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禛垂眸望着她,眉眼间雪意未褪,却仿佛藏了几分化不开的暖色。
“你如今越发巧舌如簧了,”她嗓音一如既往平稳,“倒是本官要警惕些,省得哪日被你哄了去。”
宁时一怔,旋即挑眉一笑:“谢大人这话说得,‘下官’可不敢哄您......‘下官’只是想着,您刚升官,总得有个像样的贺礼。”
说着,她从怀里摸出个锦囊,变戏法似地捧给她:“送谢大人的。”
谢禛低头一看,锦囊用的细缎,针脚极细,银丝隐约缀出一只展翅的玄鹤图案。
她指尖微动,解开锦囊口,便见里头一枚质地温润、造型古拙的白玉印章静静卧在其中,章面上刻着“时雍”字,虽然字迹令人不敢恭维,边角处却细细雕了一圈极小的极精妙兰草纹饰。
这印章深峻精妙,分明出自浸淫多年工艺的巧匠之手。
谢禛拈起那玉印细看,沉吟道:“这玉料极好,技艺也不俗......你亲手刻的?”
宁时点点头,轻描淡写:“给谢大人献丑了。”
谢禛指尖摩挲那圈兰纹,语气微顿:“你费心了。”
宁时看她看得仔细模样,语气里带了点玩笑,“刻个章又不是写订婚书,不用顾‘宜室宜家’的词句雕琢,不打紧。”
话一出口才觉得酸气扑鼻,生生止住话头。
谢禛本在品章,忽地多了几分笑意,旋即垂睫毛掩去眼底情绪。
宁时却像没看见似的,继续往下道:“再过几日,便是谢大人生辰吧?我想着您出身豪族又身居高位,身边该不会缺什么......便斗胆先问一句,可有想收的贺礼?”
谢禛抬眸看她,情绪不明:“你已送我章印,再问贺礼,不怕显得太殷勤?”
“我来您这叙事这么频繁,若说殷勤,早献过太多了。我可不怕人说。”宁时手一摊,笑得潇洒,“若您还有心愿未了,不妨一并吩咐,我且尽力而为。”
谢禛垂眸,玉指拈着那枚印章,忽道:“生辰的话,若能偷得半日清闲,与人共坐煮雪烹茶,便已足矣。”
宁时笑意一滞。
——她好像没说那“人”是谁。
却偏偏这样一句最寻常的愿望,从谢禛口中说出,竟叫她心口一阵发紧。
这话不就是约会吗?
不就是约会吗?
不就是约会吗?
所以那人是谁呢?
她可不可以——
她装作无事地抬眼望天,见风雪暂止,天空泛出一点灰白,呼吸间吐出一口白雾。
“好个煮雪烹茶。”她轻轻一笑,“好风雅的志向。”
与人?
谁人?
——那想来那人应当是幸甚。
“只是此处又有哪个能配得上谢大人,和谢大人共坐一处。”
话一出口,她自己先掂量起来了。
若论武艺高强、当世无双?
——这世上还有比她武功更好的?
找个才高八斗文比子建的?
——谁能比谢大人三元及第、文曲降世更有文采?
若论相貌和家财之类,则太俗不论。
宁时很识趣地略过了不是碾压局的part。
......
谢禛垂眸望她,眼中似有波光涌动,此时恰好一阵风过,刺骨得紧,却见她眉头微蹙,轻轻咳了两声,抬袖掩了下唇角。
宁时眉头一皱,随即将身上的银灰羽氅脱下来,不容拒绝地披到谢禛肩头。
“谢大人官职高了,倒越不把身子当回事了。”
她语气淡淡,却透着几分不悦:“也尝了二十几年药,怎么于保养一道如此怠惰。”
谢禛被她兜头一裹,尚未来得及言语,那羽氅已熏上她身上淡淡的书墨香气,混着药味,竟有些熟悉。
她咳了两声,倒是轻笑:“你自己也没穿什么,怎么倒先顾着我了?”
宁时随口道:“我是闲人,皮糙肉厚。”
“谢大人是玉堂人物、中枢重臣。若染风寒,我可担待不起。”
她说着便伸手牵住她衣袖,语气忽然放轻:“走吧,谢大人。外头冷,屋里还有热汤。”
谢禛看着她微红的耳尖,又看看那被她执住的袖角,终是轻轻点了点头。
两人并肩入屋,廊下风声渐远,檐下红灯微晃,雪地上残留两人并肩的脚印——深浅不一,却颇为相称。
......
屋内炉火正旺,煮着糯米小圆子和枣泥姜汤。
宁时替她倒了一碗,放在红漆小几上,自己也捧了盏热茶,半倚窗边,似不经意般说:
“按谢大人答复那老阉奴的话,谢大人真打算‘暂付来年’成亲吗?”
谢禛握着汤盏,眼波微敛。
“这话你听得倒仔细。”
“我耳力一向好。”宁时拿茶盖轻敲杯口,语气带了三分急切,“那老阉奴虽然不通人事,但问的话却是我好奇的。”
“大人快别卖关子了。”
谢禛轻抿了一口姜汤,没回话。
她面色红润些许,汤意暖胃,炉火正旺,屋里温得像是春风拂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