可是半路上,她和自家婢女走散了,那婢女在那集会上找了她半日都未曾找到,到了黄昏时分,方才回了城内来禀告她父母,她父母是商户,派了几个随从往未央湖那一路上找,等到了第二天早上都未曾找到,这才来报官。”

“官府得闻之后,也去过未央湖找过,那未央湖周围景致好,却是一览无余的,且有宅邸也皆是私宅,当天

在那周围走访了许久,却也未得消息,直过了三天,有人报案,在城东南城隍庙之后的弄堂里面找到了她。”

吴襄叹了口气,“那弄堂荒僻的很,平日里无人路过,当时人已经死了许久了,自然救不回来了,于是此案便当做命案入了官衙,这几日便是在查这个案子。”

薄若幽心底一动,“是以胡捕头适才说让我早些归家,便是因为有女子遇袭?”

吴襄颔首,“的确如此,早前把她带过来的时候,已经令我们原来的仵作验看过了,是被人扼死的,也非是谋色,背上的伤势倒也看见的,不过暂未定为疑点,当时发现她的时候,她身上的钗环镯子皆在,便非是劫财,眼下,我们只将此案定为仇杀,亦或是意外撞见了歹人,至于旁的内情,还在查问”

薄若幽微微点头,吴襄所言,与她所想也无更大差别,只是她背上好端端的受了伤却属实奇怪,“她背上受了伤,可衣裙却未有破损,尤其伤处是被揭下了一块皮肉,这实在古怪。”

吴襄眸色也是一沉,“你若不说我还未想这般深,可是……女子皮肉有何用?”

饶是吴襄见多识广此时也觉心底有些发寒,“老吴我见过的案子也不算少了,寻仇的,为了财为了色的,倒不算骇人,也都有迹可循,最骇人的便是这般不知道凶手是为了什么杀人的,便是这个案子,凶手总不至于为了她身上那块皮肉杀人吧?”

薄若幽略一沉吟,“也不一定。”

吴襄只觉得头皮发麻,薄若幽便道,“我也理不清,只是早做判断未免先入为主了。”

吴襄闻言点头,“你说的有道理,不过你也不必多想,这几日衙门到处走访摸查,早晚会找出凶手的,这些是我们的事你就不必管了,你此番验尸也算验尸完了,我会和孙大人说,此刻时辰已晚,你还是早些回去。明日孙大人多半在衙门,你早些来面见便是。”

日头已经落下了天际,最后一丝霞光亦快要消散,马上就要天黑了。

薄若幽将尸体收整了一番,又去洗净护手,而后才准备离开,可朝外走的时候,她却看向另外两具尸体,“他们是因何而死”

尸体之上盖着毡毯,虽然辨得清男女,却看不出更多痕迹了,吴襄指了指男尸,“这是从外地来做生意的商客,暴病而亡,他同行的友人给他买了棺材,过几日要跟着船南下送回老家去,暂时寄放在此。”

说完看向另外一具女尸,“这是个在河里捞起来的,仵作验过,是淹死的,至今没有人来报案也无人认领,便暂时放在此处。”

薄若幽蹙眉,怎又有一具女尸?

见她神色狐疑,吴襄便道:“此人多半是失足落水而亡,并非被谋害的。”说着吴襄失笑,“你倒是真有两分仵作的样子,总想知道旁人是为何而死的。”

吴襄都这样说了,她便未曾多想,此时,吴襄好整以暇的望着她,颇为温和的问,“你说你叫什么来着?”

薄若幽哭笑不得,“我姓薄,名若幽。”

“哦,若幽,好名字……”吴襄敷衍的夸赞了一句,又问,“你说你有举荐文书,也不知是谁举荐你来的?我看你也不似一般人家的小姑娘,你家里父母为官?他们怎忍心让你做仵作?”

吴襄一改下午那凶悍模样,因比她年长许多,便以长辈口气一连串问了几问,薄若幽有些好笑,还是道:“我父母不为官,举荐我的人……是武昭侯。”

若要在衙门验尸,少不得要和吴襄多打照面,且看他模样,虽是粗莽了些,却是个豪烈之人,因此既然问到跟前,倒也不必一直隐瞒。

然而等她说完,吴襄却眉头高高扬起,“你说谁?武昭侯?”

薄若幽点了点头,一边招呼良叔一边朝外走,吴襄跟在她身侧,仍然一脸的不可置信之色,看到薄若幽人都要走到中庭了,他干脆抬手虚虚拦了她一把。

薄若幽便停下了脚步,“怎么了?”

吴襄蹙眉,上上下下的打量着她,“你说是武昭侯举荐的你?”

此刻坤叔和另外两个衙差也跟着走了出来,听到此话,几人既是神色微变,薄若幽叹了口气,心知终究是要闹得人尽皆知了。

“是的,是武昭侯举荐的。”她还是老实回答。

吴襄望着薄若幽,又看向一旁两个衙差,“你们信吗?”

那两个衙差面面相觑一瞬,齐齐摇头,吴襄一拍手掌,“是啊,你看,谁信,何况你与武昭侯是何关系?他怎会举荐你一个小姑娘呢?你是说的我知道的那个武昭侯吗……”

纵然他在京城当差,吴襄也觉得武昭侯是遥不可及的人物,可没想到今日来了个小姑娘,竟说自己是武昭侯举荐,那他当真是活见鬼了。

薄若幽有些无奈,“难道不是只有一个武昭侯吗?”

吴襄一脸的匪夷所思,可上看下看,薄若幽也不像胡言乱语之人,何况文书送到孙钊手上,是不是武昭侯举荐,他也有法子知道,她没道理说谎。

“可是……不是说……武昭侯不近女色吗?”吴襄看着薄若幽的表情一下子变了,“莫非……你……”

薄若幽苦笑,“吴大哥,不是你想的那样。”见吴襄仍然一脸不可置信的样子,薄若幽只好道,“是真的,我和武昭侯并无关系,只是”

说至此处,薄若幽话语声忽而一断,因她目光越过吴襄肩头,竟然看到了一个无论如何也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她眨了眨眼,一时间只以为自己看花眼了。&lt;a href=&quot;<a href="http://www.999xs.net&quot;" target="_blank">http://www.999xs.net&quot;</a> target=&quot;_blank&quot;&gt;<a href="http://www.999xs.net&lt;/a&gt;" target="_blank">www.999xs.net&lt;/a&gt;</a>

那一袭墨袍,声势迫人的站在义庄门口的人,不是霍危楼是谁?!

我和武昭侯并无关系。

霍危楼万万没想到,他走进义庄之时,听见的竟是薄若幽在这般与人说话。

作者有话要说:今日份日六。长公主的问题大家不用担心,等长公主出来你们就知道了。

第63章 四和香03

霍危楼从崇政殿出来的时候,正看到孙钊从殿旁值房内退出来,看到他,孙钊立刻上前来行礼,“拜见侯爷”

霍危楼淡淡挑眉,“你还未出宫?”

孙钊一笑,跟着霍危楼一同朝宫外去,“适才议事完了,见侯爷还在殿内,便稍停了片刻,早前侯爷送来的荐书下官已经看到了,不过这两日侯爷举荐之人未来,也不知是个什么安排。”

孙钊一边说着,一边不着痕迹的观察着霍危楼,然而霍危楼喜怒不辩的,闻言面上也无多余的表情,淡声道:“这样的小事你也值得你专门等在此处?”

孙钊微哈着腰,“侯爷少举荐人,下官便对这位姑娘颇为留意些。”

孙钊年过不惑,却保养得当,如今看起来也不过而立之岁,他面上说的寻常,可“姑娘”二字却是话眼,满朝文武谁人不知武昭侯不近女色,他年纪不小仍无娶妻之意,便是建和帝都为他着急,而虽说他手握重权,的确许多人像走他的门路入仕,可能被武昭侯看进眼底的,实在是寥寥之数,而如今,武昭侯竟然举荐了一位姑娘。

虽说并不给聘任文书,可京兆尹衙门管着京畿刑狱,这仵作之位,说重不重说轻也是不轻,而孙钊更没见过女子为仵作的,可如今,这位姑娘,竟得了武昭侯的举荐。

孙钊看到文书之后,便颇有些胆战心惊,此人和武昭侯是何关系?若说是武昭侯身边人,却也没见过谁会让自己身边人来做仵作的,可若不是,此人凭什么以女子身份得了武昭侯的认可?

霍危楼不露声色,却如何看不明白孙钊之意,孙钊此人,出身世家,官运可谓是顺风顺水,有些贤才便罢了,对官场上的御下迎上之术更是擅长,因此坐稳了京兆尹之位,再过两年,必定是要入六部为相才的。

霍危楼淡声道:“她虽是女子,却及擅仵作之术,若是男子,本侯必要留用,可她自己知道无法入仕,便想寻个衙门一展所长,本侯便将她举荐与你了。”

孙钊笑着道:“原来如此,侯爷举荐之人,自然是出类拔萃的。”

见霍危楼神色淡淡,孙钊一时有些拿不准,便拧眉道:“这几日,府衙倒是遇见了一桩难案,下官在衙门之时,也在等这她来衙门应卯,可却久等未来,也不知是何缘故。”

霍危楼眉头微蹙,凭着薄若幽的性子,是不会在这事上耽误功夫的,可这都回京第四日了,莫非是遇到了什么难处?

此念一闪而逝,霍危楼却蹙眉道:“说不定今日便去了。”

孙钊听着这话,便觉霍危楼可能的确不知道期间缘故,这足以说明二人关系没有他想的那般亲密,他微微松了口气,若此人当真是霍危楼身边人,那他岂非在衙门里供了一尊大佛?&lt;a href=&quot;<a href="http://www.999xs.net&quot;" target="_blank">http://www.999xs.net&quot;</a> target=&quot;_blank&quot;&gt;<a href="http://www.999xs.net&lt;/a&gt;" target="_blank">www.999xs.net&lt;/a&gt;</a>

孙钊展颜道:“今日下官还未回衙门,待会儿到了衙门便知人来没来。”

此刻已是日落时分,霍危楼往天际看了一眼,只觉心底有些发痒,他连着忙了几日,将王青甫的宅子抄了,又将此案做了个定夺,忙起来倒也没那般难捱,可如今遇到孙钊,却觉出些蠢动之意。

心底念头一转,霍危楼问道:“去岁京畿几处府县报上来的税报还在你那里?”

如今已经入了二月,各处报上来的去岁税目已拢总完毕,送到户部之后,便要归入国库,这本不是霍危楼常管之事,不过他又道:“西北军情紧张,今年的军饷预计比去岁多了三分,不过今日兵部侍郎说去岁江南丰收,澜沧江往上到京畿各府县亦是丰足,倒有余力供给,也不知是真是假。”

孙钊忙道:“在的在的,在衙门里,今日早朝还在议论,只等东边沿海各处报上来,便一并送入户部了。”说着他忙道:“那下官稍后便送入侯府。”

霍危楼淡淡道:“不必,本侯去你衙门看便可。”

孙钊微愣,刚刚放下去的心又提了起来。

出了宫门,孙钊和霍危楼皆上了马车,马车沿着御街往东,没多时便到了府衙,衙门差吏没想到武昭侯也跟着来了,皆是有些慌忙,孙钊则当先将霍危楼迎去了正堂,又吩咐文吏,“将去岁的税报取过来,侯爷要看。”

文吏应声而走,很快取来一摞厚厚的文册,孙钊亲自给霍危楼倒了茶,又将文册捧到霍危楼跟前,霍危楼却在看到那一摞册子之时蹙了蹙眉。

他其实最不耐烦看这些税报册子。

却还是伸手拿了一本,又四处打量了一番厅堂,孙钊眼观鼻鼻观心大气也不敢出,细细品了品霍危楼的神情,福至心灵的去问守在外的衙差,“今日可有人到访?”

衙差本要摇头,却忽然想到薄若幽来,于是一副看好戏的口吻道:“大人不问小人都要忘记了,的确有人到访,说起来还有些逗趣。”

孙钊扬眉,“何人?”

衙差嘿嘿一笑道:“一个姑娘,说要来府衙做仵作,还说大人您知道的,您不在,小人们就让她在茶房等了一下午”

霍危楼目光从册子上抬起,孙钊瞬间背脊一僵,“一个姑娘?可是姓薄?”

衙差还未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仍然有些哭笑不得的道:“这个小人不知,反正是个容貌花儿一样的小姑娘,看着好似是哪家人家的小姐,反正不像能做仵作的人,吴哥回来也觉得她在胡闹,将其呵斥了一顿,那姑娘倒是不服气。”

孙钊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的,“呵……呵斥?你们……我平日是如何教你们的,对老百姓要亲和些,莫要摆出一副官衙公差的架子!你们倒好……那姑娘呢?莫不是被吴襄那个大老粗骂走了?”

衙差这才缩了缩脖子,“没……那姑娘不服气,吴哥直接把她带去义庄了,到底是不是仵作,试试手便可,这会儿只怕在义庄呢。”

孙钊汗如雨下,抬手狠狠的点着衙差,

却不知该如何圆场,片刻后吩咐道:“你,立刻去义庄,给我把人叫回来,不……请回来,让吴襄也回来!”

衙差这才觉出不对来,面上嬉笑之色一收,连声应声。

“慢着”

孙钊一抖,扯出两分笑意转过身来,果然,税报册子被放下,霍危楼已经站起了身来,孙钊有些心虚的道:“侯爷,我们府衙的捕头是个粗人,也怪下官没有交代他……”

霍危楼倒也不见怒色,淡声道:“虽是本侯所荐,不过府衙中人对她有所质疑也在情理之中,不必叫人回来了,你同本侯去义庄看看便可。”

孙钊哪里敢说什么,立刻吩咐人准备车马。

霍危楼来府衙一趟,说是看税报,可那税报册子还未翻两页,凳子都未坐热便又离开,孙钊也不知他是何意,可却笃定这薄姓姑娘在霍危楼心中地位绝对不低。

霍危楼的马车在前,孙钊的马车在后,走了两柱香的时辰才到了义庄之外,此时已是夜幕初临,霍危楼的马车双辔在前,要比孙钊快上许多,眼见得前面马车已经停下,孙钊不断的催促着车夫,然而他还没到跟前,霍危楼便已下马车进了义庄。

霍危楼自是心急,他更知薄若幽这般忽然到府衙,多少要引得人质疑,他本以为是他举荐,孙钊又是个识趣的,能让她一切顺遂,可万万没想到她来时正碰上孙钊不在,还被个粗莽的捕头直接带来了义庄。

让她验尸算不得什么,他只怕她不谙官场之道受了不必要的欺负。

可他怎么也没想到,还未进门,先听她喊上了旁人“大哥”,刚跨过门槛,又听她说“我与武昭侯并无关系”,霍危楼只感觉心底窜起一股子寒风,当真是酸冷酸冷的。

薄若幽无论如何没想到此时能见到霍危楼,她话语一断,忍不住出声,“侯爷”

吴襄背对着门口,见她话语断了,又问,“侯爷怎么?你和他无关,那他举荐你做什么?听说武昭侯身边连个伺候的女婢都没有……”

薄若幽已听不清吴襄在说什么,只是问,“侯爷怎么来了?”

吴襄眉头一扬,一边转身一边道:“怎么会”

“会”只说到一半吴襄就闭了嘴,霍危楼是来过府衙的,他也曾远远见过两次,因此吴襄一眼便认了出来,他人僵立住,想到适才所言,只恨不得咬掉自己舌头,然而到底并非愣头小子,立刻便后退一步拱手作揖,“拜见侯爷。”

后面的坤叔和另外两个衙差也惊呆了,这时,孙钊才满头大汗的从后面跑进来,“侯爷的马车实在是快,下官竟赶不上”

说着见中庭中站着好些人,而他自然一眼看到了薄若幽。

在未见到薄若幽之前,孙昭对霍危楼待薄若幽之心还有些拿不准,可如今见到了真人,孙钊心底的不确定尽数烟消云散,他敢赌上他的官运,要说霍危楼对这薄姑娘无意,那可真是有鬼了!

霍危楼看了看薄若幽,又扫了一眼吴襄,而后便道:“这是京兆尹孙大人。”

这话自然是给薄若幽说的,她上前一步,福了福身,“大人。”

孙钊立刻抬手虚扶一把,“姑娘请起,我早就在等姑娘了,却没想到今日不在衙门时姑娘正好来了。”说着瞪了吴襄一眼,又和蔼可亲的对薄若幽道:“其实不必来验尸的,侯爷举荐,我对姑娘自然放心,以后姑娘在衙门帮忙,实在是再好不过,不过我们府衙案子也不多,姑娘平日里只凭自己心意便好。”

薄若幽点了点头,看看孙钊,再看看霍危楼,疑惑道:“侯爷和大人怎一同来了,可是有公差?”

霍危楼眯了眯眸子,孙钊一见这场景,心底有些狐疑,连忙道:“侯爷听说你在此验尸,便打算来看看,如何,验尸验完了?”

吴襄闻言道:“验完了,薄姑娘果然验尸之术颇为厉害。”

孙钊也不知吴襄此言是真是假,可当着霍危楼的面,只需一个“捧”字,“看看,侯爷举荐之人,自然是极擅其道的,那今日真是辛苦了,此刻时辰已晚,不知侯爷”

孙钊的殷勤众人看在眼底,薄若幽这才明白原来霍危楼是来看她的,她心底有些高兴,便听霍危楼道:“时辰的确晚了,都散了吧,她本侯先带走了。”

霍危楼又看薄若幽一眼,转身朝外走去,薄若幽愣在原地,孙钊忍不住道:“快跟上去呀,侯爷就是来看你的。”

薄若幽福了福身,这才出了义庄大门,到了外面,便见霍危楼已上了马车,此刻掀开帘络望着她,“你上来”

薄若幽走到马车前面,有些无措的看了一眼郑良,郑良愁眉苦脸的,也不知武昭侯是何意,落下的帘络又被掀起,霍危楼道:“你且回府,稍后本侯会令人送她回去。”

薄若幽皱眉想了想,交代郑良,“那良叔先回去吧。”

郑良欲言又止,可这是武昭侯啊,他如何敢违抗,于是行了一礼,上了自家马车走了。

义庄内,笑呵呵的看着薄若幽离开,等脚步声远了些,孙钊笑意一收,转身便变了脸,怒斥道:“好你个吴襄,你可知你差点坏了我的大事!若不是看你跟了我多年,我真想革了你的职!”

吴襄眼下也知道薄若幽所言不假了,于是苦着脸道:“这……大人也未交代过啊,卑职见一小姑娘要来做仵作,心想这不是闹呢吗,这才带过来试了试手。”m.999xs.net

孙钊哼了一声,“幸好你机灵,知道往好了说,否则下了侯爷的面子,我真是想救都救不了你。”

这时吴襄神色一正,“大人……卑职刚才那话可不是奉承之语,这小薄姑娘是真的会验尸,说起来此案有一处被我们忽视了,大人不着急的话,我们进去看看尸体?”

孙钊眉头一扬,想着来都来了,到底还是跟着吴襄往后堂去。

……

薄若幽爬上马

车,矮身钻进车厢里,一眼看见霍危楼大佛一般坐在当中,她寻了边角处坐下,又问道:“侯爷怎会来此?”

霍危楼望着薄若幽,凤眸沉沉的:“你怎今日才来衙门?”

他不答反问,薄若幽也不觉什么,便道:“这两日帮着往宅子里置办了些东西,想着并不着急,便今日才来。”

想到适才孙钊跟着霍危楼同来,薄若幽恍然,“啊,是因耽误了几日,孙大人寻到了侯爷跟前?”

霍危楼“嗯”了一声,薄若幽便有些不好意思,“实在是刚搬回来家里颇为忙乱,没想到孙大人去找了侯爷,可曾耽误侯爷公务?”

霍危楼有些匪夷所思的看着薄若幽,他拔冗前来,任是谁,都要觉得他待她不同,唯独她自己瞧不出一分半点,竟只害怕耽误他的公务。

“耽误不耽误的本侯都已经来了。”他语气有些不善,仿佛当真被耽误了正事有些不满。

薄若幽一时更觉愧责,“民女实未想到会给侯爷添麻烦。”

霍危楼冷眼看她片刻,随后叹了口气,“罢了,你是本侯举荐,孙钊自然上心些,有何疑问,自然是要来寻本侯的。”

薄若幽秀美拧着,霍危楼此刻冷冷一笑,“你当你说与本侯无关,别人便真的以为你与本侯无关了?”

薄若幽一时有些无措,竟问,“那民女该如何?”

霍危楼看她如此,简直气不打一处来,“什么该如何?荐书已经送到了孙钊手上,你除了兢兢业业莫要丢了本侯脸面,还欲如何?”

薄若幽何曾想到一封荐书干系这般重大,可想到霍危楼必定不常保举人,倒也有些明白,“侯爷放心,民女定是认真办差的。”

二人在马车内说着话,催马的绣衣使不知该将马车赶去何处,于是往侯府的方向赶,待马车从义庄周围的荒僻之处离开,转眼便驶上了繁华御道。

薄若幽此刻掀开帘络朝外看,也有些狐疑,“这是要去何处?”

“回侯府。”霍危楼落下三字。

薄若幽不由睁大了眸子,适才上马车,还当霍危楼有何吩咐,此刻要去侯府,难道也要她同去吗?

“侯爷要回侯府,那民女……”

“福安想见你。”霍危楼断了她的话。

福安为福公公名讳,薄若幽一讶,“民女也十分惦念公公,公公这几日可好?”

也不过才分别几日,哪有什么好不好的,且见了他怎不问他好不好?&lt;a href=&quot;<a href="http://www.999xs.net&quot;" target="_blank">http://www.999xs.net&quot;</a> target=&quot;_blank&quot;&gt;<a href="http://www.999xs.net&lt;/a&gt;" target="_blank">www.999xs.net&lt;/a&gt;</a>

霍危楼一时不想说话,薄若幽见他如此,也不知何处惹了他不快,便规规矩矩坐着,眉眼间有些忐忑,霍危楼叹了口气,“他在侯府能有何不好?”

薄若幽应了一声,见他眉眼间有些不快之色,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霍危楼睨着她,这时才问:“衙门近来是何案子?连孙钊也说难办。”

说起案子,薄若幽来了精神,她背脊一挺,“是一个姑娘被扼死了,尸体在城隍庙之后的巷子里发现的,并无被侵犯之象,身上钗环都在,一时瞧不出因何被谋害,不过民女今日验尸发觉一处古怪,这个姑娘背上竟有一块皮被剖走了。”

若是寻常案子倒也罢了,薄若幽说至此,引的霍危楼起了两分疑窦,“皮被剖走?”

薄若幽颔首,“尸体腐坏严重,瞧不出是何利器,不过边界分明,一看便是有意为之,而那姑娘衣裳却是好的,当是被扼死之后,将其衣裳脱下而后剥皮。”

这古怪行径令人不寒而栗,霍危楼面上也浮起两分沉色,“衙门未找到别的线索?”

薄若幽摇了摇头,“今日还未细问,想来还未有方向。”

霍危楼叹了口气,“你在京兆府做仵作不算什么,可京城之中鱼龙混杂,往后最好在天黑之前便归家,免得出了岔子。”

薄若幽一时受宠若惊,“侯爷放心,民女省得。”

说到此处,霍危楼又问,“可曾去过薄氏?”

薄若幽便摇头,“尚未去过。”见霍危楼凝眸,薄若幽笑了一下道:“也不急这一时半刻。”

霍危楼的眉头微拧了起来,不急这一时半刻,却始终要回去的,若要回去,又或者薄若幽的义父打算将当年之事和盘托出,那薄若幽必将知道那门婚事,万一她觉得与林氏定亲乃是父母之意,想要争取回来呢?

“你可还记得林昭?”霍危楼忽而问。

薄若幽眉头微皱,“林昭?林昭是谁?”

她这反应令霍危楼眸色微松,唇角更生了一分笑意来,“林侍郎的公子。”

薄若幽恍然,“哦,林公子,自是记得的。”

霍危楼睨着她,“你觉得此人如何?”

薄若幽有些莫名,想了想才道:“林公子看着颇为儒雅温文,生的亦有些俊逸,只是民女与他不过几面之缘,实在难做判断。”

霍危楼摩挲着指上黑玉扳指,“若令你像他这样的世家子弟定亲,你可愿意?”

薄若幽惊的往后缩了缩,“侯爷此言何意?”

霍危楼剑眉微扬,“看你这般模样,本侯便当你不愿意了。”

薄若幽苦笑起来,“侯爷忽而起此言,实在令民女心惊,民女刚回京城,哪里想过这些,侯爷为民女保举了差事,难道还要为民女议亲吗?”

马车速度减缓,已到了侯府之前,霍危楼冷笑一声,“想得倒美。”

说完,先起身要下马车,他矮身往门口走来,肩膀几乎擦着薄若幽鼻尖而过,帘络起落之间,人已消失在了马车门口,薄若幽摸了摸鼻尖,呼吸之间尽是霍危楼身上的气息,令她禁不住有些面热,然而想到霍危楼那似是而非之言,她又觉莫名其妙,愣了愣神方才走下马车,这是她第一次来武昭侯府。

霍危楼早已入了门,此刻立在门内等着她,薄若幽便提着裙裾拾级而上,待进门之时,心底莫名生出一丝古怪之感,她怎么就这般进武昭侯府了?

作者有话要说:今日份日六。

第64章 四和香04

薄若幽只觉自己糊里糊涂便进了武昭侯府,虽有些如梦似幻的,可她到底沉得住气,很快便打量起侯府来,府内的矜贵阔达比她想象之中更甚,可一路往内走,却是空荡荡不见几分人息,而花圃楼台看着皆是簇新,虽一看便知有人精心打理,却实在少了烟火气。

霍危楼走在前,一边走一边侧眸打量着薄若幽,见她有些好奇的张望着,倒是比平常那一脸沉静稳重的样子娇妍了几分,然而很快,他发觉薄若幽眉头微蹙,甚至还轻轻叹气,他不由得剑眉微扬,“本侯这府邸何处令你不满了?”

薄若幽猛地回神,她哪里敢不满,忙扯出一丝笑来,“民女不敢,民女只是想着侯爷必定少在府里住着,因此眼下府内还是簇新模样。”

见霍危楼眉头还拧着,薄若幽口风不由一变,“民女是觉侯爷多为国事烦忧,常在外奔忙,极少归家,更洁身自好不比旁人奢靡享乐,因此才是如此,民女对侯爷颇为感佩。”

霍危楼啼笑皆非,“你这阿谀奉承倒是学的快。”

薄若幽平日里瞧着温柔沉稳,可她也不过十七岁,又受义父义母宠爱长大,好听的话如何不会说?只是从前与霍危楼尊卑分明,亦不熟识,这才拘谨守礼罢了,如今熟络几分,她言辞自然也活泛许多。

薄若幽被他打趣的敛了敛眸,“民女不敢。”

霍危楼收回视线亦扫了这园子一圈,侯府五年之前赐下之时重新翻修过,此后除了必要仆从,并无多余之人,他带着亲随一年之中只有半数时间在府内,而匠人各个不敢轻慢,因此这府邸便处处规整,倒不像常住人。

薄若幽便是不说,他自己也觉此处少了些生气。

一路沿着廊道往内,走了半晌都还未到主院,薄若幽脚步便放慢了些,目光往前看去,想看看府内深处有什么,霍危楼又瞧见她如此,似笑非笑道:“你到此时才觉害怕,是为时已晚了。”

薄若幽无奈望向霍危楼,“侯爷不必吓民女,民女只是头次入侯府,有些忐忑罢了,便是去其他人府上,也会觉紧张的。”

霍危楼剑眉顿时一簇,“其他人府上?去其他人府上,你也敢这般夜里一个人去?”

这话带着几分警告似得,薄若幽忙道:“自然不是,若是其他人,民女只怕连马车都不敢上。”

适才离开义庄之时天色已经暗了,何况还没有郑良跟着,她一个小姑娘如何敢随便上别人的马车?

薄若幽此言颇为诚恳,立时令霍危楼心境大好,于是便问:“哦?本侯的马车你为何敢上了?”

他下颌微扬,只等薄若幽再多奉承几言,然而薄若幽道:“民女知晓侯爷不近女色,何况侯爷地位尊贵,又能对民女一小女子有何图谋不成?”

霍危楼“嘶”的一声,侧眸过来颇有些无可奈何,“……不愧是你。”

薄若幽只觉此言并非夸赞,还要接话,却听到一声“幽幽”猛地响起,她忙朝前面看去,一眼看到了福公公满是喜色的站在主院门口,见当真是她,福公公疾步朝她这里走来。

“当真是幽幽,我还当自己眼花了!”

薄若幽亦立刻绽出明快的笑意,福了福身,“公公”

福公公是怎么也没想到霍危楼竟然把人带到了府上来,他赞赏的看了霍危楼一眼,亲和的和薄若幽说话,“我着你呢,路上日日见你,如今隔了几日,可当真是度日如年,没想到侯爷竟将你接来了。”

薄若幽笑道:“今日去衙门应卯,又去义庄验尸,谁知道耽误了几日,竟让孙大人着急的去找了侯爷,后来侯爷便来了义庄,侯爷说公公念着我,便带我过来了。”

福公公眉头高高一扬,转身揶揄的笑了霍危楼一声,再回头时,又是一副亲善模样,“是是是,正是我日日念叨你,你这几日可好?家里可安顿好了?”

薄若幽细细答话,霍危楼走在前虽是不语,却也听了一耳朵,方知薄若幽这几日帮着家仆添置物件,为程蕴之置办新衣,打理院子花圃,做了许多零碎之事,言辞间看得出是个十分孝顺懂事,又颇能打理家宅的,他下意识看了看自己这精致却颇无生气的侯府。

进了正堂,福公公兴致极高,薄若幽在他跟前亦十分放得开,二人相谈甚欢,竟令他无插言的余地,幸而福公公是个极有眼色的,笑着道:“你既来了,侯爷和我都未曾用膳,便在此留下用晚膳吧,我在府里,大小事都得管着,连厨房也得盯着,你在此稍后,我去厨房看看。”

薄若幽此时才反应过来,她竟是以客人的身份来侯府的?

还未来得及客气两句,福公公已快步走了,薄若幽微愣了愣,转身之时便见霍危楼一边解腰带一边往书房去,她站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一转头,却见两个侍卫一脸惊诧的望着她,那眼神仿佛她是个怪物,连她自己都吓了一跳。

见她色变,那两个侍卫也回了神,忙十分识趣的站直了身子,可眼风,却还是禁不住的往她这边扫,薄若幽上下看了看自己,几乎以为自己身上沾了什么。

“你在外面杵着做什么?”霍危楼忽然出声。

薄若幽神色微变,连忙往书房去,“侯爷有何吩咐?”

这一刹仿佛回到了船上,那时但凡霍危楼叫她,便定是有吩咐才叫,霍危楼除了腰带,锦袍松了几分,听到此言回头看她,简直有些恨铁不成钢。

别的女子进他侯府所想之事她是半点不会想!

霍危楼落座在榻前,蹙眉指了指不远处的敞椅,薄若幽见状却以为他在指敞椅旁案几上的茶壶,走上前去,将茶壶拿起,转身为他倒茶。

霍危楼:“……”

见薄若幽那毫无所觉的模样,霍危楼忍不住问:“难道本侯只有在支使你的时候才叫你?”

薄若幽倒了一杯茶递过来,一双眸子黑白分明的,闻言先是面露一阵茫然,似乎霍危楼这话简直是白问,而后才点了点头。

霍危楼回想片刻,很快无言以

对,因为……还真是。

他端起茶盏,却也不喝,只以一种古怪的眼神打量薄若幽,好像非要在她身上找个洞出来似的,她一时有些莫名,恨不得福公公快点回来救救她,“侯爷……您若有话,可以直言。”

他敢直言,她敢听吗?

霍危楼放下茶盏,好声好气道:“现如今,你并非替本侯办差之人,本侯带你回来,也非是要支使你的,你不必如此紧张。”

薄若幽扯了扯唇角,一时又有些无措。

霍危楼身份尊贵,无论是在安庆侯府遇见,还是后来同去洛州,在她想来,她与他身份天差地别,公差办完了,自然是各走各的路,往后极少交集的,因此在京畿渡口分开之时,她心底并未很是不舍,因一开始便没觉得是往后常见之人。

却是没想到福公公惦念她,霍危楼如今看起来对她也宽容许多,到底这一月相处还有几分情面在,只不过这才几日又见着了,她却不知如何与霍危楼相处,“这个……一时未有吩咐,民女颇不习惯,倒不如再为侯爷做点什么。”

霍危楼简直要被她气笑了,他一时十分好奇她如何跟着程蕴之夫妻长大的,且她年岁十七,在女子之中不算小了,莫非从未考虑过婚事?但凡考虑过婚事的,就算是女儿家,也多会观察身边适龄男子择优而嫁吧。

霍危楼本以为自己是世上最清心寡欲之人,却万万没想到眼前这个比他还无欲无求,“你能为本侯做点什么?”

薄若幽眼珠儿微转,无奈道:“民女也只有仵作一道做的好些。”

霍危楼冷笑一下,不不不,你气人也十分厉害。

“如今还未有能让本侯亲自监管之命案,暂用不着你,京兆府的寻常案子本侯亦不会去管,你且在孙钊手下办差吧。”说着话,霍危楼到底忍不住道:“你只打算这般为仵作,当真不想想自己往后如何?”

这世道女子比男子艰难,薄若幽看起来不似呆傻蠢笨之人,竟全然不为自己以后着想?

薄若幽眨了眨眼,“民女想什么?侯爷只说民女未想自己婚事?”她一时只觉古怪,莫名的看了霍危楼一瞬忍不住嘀咕了一句什么。

霍危楼蹙眉,“你说什么?”

薄若幽唇角微抿,声音大了那么一丝丝,“民女说……侯爷忽而对民女这般关怀,不知道的还以为侯爷看中了民女,想让”

霍危楼听到此言只觉心头一紧,接着便听薄若幽道:“想让民女在侯爷跟前当差。”

霍危楼何等心肠,竟也被她这一言一语弄得心底起伏不定,他望着薄若幽,薄若幽也狐疑的望着他,片刻之后,霍危楼忍不住轻笑了一声,“真有你的。本侯若有令,难道你还不从?还需对你行怀柔之策?”

薄若幽忙道:“民女自然遵从,不过适才侯爷所问,民女的确还未如何想过。”

霍危楼正想令她现在便想,福公公却在此时回来了,“幽幽什么还未想过?”

薄若幽见福公公回来,当先松了口气,而后才道:“侯爷说民女一直做仵作,似乎并未想过以后……民女的确未曾想过。”

福公公一听便知霍危楼的意思,他看着霍危楼的眼神有些打趣,口中却道:“那幽幽为何不想想?”

薄若幽笑了下,“义父倒是偶尔说过一两句,想来他替我打算着。”

程蕴之替她打算?那岂非是打算着当年定下的婚事?

福公公别有深意的看了霍危楼一眼,果然见他面色微沉,然而此话还不能说透,福公公想了想道:“不急不急,幽幽年岁还小呢,既是喜欢做仵作,便先做着便好。”

此言说的令福公公自觉亏心,便忙道,“晚膳备好了,侯爷用膳吧,用膳,先用膳”

霍危楼起身,一言不发走向偏厅,薄若幽迟疑着,在楼船上时同桌用膳便也罢了,如今到了侯府,她难道当真成了武昭侯的座上客?

她只觉出几分不真实之感,到了偏厅,福公公果然令她坐在次位之上,他亦陪坐在旁,这令她放松了几分,膳食颇为精致,却也并不豪奢铺张,薄若幽动了筷子,奈何霍危楼一言不发,令她这顿饭用的有些食不知味。

福公公看着霍危楼,再看看薄若幽,亦未如何言语,等晚膳用完,薄若幽见天色实在不早,便同霍危楼告辞,“多谢侯爷令民女入府,此刻天色已晚,再不回去,义父要担心了。”

霍危楼这会儿看见她便有些烦躁,于是摆摆手是丝毫不留恋,又吩咐福公公,“你去安排,令几个绣衣使送她回去。”

福公公连声应了,陪着薄若幽朝外走,刚走到门口,又见那两个神色诡异的侍卫。

薄若幽忍不住道:“公公,为何那两人看我神色颇为古怪?”

福公公眼珠儿一转,趁势道:“事情是这般,侯爷刚回来那日,长公主府送来几个婢女,其中一人胆大包天,竟然私自跑去了内室,妄图勾引侯爷”

薄若幽听的一惊,“什么?还有人这样大胆?”

福公公一脸叹然,“是啊,谁能想到呢?”

“那后来呢?”薄若幽眼底颇多急迫,眼瞳更是亮晶晶的。

福公公一见她此般神色简直哭笑不得,“你……你怎一副看好戏的模样?你便不觉得……不觉得……”

福公公不知如何形容,却当真未在薄若幽面上看到任何不高兴的神色,而薄若幽闻言只道,“民女不觉得奇怪啊,侯爷位高权重,婢女有此心在侯门之家应当算寻常吧?只是侯爷名声在外,此人却能冒险而为,令民女有些诧异,公公还没说呢,后来呢?”

福公公也觉得有些几分头疼,“后来……侯爷差点没要了那婢女性命。”

薄若幽瞬间想到了那夜霍危楼凶狠模样,她情不自禁摸了摸颈侧,“那……人无碍吧?”

福公公摇头,“无碍的,那婢子也实在是太过大胆了,当时侯爷已令人送她们出去了,结果她自己跑回来,也实在是咎由自取,侯爷从不让女子近身侍候的,她犯了侯爷忌讳,侯爷已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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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下留情了。”

薄若幽听到此处才有些狐疑,从不让女子近身时候?

见薄若幽似乎回过味儿来,福公公便道:“侯爷也就待幽幽你亲和几分。”

薄若幽想着与霍危楼相处,似乎霍危楼皱眉的时辰也有许多,不过今日霍危楼去义庄看她,又令她入府,到底还是待她颇为不同,于是薄若幽道:“其实她们走错了门路。”

福公公诧异道:“此话何解?”

薄若幽看着福公公,“公公没发现,侯爷是在看出民女验尸之术不错之后,才待民女和善几分的吗?想那日初见之时,侯爷令民女跪在雪地之中不管不顾,若非后来让民女试试验尸,民女只怕也要跪去半条性命,而民女当时,也不过是犯了女子涉入公差的忌讳罢了。因此要令侯爷不忌讳,便先得会些什么令侯爷刮目相看才好。”

福公公一时哑口无言,薄若幽不愧是验尸推案的好手,这丝丝入扣条理分明,连当初之事都记得十分清楚,饶是他能言善辩,也不知该如何点拨她,且对着薄若幽,福公公亦不愿将话说的太明白,若万一将人吓走了只怕更遭。

“这个……你说的也不错……”福公公附和了两句,实在寻不出错漏,又一想,难道真的像薄若幽说的,霍危楼只是未见过薄若幽这般有一技之长又能为他所用的女子,所以才贪图新鲜动了念头?

福公公吓了自己一跳,此时到了侯府门口,绣衣使和马车早已备好,薄若幽便与他辞别,好一番叮嘱之后,福公公看着马车带着薄若幽没入了夜色之中。

回过神之后,福公公快步回了主院,进了书房,果然看霍危楼坐在了书案之后,只是桌案上的公文只打开了两三本,今夜霍危楼似乎兴致不高。

“送走了?”霍危楼看着他问。

福公公颔首,上下打量霍危楼,“侯爷,老奴忽而想到,您觉得幽幽不同,不会只是因为从来没有过女属下,刚好幽幽貌美,性子亦好,您才动了心思吧?您要知道,以后夫人娶回来,是要用来疼爱的,可不是用来为您办差的。”

霍危楼眉头拧紧,“你在说什么胡话?”

福公公叹了口气,“适才幽幽一番话,令老奴生出此念……”

霍危楼冷冷的嗤笑一声,“她那个脑袋,你竟也能听出些道理来?除了验尸,她还会别的什么?我看你也要与她一般愚蠢了。”

福公公没好气道:“侯爷惯会说老奴,您待幽幽这般好,她可也没觉出个好来,还当您是觉得她办差办得好呢,虽说幽幽未经世事没想到此处,可您难道不觉自己亦有错处?想当初竟让幽幽在雪地里跪了小半个时辰之久,啧啧,也难怪,您就不知何为怜香惜玉。”

这话也就福公公敢说,霍危楼气的冷笑,“这也是她说的?她还会记仇了?”

福公公苦笑一瞬,“您便继续忍着吧,反正幽幽心思纯然,也不会多想到哪去,正好您也忍得住,只不过她义父可是知道当年亲事的,林家公子品貌双全,亦有家世,配幽幽这般温柔性子乃是极好,幽幽父母都不在了,她义父说话最是管用。”

霍危楼狭眸,“我已问过她了,她并不喜林昭这般世家子。”

福公公一惊,“侯爷竟问过了?”

霍危楼笃定的道:“自然。”

这倒轮到福公公惊讶了,这时霍危楼语声莫测的道:“既然她不喜欢……那我便不必替她着想了,林槐想给林昭求个赐婚,我倒可帮他一把。”&lt;a href=&quot;<a href="http://www.999xs.net&quot;" target="_blank">http://www.999xs.net&quot;</a> target=&quot;_blank&quot;&gt;<a href="http://www.999xs.net&lt;/a&gt;" target="_blank">www.999xs.net&lt;/a&gt;</a>

福公公眼皮一跳,一旦赐婚,便再无更改余地,他怎么觉着此事没这般简单呢?

马车上的薄若幽忽而打了个喷嚏,她揉了揉鼻子,觉得有些冷便将半掀起的帘络放了下来,靠在车壁上,薄若幽有些无奈的想起适才几言,她是聪明的,当然想过未来诸多变故,尤其义母过世之前曾提起过她亲事早有着落,她想程蕴之定然是心中有数的,何况她心底有更重要之事,这等婚嫁之事便不必她来操心。

可她的着落在何处?又是哪般人?

此念她从前极少想,今日提起,却让她不得不想起此事,她年岁的确不小了,倘若程蕴之今年不提,那到了明年,她也该自己问问了。

这般心思一定,薄若幽便不再做无畏烦思,却念头一转,想到了离开时听到的事上,竟然有婢女公然跑进霍危楼书房勾引他。

能入侯府的婢女,定然姿容不差,却勾引不成,反而差点丢了性命,这样的事,只可能会发生在霍危楼身上!

薄若幽一时不知该作何感想,却忍不住将此事往深想了几分,女子行魅惑勾引之术,无外乎是那些手段,她虽未经过,可她想多半宽衣解带是要的。

思及此,她不觉此状令人脸红羞涩,亦不鄙薄那婢女,反而不知怎地在心底生出几分涩然之意,竟然有人在霍危楼跟前宽衣解带……当真是好大的艳福!

薄若幽深想不下去,又将帘络一掀,夜里的冷风吹入车厢之中,瞬间令她心思一定,她叹了口气,放在王侯之家此等事当是见怪不怪,世道如此罢了。

于是本对婚事和未来夫君毫无念头的她,此刻却生出一念来,她未来夫君至少要是那坐怀不乱,不幕女色品性端正之人,且还要家宅清正,若是日日皆有婢女在其眼前宽衣解带,行那引诱之事,她可不去淌这般浑水。

薄若幽但凡定了主意,便再不多思,而此刻窗外夜色如墨,除却东西市和未央湖畔的画舫仍然灿若白昼之外,其余各处民坊之中皆是一片漆黑寂静。

车轮滚动之声在夜色中稍显突兀,却幸而一晃即过也不如何扰民,薄若幽掀了一会儿车帘,在一处转弯之地又将帘络重新放下,马车转过街角,清越的车轮滚动声随着寒风传出老远,漭漭夜色之中,无人看见远处曲巷尽头忽然闪出一抹红裙,可还未窥见其全貌,便又被一股力道狠狠拉了回去……

作者有话要说:今日份日六!大家早呀qaq晚上零点前后有加更。

第65章 四和香05

第二日天色还未大亮,薄若幽便起身来,用早膳时,便见程蕴之有些心不在焉的,薄若幽也未问,等用完了早膳才将郑良叫来了一边,“良叔,义父这两日可有吩咐你做什么?”

郑良一听此言便生出些紧张之色,眸子亦垂下去不敢看薄若幽,薄若幽狭眸,“义父是否让你去打听薄氏之事?”

郑良抬起头来,面露惊诧,薄若幽叹了口气,“义父此番回来,我看得出他是更想让我认祖归宗的,可这些年薄氏从未过问一句,我对他们已无念想。”

郑良见薄若幽都猜出来了,便苦笑一瞬道:“小姐,不为别的,您往后要婚嫁,是一定要有个出身的,何况您本就是薄氏小姐,凭何不去争呢?”

薄若幽略想了想,“那你打听出什么来了?”

郑良忙道:“小人刚回京城没几日便去常乐坊转了一圈,薄氏老宅未变,如今大老爷在工部当值,似乎只是个五品员外郎,二老爷在打理家中生意,别的倒没了,哦大小姐已经定亲,大少爷如今在国子监进学,听闻学问不错。”

这消息在薄若幽意料之中,薄氏到了她父亲这一辈,便只有她父亲一个出挑的,后来父亲亡故,薄氏想要在朝堂上占有一席之地便难了,至于打理生意,小一辈的定亲进学,这不过是寻常世家都在做的罢了。

薄若幽点了点头,“义父不想与我说,我便当做不知,你且劝着义父些,我回京若一心只是为了进那老宅,倒当真是不像我了。”

郑良忙应了,薄若幽见天色不早,便打算往衙门去。

郑良备好车马,二人一同到了京兆府衙门,和昨日一来先被晾着不同,今日薄若幽刚到门口,便有衙差来迎接,进了门又有文吏引路,径直入了待客议事的后堂。

孙昭是在衙门的,听闻薄若幽这般早便到了,也跟着迎了出来,“小薄竟这般早……”

薄若幽福了福身,“因这两日有案子,便想来看看可能帮得上忙。”

孙钊笑眯眯的领她进门,又让她落座,等上了茶,孙钊才道:“小薄,昨日我已听吴襄说了,他说你验尸十分厉害,侯爷举荐你果然是十分在理的,不过你是个姑娘家,往后不管有没有案子,你都不必来的这般早,你若高兴了,来衙门应个卯,若是觉得疲累或是遇见什么刮风下雨的,便在家里歇着便可,且按我的意思,你也不能百忙,你的俸禄和衙门仵作一样,也免得你一个小姑娘这般辛苦。”

薄若幽听出来了,这是令她安闲混日子便好,思来想去,薄若幽觉得这都是因为霍危楼,面上只问:“大人可是觉的我验尸之术不够精湛?”

孙钊忙道:“不不不,吴襄在府衙内当了多年捕头,也见过好几任仵作了,他说你验尸验的十分仔细,虽是小姑娘,却也不怕苦累,我是很信他的话的。”

薄若幽虽是坐着,却是背脊笔挺,眉眼灵秀,通身仙姿佚貌之态,光如此看着,实在难叫人将她和尸体联想在一处,她听到此处又柔声开口,“既然大人并不质疑我验尸之术,那便请大人莫要将我当做女子,若有案子需得验尸,大人尽可派于我。”

孙钊笑的有些发僵,薄若幽看着年纪小没多少心眼,可她背后却是武昭侯,孙钊想不通霍危楼不把美人留在府里却送来衙门与尸体为伍,更重要的是给他塞了个烫手山芋,“这是自然的,多少还是要令你一展所长的”

薄若幽有些无奈,“大人,昨夜侯爷还叮嘱我,说我既是他举荐而来,便不可丢了他的脸面,大人若因体恤我不令我做事,只怕传出去,众人还以为侯爷徇私。”

孙钊仔仔细细看着薄若幽,见她神色坦然,并非故作姿态,这才倾身道:“小薄啊,我虽是第二次见你,却觉你与别的小姑娘大不相同,你告诉我一句实话,侯爷举荐你来,是当真要令你一展所长?你也不怕苦累?”

薄若幽自然点头应下,“我知大人在忌惮什么,不过大人不必多想。”顿了顿,薄若幽干脆的道:“侯爷之所以举荐我,是因此番南下,我验尸助侯爷破了两宗案子,因此得了侯爷赏识,侯爷惜才,才破例举荐女子,我与侯爷相识不过两月。”

孙钊听的一愣,霍危楼南下办什么案子,他身为朝官再清楚不过了,原来薄若幽是霍危楼在南边捡到的仵作,极是相识两月,那还真是没有

他想的那般复杂。

孙钊心底顿时微松,他为京兆尹多年,当然不止会猜度上峰的心思,既是薄若幽替霍危楼办好了差事得了他的赏识,那她必有真材实料,若当真能为官府所用自是百利无一害。

他赶忙问道:“侯爷南下的两宗案子皆是经由你手?”

孙钊为京兆府主官,又得过霍危楼的赞许,她对他可不必隐瞒,于是道:“是,我此前在青州府衙帮忙,侯爷到安庆侯府之时,正是我在验尸。”

孙钊又问:“那另外一桩案子呢?莫非侯爷带你去了洛州?”

薄若幽颔首,孙钊这一下坐直了身子,看着薄若幽的眼神都变了……

很快,他又倾身,且压低了声音问:“所以,安庆侯府当真藏了一个双生女儿?洛州那案子,太常寺的王青甫当真是十年前的元凶?”

孙钊一副探听秘闻的模样令薄若幽有些好笑,她点了点头。

孙钊一脸得了肯定答案的满足,“原来都是真的,你是不知,侯爷南下办的这两宗,引的朝堂之上颇多动荡,一个本是二皇子妃,一个牵涉朝中几位四品大员,消息传回京中,大家都只敢在私底下议论,如今也没个定论,却不想你便是案子经办之人。”

孙钊到了此刻,才觉霍危楼不是给他塞了烫手山芋,而是给他举荐了个宝贝,他眸色一正道:“你既能助侯爷破了那两案,想来定是有大才的,且你自己说的不必拿你当女子体恤,那我可就要令你办差了。”

薄若幽要的便是这般,“大人只管吩咐便是。”

孙昭便道:“你适才进来之时应当看见了,吴襄今日不在,衙差也少了一半。”

薄若幽点头,孙昭眼底生出几分沉色,面上多了些京兆尹的威势来,“昨天晚上又死了人,你来之前有人报官,吴襄刚带着人出去没多久。”

薄若幽听的面色微变,“又死了人?”

“不错,且死者同为女子。”孙钊叹了口气,“还不知是哪般境况,只是近来发现好几具女尸了,这不是好兆头,这才刚出正月,天子脚下若一月内生出数宗命案,我这头上乌纱便要先摘下来放一放了。”

京畿吏治为重中之重,任何风吹草动,一不小心就要传入宫中,京城内闹了乱子,第一个要问罪的便是孙钊,他自然觉得压力极大。

薄若幽站起身来,“既是刚走不久,那劳烦大人派个人送民女去案发之地,民女也想去看看,若案发之地留有证据,案子便可短日告破。”

此前孙钊不了解薄若幽,又忌惮霍危楼,便颇多顾虑,想她或许根本不会验尸,又或者验尸之术粗浅只图寻个乐子,又或者验尸极好却仗着霍危楼不服指派,再或者世上女子多是娇气,万一三天喊苦两日喊累,到了霍危楼跟前便皆是他之过错,可他没想到薄若幽说是来当差的,便当真是来当差的,就这份说要去案发之地的利落之势,便令他心底一安。

“好,我这就派人送你去,就在城东。”

说着,孙钊喊了个衙差进来,“这是何畅,令他带你去案发之地。”说完又叮嘱何畅,“且照顾着些,见了吴襄,就说是我令小薄去的。”

何畅是个不到双十之龄的年轻衙差,个头不高,面容却颇为周正,尤其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此刻好奇的打量薄若幽,却又不给人无礼之感,是一副叫人看了便觉亲和的少年意气模样。

“薄姑娘,请吧”

他在前带路,薄若幽与孙钊辞别便出了府门。

薄若幽乘着马车,何畅御马而行,跟着马车边走边道:“尸体就发现在玉溪河边。”

玉溪河是城内一条内河,从城东蜿蜒横贯而过,最终汇集到了城西的未央湖,而薄若幽听到此言眉心却是微蹙,因长兴坊便距离玉溪河不远。

一路穿街绕巷而过,到了玉溪河边,又随便问了问人便找到了案发之地,案发之处有些偏僻,可周围亦有坊市,早间报官之人便是一个酒家小厮,而这会儿被发现多时,还未走近,便看到河边围栏边聚集了许多人。

衙差守在围栏边,不断地催促百姓离远些,却暂未看到吴襄的影子。

何畅身着衙门公服,他老远下马,薄若幽亦下了马车,良叔跟着,三人一起往河边去,看有衙差来了,百姓们自然让开,可薄若幽也跟着,却令周围围看之人有些意外。

“这姑娘是谁,这姑娘怎么就能进去看?”

“看着似

是哪家小姐,莫非是来认尸的?”

百姓们议论纷纷,薄若幽却是不管这些,走到护栏边上,一眼看到吴襄带着五六个人正站在河滩半坡上,这玉溪河到了夏日水位颇高,如今才二月,河水最深处也没不过人,大片河滩缓坡露在外面,而被发现的尸体,便正暴露在河滩之上。999xs.net

薄若幽还未走近,可只是这般打眼一看,她眉头便皱了起来。

尸体俯趴着看不清面容,却能凭借散着的长发和身段辨出是个女子,而她衣裙之上虽然染了许多淤泥,却还能看得清乃是明红之色。

遇害者又是着红裙的女子。

“薄姑娘,从那边阶梯下去。”何畅指了指不远处的石阶。

薄若幽点头,守在外的衙差见到何畅有些诧异,却是不敢拦阻,而底下吴襄正在和衙差说着什么,一回头看到薄若幽,当即吃了一惊。

何畅机灵的上前,“吴哥,是大人让我带薄姑娘来的,薄姑娘要来验尸。”

吴襄上下打量薄若幽一瞬,“你倒很是勤快呀小薄,本来以为你昨日和侯爷走了,得过个几日才能见到你呢。”

薄若幽失笑,“吴大哥莫要打趣我了,既到了衙门应卯,我自然不会轻慢的,眼下哪般情况?”

吴襄语声一肃,“这岸上是一处酒楼,靠着河堤是一处行人窄道,平日里大部分人会选择走在前面,今晨酒楼中的小厮来此倒水的时候发现了她。人已经死透了,身上有外伤,死因还不明,适才过来已叫人去周围查问,却还未出谁家姑娘不见了。”

薄若幽点了点头便开始挽袖子,尸体腰部以下全部浸在水里,衣裙上满是淤泥,发丝胡乱的堆在颈背之上,裸露在外的脖颈和手脚皆成青白之状,乃是被水泡的久了。

薄若幽掏出护手戴上,就地验看起尸体来,一边验看一边问:“来的时候,可在河滩上发现脚印?”

吴襄摇头,“不曾,发现尸体的小二害怕,也未敢下来,后来人虽多,却也没有人敢下来探看的。”

薄若幽应了一声,便凝眸不再言语,她专注的验尸,不管身边衙差在说什么,也不去看案上百姓对她的指指点点。

吴襄在旁看着,莫名觉得此刻的薄若幽有些震慑人心之感。

“寻常溺死之人,因男女骨盆不同,男子多为俯趴,女子多为仰面,她此般俯趴着却有些奇怪。”薄若幽说着,先验看了一番才将尸体翻了过来,正面朝上,顿时露出一张年轻的女子面孔,因遇害不久,容貌并无太多变化,看上去不过十五六岁模样。

面孔鲜妍,可此时却永远的闭上了眸子,一抹淤泥落在她苍白的鼻尖额头上,薄若幽抬手将那抹污泥擦了个干净。

薄若幽眉头微皱,死者身上衣裳并不散乱,除却鞋子少了一只外,手腕上的镯子,耳珠上的坠子都在,且看上去皆是贵重之物,而她红裙乃是上好湖绸,其上缀着精美绣纹,亦非寻常人家穿得起的,应当是哪家千金小姐。

薄若幽目光自尸体外表逡巡而过,又一眼看向死者被发丝挡住的脖颈,她伸手拨开头发,眼瞳微微一缩,死者颈部有一道青紫痕迹。

她倾身靠的更近些检查拿出紫痕,又自头脸往下朝脖颈细细查验来,很快,她断定道:“死因是被勒死,并非溺死,勒痕细,却颇为粗糙,有细碎的伤口和出血点,应当是用细麻绳之类粗糙绳索勒的,死亡时间应当是在前夜子时前后。”

薄若幽顺着脖颈往下看,死者衣衫襟口处是收紧的,可此处却有淡淡的血色氤氲着,一片暗红之色显得与别处不同。

若是在水里受伤,自留不下这等暗红,除非人还在案上便受了伤。

薄若幽眉头微蹙,身子一侧挡住了旁人视线,而后将襟口拉开了两分,拉开的瞬间,薄若幽面色变了,她忙又将襟口压好,以至于吴襄站在旁边都不知发生了什么。

见她神色不对,吴襄上前一步,“怎么了?看到什么了?”

薄若幽沉着眉眼,默了默才低声道:“死者……心口处的一块皮肉被剥走了。”

吴襄听见这话神情就变了,加上义庄的那一具,这竟又是一具被剥走了皮肉的红衣女尸,是有人在短短半月内连害了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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