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谢禛而已。
这天下尸位素餐、依靠父辈荫蔽的人太多了,至今大京、金陵的贵人照旧宴饮嬉游、依旧夜夜灯火通明、歌舞不休,不似这头山水凋敝,为一口粥都要跪地哀求。
本就是风华不相干。
宁时低头捻起一块橘皮绿豆糕,轻咬一口,味道恰到好处,甜而不腻。
“还成。”她喃喃,“谢禛府里的后厨,还算不负虚名。”
说罢便拿起一块桂花蜜糕,小口咬着,一边将目光落到不远处那一排整整齐齐的书架上。
书架高至肩头,依材制式看,应是金陵传来的旧物,一看便知并非为她这样临时借宿之人而备。
书籍装帧厚重,大都是四部正经书,什么《周礼》《通鉴》《春秋左氏》之属,应有尽有,惟少风月文集、诗词闲章,倒是十分符合谢禛那一贯沉稳正统的作风。
她本随意扫过,却不知为何,目光被一本偏生摆得略歪的《春秋左传注疏》吸引。
她起身走过去,将书抽了出来。
书脊边已略有磨损,显然翻阅不止一二回。
她拂去书口灰尘,刚翻开第一页,便在书页边角处瞧见数行小注。
不是印刷,而是墨迹——极整齐、极冷静的墨迹。
“昏礼不正,则亲疏无序。春秋之义,褒贬在人伦,不在势位。”
宁时一怔,指尖落在那字上,轻轻摩挲片刻。
谢禛的字,和她人一样,清瘦挺拔,骨力内敛,看似端正无华,实则笔笔带锋,含着一种几乎挑剔到苛刻的自持。
见过了便再难忘了。
那天在金陵小筑和谢灵伊看家宅的时候,便看见谢禛题字,风骨清瘦,见之不忘。
只是这批注?
正统不正统啊,太正统了。
......
“我倒要看看你在书里写了什么。”她低声说。
她回身坐回榻上,将书展开平摊在膝头,轻轻靠上软枕,一边咬着手中点心,一边读着谢禛留下的批注。
那墨迹仿佛仍带着微微的温度,字句却是冷静如冰。
字里行间,宁时像是又看见了那人眉眼微敛、静坐案前批卷的模样。
她想起那人斜倚在榻上的样子,眼尾沉静,一举一动都带着一种极难模仿的、天生的节制——
清冷、坚决,又过分漂亮。
一想到这,她心便开始乱了几分。
“啧。”她自言自语,“刚刚也不该那么慌。”
她想的是今早谢禛让她诊脉时,她失了分寸的话。
又不是头一回诊人,却出了这辈子、十九年来都没出过的丑——
可那人又的确是好看得有些不像话。
她又翻了一页。
谢禛的批注多为清议,有时也偶露情绪,只不过那情绪也如她其人一般——都藏得极深,若不细读,根本难以察觉那一点微澜。
她眼角余光瞥到书后一页,有行夹注:“无礼不成亲,失度则乱。人间治乱,起于一席床笫。”
宁时:“......”
她拿茶轻轻抿了一口。
谢大人,您可真是......什么都要管啊。
可听谢灵伊的说法,您对“父命母训”“媒妁之言”又是嗤之以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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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猜。
她读得入神,案上茶水也凉了一半,身子逐渐松懈下来,靠着靠着,便缓缓地陷入了沉睡。
茶香淡了,案几上的糕点尚剩几块未动,窗外夕光将落未落,整座偏堂在渐暗的天光里像是被水浸透了一样静。
香炉中的烟已近熄,屋中昏黄未至,灯未点,只有轻风穿过木窗缝隙,吹动一角帘缎,带来一丝凉意。
不知过了多久。
也许一炷香,也许更久。
宁时迷迷糊糊睁开眼。
她先是伸了个懒腰,才发觉四下无人,案几上的茶已冷透,窗外天色也已昏沉。
偏堂中香烟未续,帘角微晃,夜风从廊外缝隙中灌进来,吹得她脖颈一凉,顿生寒意。
她揉了揉额角,坐起身来,目光扫过屋中,竟不见一个人影——连知杏也未再回来。
四周静得出奇,寂静中隐隐听见一点微弱的动静。
她微微屏息——
像是吟哦之声,又像是呓语。
断断续续,从窗外传来,像是从墙角那边回廊后头传来的,又软又绵,含混不清。
是读书声?
可这腔调和调子,倒不是书房该有的正声朗诵,更像是——
她心中忽然起了些不妙的预感。
伸手披了外袍,蹑足走出偏堂。
月色惨白,照在石板上泛着冷光。
声音越来越近,她屏住呼吸绕过一方残池,贴着回廊轻步走去。
走到那声音跟前时,她终于分辨清楚了。
——不是吟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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