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树旁边的煞气本来还在围攻林南音,被始树这么一搅,纷纷四散逃逸,这反而无形中减轻了林南音一丝压力,让她有了喘息的机会。
可林南音知道,她的这份轻松最多只能持续到她的生机耗尽。
没有了生机,她也活不了,哪怕她寿元无尽。
她也要死了吗?
过去几千年来一直避免此事的发生,等真的即将到来时,她反而觉得真的没什么可怕的。她最在乎的也都已经消失了,那么和他们一起共葬在这好像也不错。
不过在这之前她得报仇。
就算死,她也要拉着魔脉陪葬。
抱着这个念头,哪怕接下来她的肉身被煞气消融大半,她也死死撑着最后一口气让始树继续。
因为生机的流逝,林南音感觉手里的火精剑越来越沉,她的剑法也用的越来越吃力。周围的一切似乎都在离她远去,什么煞气、什么始树都在变成一团模糊的影子,她的神魂像要离体飘走,远离这场令人不太愉快的纷争。
神魂离体了她是不是就能回到过去一切还未开始的时候?
是否她睁开眼就能见到父母?
可为什么父母的面容她怎么都想不起来了,脑海里反而浮现的更多是在道宫时和故友们的初见。
一身红衣的云闲、一身脏污缩在角落的晚池,还有带着巨型妖兽回来分给大家的晏溪。那时的他们那么年轻,风一吹扬起的全是朝气,看着就知道未来前途无限,怎么现在说没就没。
不,她还不能死。
魔脉不灭,她不能死。
完全靠意志将已经快要合上的眼睛睁开,就在这时她好像又听到了金铃声。
那金铃铃音急促,忽长忽短,像从远处传来,又像在她头顶晃开。
用力咬下舌尖,林南音感觉这铃声和之前很不一样。之前的铃音那么再悦耳都会让她神魂刺痛,可现在这铃音不太有攻击性,反而有些像是在提醒谁它所处的位置。
是第一佳人在给她提示吗?
晏溪和第一佳人关系不错,这些事情都不是晏溪一个人能承受的。指不定这些事就是他们共同商量出的结果。
不管结果是否和她猜测的那样,林南音再次将舌头咬得血肉模糊,强行提及精神一把抓住火精剑耗尽体内最后一丝灵力朝着铃音传来的地方用力一挥。
一直未有过声响的火精剑在此刻突然发出一道锐鸣,像是为她这个主人做最后的践行。剑气贯空,剑影留痕,所过之处,万物避让,包括魔脉的神识!
“轰”的一声,火精剑狠狠砸在一道无形灵膜上,灵膜不堪重负,只这一击竟生出道道裂痕。也在此时,外面的铃音应该也听到了这里动静,在火精剑砸裂灵膜的下一瞬,从外面同样砸来一道金铃残影,原本就开裂了的灵膜终于支撑不住,轰然炸开。
刹那间,天光大亮,林南音眼睛只来得及瞥见被从中断开的山脉,就被到处流窜的煞气给勾走了心神,“不能让它们跑了。”
煞气就是魔脉之源,一旦让它们跑掉难保这魔物不会卷土重来。
显然第一佳人早就考虑到了这一点,那些煞气还没来得及扩散,就被阵法光幕给阻挡了去路。
不过煞气连始树和心火都能吞噬,这些阵法困住它们恐怕也只是暂时。林南音逼急了,再次强行结下符印秘术就要将打入心脏,却被还在同魔脉缠斗的第一佳人制止。
第一佳人只轻巧将她一掀,接着她便被送到了一个人的身边。
“你不能死。”是幻眠。
此时的幻眠异常狼狈,她肉身伤痕不多,可人却十分苍老。林南音下意识看了眼她别在腰间的玉笛,那笛子已经断了,只剩半截。
“至少在我们这些老家伙在之前,还轮不到你去送死。”又有人来到了林南音的身边。
是千变幻和冒老他们。
他们坐在林南音身边,同她刚才那样伸手在心口前结‘生’字印。
最先将符印打入林南音心脏的是幻眠,她的生机同她的灵根一样透露着春天的勃发生机,原本只剩小腿高的始树得了她这灌溉,又开始焕发些许生机。
只一个幻眠还不够。
接下来是千变幻、冒老,以及后面剩下的所有大修。
随着浇灌的生机越来越多,始树树影摇曳对着周遭的煞气一阵乱吞。它终于不用小心翼翼保护自身,因为它也知道,今天过后,它将失去它的特殊性,回到最初的起点成为芸芸众生里一株平平无奇的树。
终于,始树不负众望在阵法也被吞噬消融之前成功将最后一缕魔煞之气消解。
为防止还有遗漏,林南音缓缓始树将周围空间一寸一寸给翻了个透彻,在掘地三尺都没再找到半丝魔煞之气后,她这才心神一松,整个人倒在了地上。
她早已力竭,肉身更是因为生机的流逝脆弱的一碰就能死。
本想将这好消息告知给身侧的前辈们,可她侧过脸看到的却只有一道又一道因为生机耗尽而消散的身影。
欢喜在这一刻化为巨大的心酸,还不等林南音陷入悲伤的泥沼,她耳边就传来第一佳人的暴喝:“让开!”
直觉有事发生,林南音扭头就看到一残破的血眼朝她袭来,但可惜她已无力抵抗。
现在的她生机即将耗空,灵力也彻底干涸,手甚至拿剑的力气都没,好像除了等死已没有别的活路。
这回应该是真的要死了。
林南音闭上了眼睛,觉得这个结局也不错。
可她眼睛闭上后等待了许久,预想中的疼痛和死亡都没有到来。她以为是死亡到来之际时间会被无限拉长,所以才一直还有清醒的意识。可她等了又等,发现自己大脑还能思考,这才觉得不对,她不由睁眼一看,就见不知何时一杆银枪挡在她的身前。
那枪笔直孤傲,身上还带有被煞气侵蚀的斑驳,但好像只要它还在,就没人能越过它伤到它要护着的人。
677
第677章
◎魔脉灭◎
被晏溪的银枪这么一挡,血眼转眼就被第一佳人拦下错失了收拾林南音的机会。第一佳人一掌将林南音推远,还顺手在她四周套了个阵法,便继续和血眼缠斗起来。
此时整片茫茫海域之上,除却重伤将亡的林南音,似乎只剩下他们两个。
林南音神智这会儿已经不算太清醒,她感觉她人很累,很想就这样睡过去,可她模糊的视线里看到远方立在那的银枪,还是想伸手去抓住它。只是她现在已经卸下所有力气,只能手指微张,便又无力垂下。
她疲倦的思绪已经无法想思虑任何事,想去抓住那杆枪的念头始终在她脑海盘踞。大概是这点执念一直未曾做到,她一直含着最后那口气迟迟不肯闭眼。
实在没有力气她就歇一歇攒一攒力气,等觉得自己攒够了就往前挪一挪。
银枪同她的距离并不远,若她没有受伤只需一个念头就能瞬移至它的身边,但现在她只能一点点攒着靠意志去靠近。
在她全心往前挪的途中,她看到远方灵光迸起,道道金色音波宛如湖水般荡漾开,音波所到之处虚空节节崩毁,高大的暗色山岳也如被肢解般寸寸分离,血眼上的黑色裂纹则越来越深。
原本就不亮的天空因为虚空的崩塌彻底黑了下来,所有光线被虚空吞噬了个干净,只偶尔有闪烁的灵光带来一丝光亮。
混沌之中,忽有一道人影冲天而起,她手里金铃金芒大作,那光亮近乎照亮整个虚无,林南音都不免被这金光给闪的给撇开了视线,下一刻她眼角余光就见持铃之中连人带铃狠狠砸向了高大的山岳。
“轰”应该有什么东西发出巨大的响声,哪怕林南音耳朵已经听不到都还是觉得耳膜鼓动带着刺痛,身体也被无形气浪给掀得再往后滚了三圈。等她身体落定,就见远方被砸的山岳和第一佳人手里的金铃同时四分五裂,正簌簌往无尽虚空坠落。
这是魔脉本体被毁了?
林南音好一会儿才迟钝地反应了过来,还不等她为此高兴,就见原本崩塌的虚空开始愈合,山河大地也由原来的遍布裂纹重新合拢。在地面合聚之后,地面上开始有灵光浮现。
那些灵光林南音从未见过,她之所以现在思绪能考虑这些,是因为她周围也有,不仅是她的周围,应该是她眼睛所能看到的地方都是如此。那些乳白色的灵光宛若薄雾浮现在地表,然后穿透她的身体朝着前方齐聚。灵光在透过林南音的身体时,她的丹田就如干涸依旧的枯地接触到了雨露拼命地汲取着什么,她感到自己的丹田正在逐渐变得充盈,同时体内原本近乎耗尽的生机似乎也得到了一点恢复。
这真的只是灵力?
林南音觉得应该不是。因为她看到刚失去武器的第一佳人突然发了狂一般不计代价地朝着血眼攻击,血眼却岿然不动,静静等待着浮现到地面的乳白色灵光一点点汇聚进它的体内。
随着灵光入体,林南音惊恐地发现原本伤痕累累的血眼竟然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不行,不能让魔脉继续活下去。
林南音强撑着颤颤巍巍爬了起来,火精剑再次出现在她手里,就算是拼死她也要拦下魔脉重活。
不过不等她动手,她手里的火精剑就被夺了走。
是第一佳人。
隐约中,她看到第一佳人说了句什么,像是‘对不起’。
什么对不起,对不起什么。
林南音尚且未懂第一佳人的意思,就见第一佳人已经拿着她的剑飞身至半空。下一刻她手里的火精剑通身爆发出一股绚烂的光彩,原本灰沉笨重的剑身火色纹路亮起,剑锋幽蓝,无形中的压迫在四野绽放,然后林南音就亲眼见识到了什么叫做一剑劈开大陆。
巨大的剑影被第一佳人朝地面挥下,没有任何华丽的技巧,只靠她那一身蛮力,整个大陆就这样被她给生生一斩为二。
一阵地动山摇,等林南音站稳脚跟时,就见眼前苍茫大陆上一道巨大的沟壑轰然出现。无尽海水朝着那道沟壑灌去,最终却因为无法将沟壑下的深渊填满而形成一道无比壮烈的海中瀑布。
偏这一剑还未完,第二剑第三剑就又被第一佳人给狠狠砸下。
还是刚才那道沟壑,亦还是大陆那道新添的伤口,一剑又一剑,沟壑越来越深,裂痕也由原来的海沟化为海域深渊。隐约中林南音好像听到什么东西裂了,她无端地跟着心一紧,再看前方却什么都没见到。
是她的幻觉吗?
不,应该不是。因为她看到第一佳人终于停止了斩开大陆,与此同时原本地面浮出的乳白色灵光也缓缓消散。
这回暴怒的对象成了魔脉。
它的恢复被打断,身上的伤势不知道是不是受到了反噬,反而比刚才更加严重,血眼都有消融的趋势。
“死!”趁它病要它命,身经百战的第一佳人怎么可能放过这样好的机会,她将原本对准大陆的剑指向了血眼,同样威力的一剑朝血眼落下,这回重伤的血眼无力可躲,最终如同被劈开的大陆一般砍为两半。
化为两半的血眼上面的裂缝骤然变大,最终寸寸龟裂,轰然炸开。
亲眼目睹了这一切的林南音此时不知道哪里来的一股子力气,她闪身至第一佳人身前夺回火精剑,一套清灵剑诀用下来,周围虚空裂缝频频现,她将血眼崩毁后残留的东西包括气息全都半点不剩地踹进了虚空,这才心气一卸,整个人脱力般从半空跌落。
最后她没砸到地上,因为第一佳人接住了她。
“结束了?”林南音心中恍惚,总觉得这一切都不是真的。
第一佳人却是神色难辨地看了她一眼,将她放在了地上,然后将远方晏溪的银枪摄来放到她手中,“就算没结束也迟早会结束。”
林南音不懂,接过枪正要再问,却听第一佳人目视远方继续道:“我的路只剩飞升这一条。若成功,我会让这世间灵气再生;若失败,我亦会为今日所作所为给个交代。”
说完林南音就见地面原本溃散的乳白色灵光再次凝聚,全都朝着第一佳人体内汇聚。与此同时第一佳人手一伸,一团金光缓缓浮现,是魔脉的神格。
第一佳人将之吞噬后,林南音被无形的灵力往后推去,直至她近乎看不到第一佳人的身影。
从地下溢出的乳白色灵光先浓后淡,后来更是如被榨干般不再出现,而远方从第一佳人身上散发的气息无疑是喜人的,天道没有因为她魔堕过就断绝她的飞升机会,她此时周身逐渐缭绕着一股神秘的气机,整个人也散发出一种圣洁的平和。
时间越往后推移,第一佳人周身的气机越浓郁,这股气机甚至影响到了周围。林南音看到以第一佳人为中心,宛若春回大地般无形的生机朝着四周外溢,海下植物疯长,而头顶的浓云也在迅速消散,久违的阳光笼在她的身上给她涂上一层淡淡的光晕。
这就是飞升?
传闻中飞升之人能跨越时空,回到过去。第一佳人的遗憾应该会从此结束吧。
林南音呆呆的想着,那边第一佳人所溢散出的生机已到达了她这里,她整个人如同被温水浸泡着,懒洋洋的只想就着这春光闭眼好好睡一觉。
等第一佳人飞升成功,那她一定要请第一佳人救下晚池和晏溪,哦,还有容潮光,如果可以的话,时间再回溯过去一点,让云闲也能活下来就更好了。
林南音想着,头顶却突然一暗。
她以为是溃散的魔脉再次上门当即警觉地睁开眼,然而她看到的却是头顶缓缓凝聚的紫色雷云。
这是……劫云?
雷云厚重,还未凝聚成型就压得林南音有些喘不过气。哪怕知道这雷云的目标不是自己,林南音还是有股毛骨悚然的感觉。
远处第一佳人在看到雷云时已经站了起来,她看向雷云的眼神坚毅,眼里没有半丝对自己的怀疑以及对天道的惧怕,在雷云凝聚成型之际,她甚至冲着老天喊了一声“你来!”。
天地仿佛都要被劈开般,浓郁成暗紫的雷柱轰然砸下,电光迎头尽数浇灌在第一佳人身上。这一击,林南音看到第一佳人瞬间浑身皮开肉绽血肉模糊,她却不屈不挠仰面冲天大笑:“再来!”
雷云如她所愿,第二道更急更凶的雷柱直劈她的面门。这一道雷击不止是让她受伤,更是近乎毁掉了她的肉身,让她显露出了内里的元婴。
第三道劫雷就是奔着第一佳人的元婴去的。
林南音本以为脆弱的元婴扛不住这道雷劫,哪知道雷柱再次浇下,她看到的却是被雷柱冲刷的更为璀璨的元婴。
有希望!
林南音心已经高高提起,她希望第一佳人能真正迈过这道关卡,希望自己能亲眼见证传闻的诞生。有前人铺路,她这后来者也便也不是不能做到。
像是印验她的祈祷,接下来的两道雷柱第一佳人全都生生抗住,她的肉身虽然已经被雷劫给轰的只剩骨架,可林南音能看出来,在雷劫的浇注下,第一佳人的肉身和元婴都在脱胎换骨。
大概等雷劫结束,第一佳人的肉身应该就非凡体了。
正想着,林南音就见又一道雷柱砸在了第一佳人身上。
和前面五次安然度过不同,这一道雷劫却在第一佳人的元婴上留下了雷印,且那雷印还越来越大,与此同时本与天劫雷对抗的第一佳人像是在虚空中看到了什么,她的元婴猛然睁开了眼睛像是想抓住什么,也在这时第七道劫雷砸下,她来不及抱元守神元婴刹那间被雷柱劈散。
至此,本该继续的第八道劫雷散去,这意味者飞升之人突破失败。
678
第678章
◎万道长孤◎
林南音不顾浑身伤痛,第一时间飞奔至第一佳人身侧。第一佳人原本被毁的肉身这会儿已经重新长出血肉,她飞升失败神色间难掩遗憾,却也不为这事感到痛苦,眉眼间反带了丝输了就输了的豁达。
“天劫九道,我败在第七道因果加身上。若再给我些时间处理好那些因果,以更加圆融的道心应对天劫,应该就能成了。可我没有时间。灵脉被我亲自毁了,往后不再有灵力诞生,我只能在灵力尚未完全溢散时仓促间强行突破。现在突破失败,这又怎么不算是一道因果。”第一佳人说着,看向林南音,“我知道你有很多疑惑,有什么话想问就问,问完天也就该亮了。”
林南音的确有一肚子疑惑。她知道的太少,太多事她只能当个过客,根本不懂为何要这样做。
但此刻,她的第一个问题是:“飞升失败的人还能继续活到寿终正寝吗?”换而言之,她不愿意第一佳人就这样死去。
第一佳人闻言却是笑了,目光变得柔和,“当初我们因为冰原相识,那时的我真没想到你竟然是唯一能同我走到最后的人。飞升失败于我来说已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因为它已经发生且无可改变,我赌输了我接受一切后果。相对我来说,你反而是更痛苦的那个。
你以为我说的是你亲友尽失,从此孑然一身?不,人都是会死的,早死晚死而已。
往后灵力消失,修士再无法修炼,所有人都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困在时间的牢笼里。能修炼尚还有挣脱囚笼的希望,不能修炼那只能是眼睁睁等死。
与其原地待毙,还不如死在这同天争命的途中。”
是这样的吗?
林南音想了下若她自己不是寿元无尽,在没有灵力的世界里,她的未来似乎就只有寿元耗尽这一结局。
若从一开始就不曾修炼,没有争命的机会那也就罢了,已经体会到修炼的无限可能,再残忍失去,这和钝刀子割肉一点点放血有什么区别。
第一佳人这般说,林南音就知道她的答案是什么。
“晏溪曾说过,这里是一场幻境。”其实也不算说,是她自己猜的,只是晏溪没有否认,“我们其实还在幻境当中对吗?”是不是只要离开了,跳出幻境重新睁开眼睛就会发现死亡只是一场惊梦?
“如果自欺欺人能让你好过一点,那你就当梦还没醒吧。”第一佳人没有因为此时的特殊就有多温和,她说话还是那么噎人,“早在魔脉本体崩毁的时候,周围的幻境就已经彻底消失。你没发现你的修为已经变了?”
被她这么一提醒,林南音这才观测自身修为,发现她的修为不知何时已经回到了化神初期。
化神初期,她进入梁都幻境时就是这修为。后来她修为一路高歌,她当时就觉得速度快到离谱,因此对此产生质疑,而从晏溪的态度中猜测他们还在幻境中还未走出,而她所增长的修为也只是幻象。
“我还是有些不太明白。”林南音道,“这个幻境究竟是怎么回事?”
“不过是迷惑魔脉的一点小手段。当初魔脉初醒,它为能尽快摆脱梁都阵法的束缚,在整个梁都周围布下幻阵,就为吸引修士们前来好借机吞噬。”人和妖修灵植等一切可修炼的生灵在这个时候便都成为了补药,“魔脉吞噬之术无人能破,星域那时要布阵重新困住魔脉,恰好这时晏溪从骨境中带来仙灵之气,幻眠带着幻宗至宝出现,我便和其他阵师私下联手将星域原本要布置的困阵换成了另外一道幻阵。
后来两个幻阵交融,最后死在幻阵的人依旧会死,死亡的人会继续被魔脉吞噬,但同样的,修士也可以从魔脉中暂时获取灵力迅猛提升修为,让自己有更大的机会活下去。
幻境中的提升只是保命的手段,幻境一破,人回归真实,原先是什么修为就还是什么修为。当然,其中好处也不是没有,如这世间还有灵气,你将来突破至大乘都会十分顺利。”
只可惜……
“你身上会有始树这点出乎我们所有人的预料。不过也幸好是你,换是其他的人不一定能让始树认主,也无法顺利让始树的灵身和树魂合二为一。没有始树,魔脉是灭不了的,同样你喂养给始树的生机不是幻觉。”说到这,第一佳人看向林南音的眼神里终于多了一丝怜惜,“你刚才吞噬了一点溢散的生机估计只能勉强让你活下去,但只要生机不补足,你将会一直处于虚弱的状态。”
生机可用灵物补足,但世道将变,往后只怕连灵物都不会有,林南音就算活着,将来也是百病缠身直至死亡。这样说来,倒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原来如此。”身体虚弱什么的林南音现在并不在意,她摸了摸心口,心脏里的始树已经只剩一丝树根,“这么说来我当初得到的始树树枝就是它的灵身,而紫灵生气则是树魂。”灵根苏醒便持有生灵本能的掠夺欲望,只有树魂融合才叫真正苏醒。
“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许久后,林南音才又问道:“是不是从一开始,你们就没打算活着?”就从前辈们以身喂养始树这来看,怎么看都像是早就商量好的事。
“很难。”第一佳人道,“魔脉都生出了神格,所以对天道来说,正与邪对祂来说都没区别。七分实力,三分侥幸,稍微有一点差错就是魔脉飞升我等陨落的下场。这种时候,谁都不觉得自己能活。”几万年前稚青和长生宗没能做到,现在的他们也没做到。好在他们运气还算不错,至少死有所值,“人人都想得道飞升,又有多少人能真正得到飞升,就连寿终正寝指不定都是奢望。”
“……”
“别想了,”第一佳人一拍林南音的手,朝远方天际抬了抬下巴,“看,天亮了。”
林南音顺着她的视线看去,一轮红日缓缓跃出海面。这日出不算瑰丽,但她伸出手终于能感受到来自日光独有的温度。
她望着远方的日出望了许久,才轻声道:“你能不能也像稚青那样将神识留下来?”
但始终无人回应她的话。
她侧首朝身边看去,原本坐着第一佳人的位置空空如也。
林南音忙转身搜寻,偌大浩宇,除却海上寥寥清风,竟只剩她一人。
*
最后,林南音找遍了这片海域还是没能找到第一佳人的身影。她知道,人生不过是场场交集,每个人都有自己要走的路和要做的事,第一佳人大概也是去了她要做的事。于是她放弃了寻找,强撑着伤体前往星域骨境。
晏溪说过他曾在那留有一道神魂。
林南音虽然觉得这很有可能只是晏溪为了能让她强撑着活下去而故意留下的一道念想,可她现在急需这份希望。
她的飞舟太慢,好在她在这里找了一些储物袋。从那些储物袋里她得到更高阶的飞舟。
飞舟速度很快,她本以为最多只需要几天她就能穿过梁都海域,然后永远的离开这个鬼地方。可飞舟竟然足足飞了两月之久,她才看到灰褐色的陆地。
此时,空气中蕴含的灵力已经彻底消失。
一路上,林南音有见到其他幸存的修士。他们发现大陆巨变,起初无人肯信灵脉枯竭,等他们在一遍遍寻找灵脉全都无果后,这才变得惶惶不安。有人痛哭有人疯癫,还有人将手伸向了旁人的储物袋企图靠灵石维持自己的修炼之路,亦同样有人道心坚固认为眼下的困境不过是暂时,这一切都只是天道的考验。
至此,林南音才懂了第一佳人当时看她的眼神为何带有怜惜。
修士的路已到尽头,是死在那场大战里还是无望的等待寿元耗尽,她也说不好哪个更坏。
她肉身虚弱,驾驭飞舟太过眨眼,为避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中途林南音只好换下飞舟御剑赶路。御剑赶路速度要慢上许多许多,因此等她终于赶至星域时,时间已过去十三年。
十三年的时间让天地间最后一丝灵力也彻底消散。
没有了灵气,修仙界在经历了最后的大规模资源争夺后,逐渐沉寂。小一点的宗门几乎没有存活,散修同样不见身影,或有大门大宗还在苟延残喘,但已不轻易出世。原本随地可见的修士只短短的十三年,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林南音到星域时,星域的九阶灵脉也已经崩毁,不知道是稚青离开时星域就不再存在还是这里也和外界的灵脉一样同样枯竭,缘由林南音无从可得。好在她进星域没有受到半分阻挠。
其实也没什么好拦的,里面没了灵气,也没了人。从前漫山遍野随处可见的灵药灵植全都消失,只剩一地断壁残垣。那一直令人仰视的山峰现也坍塌大半,可能过不了多少年就会被风沙刮为平地。
林南音从废墟中路过。这里的建筑不可能十多年就腐朽成这样,想来应该是之前也曾经历过动乱。无心查看星域的后人是死了还是搬走了,她直奔山脉中心。
灵气消失,林南音本还在想骨境是否还能存在,没想到在她进入山体后,她额间便飞出一道灵光,接着她眼前出现一道传送之门。迈进门内,眼前景物大变,与此同时林南音脑海中也多了一些她早已遗忘却真实存在过的记忆。
她想起来了。
想起了骨境,想起了地魔,想起了黄金巨树,还有小院子的海棠花树。
晏溪的确在这里留有一道神魂。当时在骨境里,她成为地魔,晏溪为能重新修炼,用神魂和稚青做了笔交易。后来他顺利恢复修为,直抵地魔老巢与她重逢,代价是成为稚青的仆从。
“哈。”怪不得当初他要送她海棠花手镯,原来不记得这些只她一个。
恍恍惚惚一路往前,林南音不知不觉来到了当初他们同住的小院。院中石桌上灰尘厚积,海棠也已枯萎,只有一团冰蓝色的魂珠在树下幽幽的发着光。
她伸手,那枚魂珠竟没等她召唤便主动落入她的掌心。
想起当年两人在地窟时的约定,不知不觉林南音已泪流满面。
679
第679章
◎神京◎
将晏溪的神魂从骨境带离,骨境便在林南音的眼前崩毁。随着骨境的崩毁,稚青在这人世间留下的最后一点痕迹也彻底消失。可能过不了多少年,便再没人知道大陆上这么曾出过这么一位惊艳绝才只差半步飞升的天才。
林南音在原地站了许久,最终将坍塌的山体再次用泥土掩埋,这才踏上了凑寻凝魂丹灵药的路。
在灵气消失的现在,对灵气要求极其苛刻的灵药几乎全都枯萎,少数没有枯萎的要么被人今早吞服要么被人耗费灵石珍藏。林南音的寻索注定没有结果。
她御剑在各个大陆之间奔走,最后收获少之又少。灵药成为极其稀有的存在,她好不同意碰到一株,这一株不一定是她所需要的,就算是她需要的品类,又不一定能达到炼制凝魂丹的年份。
一年又一年下来,世间残存的灵药越来越少,她的希望也变得渺茫。
没有办法,她只能将期望寄托在她的神农木上。
世间灵脉枯竭,她玉佩空间里的灵脉也正在枯萎,不再主动诞生灵气。但可能是从前灵脉积攒下的灵力不少,再加上林南音平时也几乎没有消耗,玉佩空间里的灵力就如蓄满了水池的水,有还是有,想增加不可能,但若省着点花,应该还能支撑好些年。
和玉佩空间的灵脉不同,神农木则还时刻散发着灵力。至少长在它身上的灵药没有枯萎的迹象。
林南音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神农木本就九阶灵脉炼制,所以灵力一时半会消耗不空还是怎么,不管如何,这对她来说都是好事。
于是她整合手里的灵石灵物,将暂时不用的灵物全都封存,而灵石则全都放在玉佩空间制成小型聚灵阵,专门培育凝魂丹所需的灵药和温养晏溪的神魂。
将这些做完,林南音便时常坐在路边发呆。
她待在玉佩空间会不由自主地消耗灵力,所以没事她基本不进去。只有时候心中慌乱担心晏溪的神魂存在其实只是她的幻想后,才会火急火燎进去查看神魂到底还在不在,在确认神魂确实还在后,就又暂时心安地出玉佩空间继续发呆。
她坐着的路边是一条没什么人迹的小道,前林后山,偶尔才有赶山人或者樵夫路过,因此绝大多数的时间她都很清静的一个人待着。
一个人其实也不太好,在周遭没有声音的时候,她总是会忍不住回想以前的事。她会想晏溪将心火放到她手里的模样,想陈晚池冲她喊的‘动手’,想第一佳人渡劫失败,还有幻眠站在海边吹笛发丝飞舞的模样。
每想一次,她的心就像被什么东西很砸一回,痛的她眼睛发酸喉咙发紧。
她想强行不去思考这些,可脑子不听她使唤。她修炼不了,又病痛缠身,有时候身体虚弱到连站都站不起来,只能倒在路边靠那些回忆度过漫长又煎熬的一天。
山道间的雪不知何时下了起来,进山的人们终于发现了她的存在。
有好心人以为她无家可归,给她留了食物和御寒的木柴;也有恶念上头的人想将她带走卖掉。前者给的东西林南音一丝未动,后者则被她直接埋进了泥里当树泥。
好心人不知她的遭遇,在又一次过来见她面前食物都没动时,叹息着离开。可在后来上山在遇到林南音,还是会再主动分食物给她。
林南音对这些善意全都视而不见。她像是无知无觉的木头人,外界的声音全都听不到,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春天到来时,进山的人多了。大约是山里有个孤女的消息传开了,特意绕来这条道上来看她的人也变多了起来。
有人好奇,有人怜悯,还有人想将她劝走,让她回家,又或者是留在山下的村子里。
被频繁打扰,林南音很不耐,她想走,可起身茫然看四周又不知道她能去哪。
她能去哪呢,这天底下对她来说已经都是一个样。
事情的转折来源于一个晴空。
那是老天连续下了很久的阴雨后露出的久违的笑脸,暖阳从树缝间洒落,林南音感受到太阳的温暖还是忍不住伸手接住。
这时她突然嗅到一股熟悉的酒香。
循着酒香飘来的方向看去,她看到一堆带着纸钱上山的人挑着酒菜朝她走来。
原来今日是清明节。
山脚下的农人手里没那么宽裕,因此祭祖也只能是装一小壶酒用竹筐带上山,分予各位祖宗们喝。
酒壶没嘴,酒香不住外溢。
在他们挑着东西从林南音身边路过时,一行人全都用或直白或隐晦地目光打量着靠在路边树根上的女人,等从女人面前走过,走最前面的老人正要叹口气说‘这也是个可怜的’,却突然听身边的孙子一扯他的衣袖小声喊道:“爷爷爷爷,那个人跟上来了。”
那个人?谁?谁跟上来了?
老人扭头一看,却见传闻中一直待在那条道边大半年都不曾挪过地方不知道靠什么活着的女人竟然站了起来,不远不近地跟着他们。
这一变故让老人瞬间不自在起来。
关于这个女人的传闻很多,什么‘她被人抛弃了’‘被赶出家门了’‘痴傻了’‘疯了’等等什么话都有,最让人在意的还是这个女人不吃不喝竟然能一直活着。
这事是村里的闲汉专门蹲过发现的,因为无论谁给那女人送吃的她都不动,就有人好奇她到底吃什么存活。结果前去蹲看的人自己饿得头晕眼花,也没见人喝一口露水吃一根草。
这消息传开后,前前后后好几拨来看热闹的人躲在暗中观察,为防止看漏,他们还轮班值守,结果短的七天,长的半个月,愣是没人看那女人吃一口东西。
这回大家是不信也得信了,因此人们对她好奇之余也多了几分忌惮。
现在这个奇怪又神秘的女人突然跟着他们,谁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一家人都被这事给搞的有点紧张起来,唯有下面的小孩子时不时好奇的回首张望。有长辈让下面小的别回头,小的们委委屈屈应了,但还是会假装不经意的时候朝后头看看。
终于,他们祖先的坟地到了。打头的老人见那女人还跟着,终于没忍住,硬着头皮上前问道:“姑娘,您这是遇到了什么难处?”
乡人朴实,哪怕心中警惕,开口也还是询问对方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
林南音只盯着他们竹筐的那壶酒,嘴巴动了动,半晌才用干涩的嗓子嘶声道:“酒,怎么卖。”
酒?
老头反应过来,“您是要这个酒啊。”虽然是祭祖用的,但老祖宗们今年不喝应该也没多大关系,“您要您就拿着,不收钱。”他只求她赶紧走人了事。
面对老人递过来的酒壶,林南音掏遍全身也没能摸出去适合给的东西,她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接过了酒壶,然后当着老人以及所有人的面她扬脸喝了一口,火辣辣的酒液从喉咙直烧到胃。
的确是刀割喉。
这里竟然会有刀割喉。
“这里是哪?”喝完酒,林南音的嗓子还是有些喑哑。
老人不明白她为何问这个,他还没回下面的小孩已经抢道:“这里是白家村。”老人见面前的女人还是面无表情,知道她多半没听过这,于是接话道:“这里是清水镇,姑娘您可能没听过。但距离我们这八十里的地方就是神京,那里您应该听说过吧。”
神京。
林南音的眼睛里终于有了丝神采。
这么些年来她屡次寻药不得处处碰壁,灰心之余胡奔乱走,竟然在无意识间回到了这里。
680
第680章
◎归家◎
神京对林南音来说是不同的。它是她在这个世界的起点,是风起萍末中的青萍,是一切因缘际会的开端。
时隔多年,经历种种,林南音突然再听它的名字,原本漂泊无依的心一下子就找到了归处。
这世间原来还有一处她能去往的地方。
八十里的路不远,按以前林南音一个呼吸的时间就能到。可现在灵力珍贵,她不能滥用,于是询问了赠酒老人的名姓再同他们道别后,她沿着山道缓缓往山下走去。
老人目送她远去,最后还是没忍住朝她喊道:“姑娘,什么再难的事都会过去,您的家人们肯定希望您能好好的。”
走在茂郁山林中的林南音脚步微顿。
都会过去吗?
当然。
就是因为都会过去,才更显残忍。
“多谢。”她侧身道谢,想了想道,“日后你们若有难处可去神京寻我。”毕竟她还欠他们一壶酒。说完,她继续前往山下。
行至山脚,林南音就气息微喘,背后冒汗,体力有些许不支。这都是生机减少的后遗症,再加上没有灵力供给,她现在冬天畏冷夏日畏热,稍微一动就气喘吁吁、精疲力尽,若是和人动下手那就得歇个好几天,一些上了年纪的老人身体估计都比她好。
从前她心无所依,肉身的痛苦无知无觉,现在心稍微活泛了点,这些病疾就变得无法忽视起来。
坐在道边林南音歇了会儿,就又继续前往官道。
官道上人也不多,偶尔才零星几个,大多数都是林南音一个人独自慢慢走。
时间到下午时,从她身边路过的一辆拉货的马车突然停在她的身侧,赶车的人是一对年轻的夫妻,夫妻里的妻子看向林南音道:“姑娘你这是要去哪,我们要去神京,需要我们搭你一段路不?”像为防止林南音担心他们有坏心思般,妻子继而解释道:“上午我们拉货的时候从你身边路过,那时候就看你一个人走路上,人不太舒服的样子。现在都过去俩时辰了,你才走了这点路,我寻思要不我们还是带你一程吧,不收你钱。”
站在道边,林南音看着眼前热情的女子,不由想到自己在很多年以前似乎也遇到过类似的热心肠的人。大概是出于对过往的怀念,她最后轻轻点头,接受了这份善意,“好。多谢。”
好巧不巧,马车上的货全是坛装的刀割喉。
前面赶车的年轻夫妇丈夫沉默寡言,妻子却很热情大方的。她笑着询问林南音要不要喝点水吃点东西,在得到拒绝的回答后她又问林南音打算去哪。在得知林南音也要去往神京后,她一拍手,说正好。
之后都不需要林南音刻意问她,她便主动告诉林南音说她这车酒是从万酒庄拉过来的。
“……现在我们神京最出名的就是这刀割喉,十家铺子九家卖,外人一提及神京率先想到的就是这个酒,年年专门来神京买酒送出去卖的商人更是大有人在。不过这酒的味道最好的还得是曲家庄。神京里懂酒的饕餮就刀割喉就只喝那的,有时候我们送货从那路过都会拉点回去卖卖。”
曲家庄?
若是别的姓也就罢了,偏偏是曲姓。
“这曲家庄的酒真那么好喝?”
林南音不需要太多话,只需搭一句腔就足够让赶车的妻子热情大涨地告诉她:“我不太会喝酒,喝不来那玩意儿,但入口我是觉得曲家庄的酒要酿得更辣喉一点。姑娘您若是外地来的,回头可以都买着试试,对比一下您就知道了。”
话匣子一打开,妻子又接连介绍了神京里一些比较有名的小吃给林南音。说完吃的,在林南音有意的引导下,她们的话题又回到了刀割喉和曲家庄上。
“说到这曲家庄啊,其实人家也是厉害。”妻子如林南音所愿,聊起了曲家庄的由来,“百多年前那地方就是个山沟沟里的村子,出了他们那地界估计都没人听过那地方。后来他们村走运,出了个特别会酿酒的小姑娘。
据说那小姑娘以前压根不会酿酒,是被人领着进我们神京当绣娘,结果绣娘她没当成,反而对酿酒之事一点就通。特别是她酿的刀割喉,就跟祖上有传承一样好喝的不是一星半点。后来城主嫁女,都点名只要她酿的刀割喉,可谓是无限风光。
不过人家有这门手艺也没忘本,后来又回到了曲家庄将她独家酿酒的技艺给传了下去。这都过去百多年了,那一整个村的人现在都靠酿酒为生。他们自己也争气,没砸掉祖宗留下来的招牌。”
说着无心,听者却另有一番感触。
几千年前的神京,曲家的刀割喉也曾是神京一绝。几千年后,刀割喉还在,最会酿这个酒的竟然还是姓曲。
“若有机会我一定也要去尝尝。”看看味道是不是也一个样。
马车速度比走路快得多,一路闲聊间,神京的轮廓终于逐渐显现。
林南音记得,在神京之外曾经还有个四艺学院。可当马车一路行到神京城外的河边,她都没见到四艺学院的影子。
问赶车的夫妇,一路沉默寡言的丈夫难得吭声道:“全被烧了。”
问怎么被烧的。
男的憋了半晌说不出个所以然,最后只蹦出个‘听人讲的’。
“那也是一两百年前的事了,我们年纪轻没怎么听过,上了年纪的老人家应该还知道点。”妻子说着,突然一愣,她忍不住看了眼坐后面的姑娘,“姑娘我看你年纪也不大,你怎么知道这从前有个学院?”
“书上写的。”
“哦……”
“你们刚才说这个河叫什么名字?”林南音又问。
“鹿瞭河。梅花鹿的鹿,瞭望的瞭,我每次听到这名字都在想当初取这个名的人是不是在取的时候看到旁边有只鹿,所以才取了这么个拗口的名字。”
取名字的人当然不是看到了鹿。那个时候真要有鹿出现在河边,人们只会将它当作是天降的食物,哪还有闲情逸致去欣赏看它瞭望远方。
绿鸟河。
这才是这条河真正的名字。
只是随着时间的推移,‘绿鸟’被音译谣传成了‘鹿瞭’。往后的人们应该都只知鹿瞭不知绿鸟,就如同从前生活在绿鸟河边的人一起,被埋进了时光的尘埃里。只剩她一人翻阅。
“进城了!”马车从绿鸟河上驶过,很快就到达了赶车夫妻俩的目的地,林南音也顺势下车,“多谢两位。”
“嗐,顺手的事。今日我帮人一把,他日人帮我一把。”妻子摆摆手,“那就有缘再会了。”
说着她一拍马屁股,他们的身影融入了人流之中。
林南音目送他们远去,再看如今的神京。和记忆中对比,神京总体没什么太大的改变,唯有内里的建筑破旧了不少。
从前灵脉尚未枯竭时,主街道两边的商铺几乎全都布有聚灵阵,有灵力的加持,个个铺面熠熠生辉。现在不同了,没有灵力‘驻颜’,谁都抵抗不了岁月的痕迹。
念此,林南音不由想到了那个千余年没回的家。
她和邻居的那几件屋子也全都由聚灵阵维持着不倒,别她现在回来屋子都没了吧。
一路过来都没太大波澜的情绪此刻终于有所起伏,她脚步略有些急促地往家里走。可神京太大,用腿得走一段时间。她当即雇了辆马车将自己以最快的速度送回家。
等她回到家里的那条巷子时,好消息是房子没塌,坏消息是也差不多快塌了。院里院外还有屋顶杂草丛生,墙壁摇摇欲坠,路过的人都得绕着走,谁知道下一刻是不是就会遭受着无妄之灾。
因为是危房,这会儿正有几个人蹲在她家院外商量着拆房的事。
“……这房子就算不拆也会自己倒,这么多年了也没见这房子的主人回来瞧过,说不定早就成了无主之物。道宫都在卖地,我们扒了这房子再建又如何。”说话的是一年轻衙役,“神京宅子多贵,你们要怕事可以不掺和,我自己动手自己住。”
“再等等吧。”年长一些的衙役道,“京中形势没你想的那么简单。你以为当年能住在京中的人都简单?我就这么跟你说吧,这屋子的年龄据说比几个大雍朝加起来都年长,正常的屋子几年没人住都破败的不行,它却能一直不倒,直到那场大变之后才破败,这意味着什么你难道还不明白?”
年轻衙役不是不知道这些。可以说这几件屋子到现在都还好好的,就是因为这缘故。传闻中还有修士存在,谁知道这屋子的主人是不是还活着,谁也不想沾这个晦气,因此哪怕再眼馋也都克制着。
可他也是没办法,好不容易挤进城当拆,结果这里事事都贵,房子更是贵的没边,他思来想去只能打这几间屋子的主意,到时候好叫一家老小搬过来,也算是在这有个落脚的地方。
“这么多年过去了,主人仍不见归,谁知道他是不是也回不来了。”
“你可闭嘴吧。”老衙役抽了口水烟袋,“再等等吧。”
我等个鸟!
年轻衙役知道,再继续等下去,这几件屋子估计就轮不到他了。他已经打定主意,争取今晚就把这事给办了。
是夜。
年轻衙役穿着一身暗色衣衫摸着墙角跟翻进了这块倒塌的院中,他的预计是将里面的屋子推倒,到时候打着替主人家重建房子的名义将屋子重新建了。等屋子建好,钱财都是他出的,他再住进来也算有理有据。
一路摸索进西边看上去最容易塌的屋子,衙役从破败的窗户边走至墙边打算先对这面墙下手,可他人刚从窗户边走过就感觉不太对。
他好像瞥见窗户边站了个人?
像是确认一般,年轻衙役缓缓回头,就对上了窗内一张面无表情的脸。
“啊——”一声惨叫响彻整个永安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