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卿须怜我(1 / 2)

天地混沌,雪声呜咽。

宁时跪坐在雪地中央,浑身被冰雪裹得僵硬,喉间还残留着铁锈般的血味,双眼涣散,像是连意识都开始一层层剥落。

她的五指插入雪中,手背已冻得青紫,肌肉却仍绷得死紧,仿佛只剩下这点本能还能牵着她不彻底崩溃。

她不知道自己还活着,还是已经死了。

四下空旷得可怕,雪光像潮水一样慢慢涨进她的眼里、耳朵、鼻息,把她整个人吞掉。

好冷。

冷得她早已冻得失去知觉。

可她没有动。

如同是在自戕。

为了惩罚自己把亲人生生掐死了,惩罚自己是个只会伤害她人的疯子,惩罚自己根本就不配活着。

她甚至不敢回头。

她的脑海里全是宁殊晴那张惨白的脸,那副脸色绀紫、脖颈扭曲的模样。

她杀了她。

她杀了她。

她像疯了一样地抱头埋入雪里。

“呜呃......”

一股血气从喉头涌出来,她吐了一口黑血,落在雪上,“呲”地一声,雪地烧出了一个焦黑的窟窿。

幻听又开始了。

那婆娑的耳语,那饥民断肢时的惨嚎,那母亲呢喃着“你是器”的低笑,还有湛月头颅滚落时的轻响,连成一片,像潮水狠狠地灌进她耳膜。

她大抵疯了。

她已经疯了。

真的快要疯了。

......

可下一瞬,是谁悄悄走近自己身侧,替自己挡去了周遭的所有风雪和噪音呢?

她惶惑地闭着眼想着,只觉得那种雪落到眼睫上的触感越来越轻。

一股温热的气息轻轻地自然地覆在她背上。

像是谁不动声色地将一件厚重的披风落在她的肩膀上。

......是谁呢?

她只觉得大氅沉沉,带着熏过冷香后的体温,包裹住她冰冷僵硬的身体。

心中才升起一点点难得的温存。

她蹙眉,下意识想从耳边这一片痛苦的嘈杂中挣脱出来,努力凝神去分辨那气味......

其实她早就知道了不是吗?

是是熟悉的、静静的、让她灵魂一颤的气息——

檀木,雪松,还有微不可察的书墨香气。

......是她最喜欢的,清贵疏冷、高不可攀的味道。

宁时呼吸一滞,下一瞬,整个人被轻轻抱进一个怀抱中。

抛却耳边那种凄风苦雨般的尖锐声响。

于是世界一瞬静音。

......

于是泪意泄洪。

宁时紧紧地抱着她,身体颤抖地哭了好一阵,方才抽噎地说了一句:“殊晴。”

“她没事,”于是熟悉的嗓音在耳边响起,清冷却温柔,近乎一声叹息,“她没事。”

宁时猛地抬头,眼前一片模糊,却还在惶惶不安地喃喃:“谁......你是谁?”

内心是一片迷茫的坠绪。

“妈妈......你要把我抛下吗?”

她极度不安地想要问什么问题,口中的话语最后竟然变了味道。

最后竟变作孩童无辜而又痛苦的问询。

对方似乎迟疑了片刻,随后非常温柔地抬手替她拭去脸颊上的泪,声音刻意压得低了些,带着些成熟女性特有的磁性:“不会抛下你。”

“莫要怕。”

声音清冷又安宁。

她似乎轻轻地跪坐了下来,轻轻地拍着宁时的后背低声地安抚着她。

于是宁时一刹心安。

“嗯。”她囫囵地应了一声,一瞬间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往那人怀里钻,像疯了似的用力去嗅那道气息,把对方极度纤细的腰身一拥入怀,扑面而来的是非常名贵的种种冷调熏香,惯是上层名士才会有的那种熏香。

而她只是泪眼朦胧地埋首于那人胸前的,柔软的感觉抵着脑袋,只觉得天下间一时没有比这更安心的所在了。

虽然已经知晓了来者是谁,她还是在埋首一会儿之后,静静地抬眼——

果然是她。

那双清冷淡漠,仿若满载了一船星河的凤目,正含着不解与担忧,凝视着她最破碎的模样。

真漂亮。

尽管内心仍然存在着绞痛灼烧的感觉,可一见到她,那种浑身的燥热之感都消失无踪了。

宁时愣了愣,然后笑了。

痴痴的,脆得像冰上一声裂响,随后喊出了那个她曾想了很久的字眼:

“......时雍。”

谢禛一怔,耳后微红,低低应了声:“嗯。”

“时雍。”

“......嗯。”

“时雍......”

“嗯。”

谢禛不厌其烦地应着,垂下眸子,借着远处的灯光瞧着眼前人。

雪落在她发上,那人的发丝已经尽白,像是被一夜霜雪吞没的落梅。

那抹苍白的色彩实在太突兀,像是从她指缝里流出去的光阴,片刻之间将她整个人从发根到发梢全部洗成了雪色。

她曾在史书中听过伍子胥过昭关急得一夜白头的典故,那时以为只是夸大之词,不曾想眼前人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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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看向宁时,带了几分爱怜情绪,却见宁时笑眼生花,仿佛方才的呕血和痴狂之态不曾存在般。

她笑起来温柔。

笑得低低的,像是终于在水中捧住了自己梦里千百次渴望的月亮。

真是,江清月近人呢。

她可太喜欢谢禛那一副不冷不热的温润态度了。

越是高不可攀,则越是让她心有缠绵不尽之意。

越想把她拉下神坛,狠狠亵渎。

......

只见她身着一袭雪色衣衫,鬓边发丝被风雪染出几分潮意,面容却如清冰初融,瘦削又端方,眉眼生得清冷孤傲,如山寺寒灯下的远雪梅枝,一笑不笑都带着清净生香的味道。

那双凤眼垂下来看她时,目光温缓又疏离,像一汪彻夜未动的清潭。

宁时几乎是看呆了。

她眼底光影颤动,唇角微微颤着,缓缓抬手,掺杂着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的渴望,小心地搂住她的后腰——

谢禛身子一震,还未来得及反应,整个人已被她带进怀里。

宁时在她耳边低声笑了笑,鼻尖轻轻擦过她的鬓角,泪意未干的眸子染着微颤的痴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