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有光。
烛火正亮,暖阁内一片温黄。
她立在门前,呼吸在寒气中缭乱。刚才还迷茫不知往哪儿去的她,此刻忽然找回了方向,却也在一瞬间陷入犹豫。
......里面不是空的。
谁在?
她贴近门沿,一只手轻轻搭上木门,却没有推开,而是压下心底翻滚的情绪,退了一步,转向侧边。
窗户是掩的。
纸窗因屋中火暖,轻轻鼓起一角,泛着些微薄光。
她极轻极轻地,伸出一根指节,在那纸上戳出一个小孔。
风从洞中钻出一丝暖气。
她屏住气,贴近耳去听。
——先是轻声笑语,女人笑得极温柔。
“时雍还记得吗?”是上官凝的声音,带着掩不住的亲昵,“咱们以前在翰林院中,年年这般煮雪烹茶......那回子圭非要往雪里搁徘徊花,结果喝得一嘴腥甜,笑了我好久。”
屋内传来谢禛不咸不淡的一声:“是有些怪。”
“可你那时也喝了不是?还添了一杯。”上官凝似笑非笑,“——颇有奇趣不是么?”
谢禛轻轻“嗯”了一声,仿佛没有再多话。
可那一声“嗯”,却比方才任何一句话都轻松许多,连语气都带了点藏不住的熟稔与纵容。
窗外的宁时倏地一怔。
她死死盯着那纸窗上被她戳出的指洞,手指却不自觉地蜷紧,骨节发白。
那句“煮雪烹茶”像是一柄细细的刀,悄无声息地剖开了她脑海中那个幻想过的在雪夜煮茶、盏影交错的回忆。
她以为那将会是她与谢禛之间独有的、只有她一人才配拥有的温存。
她曾经大言不惭地想着:
天下间再无人能成为那个不二人选。
论文,则谁人和谢大人并肩皆是不足。
论武,则天下之间无人能出自己之右。
可是......
她好像刻意去忽略了,这事本不是如同竞技一般的,甚至不是论般配与否的......
......
自己真是个绝世大痴人。
曾幻想过的那点风雅趣事。
是她在万般困顿时唯一的安宁片刻。
可如今看来,不过是谢禛和大京的故交早就玩剩下的旧景,连趣味都谈不上。
——那份“雪中煮茶”的情调,谢禛都早已习惯。
她不是唯一。
从不是。
从头到尾不过是她自作多情、自取其辱。
她忽然觉得好冷。
冷得像是下一瞬就要裂开。
眼前的场景再一次碎裂开来,她脚下不稳,没走两步,便直直地重重地栽入厚雪,整个人沉进那刺骨的白茫茫里。
她再也爬不起来了。
......
风吹过耳边。
像哭声。
像人声。
像鞭打的破风声、婴孩啼哭的尖锐、汽车尖锐的鸣笛声、女人嘶喊的疯癫、骨头断裂的脆响......
四面八方,仿佛全都有人在哭。
雪地忽然变得黏稠。
宁时栽倒在雪中,却感觉不到冷——因为更冷的东西正从她骨髓里爬出来。
“为什么死的是他们?”
那个声音贴着她的耳廓爬进来。
她猛然抬头,雪色褪尽,眼前是扭曲的公路。
——养父母的车翻倒在护栏边,白布盖着两具支离破碎的身体。
血从布料的纤维里渗出来,一滴、两滴......
在急救灯闪烁的蓝光下,凝成黑红色的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