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的职工们和病人们讨论的事情,也逐渐趋于一致——那个越想便越觉得诡异的,最近突然出现的黑发女孩。
本来他们觉得那可能是某个病房里病人的孩子,来这里陪护,可随着时间一天天推移,他们就发现,不但没人见过她的家人,还总是有人见到过,她从各种本不可能出现的地方出现。
比如本应该是死角的走廊尽头。
其他的比如肤色苍白,不爱说话,眼睛黑色瞳仁比较大,双手冰凉等,似乎都成了佐证,越想就越觉得脊背发凉。
有人把这件事告诉了自己的朋友,第二天这个朋友就带着简陋的设备来探险了。
敢在诡异降临后还凑这种热闹的都是胆子大的,这个朋友就坚信目前人类战线还**着,就算有也一定会是小鬼,不会对自己造成伤害,非要过来看看。
——然后在走到这条街、看到医院建筑的第一眼就表情瞬变,立刻告辞带上东西转身就走。
告诉他医院传闻的人十分不解,打电话问他发生了什么,可他听起来好像才是最不解的:“你们都看不到?真的看不到??”
那座医院哪里是什么普通正常的医院,他在看到那座医院内的建筑,大脑眩晕了一瞬后,视野就好像突然发生了变化,眼前的景象也瞬间改变,就像一副被精心营造出美丽模样的画作,顷刻间腐化。
那哪里是什么医院?
那分明就是一座鬼气冲天的巢穴!
可惜没人相信他的话,再加上医院里的黑发女孩似乎跟随着家属一起离开了,没有再出现,这件事就慢慢淡了下去,不再被人提起。
与此同时,因为鬼蜮扩张的事,调查局的联络员杨荣和他的助理,再次开车来到了那座私人所有的山头。
这次他的状态相比之前就放松了一些,毕竟即将寻求攻略支持的这位玩家,比起其他大部分高玩来说,可以说是脾气相当良好,精神状态相当稳定了。
杨荣在别墅门外停下了车,却没见到人。
他只疑惑了一秒,就立刻觉得这很正常了。毕竟第一次对方来接他们,可能只是怕他们迷路,既然这已经是他们第二次到访,自然也就没有这个顾虑了。
怀着这样依旧轻松愉快的心情,杨荣走进应该是机器控制的自动打开的大门内,朝着记忆中的会客室走去,路上还感慨地告诉助理和正常人打交道就是愉快,在这种家境、天资和压力下还有这种健全的人格是多么难得。
——直到他进入会客室大门,看到了坐在沙发上,状态和上次会面截然不同,几乎阴沉冰冷到仿佛一整片积雨云的黑发青年。
他显然注意到了他们的到来,却连眼皮也懒得掀一下,双眼下方是一层浅浅的青黑,印在苍白的皮肤上,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更加倦怠和阴沉,就像是这几天都没怎么合过眼一样。
杨荣:“………”
杨荣倒吸一口冷气。
说好的稳定情绪、健全人格呢。
怎么几天不见,突然彻底变成阴角了啊?!
第127章 海上邮轮(二合一)……
杨荣脑子转得快,看到这情况心里一惊的同时,下意识就开始思索起了原因,只觉得背后冷汗都渗出来了,就怕是自己的工作有问题。
等那个一瞬间的慌忙劲过去,他才突然想起,上次来拜访的时候,这位好像有过想要寻人的意思。
而且关注的,好像还是一个可以判断所寻找的人是生是死的道具。
杨荣:“……”
突然汗流浃背了。
看这阴云密布的消沉程度,不会是心上人折副本里了吧??
一想还真有这个可能,杨荣脑子嗡的一下。
这种打击可不是小事。
他的状态当即严肃紧张了起来,同时使了个眼色给助理,让助理记得小心说话。
调整好态度后,他正想清清嗓子,谨慎开口,没想到第一句话却是对方先说出来的:“是要谈鬼蜮的事?”
杨荣愣了一下。
是因为音色。
他对眼前青年的印象,还停留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连声音也是如此。那时候对方的声音平稳清冽,非常干净,可现在就像是很久没开口说话,也没进水一样,带着一种轻微的沙哑。
杨荣的心又往下沉了沉,脑子里想到无数影视作品里的经典案例,打起精神说道:“是的。南边的那座海上鬼蜮已经严重威胁了我国公民的安全,必须要采取措施遏制它的扩张了。我们内部已经在调集人手,如果您有意向的话,到时可以和我们的攻略团队一起行动,道具准备以及行程方面都不需要担心,我们会为所有攻略玩家做好后勤服务。”
“如果您愿意来,我们会给您更多报酬以及最大程度的支持,这些后续都可以谈。”
话音落下,空气静默了几秒。
在这几秒里,杨荣越来越紧张,就怕下一秒听到的会是不好的消息。毕竟多一个天花板战力,或许这次行动就会少些人牺牲,无论从哪方面考虑,他都很希望张肆远也能进队。
而且鬼蜮就和副本差不多,能不能进去,进去多少人,又会降落在哪里,都是不确定的,所以能来的高玩自然越多越好。
在他心提得越来越高的时候,他看到黑发青年一直停留在同一个地方,仿佛根本就没注意他在说什么的目光,突然轻微动了一下,随后终于安静地,落在了两个来访者的身上。
瞬间,杨荣的呼吸微微一滞。
他出外勤时,遇到过的注视和打量并不少,按理来说早已该习惯,但他却从没在黑发青年这里,遇到过这么冰冷的、毫不顾及他人感受的打量。
那种先前所感受过的礼貌、沉稳与理性,好像都顷刻间溶解粉碎,重新凝聚出一种难言的、错乱的混沌,盘绕在黑发青年的身侧,犹如一条在暗处阴冷注视着猎物的毒蛇。
是的,阴冷。
他甚至能觉出一种隐而不发的、略有些尖锐的攻击性,被一重一重地压在眼底,反而更令人毛骨悚然。
杨荣自觉自己眼力不错,看人很准,他却完全没想到,能在眼前这个人的身上,体会到这种脊背生寒的感受。
他的视线甚至完全不敢移开一分一毫,哪怕身体都已经僵硬,也只能强撑着正对上黑发青年的目光,就好像在丛林与蟒蛇对峙,一旦移开视线,就会粉身碎骨一样。
这种死寂的气氛大概持续了足足有五秒,落在杨荣身上的视线的重量,才缓慢落了下去。
那双铅色的眼睛微微垂下,长睫盖住大半眼瞳,显露出些许带着倦怠的漫不经心来。他缓慢地说道:“刚刚不在状态……让你见笑了。”
杨荣连忙摆手:“没事没事,能理解。”
事实上,他也觉得自己来得不是时候。
作为榜首玩家,张肆远的情况局里当
然做过调查,除了履历清白无可挑剔外,有现在的排名,确实都是他自己一个一个副本打出来的。他忙得连现实生活里的朋友都很难见到面,难得的休息时间还要抽出来和他们沟通,要是他他也烦。
对方能保持情绪稳定、待人礼貌,已经很有素质了。
这次显然也是……唉。
“我会考虑这件事。”张肆远继续说道:“如果那时我有时间,我会联系你。额外的报酬就不必谈了,和其他人一视同仁就好。”
听到这句话,杨荣心里的石头顿时落了地,连忙站起来想要表达感谢,再说一堆场面话,比如我们有你这样舍生忘死的玩家是如何如何幸运,但看到这样的天气,屋内却无比冰冷,没有打开任何供暖设施,在他们来之前甚至没有开灯,黑发青年也只是在外面披了一件沉闷的黑色大衣后,便把寒暄的念头压了下去,连忙起身告辞了。
再待下去,不合适。
有些时候,还是得让人自己安静待着好。
等出了门,回到车上,看到那空空荡荡的别墅,杨荣还是忍不住叹了口气。
也不知道这种诡异横行的日子……到底什么时候才能过去。
“回去跟局里说一下吧,短时间别再来打扰了。”他又叹了口气。“免得他们不清楚情况踩雷。”
等调查局的车辆彻底驶离,整座空间里,又重新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张肆远仍坐在那里没有动作。他的目光再次轻轻落在茶几上,却并没有落到实处,就像是在透过眼前的场景,回想以前的事一样。
……他感到不解。
从最开始的什么都无法思考,到深切的、仍带着隐隐钝痛的不解。
看到的那些画面,仍不受任何控制地,在脑海中一再浮现。
他疑惑于那明明只是在一个副本里短暂相处过的人,或许从此以后都不会再见,可在看到那一幕——看到她被斧刃撕开血肉,落入水中时——他突然感到心脏一阵尖锐的刺痛。
他从没体会过那样严重的耳鸣感,甚至比曾经遇到高浓度污染时更甚,在他想要把视频进度往回调时,他的神志明明是清醒的,手却颤抖得厉害,一连几次失败,才又把视频进度调整到她被杀死之前。
然后他死死盯着屏幕,看了这个视频一遍又一遍。
一直到胃部的痉挛都趋于停止,胀痛的大脑也成为一种可以接受的常态,耳边的嗡鸣声也已经习惯,一切又恢复了原样,好像什么都没被影响,所有由此带来的异常尽数消弭。
他千篇一律的生活一如往常。
等到收到调查局的信息,他才恍然发觉,时间并没有停滞。从那天开始,原来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天,久到他已经可以平静地同意会面,并等待访客的到来。
直到他们真的站在他面前,那种极度安静的空间被瞬间打破——
张肆远突然发现他什么都没有忘记,他想起那个在他一遍又一遍的进度回溯里,神色狰狞着将斧刃朝着林露劈过去的“游客”,他想起他看到的每一个细节,那溅起的每一滴血珠、伤口里的每一寸裸露的白骨,他想起了那一遍又一遍被冲刷、被强压、被那种眩晕感与痛苦所冲击所掩盖的怒火。
尖锐而扭曲的,一点点挤压着,粘稠到快要击碎理智、掌控行为的怒火。
他感到心脏被缓慢地灼烧。
……仅仅因为他看重每一个无辜之人的生命吗?仅仅因为他为一条生命的逝去感到悲伤吗?
……算了。
他垂下双眼,疲倦地收回视线。
他已无心再去思考了。
*
*
社会上因为鬼蜮扩张的事,氛围都有些紧张,大学校园里是难得见不到那么多忧心面容的地方。
鹿栖慢悠悠地走在学校的林荫道上。
这个季节的银杏十分漂亮,她便思索着领地里是不是也能种一些供她欣赏。
反正在S级后,森林领地的可开放范围足够大,资源也十分丰富,已经不用那么紧巴巴地过日子了——除了娱乐项目仍十分稀少之外。
鹿栖的记忆力很好,只走过一遍的路也能顺利记住,便一路来到了曾经的宿舍楼楼下,她甚至还注意到了那根害她绊倒并卡进未开放领地的钢筋。宿舍楼里值岗的阿姨正低着头走神,门禁似乎也正好坏了,鹿栖上前打开门,就这么顺利地走进了楼内。
显然,个子太矮再加上气息隐蔽的结果就是无人在意。
她一路走上四楼——在想起这个楼层数时,她的动作微不可查地顿了一下,发现自己的倒霉果然早有苍天早有定夺——接着找到印象里的门牌号,在门外观察了一下。
寝室门是半开着的,姑娘们正在笑着联机打对抗游戏,属于她的床位则是空置的,只是放了一些杂物。
鹿栖微微偏头,敲了下门,探头往门里面看去,乖巧地问道:“姐姐,你们屋里好暖和,我可以进来吗?”
根本不需要考虑是否会被拒绝。
鹿栖被非常热情地迎了进去,手里还塞了一堆小零食,俨然是把她当偶尔就会溜进宿舍楼的小猫对待了,只管投喂,无人在意她到底是怎么进来的。聊了两句,她好奇似地问道:“这个位置怎么没有人呀?”
说到这个话题,三个大学生的表情就稍微沉重了下来。
“她在开学那天就失踪了,我们甚至都没见过她。”其中一个叹了口气,“那天正好是诡异降临的日子,也不知道是被留在副本里了还是……总之,也联系不上她的家里人,据说是领养家庭,但养父母也是很早就去世了。”
“反正我们专业也没多少人,这个床位就这么空着了。”说完后,她似乎才意识到这种事说起来有点吓人,不适合告诉小女孩,便止住了话题。
“原来是这样。”鹿栖笑着说道。
她还以为「规则」会把她的过去都抹去呢。
不过鹿栖暂时没有回归原来身份的意向,恐怕以后也很难有。她又在寝室里待了片刻,还被其中一个女生拉着手捂热,可惜捂了半天也没半分成效,反而让这姑娘自己越来越冷了,正在怀疑人生中。
“说起那个鬼蜮,”另一个人刷手机,刷着刷着想起来这事,“不知道能不能遏制住。还好我们位置比较靠北,我听说好多人已经开始搬家了。”
“这两天大事真的多,这就是多事之秋吧。说不定等过两天入冬就会好一些。而且我记得排行榜前面好几个我们国家的,实力应该都不错,我们担心也没用。”
“感觉越排前面的玩家越难找到消息哎。我印象最深的天才玩家就只有一个,那个游——”
话说到一半,她猛然噤了声,就好像提到了什么不可言说的事一样。
“这个名字诡异得很。”其他女生也吓了一跳,连忙告诫道:“还是别提了。我怀疑那个冒名顶替的会翻车,就是因为顶的是这个名字。”
有大佬开贴分析过幕后团队可能的意图、预想和实际上的副本内容,结论就是,这个副本简直就像是天克他们的一样,他们的小算盘一点用都没起到,还把自己苦心经营的人设毁了个干净。
“还有那个姓游的npc……”女生打了个寒颤:“虽然不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但直觉告诉我,那不是我们能理解的事。”
不管真正的游客到底是谁,又在不在那个副本之中,这个名字都已经成为了危险与神秘的代名词。恐怕等到多年以后——或许直到里世界入侵的危机都解除,才会解禁,成为一段未解之谜、一段传说被人所诉说。
“不过因为这件事,一些民间组织好像发展得很快哎。或者应该叫什么……”
顾及着有个年纪不大的黑发女孩在场,她们压低了声音:“——秘密教团?是这个称呼吧?”
完全没有注意到,一直安安静静看着电脑上画面的黑发女孩眨了下眼睛。
“好像确实是,我有听人隐
晦地说过。不过好像也就是个精神寄托处,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活动,现在这世道,有这种组织也正常。不过这里面越不显山不露水的就越深不可测,其他的都只是乌合之众罢了。”
“感觉你知道的很多哎,所以打听到了吗,能被称为‘深不可测’的那个教团的名字是?”
“打听到了,名字倒不是什么秘密,好像是叫做……”
“静谧林地。”
或许是因为另外两人都在认真听着她说的话,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没有发出声音,因此在这四个字落下的一瞬间,整个寝室里,似乎都突然笼罩了一层难言的、带着些许异样般的安静。
说话的女生莫名有些心里发毛,连忙出声想要摧毁这样的诡异氛围:“好了好了,不说这个了,这学期都快过去了,谈点别的吧,怎么备考之类的——咦,那小姑娘呢?”
她们有些愕然地转过头。
就这么悄无声息地,刚刚还安安静静坐在椅子上的黑发女孩,已经不见了踪影。
*
鹿栖正在回医院的路上。
她出来开开心心地转了两天,还没有完全把感兴趣的地方都去一遍,不过把鬼蜮严丝合缝地套身上这件事是很耗费力气的,更别提穿过世界屏障后的这部分力量,被削弱了N个版本,因此她准备回去休息的同时,再建设一下自己的巢穴。
同时,她也对那个“静谧林地”的秘密组织……感到有些好奇。
之前她在领地里,就感受到过一些异样,就像有人在现实里感召她一样。当时她觉得不太可能,可今天听到这个名字……或许当时还真的有人,越过屏障,在现实里求得了她的一丝庇护。
不过,这都得亲眼看到那个教团才能下定论,或者,等待下一次的拜请。
静谧林地藏得比较深,一般人就算知道,也只是知道一个名字,对其他信息没有任何知情,网络上也没什么准确消息。鹿栖也不着急,白天待在房顶上听着整座医院的所有话音,晚上就在医院里转悠,看心情揪出一两个藏起来的灵体。
隔了一周左右,鹿栖再次收拾收拾出门。
这次她对力量的掌控更加精确,已经可以长时间维持伴身鬼蜮的存在了,身量也又高了一些,起码单独走在路边不会再被好心人担忧侧目。
她安静地走进一家快餐店内,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看向不远处悬挂着的小电视。
【……已决定对南方鬼蜮展开特别攻略行动……势要遏制鬼蜮扩张,维护沿海地区安全稳定……】
行动这么快吗?
鹿栖轻轻眨了下眼睛,惯性思考的同时看向了桌上的菜单,然后看着自己从领地偷渡出来的一枚金币陷入沉思。
用这玩意儿结账的话,应该不会被当成奇怪的人吧?
以及这次的攻略行动……她是不是也能去凑一下热闹呢?
黑发少女一手支着下巴,一手在指尖漫不经心地翻转着那枚金币,突然像是想到什么好玩的事情,轻轻弯起了双眼。
能在现实构筑巢穴,且还有余力扩张的,想必是实力不错的同类。正所谓趁你病要你命,身为刚刚晋升的新任鬼蜮主人,不去推波助澜一下怎么行呢?
当然不可能是用人类玩家的身份去报名,她是要悄悄动手,可不是想把这位同类现实分体的视线全集中在自己身上。
鹿栖转动金币的动作停下,将它慢条斯理地握在掌中,轻轻扬起唇角,露出一颗雪白的、尖锐的虎牙。
像这种已经成型很久的鬼蜮……里面诡异的数量,应该都不少吧?
这就好办啦。
她最喜欢的,就是混入其中了。
*
*
焚昼森林。
象牙白的祭坛内,几根已修缮好的石柱中央,森林领主的类人化形重新凝聚,落于黑土之上。
她微侧过头,将银白色的长发拢在耳后,目光穿过空间,落在领地内的一只只诡异身上。
很好。
都是典型的陆地鬼怪呢。
她思索了片刻,直接去找到了刚刚结束工作的稻草人,让它报了几个和海有关的副本坐标出来。
越来越恐怖的晋升速度和实力差距下,稻草人没有权力、也彻底不敢过问领主的安排,毫不犹豫就把做过生意的这些副本坐标报了出去。
倒是辅助系统难得上线了一次。
或许是因为它根本起不到什么作用——这位新生领主的晋升速度,恐怖到根本让系统想不起来,她对比起来其他副本的领主,其实就和一个孩童没什么区别——所以它也很少出现在领主面前干扰她的决定。
【您想做什么?】
它有些好奇地问道。
【我在想,生活在海边——或者是海里的诡异,会是什么样的呢?】
银发领主回答道。
她的力量善于隐匿,难以被其他存在察觉异样,所以也就容易隐藏自身的特殊,接近完美地变形为另一种模样来。
事实上,改变形貌,又或者是欺瞒其他生物的感官,这是大部分诡异都能做到的事,但能做到什么程度,就另当别论了。
稻草人身后是她在做依仗,造访的副本等级自然也根据她的实力来,她逛这些地方就跟逛后花园一样。
不过以防留下什么蛛丝马迹,让海上那位察觉到不对,她并没有多做其他事,只是在考虑好了进入海域要披的皮后,就再次进入了现实中。
攻略行动的具体开始时间是保密的,但鹿栖觉得自己应该不算晚,她的行动并没有花多少时间。将身体半实体化一路向南赶,再蹭点交通工具,很快,她就抵达了沿海地区。
海岸边向来是比较热闹的,可因为鬼蜮扩张的事情,很多人都在计划北迁或者暂时闭门不出,所以哪怕天气不错,沙滩上的人也没几个,也更不会注意到,这里突然出现了一个新的身影。
鹿栖在岸边站定,抬起双眼,朝南看去。
有那么一瞬间,那双黑色的眼睛变得更暗,如同被漆黑的浓雾笼罩,有黑土与淤泥缓慢翻滚,仿佛即将从中满溢而出。
……她看到了。
原来那座鬼蜮的中央,是一艘邮轮啊。
第128章 蓝环章鱼(二合一)……
鹿栖的身体在下潜。
海水将她的身躯包裹,如同某种柔和的托举,让她得以没有任何困难地前往更深的地方。
……她都忘记了,原来她领地里唯一一个并非完全的陆地鬼怪的诡异,是她自己。
在她刚成为领主时,出现的显著的非人特征里,不只有头顶的鹿角,还有身上散落的白鳞。
不过和深海生物比起来,她的画风还是有些不同的,要完美混入其中,可不能太过于显眼——当然也不能太过于恶心。虽然成为非人类后鹿栖自有一套自己的审美标准,可过去当人类的那十几年显然还是对审美有一些影响的。
随着她距离陆地越来越远,她在现实中化形好的身体,开始悄无声息地发生某种改变。更多的灵异力量涌入进伴身鬼蜮这样一个小小的空间之中,开始如同塑造柔软的泥土那样,将人类外表的诡异的骨血不断重塑。
水流一次一次地带着她前行。她就像成为了深海里最基本元素的一部分,路过她身侧的鱼群也没有任何反应。属于人类少女的苍白的肤色,开始逐渐变得透明。
这片海域早就没有了其他船只,越往中心去,灵异力量的浓度便越高。原本晴朗的天气逐渐被乌云遮盖,顷刻之间便下起了暴雨,电闪雷鸣。
似乎自从海上鬼蜮成型之后,这片海域的天气变化就越发无常且极端,从海洋中捕捞出的生物也越发诡异奇怪,频频登上热搜,甚至后面人们都已经见怪不怪了。
在这种情况下,想要遏制鬼蜮扩张的人类,该怎么进入副本中心呢?
鹿栖有些好奇,但这并不是她需要考虑的事。
因为她已经穿过了重重力量波动与筛查,抵达了这片海域的最深处。
暴风雨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了,此时海面上平静得可怕。鹿栖从海平面下探出头,明媚的日光便照射在了她的面庞上,给冰冷的身躯带来一丝丝暖意。
她第一次以这种奇妙的视角观察这片风平浪静的大海,不过在海平面之下,恐怕远远不如眼前的美景这样安宁。
哪怕收拢了力量,变换了形貌,她也能无比敏锐地注意到,在平静的海面下方,藏着的那些东西。
她并没有刻意隐藏自己的行迹,所以此时,它们应该都注意到了她的存在。
很快,海水中传来异样的波动,一个黑色的阴影在水面下划过,最后倏地冒出头,出现在她面前,带着些好奇与警惕打量她。
“新来的?”
它问道。
这道声音实在是美妙极了,完全不像是深海里的生物能够发出的音色,悦耳到甚至足以令人恍惚,就像是比起“交流”,它的功能更偏向于“引诱”一样。
而和声音比起来,这只生物的外形就不是那么美好了。它的皮肤上布满了鳞片,是一种水草一般的深绿色;身体大部分都是鱼类的特征,却出现了肖似人类的双臂,和一张肖似鱼类的人脸,眼球圆而有些向外突起,耳朵的地方则是鱼鳍的形状。这种怪物特征为主导,却又有某一部分十分类人的鬼怪,往往能在打照面的那一瞬间,就给人类带来不小的冲击。
鹿栖没有露出任何有异于深海生物的审美,只是歪了下头,潜进水里,没有说话,目光也从它身上移开,看向远处的那只巨大邮轮。
而鱼人依旧在观察着她,甚至在水里绕圈360度地看,然后才在她面前停下,问道:
“你——是只蓝环章鱼?”
话音落下,一直只是微笑的美丽诡异眨了下眼睛,终于重新把视线落在了它的身上。
她再次随着水流浮出水面——在太阳的
照射下,她的上半个身躯,那种鲜艳的、夺人心魄的美丽,终于完整地展现出来。
这位海妖的身上并没有坚硬的鳞片护身。柔软的血肉就这么暴露在外,呈现出一种半透明的、白水晶一般的质感。她的面庞比起海鱼更像人类,五官恰到好处地分布着,漆黑的长发沾了水,湿漉漉地贴在那张晶莹如玉的面颊上,似乎在某些角度,拥有靛蓝色的偏光。除了可疑的皮肤质感,便只有那异样的微笑神情,显出几分极为浓烈的非人感。
可仅仅如此,还称不上是“鲜艳”。
观察她的鱼怪谨慎地后退了些许,仿佛在忌惮什么一样。
——因为在眼前这只诡异的手臂上,脖颈上,在仅仅足以蔽体的不知何种材质的衣衫后面,那些每一寸柔软而半透明的皮肤上——全都布满了美丽的、蓝色的环状纹路。
它们鲜艳夺目,如同被海水洗过的蓝色宝石,一圈一圈地镶嵌在她的皮肤里,在太阳下,哪怕是海水中,也闪着晶莹而极为惑人的光。
而在那上半身极为肖似人类的身躯下面,却是完全没有任何人类特征的,完全的半透明章鱼触手,只有表面如出一辙的蓝环,才能将其与海面上这位美丽的海妖联系起来。
“你…好。”
海妖微笑着,轻柔地开口说道。
眼睛就没从她身上移开过的深海诡异更加好奇了,甚至在此期间,又有一些诡异从深海里游了上来,在周围观察着她。
随着鬼蜮扩张,各种类型的海中生物都或多或少发生了变异,成为了某种诡异,可这只鱼怪,还从没见过生出了意识,还生长出类人特征的蓝环章鱼。
“你会说话?”
它又问道,语气里不带有恶意。
这座鬼蜮存在了多久,最早变成深海诡异的它们也就存在并不断进化了多久。并且出于某种捕猎的手段,它们早已学会了不少人类的语言、观念和审美方式,而这只小章鱼看起来似乎是新生的,却会说话,难不成是已经遇到过人类,捕食过了?
“会说话。”小蓝环点了点头。
鱼怪高兴起来。
它又围着新孩子转了两圈,越看越觉得她比起大部分鱼怪来说是如此的柔软,哪怕是加上那些触手,也只有小小一团。而且听说蓝环章鱼的性格比较胆小怯懦,在异变后会不会依旧这样它不清楚,但这只小蓝环看起来确实非常安静,也有些腼腆的样子。
和大部分深海诡异都有些不同。
但它不会忽视和鲜艳的外表共存的是绝对致命的毒素,在越发满意这只新同类后,它发出邀请:“要不要和我们一起捕食?这也是为那位大人工作,运气好的话,那位大人也满意你,你还会变得更强。”
这已经是足够善意的举动,毕竟哪怕是同一个副本的诡异,为了争抢食物也会往往大打出手,互相残杀。不过,也有可能这是片有大鬼坐镇的鬼蜮的缘故。
当效忠的对象是同一个目标,争抢猎物带来的仇视,当然也就可以往后排一排了。
“捕食?”鹿栖问道:“这里还会有人类吗?”
“当然有了,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有,我们只用等着就行。跟上来,我带你去更近些的地方。”
说完,它甩了下尾巴,朝着更深处游去。
鹿栖从善如流地跟上,在一旁好奇看着的其他鱼怪们也重新潜入水中,和它们一起往靠近那艘巨大邮轮的方向游去。
邮轮吃水很深,而在没入水下的部分,和暴露在水上的样子截然不同。
如果说海面上的那艘邮轮看起来十分崭新美丽,就像是没有任何问题,刚刚出海的豪华邮轮一样,那藏在海面下的这部分,就完全可以作为恐怖片取材场地了。
鹿栖的目光从那些黏在船壁上的壳类和海星上扫过,跟着鱼怪从一扇打开的门里钻了进去。
明明在恐怖的水压下,海水应该瞬着这扇打开的门疯狂往里灌入,可在进入门中后,里面的海水却只到腰线,就像是被某种力量遏制着一样。
在进入船体中后,鹿栖也越发清晰地感受到了鬼蜮中心庞大而浓度极高的灵异力量。
由于这座鬼蜮经营的时间更长,这种力量浓度,比她现在在现实里能调动的要高出不少。
毕竟是资历更深的大鬼的地盘,果然不能太莽撞行事呢。
鹿栖正漫不经心地思考着,周围的鱼怪们就坐在底部的船舱里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了起来,俨然已经把她当成了自己人,完全没有避着她的意思。
“下一轮的人什么时候来?我好饿啊,好久没吃肉了。”
“我也是,一想到又能饱餐一顿,我就流口水。”
“希望多来几个傻子,咕噜噜。”
说着说着,它们话题来到了鹿栖身上。
“小蓝环应该还没怎么吃过肉。”
“我还没在附近见过蓝环章鱼,原来异变后长这样。”
“蓝环章鱼有剧毒,应该是靠剧毒捕猎吧?”
听到这里,鹿栖张开嘴,为它们展示自己一口雪白尖锐的鲨鱼牙,示意自己有利爪尖牙,就算不依靠毒素也能狩猎。
展示完后,她重新抿起唇,浅浅笑了一下,刚刚瞬间显露的血腥残暴就又转瞬之间消失,重新带上了一点腼腆。
鱼怪们为这种变化惊叹不已,甚至夸上她天赋异禀了。
鹿栖旁听了一会儿,就理解了它们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这片鬼蜮中鱼怪的狩猎方式,比起说是“海怪”,应该更类似于传说中的“海妖”。
海妖用歌声与容貌蛊惑人心,虽然它们在这两样里只占据了一个声音,可别忘了,大部分诡异都拥有某种变换形貌,又或者是效果相差无几的、蒙蔽其他生物感官的能力。眼前的这些海妖拥有的便是前者,而且更为高级。
因为它们不只是将自己的样貌变成另一种形态,用以伪装成同伴欺骗人类,而是能近乎本能地,在猎物的面前,展现出最合适的,最容易令猎物动摇的形态来。
所以鹿栖的外形,和腼腆的、隐藏凶性的表现,在它们眼中真的算是天赋异禀。虽然它们的审美和人类不同,但能吃上肉就是好的,鹿栖这样的外表,如果在合适的环境下只露上半身,就是很有可能吃到肉的那种。
鹿栖:。
其实她对此持中立态度。
鱼怪们对人类显然还是不够了解,只觉得她已经很类人了,但实际上是她和人类打个照面,人类估计都要掉头就跑的程度。
蓝环章鱼本身就已经很可怕了,更别说是真正意义上有头有脸的蓝环章鱼。
她也确实没想到,这片海域的诡异是这么捕猎的。她虽然能捏造外形,但却没办法把它们的能力也一同模仿过来,也就是说,在鱼怪努力冲业绩的时候,她只能在里面浑水摸鱼干瞪眼。
哎呀,不过就算不干活也没什么的吧?诡异们在猎食的时候,可都是巴不得没有竞争者的。她也只是要混入其中,再看能不能找机会推波助
澜一下而已,可半点也不喜欢人类的血肉。
腼腆的小蓝环眨了下眼睛,已经准备好持之以恒地浑水摸鱼了,鱼怪们之间的交流又跳转到了新的话题上:
“小蓝环说不定会被主人带到身边养着。”
鹿栖:ovo?
“真的有这个可能,你确实很漂亮。”另一只鱼怪说,它口中的漂亮并不是指鹿栖肖似人类的上半身,而是她皮肤上隐隐闪光的蓝环。
“那位大人一定会很喜欢你,你这次可要好好表现。”最初观察她的那只鱼怪说道。
鹿栖缓慢地眨了下眼睛。
“好哦。”她回答道。
不会引起同等级大鬼的注意,那当然最好不过,反正她接下来都会安静地摸鱼。如果确实引起了关注,她也有些好奇,这位同类是否能发觉她身份的不对。
在没有人类抵达船上的时候,这些鱼怪们颇为无所事事,没事就在海域里游荡,捕猎一些没有神智的鱼虾吃。不过涉及到食物,就没有诡异再拥有分享互助的美德了,每次只要鹿栖见到它们,它们都已经是完全把猎物吞进肚子里的状态了。
鹿栖十分乐意它们继续保持下去。毕竟她对这种活动没有一点兴趣。
在鱼怪猎食的时候,她便试图向上走。触手用习惯了倒是也挺方便,起码移动速度比拎着两条腿步行快了不少。只不过,海底诡异的移动范围似乎只止于船舱的最底层,再往上,就会有屏障拦截了。
是不能离开海水中吗?还是被要求不能继续上船?
又或者……只是时间还没到?
取材时去的那几个副本,她都只是把诡异的外形看了一遍,因此这算是她第一次接触邮轮副本,难免更加好奇。
时间一点点地过去,鹿栖并没有等待很久,在把能探索的区域探了个遍,甚至这座鬼蜮都利用鱼怪们了解了个七七八八后,终于有人类的气息,进入了鬼蜮的中心。
鹿栖和其他诡异一样悬在海底,看着那艘捕鱼船朝着邮轮逐渐靠近。
*
*
鬼蜮的危险性,主要在于污染和无法预测的诡异的攻击,而不是只要靠近就会被卷进副本里,因此哪怕一个副本需要的玩家并不多,调查局这次行动也出动了不少人。
“马上就要靠近鬼蜮中心了,不知道能不能进入最核心的那个副本。”拿着特殊道具看向远处的男人说道。
“保佑一切顺利吧。已经有两艘船失去了联系。”另一个人叹了口气。
“这次行动的船上都带有隐蔽气息的道具,中途应该不会出什么事。”
说完,男人放下道具,朝甲板后面看了一眼。
安静坐在船舷,并没有参与讨论的青年正低着头,缓慢地擦拭着自己的袖剑。日光照射在袖剑上,反射出锃亮而刺眼的光。
男人给身旁的同伴打眼色:他保持这样的状态多久了?
现在这世道,独狼确实不少见,但问题是他对同行的青年有所了解,知道对方哪怕喜欢独自行动,可待人的方式和身上的气质,都绝不会这么……冰冷阴沉。
小队分好后,都没什么人敢上去跟他说话。
一身利落劲装的女人摇摇头,示意她也不太清楚。
可能了解情况的差不多级别的玩家,又分在其他小队里,自然也就没人解惑。
突然,黑发青年的动作停下,抬起头看向前方,平静地说道:“注意警戒。我们进副本了。”
话音落下,船头的几人立刻重新拿起道具,往远处看去。
原本一无所有的海面上,竟然不知何时,突然出现了一艘巨大的、豪华的邮轮。
与此同时,进入副本的提示,同时响起。
“那就是鬼蜮中心的载体?”女人呢喃道。
此时她也注意到了陡升的诡异气息浓度。
几人对视一眼,发现目标略有些激动的同时,也打起了十二万分的警惕。在进入这片区域后,恐怕隐藏气息的道具就不再管用了,他们小心地行驶着船只靠近邮轮,好在顺利地登了上去。
邮轮上是有“人”的。
几乎在他们登船的同时,一个穿着白色套装的侍者就出现在了他们身侧。
“您需要什么帮助吗?”侍者扬起微笑,问道。
“这片海域太奇怪了,我们失去了方向和求助信号,船也没油了……”
一个想留下,一个想要他们留下,双方几乎是一拍即合。侍者装模作样地请示了一下,然后立刻表示他们可以待在船上游玩,到时和邮轮一同回归陆地。
而上船的四个人则被安排了单人房间,由于是一同上船,他们的房间就挨在一起,同处于第九层。
几人进入房间后,都没有急着出门,第一时间搜查起了屋内,果然片刻后,就有新的脚步声出现在了门外。
这种副本的玩家人数,果然不会只有四个。
就这么陆陆续续一直有新的玩家登船,直到海面染上金黄,侍者才笑着说邮轮承载人数已经达到上限,各位旅客的旅行将正式开启。
等他离开后,玩家们统计了一下人数,才发现这次副本里的玩家数量,竟然有三十七人之多。
而其中调查局攻略组的玩家,只占了四分之一左右。
“这座鬼蜮果然不仅仅是从海面上拉人进副本的。”
男人啧了一声,往后方看去。将有些杂乱的情况尽收眼底的黑发青年注意到他的视线,朝他点了下头,便独自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这里。
男人会意,主动站了出来,表明自己的身份,和同伴一起开始维护秩序。
…
在邮轮再度热闹起来的同时,海平面之下也暗流涌动了起来。
鱼怪们兴奋地在船体附近穿梭,坚硬的鳞片偶尔闪出一瞬反光。
“已经开始了。”它们对鹿栖说道,随后便尾巴一甩,潜伏在了靠近海平面的地方。
邮轮很大,足够鱼怪们四散开来捕食,谁也不和谁争抢。
不过介于鹿栖是新生诡异,似乎又很是腼腆,在她跟了上去后,准备捕食的鱼怪并没有警告她远离,而是迅速挑选好了自己的目标,开始变换形态。
海面下的鹿栖微微一愣。
这个变形后的模样……
此时,日头正好即将落下,时间已至黄昏。
第三层走廊上的门被打开,一身黑衣的青年独自走了出来,目光扫过平静的海面,又落于下层平台上正享受着美景的“旅客”们周围,观察着这座邮轮大致的情形。
他沿着走廊缓慢步行,脑海中有了印象后,便准备收回视线,余光却突然注意到,在正下方的海面上,有一个身影,悄然浮出了水面。
他下意识瞬间锁定目标,垂下眼往下方看去,却在视线聚焦的那一刻,放在栏杆上的手,骤然收紧。
在海面上——黄昏之时那波光粼粼的海面上。
有着漆黑长发的少女自海水中浮起。
‘她’仰起头来,弯起那双无比熟悉的、漂亮的眼睛,欣喜地微微笑着,
一如既往般地看向他。
昏黄的光线落在她的身上,将她的身影映照得,仿若某种再一次浮现在眼前的幻象。
“到水下来……到我这里来。”
她轻轻偏头,朝他伸出双手——是迎接的动作,预备着拥抱某人一般的动作。
“……可以吗?”
她说。
“我好想你。”
第129章 蓝环2
“我好想你。”
海面仿佛突然安静下来。
幻化了形态的诡异维持着张开双臂的动作,看着邮轮上方的人类,几乎是话音落下那一刻,就开始等待一块新鲜的血肉跳下水来。
它并没有注意自己此时化形成了何种模样。
野兽捕猎的手段大多都是本能,就像那些可以变色的生物一样,为自己披一层合适的人皮这件事,根本就不需要经过大脑。
这可是它们用来捕猎的技术。
不仅是外形,就连大致的神情,它们也能够短暂模仿出来,分量越重,它们就能模仿得越像。
跳下来吧,跳下来吧。
——你真的很思念她,不是吗?
所有的念头在脑海里转过只用了一瞬,鱼怪看到邮轮上的人类沉默地直起了身。它顿时兴奋起来,想往前再游一段距离,却突然发现,这个人类想要做的,似乎并不如它所想的那样,在一通痛哭流涕之后,果断地投入大海,葬身鱼腹。
海风扬起青年额前的碎发,遮挡住了他的大半表情,可越发靠近的鱼怪,却从空隙之中,捕捉到了他的眼睛。
漆黑的、冰冷彻骨的眼睛。
它心中瞬间警铃大作,本能地想要遁回海里,邮轮上那个人类的手里却不知何时取出一把长弓,没有任何犹豫地反手拉弓,尖锐的箭矢便流星一般直坠向它的头颅!
箭尖的冷铁反射出一瞬刺目的光,瞬间便出现在它两眼之间——这是分毫不差、直冲眉心的箭!
它发出一声尖啸,拼尽全力在被射中之前遁入水里,海水为箭矢增添了阻力,可却像是根本没有减缓它的速度一样,雷击般瞬间刺穿鱼怪眉心!
鱼怪痛苦地在海平面之下扭动身体,哪怕有鳞甲的防护,箭矢也深深没入了其中。它一边用尖锐的声音咒骂着,一边颤抖着拔。出贯穿头颅的箭矢,将其恶狠狠地扔进海洋深处。
还好它有两套主要器官维持活性,不然还真被这个人类……!
“……铁石心肠!铁石心肠!!”
它不是没遇到过意志力足够强,能够摆脱诡异外形与声音的引诱的,但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类能毫不犹豫地动手——他怎么下得去手?怎么下得去手??
气急败坏地又转了几个圈后,鱼怪猛然意识到,这场盛大的滑铁卢还有新鱼旁观。
它下意识看向那只蓝环,想警告她两句,却发现那只蓝环的目光,似乎从一开始,就一直安静地落在它的身上。
那双在海水之后,变得黑沉而略有些模糊的美丽眼瞳,正不带任何情绪地,悄无声息地看着它。
不知为什么,它突然感受到一丝错觉般的毛骨悚然。
“蓝环。”
鱼怪忍不住打破沉寂。
“……嗯?”
好像才注意到它是个活物一般,蓝环发出一声很轻的上扬尾音。
美丽的同类微微偏了下头,虹膜似乎极为轻微地动了一下,脸上露出一如往常的、只是微笑着的神情来。明明这样的笑容,和先前并无什么不同,可在那一瞬间,那种腼腆甚至怯懦的气质转瞬即逝,竟然变得……有些神秘起来。
“你怎么了?”鱼怪犹疑地问道。
蓝环眨了下眼睛:“我只是在想刚才的事情。”
说着,她靠近过来,脸上的神色,竟然极为自然地发生了转变。
冰冷而尖锐的指尖,抚过它尚未完全褪去化形的、属于人类的眉骨,她露出一个笑容。
感到不适想要后退的鱼怪,就这么顿在了原处。
它无法不去在意那个笑容——那个身体本能似乎还记得的、熟悉的笑容。她的双眼轻柔地弯起,脸上的每一个五官,都组成一个恰到好处的、没有任何攻击性的微笑来,甜蜜得仿佛一张罗网——
尖锐的危险直觉猛地爆发,鱼怪本能地一甩尾巴,急急退了几米之远,才惊疑不定地看着她。
黑色长发的海妖抬起头,依旧带着微笑,似乎不解它为什么是这种反应。
这次鱼怪看清楚了。
在那张看似完美的笑脸的边边角角,每一个令它直觉感到有些违和的地方,越看之下,竟越发虚假。
就像平时注意不到的,在那美丽的外表下藏着的利齿一样。
“确实有什么地方不对劲,是吗?”
她腼腆地说道:“或许问题出在这里呢。”
差之毫厘,谬之千里呀。
鱼怪似乎觉得她不太正常,又离她远了点,盯了她几秒,说道:“这个猎物我可以让出来。”
这句话落下,这群深海的诡异,大概就会形成这样一种共识,不会再抢夺有主的猎物,而在猎物被处理之前,她也别想再参与其他的猎食中去。
小蓝环乖巧地点了下头。
鱼怪又警惕地看了眼她身上的蓝色环状纹路,恢复原样的身形,飞快消失在海洋深处。
在它的身体完全隐没在视野中后,黑发海妖敛起了那种虚假的、刻意营造出的完美笑容,那种腼腆而轻柔的神情,比潮水褪去得更快。
她在海面之下抬起头,看向邮轮上的人类。
从此刻开始,已经成为她独有的猎物的人类,仍站沉默地在原处。
走廊上的门再次被打开,又一名人类进来,似乎注意到了他的神情,连忙问道:“出什么事了吗?”
“……没事。”
黑发青年这才从栏杆上收回冰凉的手。
他回过头,返回了船舱内,用平静到几乎毫无情绪的声音,开自己的玩笑。
“只是我的运气,果然还是一如既往。”
……
邮轮这一侧的走廊恢复了安静。海中的蓝环听到这句话,倒是认同地点了点头。
片刻后,她沉入海中,回到最底层的船舱内,扫了一眼,就看到有两只鱼怪正在争夺一具残肢,场面一时之间极为血腥。
看样子是已经有人中招了。
鹿栖平静地移开视线。
这次副本里来的玩家不少,而且看样子很多都是没什么能力和经验的人。像这种鬼蜮,基本都可以选择从哪里拉人,根本不遵循什么等级规律,哪怕是什么也不懂的纯新人,也有可能被拉进这里。
所以鬼蜮的危害性,是极大的。
也因此,鱼怪们大概可以时刻找机会饱餐一顿。
看到她回来,其中一只鱼怪看了一眼她干干净净的状态,问:“你没吃到肉吗,小蓝环?”
鹿栖摇了摇头,露出苦恼的神情,说道:“没有呢。这样的捕猎方式好被动——只能在海里等着猎物跳下来吗?”
话音落下,无所事事的鬼怪们都看向她,等待着她的下一句话。
鹿栖轻轻问道:“我们不可以进入船上吗?”
进入船上?
鱼怪们对视一眼,并没有怀疑她的意图,只是解释道:“你是新来的,不明白也正常。现在还没有到时间,那里的门就不会打开,我们过不去的。”
诡异不能随便杀人。
哪怕鬼蜮里的诡异,限制已经小了很多,也不能直接上船大开杀戒,必须得等到某一个时间点的到来,邮轮才会变成怪物的狂欢。
那时它们还能再长出一双腿来,用以在地面上活动,能够吃到多少肉,各凭本事。
等到夜幕降临,鱼怪又开始期待新一轮的狩猎。可这次它们什么也没捞到,船上的玩家似乎都被谁镇住了,老老实实地让干嘛干嘛,连邮轮的边都不带靠近的,听到诡异的声音更是直接捂住耳朵掉头就跑。
一个晚上下来,鱼怪们窝了一肚子的火,只能恶狠狠地诅咒船上的其他诡异也
捞不到肉吃。
“这次来的虽然有很多傻子,但好像也有几个聪明人。”其中一只鱼怪抱怨道:“真麻烦!他们独善其身不就好了,管什么别的人死活?”
反正诡异是理解不了的。它们为了口吃的能打得头破血流,如果再遇到危险,更是会毫不犹豫地舍弃身旁的同类,独自遁逃。
“没关系,人类很多,他们救不了所有人。”资历最深的那只鱼怪舔了舔唇角,露出贪婪的神色。
……真期待禁制被解除的那一天的到来。
在它们骂骂咧咧的时候,鹿栖已经悄然离开了底层船舱,来到邮轮船壁旁。
鱼怪们没办法顺利地上船,也不敢违背规则,便在时间到来之前都只能窝在最底层船舱里,而且它们的鱼尾,也不适合在没有水的地方行动。
可她却不同。
就算从另一方面考虑,章鱼可比没有腿的普通鱼类好爬行得多。
她悄无声息地顺着船壁向上移动,柔软的触手延伸出去,却比钢索都要强韧。足够隐蔽的力量将她整个人笼罩其中,直到第九层,也没有任何存在发现她的踪迹,反而让她发现了不少趁着夜晚做些小动作的同类们。
循着记忆,鹿栖来到位于九楼的某一个套间内,想了想,再度压低了藏匿的深度。
也是在这个时候,她才意识到,她竟然记得黑发青年的呼吸频率,得以随着他呼吸的节奏,与心脏的跳动,找到他此时的位置。
他并没有睡着。
拥有人的上半身,下半身却衔接着章鱼触手的黑发少女微微偏头,轻轻把一根最细小的触手探进房间,顺着墙壁的边缘徐徐前行。触手上的蓝环微微一闪,就像一只睁开的眼睛,房间内的一切便映入眼帘。
……哎呀,都入睡了,还穿什么衣服嘛。
海妖颇为遗憾地叹了口气,安静地观察起猎物的一举一动。
猎物双眼闭合,看似安睡,却很清醒。
或者说,很多玩家都没有睡着。
说是一个人一间套房,可房间的隔音却并不好,隔壁房间的人应该是遇到了什么,发出了很大一声动静,不过看后续发出的声音,应该没有什么太大问题。
黑发青年睁开眼睛。
他随意披上外衣下床,并没有开灯,在一片黑暗里平稳地来到桌前,给自己倒了一杯冷水。
窗帘是很薄一层,有月光透过其中隐隐地落进来。他的视线并未因此转移一分一毫,余光中,在那片银色的地面上,却不知何时,安静地出现了一个半透明的身影。
“喝冷水,不会不舒服的吗?”
他听到那个身影问道。
他并没有做出回复,同样也没有开灯,而是将杯中的水一饮而尽后,重新回到床上。
只消闭上眼,再睁开,月色里的人影,就会消失得一干二净。
他的视线转移向空无一物的窗前,沉默了半响。
又是幻觉,他想。
前不久还只有一道虚幻的影子,可现在他却能嗅到熟悉的潮湿冷意,与海面上不曾有的林间花香与湿润的泥土交织的气息。他甚至有那么一瞬,以为她真的存在。
可惜这种好运,他向来是遇不上的。倒不如说是一种不幸。他将看到越发真实的她,但也将越发清晰地意识到,那一切都只是幻象而已。
张肆远重新闭上眼睛。
他又想起,幻觉持续时间最长的一次,是刚同意了调查局的攻略行动后。在晴朗的夜晚,和记忆里分毫不差的黑发少女出现在他的窗台上,好奇地问道:“为什么还不休息呢?已经很晚了。”
见他似乎没有任何反应,访客轻盈地落在地面上,上前几步。
他的睫毛一颤——他应该早在那里铺好地毯的,屋内没有打开供暖,夜间的地板一定很冰。
“为什么不理我呢?”
黑发少女靠近了一些,声音里带上漫不经心,而又浮于表面的苦恼来。
……
混沌的思绪绞在一起,不得安宁,张肆远再次睁开眼睛。
左右睡不着,他索性直接披好衣服,离开房间,进入外面的走廊上。
这座邮轮里并没有夜晚不能出门的铁律,他一路来到最下层的平台,等待新的麻烦找上门来。
该说不说,不幸的唯一一个好处,可能就是更容易遇到能够推进线索的事件。只要能够一个个解决那些麻烦,副本就会顺理成章地被破解。
又或者——他的视线扫过看似平静的海面,指尖摩挲了一下挂在手臂上的小巧银弓吊坠。
他也可以再杀死几只擅自顶着她面容的畜牲。
几乎在他这样的念头落下的下一秒,海面下似乎传来了些动静。
今晚的月色十分明亮,张肆远垂下眼,坐在平台边安静地等待着,敏锐地察觉到有莹莹闪光的蓝色,从水面下一闪而过。
指腹几乎瞬间抵住武器,袖剑也已在出鞘边缘,指根操纵袖剑的银色指环在月光下刺目地闪烁,他冷淡地抬起双眼。
然后骤然撞进一双映照出一轮圆月的、水洗过般的眼中。
有潮湿的水汽——雾一般冰凉朦胧的水汽,扑面而来。
平台与海面距离并不远,足以水中的生物伸手便够到平台的边缘。那双美丽眼睛的主人,便借助这样的力道自海水中倏然撑起身体——在那一瞬间,鼻尖几乎与黑发青年的面庞只余分毫距离。
湿漉漉的漆黑长发紧贴在她的皮肤上,数不清的水珠顺着她的身体往下滑,落入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与深不见底的海洋里。
极端的、夺人心魄的,对视觉的绝对冲击。
这一秒仿佛突然被拉得很长,美丽生物的身形在最顶点微微滞空。
但她很快就弯曲手臂,大半身体重新没入海中,将下巴轻轻放进仍搁在平台上的臂弯里,另一只手却抬起,漫不经心地向他伸去,水珠顺着手臂滑落,指尖的水渍也沾湿了他的衣角。
她仿若未觉,只是微微侧首,自下而上地抬起眼睛,自然而然地露出不具有分毫攻击性的神情,笑盈盈地、无辜地质问道:
“你不思念我吗?”
……
张肆远呼吸微停。
他几乎有一瞬间的耳鸣。
哪怕他注意到朝他伸出的那只手的骨节,对人类女孩来说似乎过分尖锐与纤细,在漆黑的海面下,幽蓝色的环状纹路若隐若现地随着海波闪烁。
明明他早已注意到这些无比拙劣的伪装,可他还是无法控制地停在原地,如一尊雕塑般难以动弹,无数副本里锤炼过的意志不堪一击。
他心神巨震,平稳的呼吸被打乱,仿佛在喉间尝到铁锈的气味。
这明明不是她。他从未有哪一刻,有如现在这般,痛恨自己。
第130章 蓝环3
今晚的月色冰冷如刀。
而黑发诡异的体温,却比深夜的海水更凉。
哪怕和她并没有分毫接触,那种阴冷也缓慢侵袭过来,带着潮湿到几乎能凝结为露的水汽,附着在每一寸裸露在外的皮肤上。
……就好像,以另一种方式,肌肤相触了一样。
黑发青年唇线绷紧,眼睫垂下,表情并未有什么明显的变化,看上去沉默而不动声色,面对如此诡丽的一幕,却半点不为所动,完全是描述中的“铁石心肠”。
鹿栖侧头抬起眼眸时,却看到他的视线略微涣散,手腕青筋根根绷紧,听到在人类温热的胸膛里,那颗打乱了跳动节奏的心脏。
还有那在某一瞬,偶尔出现的,终于落在实处,落在她身上的短暂目光。
就像是两种不同的念头,在他的思绪里疯狂拉扯碰撞,于是在偶尔破出重围的那一秒,从他的眼瞳深处,便流露出可怕的、粘稠的,宛如多次失去心爱之物的猎犬撕咬目标一样的目光。
……哎呀。
感到很痛苦吗…?
黑发诡异的双眼轻轻弯起。
她微不可查地再次上浮了一寸——仅仅一寸,原本伸出的手自然放下,搭在平台边缘,像是随意而为,可位置却又像是控制好了一样,就落在离人类青年的指尖,只有分毫距离的地方。
可那只细长的手上沾染的水汽,却不由分说地沾湿那片平台,朝着实际上并没有触碰到的黑发青年指尖,飞快蔓延过去。
他的瞳孔几乎当即微微一缩,高度的敏锐让他瞬间捕捉到异样的来源,在发现手边的情况时,鹿栖耳边的属于人类的呼吸声,甚至静悄悄地消失了片刻。
她注意到他沉默地看着实际上并没有相触的手指,几乎本能地想抽手——手背上的筋络都为此而抽动了一瞬,可身体偏偏一动不动,就连指根那用来启动袖剑的指环,也成了摆设一样。
……这不是非常可爱吗?
是一种在那张冷静的面容上,理智在被摧毁边缘的漂亮。
她甚至察觉到自己冰冷的心脏也跟着颤动了一秒,因为一个不妙的、突然在脑海中一闪而过的邪念——
一个她虽然变得越发恶劣,可直到如今,却是第一次出现的邪念。
闪烁着蓝环的触手不知何时从海面下蔓延到平台上,从四面八方悄无声息地爬向人类青年的方向,就像是蜘蛛伸向食物的矛。
“……我突然有些饿了。”
黑发诡异轻轻说道,尖锐整齐的利齿,在鲜红唇瓣后一闪而过。
仿佛有暗流逐渐涌动,尖锐的危险气息不断攀升。
可就在鲜艳的蓝环触手即将攀上人类的衣角时,海妖眨了下眼睛,将手向前移动了些许,指腹不再控制折磨人一样的些微距离,越过水汽搭建的桥梁,实打实地落在了青年的指节上。
那些触手悄然停了下来。
黑发诡异随意地拉起他的手指晃了晃,稍不留神就会刺伤人的指尖划过他的掌心。
在这样随时都在见血边缘的触碰里,她重新抬起头,可怜地问道:“可以为我
带点吃的过来吗?我一整天都没有进食了。”
“……”
“好。”
张肆远垂下眼睛,说道。
他的心正在腐蚀,但他的身体好像完全察觉不到,有着熟悉面庞的海妖一句轻飘飘的询问,都好像牵引着他思维的命令一样。
他甚至本能地不想从她面前收回手,明明此时这种处境简直就像在刀山前行,她随时可以切断他的动脉,再让他的手腕浸泡在冷水之中。
可在感受到那冰凉的触感时,他竟然感到一丝混沌的安宁,将他的痛苦稍稍抚平。
张肆远甚至都怀疑他前二十多年对自己的认知不够清晰,比如他并不如其他人所说的那样人格健全心理健康,而是患有什么斯德哥尔摩之类的疾病。
不然他的身躯怎会对这种痛苦甘之如饴?
在黑发海妖的注视中,他终于抽回自己的手,站起身来,往回走去,逐渐离开这个狭小的平台。在即将走过一个转弯时,他无法自控地回头,朝身后看了一眼。
像是有某种焦虑不安突然被抹去。
她还在那里。
他回过头,闭了闭眼,最终又无可奈何地睁开,回到套房打开自己的背包。背包里大多是可以快速补充体力的药剂,他只从里面找到两块巧克力。
他盯着为数不多的两块巧克力沉思片刻。
对门是此次一同过来的男玩家钱归。今晚动静太多,钱归惊醒几次,刚想再度入睡,就传来了房门被敲响的声音。
他精神一振,寻思折腾一晚上终于轮到他了,刚打起十二分的警惕,就听到门外传来约定好的有节奏的叩击声。
……等下?
他茫然地来到门前,准备好道具,试探性地把门打开一条缝。
然后便看到除非必要,这一路上都无比沉默,根本不和人主动交流的黑发青年,就安静地站在门外,身上还有几处被沾湿,透出一种还未消散的水汽。
“有什么事吗?”
钱归警惕地问道,对门外的人是鬼怪假扮的怀疑更深了。
下一秒,他看到张肆远微微顿了下,随后无比自然地问道:“你有带吃的吗?”
钱归:“?”
他不由自主地愣了一下,满脸迷惑。
你大晚上来问这个?
张肆远似乎又沉默了一秒。
他说:“我饿了。”
钱归:“……”
……行。
他再三确认身份,关上门,从背包里拿出两包压缩饼干,又从门缝里递给张肆远后,一头雾水地锁门重新睡去了。
黑发青年把巧克力和饼干妥善放进内层口袋,打开窗户三两下跃至一楼,完美避开那些不安分的诡异,这样花费在路途的时间就被压缩到了极致。
他重新回到那个几乎和海面平齐的底部平台。
水面一片平静,可在他蹲下身,把食物放在平台边缘的那一刻,从水里悄悄冒出了黑发少女的上半个脑袋。
她露出水面的两只眼睛眨了眨,随后一条有着蓝环纹路的触手突然从海中探出,卷起平台边缘的食物,整个人重新没入了深海之中。
“……”
张肆远注视了海面很久,直到天光大亮,邮轮里那些暗流涌动悄然平息。
他起身活动略有些僵硬的肢体,重新换上让人一看便觉稳重可靠的神情,回到那些玩家之中去。
……
此时此刻,底部船舱之中,鱼怪们正围着巧克力和饼干面面相觑。
“你是说,昨晚一个人类听到你饿了后,给你带了这些吃的?”
其中一个鱼怪百思不得其解地问道。
这也太怪了,怎么感觉既魅惑成功了又好像没有一样,它们狩猎这么久也没遇到过这么匪夷所思的情况——正常不只有以身饲魔和看破陷阱这两种可能吗?
它们没想到还有这只蓝环话只说了一半的选项,都好奇地看着桌上的人类食物。其中一个还伸出手想要拿近处看看,一条冰冷的触手就鞭子似的甩了过来。
“不可以哦。”
蓝环海妖看着它,笑吟吟地说道。
鱼怪们终于退远,意识到哪怕这不是它们诡异喜欢的食物,也是狩猎所得,不可能与旁人共享的战利品。
更喜欢人肉的它们也很快失去了兴趣,纷纷趁着白天人类出来活动离开底部船舱,想要再找机会捕食一两个不听指挥、粗心大意的人类。
很快,船舱里就只剩下了鹿栖自己。
她再次拿起巧克力和饼干翻看,没有感受到任何吸引力,包括那仍悄然萦绕于心的,食欲。
……
糟糕了。
鹿栖咬了咬牙根,有些苦恼地想。
她好像变成异食癖了。
——以人类的标准来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