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管宁时了。
那宣旨太监见谢禛接过圣旨,跪拜如仪,言语分寸俱全,心中暗道“滴水不漏”。
他惯常在宫里逢迎惯了,此刻圣旨已宣,便也松了三分筋骨,拢袖一笑,嗓音捏得又细又长:
“尚书大人年轻有为,如今能得陛下亲赐‘经国济民’,已是殊宠。只是咱家瞧着尚书大人......指不定来年,还要得个‘宜室宜家’的封字呢。”
此言一出,诸官皆有哗然之色,却无人敢笑,只是低头装傻,唯恐被扯下水。
谢禛垂眸而笑,拱手还礼:“谢陛下厚恩,也谢公公提醒。”
“当年金殿对策,陛下教诲‘为臣当以社稷为家’,至今不敢忘。臣尚有诸务未竟,宜室之事,暂付来年。”
她言辞端方、笑意温和,四两拨千斤,却将那太监的话回了个干净。
那宣旨太监一噎,又觉她说得有理,笑了笑:“谢大人这般忠心体国是社稷之福。咱家这就回宫禀报。”
谢禛也不再追问,只垂眸抬袖,淡声一句:“恭送公公。”
说罢便见那太监带着仪仗喧然踏雪而去,背影迅速消没在晨雾之中,徒留一地雪屑在阶前闪光。
檐下跪了一地的诸位官员方才敢起身,互相搀扶着直起腰杆。
一眼望去全是熟面孔,前两个月都和宁时共事的晋地官僚。
一看见那太监已经走了,便自在起来,一边搓着冻得僵直的手指,一边低声感慨起来,倒也并不拘礼。
布政使陈大人一边搓着冻得通红的手,一边朝谢禛拱手笑道:“谢大人此番荣升,实乃三晋之福啊!下官在山西为官二十载,还未见过似大人这般年纪轻轻就入主六部的。”
那头的大同知府连忙接话:“正是正是!去岁若非大人力主开仓放粮,晋阳城怕是要饿殍遍野了。如今加封太子少保,实至名归啊!”
这头的粮道官张大人倒是实实在在的,众人插科打诨溜须拍马之际,倒是仍然惦念着公务,直接掏出怀中账本:“大人,还有要事!上个季度赈灾的账目下官都理清了,一文不差!就等着大人过目......”
话音未落,只听背后“唰啦”一声雪响,竟有个人影从那株大榕树后窜了出来,脚步极快,像是等了半天终于忍不住了。
——正是刚刚全程装鬼一样隐身旁观的宁时。
她一步三跳地踏上阶石,身上披着件略嫌宽大的银灰色羽氅,束发微微散乱,透着一股凌乱的不羁气质,整个人像是刚从风雪中破壳蹿出的寒鸦。
“谢大人——”
她一抬手就冲着人群中那抹朱红身影喊了一声,声音略带着沙哑,还带着点儿藏不住的喜欢。
谢禛闻声转过头来,那道圣旨已被她藏到袖中。
她原本正在应付三位地方刺史的贺词,闻声一瞥,见了是某位劳苦功高却表示不愿意被官职束缚的参军,竟不由勾唇。
众官员循声看去,一见来人,先是一怔,旋即纷纷心照不宣。
这雪中踏阶而来的姑娘气势潇洒、模样十分俊俏,披着一件银灰羽氅,像是刚从风雪中掠过山川而来,一身寒气未散,眼底却藏着掩不住的喜意。
这能是哪位老熟人?
不就是前两个月和他们到处生死时速,在疫务上无所不问却又似乎无所不能的被民间都快传成仙人的宁无咎宁参军吗?
而他们那宛如日月的三元魁首、大元士林靡不敬仰的喜怒不形于色谢时雍谢大人,刚才还在应付官员们的贺词应酬,此刻却在见到那人后眉眼一弯,竟然勾唇一笑!
妹搞错吧?
这笑容一出,官员们便不约而同地沉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