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21章放弃权衡
安顿好周旋,白行樾打了个电话,不到二十分钟,医务室的人抬担架过来了。
营地医疗设备不完善,拍片得去镇里的医院。周旋大概知道自己没伤到筋骨,不太想去,但白行樾压根没打算依她。
周旋发现,真要计较起来,她不一定是他的对手。
很多时候,白行樾都在让着她。
到镇上一来一回,大半天过去了。
周旋先回宿舍看望林立静,见她安然无恙,放心不少,之后去了白行樾房间。只有他那白天有热水,她浑身是土,头发耳朵里有沙子,急需冲个澡。
进浴室前,白行樾瞥一眼她的脚踝:“洗的时候避开伤处,别碰到水。”
周旋很识趣地说:“知道了。”
单只脚支撑着身体,做什么都不方便,周旋在浴室折腾一个多小时,擦干头发出来了。
里面的雾气还没散开,飘出一股沉闷的薄荷香气,是白行樾惯常用的沐浴露的味道。
白行樾在沙发上坐着,喊她:“过来。”
周旋拖动脚步,一跳一跳迈过去。
白行樾拆开喷剂的包装盒,示意她把腿伸直。
药喷在皮肤上,又凉又痒,周旋下意识想躲,小腿被他固定住。
白行樾头也没抬:“这么敏感?”
周旋绕开这话题,说:“我手也没伤着,还是自己来吧。”
白行樾把喷剂给了她,去冰箱拿冰块,给她冰敷用。
周旋看着他的背影,到底还是好奇:“立静他们怎么这么快就得救了?”
白行樾说:“石门附近有个定点。引爆定点,挖出了另一条甬道。”
“……你早知道有别的解决办法吗?”
“是。”
“那当时为什么没说?”
“定向爆破本身有风险,而且救援马上到了,没必要再插一脚。”白行樾说,“周旋,是你太着急了。”
周旋其实自己也清楚,墓室里就算空气稀薄,也不会那么快抽干。
当时她只顾着救林立静出来,根本衡量不了那么多。
“不管怎么样,今天还是多亏了你。”周旋说,“我不该说你没有同理心。”
白行樾把包冰块的毛巾贴到她皮肤上,周旋低低“嘶”了声,听见他说:“忍着点儿,得先消肿。”平淡又有点哄人的语气。
嘱咐完,白行樾又说:“你说得没错。我的同理心的确不多。”
他这人从不掩饰自己骨子里的傲慢和淡漠,更别提乐善好施。
周旋说:“别人能这么说,但我不能。不然显得我太忘恩负义。”
白行樾短促地笑一声,不冷不热道:“还算有点儿自知之明。”
听出他话里的调侃,周旋却没说什么。
毛巾里的冰块慢慢融化掉,有破冰的意味。
周旋没打算在他这待太久,正想回宿舍,案台上的水烧开了,水汽沸腾,顶着陶瓷盖子。
白行樾给她沏了杯驱寒的姜茶。
周旋捧着圆口茶碗,小口啜着,身体渐渐回暖,纾解了不适。
白行樾看她,问道:“头发不吹干?”
周旋说:“你的吹风机我不会用。”
“哪儿不会?”
“调不出热风。”
白行樾说:“我帮你吹。”
周旋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白行樾扯过吹风机的电线,站到她身后,手指缠进她的发根,拨弄微潮的一头长发。
周旋正对玻璃窗,看着他的影子,心不在焉。
屋子里只剩下嗡嗡作响的白噪音。
周旋把飞到眼前的头发捋到肩后,等他关掉吹风机,轻声提醒:“白行樾,这样不对。”
明明都没越线,可看彼此的眼神并不十分清白。
白行樾问:“今天经历这么多事,不累吗?”
“累。”周旋想了想说,“身体累,心也累。”
“既然累,就先放弃权衡,给自己留出舒适区。”
周旋默了许久,“嗯”一声。
各自无话了一会,白行樾从烟盒里抖出一支烟,衔在嘴里,迟迟没点燃。
他依旧站在她身后,周旋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能闻到他身上类似松针的气息。
周旋稍稍向后仰,背部贴沙发靠背,忽说:“有个问题,我一直想问来着。”
白行樾垂眼:“什么?”
“之前在酒店,你是不是看见我不小心开了摄像头?”
“你说哪次?”
“我们第一次见面那次。”
白行樾挑了下唇,说:“看见了。”
周旋不觉得有多意外,问:“你当时怎么想?”
白行樾反问:“你希望我怎么想?”
“要是真能左右,我倒希望你可以失忆。”
“觉得自己吃亏了?”白行樾说,“实在不行,你可以以彼之道还回来。”
话题有跑偏的趋势,周旋刚要掰正,搁在茶几上的手机亮了。
宁夷然打来的视频通话。
周旋盯着屏幕看了几秒,侧过身,刻意避开白行樾,指腹滑向接听键。
宁夷然坐在车里,表情有点凝重:“听王叔说你在工地受伤了,严重吗?”
周旋抿了抿唇:“不严重,养几天就恢复了。”
宁夷然舒一口气:“本来想买机票去看你的。”
“你忙你的,我没事。”
简单聊了几句,一阵微妙的静默浮上来。
他们最近的联系少得可怜,周旋甚至不清楚他每天在做什么。
宁夷然另起了话题:“你在宿舍吗?看着不太像。”
周旋几乎没犹豫,说:“医务室。”
宁夷然似乎疲惫得很,揉捏两下眉心:“那你先好好看病,有什么事给我打电话。”
通话结束,周旋没由来地头皮发麻,脑子乱成一锅粥。
白行樾没给她缓冲的时间,一语道破:“你又因为我跟他说谎了。”
周旋表情没什么变化:“我只是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白行樾难得体恤,没深究-
北京,连刮几天的风,多云转阴。
和周旋视过频,宁夷然将手机扔到副驾驶座上,闭上眼,眉头紧锁住。
半小时前,他还在梁杉家里。
自那天他把梁杉的联系方式拉黑后,他们有段时间没联系。
梁杉租他的房子当摄影工作室,当初装修队是他帮忙挑的,她不清楚细节,前几天亲自来公司,软硬兼施,叫他把她加回来。
于公于私,他们之间牵扯太多利益,剪不断理还乱,哪能轻易撇清。
今天下午,梁杉的助理发来微信,说梁杉在家晕倒了,病得严重。
宁夷然赶过去时,她人好好的,睡袍下穿黑色修身裙,头发卷成大波浪,妆容精致,眼神魅惑,姿态却高傲。
事到如今,那层窗户纸已经被捅破,宁夷然自然不会藏着掖着,倚着玄关柜,气极反笑:“我看你不是病了,是打算把我吃了。”
梁杉不是矫情的性格,从不掩饰自己的野心和渴望。她笑了一下,说:“晚上想吃什么?我手艺肯定比你好,做给你尝尝——中餐还是西餐?”
宁夷然没搭腔,冷嘲热讽:“你一定要这样?”
“别装了,这只有我们两个。”梁杉朝他走来,夺过他手里的车钥匙,丢到一旁,“今晚我们好好聊聊,这么多年了,也该有个结果。等天亮之后,我放过你,你也放过我。”
理智知道不该,但宁夷然还是鬼使神差地留下了。
备菜的空隙,他们有一句没一句地搭话,聊的都是些无关紧要的话题,谁都没急着触碰那道防线。
梁杉洗净一根胡萝卜,递给他。
宁夷然低头瞥一眼,自然而然接过:“切丝还是切块?”
“你看
着切吧,随便。”
过了会,梁杉看似无意提及:“她和我比,究竟哪更好?”
宁夷然放下刀具,认真道:“你们俩自始至终都没什么可比性。”
梁杉笑笑:“我不信你真没对比过。”
说这话时,梁杉过来端切好的胡萝卜丝,胯部有意无意从他身侧蹭过。
宁夷然偏头看她,说:“有一点她比不过你。”
梁杉问:“哪点?”
宁夷然讲话并不客气:“你更骚。”
梁杉没表现出生气,笑问:“男人不都喜欢这样的?你也是男人。”
宁夷然没作声。
梁杉挤进料理区和他中间的缝隙,踮起脚,环住他的肩膀。她在他耳边吹出一口热气,低声说:“怎么办,好像等不到天黑了。”
宁夷然掐着她的腰身,目光意味深长。
这顿饭没来得及做,梁杉被他冷淡地推进卧室。
两人一同陷进柔软的床面。梁杉凑近,想吻上去,宁夷然偏头躲开了,扯开她的睡袍,往下捏捻。梁杉整个人软成一摊泥,低低喃出一声,嗓音缥缈。
他技术太好,惹得她一度崩溃。等她攀顶后,宁夷然用纸巾擦手:“满意了?”
梁杉长长呼出一口气,笑着说:“不继续了?”
宁夷然拍拍她的脸颊:“我说过,我把你当作异性,但从不是能上床的那种。”
梁杉笑容一僵。
宁夷然完全不像动情,抻平衣服上的褶皱,戴上腕表,起身准备离开。
梁杉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就算我们没什么,你和她也已经回不去了。”
宁夷然脚步一顿。
梁杉说:“别给自己垒什么专情人设。我了解你,你压根不是那种人。”
宁夷然头也不回地摔上门。
下楼时,天仍是透亮,但没有阴转晴的迹象。
第22章 第22章连永远都不算什么
周旋回到宿舍,林立静刚睡醒,正跟家里人报平安。
得知闺女意外遇险,林立静爸妈只差买张机票千里迢迢赶过来。宿舍网不好,声音断断续续,林立静忙安慰几句,说自己真没事,便挂了电话。
周旋拎起保温壶,给林立静倒了杯现熬的牛乳茶,安慰道:“喝点压压惊。”
林立静从床上爬起来,满眼惊喜:“哪来的?”
周旋说:“白老师叫附近村民送来的,拿给我们喝。”
林立静一口气喝掉大半杯,擦擦嘴:“姐妹,记得替我好好谢谢他。”
周旋笑说:“抬头不见低头见,你自己怎么不谢?”
“很明显,你们俩更熟啊。”林立静狡黠地撞她肩膀,“我都明白的——要不是看你的面子,白老师不会插手今天的事。所以我谢你,你谢他。”
周旋只是笑笑,没说话。
蒙上被子昏天黑地睡了一觉,林立静满血复活,捂着胸口,心有余悸地复盘:“我现在想想,还是后怕。当时在地底下,我以为我要死了,遗言都写了一大半。”
看出她的故作轻松,周旋没让气氛变压抑,笑说:“里面断电了,黑灯瞎火的,怎么写遗言?”
林立静说:“我喊丁师兄帮忙用手机照着点——不过话说回来,我们被救出去的时候,沈蓓蓓着急忙慌过来了,丁师兄居然没理她,一个人回去了。”
周旋了然:“丁师兄大概率是对她失望了。”
林立静不解:“啊?什么意思?”
周旋不想过多干涉别人的事,言简意赅道:“事前不闻不问,事后殷勤太过。换作任何人,都会对她失望。”
丁斯奇是公认的好脾气,温文尔雅,学识渊博,待沈蓓蓓好到根深蒂固,从不会逆着她的意愿。
这样的人一旦幡然醒悟,较起真来,很难大事化小。
林立静似懂非懂,也没多问,气不打一处来:“也是,要不是沈蓓蓓那厮想偷懒,提前溜出去了,把活都推给我们,我们也不至于在里面待那么久。早出来,就不会遭遇这事。”
正说着话,房门被人不轻不重地敲了两声。
林立静嚎一嗓子:“谁呀?”
外头异常安静,迟迟无人回应。
周旋要去开门,被林立静拦住:“你腿脚不方便,快歇着。”
林立静握住门把手,用力一拧。
门外空无一人,墙根堆着一袋药,消炎的止痛的,应有尽有。
林立静掏出袋子里的纸条,默读一遍,回头看周旋:“周旋,好像是给你的东西。纸条上写什么……游戏机的钱不用赔了,当两清了。这谁啊?”
周旋心里有数,没声张:“先拿进来吧。”
林立静说:“噢,好。”-
查出四号陪葬坑里头的电线是被人为损坏,王玄没顾及舅甥情分,把沈蓓蓓叫到办公室臭骂了一顿。
当晚,沈蓓蓓顶一双核桃眼,随各组的人进墓室,连夜转移文物——四号坑随时会塌方,得加快工作进程。
这次的事有惊无险,没造成实际损失,但王玄压根不打算小惩大诫,隔天一纸文件砸下来,把沈蓓蓓调回西安,叫她回炉重造。
实习报告要盖章留档,半途而废等于白忙活。沈蓓蓓自然一万个不愿意,撒娇讨饶。
王玄毫不留情道:“我当初怎么教的你?犯错就得认,没人有义务陪你一点点儿长大。你不适合做这行,自己回去好好反省吧。”
沈蓓蓓离开那天,周旋的脚伤已经好转,完全可以行动自如。
丁斯奇破天荒没送沈蓓蓓去市区,自顾自忙了一整天,等下工后,兑现之前的承诺,请周旋和林立静吃饭,权当替沈蓓蓓赔罪。
天黑前,三人在营地附近的烧烤摊集合。
点完吃食,丁斯奇推推鼻梁上架着的黑框眼镜,温和一笑,问她们要不要喝点酒。
丁斯奇不善于藏匿情绪,沮丧全写在脸上,连林立静都能看出来。
毕竟一起被关过,交情也算过命,林立静豁出去了,舍命陪君子:“喝吧!我酒量好得很,基本无人能敌。”
周旋默默看了林立静一眼,没戳穿她不着调的谎话。
丁斯奇完全不胜酒力,半瓶啤酒下肚,脸色泛红。他打了个酒嗝,主动跟她们聊起沈蓓蓓:“她其实……本性不坏,只是从小被宠惯了,有时候还是很可爱的。”
周旋笑笑:“我知道。”
林立静无语望天:“救命……哪不坏?哪可爱?师兄,你是不是该配新眼镜了?”
丁斯奇强挤出一抹笑,回忆道:“我们俩从小一块长大,她爸爸是我老师,守护她已经成了我的一种习惯……我不知道这种习惯,是不是喜欢。”
林立静直言不讳:“你又不是受虐狂,没必要喜欢她啊。沈蓓蓓平时指使你做这做那不说,你出事了,她连关心都假惺惺的,只顾自己。”
丁斯奇说:“我都明白,但没有过怨言,只是突然很无奈。”
林立静喝得越来越上头,手里捏着啤酒瓶,脸颊紧贴瓶身。她愣愣地看着丁斯奇,脑子里闪过很多关于沈蓓蓓的坏话,却不想再说。
她的怜悯心已经泛滥到极点。
酒过三巡,饭桌上只有周旋还清醒。
周旋收走两人的酒瓶,微信喊了两个关系还不错的同事过来,一起把林立静和丁斯奇送回宿舍。
林立静沾到枕头,哼哼唧唧喃出一句梦话,翻身睡着了。
周旋帮忙盖上被子,在床头放一杯白开水,关掉灯,拿着手机出门。
时候尚早,天没黑透彻,离地平线很近,晚霞薄得像张纸,隐隐能看见星星。
周旋漫无目的地往前走,低头翻到未接通话那栏,给宁夷然回电。
待接提示音没响几声,被接通了。
宁夷然问:“和同事吃完了吗?”
周旋说:“嗯,刚回来。”
宁夷然又问:“今天忙不忙?”
周旋说:“和往常一样,该忙还是很忙。”
“有遇到什么不顺心的事儿吗?”
“没有。同事都挺好的,工作也还顺手。”
一来一回地聊完日常,暂时无话。
自从那日打完视频,宁夷然放低姿态,主动来哄她。跟以往相比,他的关心和爱护只多不少。周旋不至于让这段关系一直不上不下地悬着,也就顺势而为,没再叫彼此为难。
只是越刻意,越尽力,反而越别扭。
过了一会,宁夷然低声喊她:“旋旋。”
周旋说:“怎么了?”
“等这阵子忙完,我打算好好休息一段时间,撂下手头的所有事,过去陪你。”
听出他话里的紧绷和下定决心,周旋问:“过阵子就不忙了吗?”
“工作始终都有,但你更重要。”
这话宁夷然从前说过无数次,可只有前几次和这次周旋选择相信。
他语气诚恳得叫人一度觉得连永远都不算什么。
没等周旋开口,宁夷然又说:“旋旋,你知道我是爱你的。我们会一直走下去。”
周旋没应这话,说:“到时别住那家旅馆了,环境不太好,换一家。”
宁夷然好像松了口气,笑着说好。
又聊了几句,定好见面时间,周旋挂断电话,看了眼天色。那几颗星星已经看不见,晚上起雾,黑白交替不够明显,扑朔迷离,回光返照。
她转身往回走,路过王玄宿舍,恰巧碰见刚出来的白行樾。
周旋停在原地,打招呼:“这么晚了,你和王队还在聊工作?”
白行樾站在台阶上,垂眼俯视她:“没聊工作,有点私事要处理。”
周旋点点头,没说什么。
白行樾问:“去哪儿?”
周旋说:“没去哪,出来转转,正要回去。”
白行樾看着她,想到宁夷然和梁杉的近况,忽问一句:“和他怎么样?”
周旋说:“我们一直都挺好的。”
“一直?”
“嗯。”周旋重复一遍,“一直。”
白行樾三缄其口,似是不打算揪着不放,迈下几节台阶,缓步走到她面前。
他背对路灯,被大片阴影笼罩住。
身高差距摆在那,周旋只得仰头看他,不声不响。
白行樾稍稍俯下身,一寸寸逼近,最终停在了安全距离内。
他闻到周旋身上浅淡的酒气,目光落在她耳廓那颗小痣上,过几秒随意问道:“晚上喝酒了?”
周旋默了默,说:“和立静他们喝了几瓶啤的。”
白行樾说:“我还以为你酒量很差,沾点儿就醉。”
“以前是。”可能因为碰了酒精,人更容易感性,周旋陷入回忆,“高考后我就来北京了,当时在一家酒吧兼职,因为出错被老板骂,心情不好,就喝了一口啤酒,结果吐得昏天黑地,彻底断片,完全不知道那天晚上发生过什么。酒量是从那天开始,慢慢练出来的。”
白行樾极淡地勾勾嘴角,似乎也陷入回忆:“是么。”
没在门口逗留,两人并肩而行,原路返回。
不知怎么,周旋今晚生出一种隐隐的丧意,想捋清头绪,却有种徒劳无功的心慌。
周旋一时无从宣泄,想了想,问道:“你相信凡事都有预兆吗?”
白行樾说:“我不信玄学。”
“我其实也不信这个。”周旋说,“可能是立静那事的后遗症突然犯了。”
白行樾不动声色看她一眼:“先回去好好睡一觉,等酒醒再思考。”
周旋先到宿舍,跟他告别:“我先进去了,晚安。”
白行樾淡淡点了下头,看着她一步步走远,背影纤瘦单薄。
今晚月色皎洁,无风无浪,第二天却不一定是好天气。
似是而非,山雨欲来。
第23章 第23章不如朝三暮四
白行樾今晚也不是滴酒未沾。
两个小时前,王玄亲自下厨,喊他过来吃晚饭。
宿舍条件有限,只能用电磁炉简单做几道家常菜。利落地忙完,王玄摘掉围裙,开窗通风,从柜子里翻出一瓶茅台:“一起喝点儿?”
白行樾没拒绝。
饭吃到一半,几杯酒下肚,王玄直奔主题:“你和宁夷然那小子,最近是不是有点不对付?”
白行樾抬眼:“没。怎么这么问?”
“小周那姑娘,长得漂亮,有能力,会来事儿。是比较招人喜欢。”王玄说,“但问题是,人早就有主了。”
白行樾勾勾嘴角:“所以呢。”
王玄一拍大腿:“所以你就不该动那些歪心思。”
那天在陪葬坑外,王玄不是没瞧见周旋和白行樾之间的互动,一眼明了。宁夷然和白行樾也算他自小看到大的,为这事最终弄得兄弟反目,实在犯不上。
王玄越说越来劲,劝道:“你说说你,平时也是个知分寸的,怎么还搞趁虚而入这一套?”
白行樾没否认:“宁夷然坐吃山空,我为什么不能后来者居上。”
“这他妈……我想起来了。”王玄说,“我说我当初邀请你来队里,你怎么答应得这么爽快,合着在这等着呢。”
白行樾说:“你是牵线人。”
王玄就差没蹦起来,说:“你这台挖掘机的红线爱谁牵谁牵,老子可不愿意。”
白行樾没理会,自顾自呡酒。
王玄叹息一声,言归正传:“要我说,你就别瞎折腾了。小周对你压根没那个心思。连我都能看出来,别说你了。”
白行樾淡淡道:“我知道。”
周旋对他有依赖,但不一定有感情方面的需求。
无关男欢女爱,人本能向温暖靠拢,周旋也不例外。在极度失意时,她不会拒绝他伸出的援手,哪怕他和宁夷然有另一层关系在。
白行樾心知肚明。他清楚她的每一份私心,也甘愿被“利用”。
她要守界,那他就陪她守界。
他们都没逾矩,只在界限范围内安然无恙地相处。
可他也承认,自己的确在趁虚而入,不动声色侵入她的生活,故意填补她所有的空缺,以退为进。
他做事一直轻过程重结果,明知道宁夷然给不了她想要的,那他不介意鸠占鹊巢。
宁夷然给不了的,他全然能给。
聊到最后,知道劝不了,王玄不再浪费口舌:“这事儿我不掺和,只当不知情。你尽快解决,别真等到东窗事发那天,不好收场。”
白行樾说:“没什么好不好收场。既然决定做了,我得要一个满意的结果。”-
隔天,断断续续下一场雨,气温骤降。
等雨停了,王玄带队进到离主墓最远的一座墓葬,进行抢救性质的壁画出土。
墓室在东向,海拔低,一条斜坡从门口溜下来,被几块巨石遮住。甬道狭窄,左右两道封门墙,顶上是一个拱形的封门罩。
越往里走越阴冷,空气湿度大,有股刺鼻的土腥味,闻着头晕。
周旋接过同事递来的口罩,好一会才适应里头的环境。
整间墓室很大,四壁绘满了壁画,男耕女织,鲜衣怒马,包罗万象。
有几块壁画表层的漆皮已经脱落,看不清内容。周旋从工具箱里找出防氧化的药水,在上面涂抹一层;同事小心把它揭取下来,等晚点一起迁移到修复室。
过了会,白行樾来了。
现场人手不够,王玄临时喊他来帮忙。
白行樾走过来,周旋闻到他身上似有若无的须后水的味道。
她问:“快十点了,你刚起床吗?”今早下雨,他大概率不会出去晨跑,不像运动后才洗的澡。
白行樾闲散地“嗯”一声,说:“昨晚失眠了,天亮才睡。”
“褪黑素不管用了?”
“喝了点酒,没吃。”白行樾挑来一眼,“关心我做什么?”
周旋把箱子塞到他手里,扯了扯唇,微笑绕开话题:“白老师,辛苦你了。”
手柄上一片温热,白行樾攥紧了,说:“走吧,去那边看看。”
忙完手头的事,一群人进了隔壁椁室。
墙上刻了两排小篆,字迹模糊,记录了墓主人的生平事迹。
周旋对小篆研究不多,扭头问白行樾:“讲了什么?”
白行樾大致扫一眼:“棺椁里躺着的是墓主人发妻,殡于次宅,埋于树下,两年后才被准许和丈夫合葬到一处。”
周旋说:“墓主人和妾室葬到了一起,但把发妻葬在离他这么远的地方。生前做不到恩爱,死后也没给她体面。”
白行樾笑了声:“你对这方面感触挺多。”
“没,只是就事论事。”周旋说,“我之前看史书,还觉得他是个专情的将军。”
“别把古人想得那么完美。”
周旋很轻地说:“现代人也不见得有多忠贞。”
白行樾不置可否。
棺椁里单独设一个隔断,一座存放完整的小观音像摆在那,金刚怒目,菩萨低眉。
开工前,王玄把所有人喊过来,叫大家拜一拜。
有个戴眼镜的男生说:“王队,我们搞研究的,不是不应该信玄学吗?”
王玄一巴掌甩在他后脑勺:“臭小子,不是信玄学,我们要对天地有敬畏之心。”
男生抱头鼠窜:“懂了懂了。”
周旋稍稍弯下腰,朝观音像颔了颔首,余光注意到白行樾也做了同样的事,疑惑:“你不是从不信这个?”
白行樾挑唇:“就算是唯物主义,偶尔信一下也无所谓。”
“你好像很矛盾。”
白行樾像是意有所指:“周旋,矛盾的是你,不是我。”
周旋无意识地抿住唇,没说话。
中午,柏叔骑电动车来送盒饭。
回营地太赶时间,众人就近搭了几个帐篷,当临时吃饭歇脚的地方。
天气闷热,周旋没什么胃口,看着塑料盒里的饭菜,撕开塑封膜,却没动筷。
她吃不了那么多,如果林立静在,她就直接把饭拨给她了。
白行樾抽烟回来,在她身旁坐下,睨一眼:“吃不下?帮你分担点儿?”
周旋顿了顿,难得开一次他的玩笑:“你属蛔虫的吗?”
白行樾说:“打算怎么谢我。”
周旋随口回一句:“你想怎么谢?”
白行樾看她:“你确定要我说?”
周旋在塑料袋里翻找,拿出一个苹果,用纸巾仔细擦了擦,给他:“谢礼。”
白行樾接过,笑出一声:“能再敷衍点?”
周旋把饭菜拨出去一大半,这才开始吃饭。
白行樾问人要了把水果刀,给苹果削皮,切成几小块,放到饭盒盖上,给她饭后吃。
周旋看着他灵活的手指,夹起一颗黄豆,嚼碎了咽进去。
乌云密布,没一会起了风,黄沙飞舞。周旋随意捋了下被吹乱的头发,低头扒拉几口饭,又吃了两块苹果,回帐篷歇息去了。
下午,新出土的那批壁画被密封进箱,周旋和白行樾随专业的运输师傅一起,去了修复室。
里面只有一个人在值班,是个四十多岁的大姐,另一个临时有事请假了。周旋留下来帮忙打下手,白行樾陪同。
文物修复是个细活,洗净壁画表面的霉斑之后,得把脱落的漆皮碎片一块一块拼接上。
几小时过去,周旋腰酸背痛,眼前有无数只蚊子在飞,光影错乱。
大姐瞟了眼墙上挂钟,体恤道:“今天就先到这吧,你也辛苦了。”
周旋扭两下脖子,笑说:“剩下的我来收尾。”
大姐没跟她客气,点头说好,出去上洗手间。
壁画被平铺在桌上,一下午的时间只修复了百分之二。周旋盯着看,听见身后的白行樾问:“想什么?”
周旋说:“我才发现,这是一幅观音画像。”
“所以呢。”
“说明墓主人的发妻生前极度信佛。”周旋说,“得不到丈夫的爱,只能把寄托放在这上面,求得一个庇护。”
周旋脱下白大褂,摘了口罩,坐下休息。
她动了动发酸的手腕,往后靠,打量屋子里陈列的文物。
白行樾缓缓道:“一个人的一生太长,没必要只供奉一尊菩萨。”
周旋微顿,想起她在红光山寺和他说过类似的话。
当时随口胡诌的一句,没想到被他记到现在。
周旋大致听懂了,抬头看他。
白行樾也看着她,目光晦暗,深不见底。
室内透亮,挂钟的摆锤来回摇晃,“嘀嗒”几声,准点报时。
白行樾在这时出声,循循善诱的语气:“如果菩萨不能庇护你,不如朝三暮四。”-
从修复室回来,周旋收到宁夷然发来的航班信息,三天后的飞机。
周旋回复完,躺在床上眯了会,似醒非醒,听到推门声。
周旋睁开眼,掀起被子,拄着手臂坐起来。
林立静抱歉地说:“我是不是吵醒你了?”
周旋笑笑:“没有,本来也没怎么睡实。”
林立静蹲到墙角,边拿洗漱用品边说:“隔壁不是有个村子嘛,孜亚村长的儿子结婚,今晚设宴,喊我们都过去。周旋,你去吗?”
周旋说:“我就不去凑热闹了。”
“去吧去吧,我们都还没参加过维族的婚礼呢,蹭红事图吉利,或者当陪我了。”
闲着也是闲着,周旋答应了。
林立静过来拉她:“快去洗漱,等会化个妆,惊艳在座所有人。”
一个小时后,周旋和林立静到营地外集合。
孜亚村长和王玄关系不错,为了接他们过去,特意到市里租了辆大巴车。
见她们上来了,王玄喊师傅开车。
林立静环视一圈,随便打听一句:“王队,怎么没见白老师?”
王玄说:“他说没意思,不去。”
周旋面色如常,不愿往深了想。
一眼看到坐在后排的丁斯奇,林立静含笑招招手,拉着周旋过去,和丁斯奇聊了一路。
大巴颠簸地拐进村口,地上都是放过的鞭炮,街头人来人往,很热闹。
村长家的院子里支起一个大棚,里面摆满了折叠桌和塑料凳,棚顶缠几串拉花,连吊灯都贴了喜字。
他们落座没多久,仪式开始了。红色的碗里泡一块被盐水浸过的馕,新郎新娘共同尝过,穿吉服,跨神火,入新房。
周旋在一片呐喊声中收到一则微信好友申请。
备注是梁杉。
周旋没通过申请,直接收了手机。
她们之间唯一的联系是宁夷然,而周旋不是很想和她聊这话题。因为没意思。
礼成过后,很快开宴。周旋没吃几口,梁杉发来两条短信,一张照片配一串文字:现在能聊聊了吗?
周旋盯着屏幕里的照片,手隐隐在颤。
那是一张监控截图,标明了日期和时间。卧室里,梁杉被男人压在身下,两人身形模糊,看不大清,但周旋能认出宁夷然的背影,以及搁在床头的那块腕表。
周旋不受控地放大图片,反复观看细节,心脏砰砰乱跳。
林立静关切道:“周旋,你脸色怎么这么差?是不是哪不舒服?”
周旋回过神,象征性地笑一下:“我没事。”
林立静也就没在意,给她倒一杯热奶茶,转头继续和丁斯奇闲聊。
过了几分钟,梁杉一通电话打过来。
周旋突然胸闷得厉害,吸进一口冷气,走到一块空地上,接通了。
起初两人都沉默。
梁杉主动开口:“本来没想打扰你,但我想着,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了,你也有知情权。”
周旋声线没什么起伏,波澜不惊:“梁小姐,你来找我,应该不只想说这些。”
“是。”梁杉温和道,“我希望你们可以分手。”
周旋没作声,等她把话讲完。
梁杉继续往下说:“宁夷然这人比较重情义,有些话不好明讲,所以坏人只能我来当。”
周旋笑了笑,平静地点评一句:“戏码有够俗套。”
“你说什么?”梁杉似是愣了下,笑说,“你不会以为,我拿假照片糊弄你吧?”
“先不管真假。你没必要慌不择路找过来。”
“你觉得我慌了?”
“难道不是?”周旋说,“就算要谈,也是我和宁夷然之间的事,你越俎代庖之前,跟他打过招呼么?”
梁杉不说话了。
周旋一语道破:“他压根没想过跟我提分手,你是被
放弃的那个。”
梁杉不怒反笑:“就算我不争,你觉得你们就能走下去了?”
周旋也笑:“说实话,我不太想为别人的错误买单,浪费时间浪费精力。如果你能说服他,那我祝你们百年好合,真心的。”
不等梁杉回话,周旋敛了笑意,挂掉电话,拉黑了这个号码。
一瞬间安静下来,浑身力气像被完全抽干,周旋喉咙发紧,呼吸越来越困难。
她突然反应过来,昨晚和宁夷然通完话,无端生出的那种心慌感不是玄学,也不是预兆。
终于知道哪里不对——宁夷然的语气和举止太怪异,像急于抛开什么,再去抓住什么。他常说情话,却从不会这么急促又不确定地表达爱意。
在这之前,他的爱一直拿得出手。
周旋力道一松,手机不小心掉到地上,震得耳膜刺了一下。
她弯下腰,吃力地捡起,手指碰到地砖,冰凉入骨,一丝丝钻进内里,冷到麻木-
北京,夜色正浓。
梁杉打这通电话时,刚从公司出来。
周旋说得没错,宁夷然的确放弃了她。自她家离开后,他用最快的时间抽身,叫律师甩来两沓合同——一份机构解约合同,一份房屋租赁关系解除合同。
他唯一给她留出的情分是那两笔巨额赔偿金。
干脆利落,解决得彻底。她被迫出局。
梁杉这才明白,那天宁夷然之所以留下,是为了耍她。
他气她把他的生活搅得一团糟,也气自己一次次纵容,没在最开始斩断和她的任何关联。
宁夷然骨子里的确很傲慢,不屑跟她同流合污。
这些年,梁杉自诩懂他,可对他的了解还是太片面,不够契合,所以他当初才没选择和她走到一起。他们是一类人,却也不是一类人。
可仔细想想,谁又比谁清白。
她不信他躺在她的床上时,脑子里没闪过动真格的念头。
梁杉没签字,带着合同去公司找他,宁夷然见都没见,叫人一次次把她打发走。
梁杉怒火攻心,这才想到去找周旋。
宁夷然想装作无事发生,浑浊地进,清白地出,那她偏不如他的意,最好破釜沉舟,要死一起死,要活一起活。
梁杉重新点亮手机屏幕,给宁夷然发了条微信,来到车库,驱车离开了。
楼上办公室内,宁夷然的手机震了一下。
不用看就知道是梁杉发来的,无非和往常一样软硬兼施,先放低身段,再明里暗里威胁。
梁杉和他一样骄傲,在感情方面一向洒脱,拿得起放得下。
他没想到她会死缠烂打。
宁夷然心生烦躁,低骂一句,抄起手机砸到墙上。
屏幕四分五裂,碎片弹了一地。
二十分钟后,宁夷然到附近商场买了台新的,插上卡,点开对话框,问周旋在做什么。
那头迟迟没动静。
宁夷然莫名有些心慌,耐着性子等到深夜,周旋回复了,简短一句:工作太累,先睡了。
宁夷然道了晚安。
第二天,宁夷然没去公司,回家陪爸妈吃午饭。
饭桌上一片和谐,陈教授给丈夫和儿子夹菜,顺便问一句:“周旋那孩子,实习期快结束了吧?”
宁夷然点头:“快的话年底,慢的话过完年。”
陈教授说:“你前阵子和我们说,她今年打算留在北京过年,这事确定了吗?”
“嗯,我们都商量好了。”
陈教授眉开眼笑:“那敢情好,多个人多份热闹。”
宁院长嘱咐道:“周旋一个人在外不容易。等明年抽个时间,我和你妈亲自去苏州拜访她家里人,婚期不急着定,你们想什么时候结都可以,主要是得给女方家长一份心安。”
宁夷然应了声,说:“对了,我大后天去找她。这段时间都不在北京,您和妈有什么事打我电话。”
陈教授说:“那正好,我刚做了几盘小菜,上次来见她挺爱吃的,你一起拿给她吧。慢慢吃,抽真空能保存挺久。”
宁夷然说好。
飞热城前一晚,宁夷然收拾完行李,给周旋打去视频。
待接提示音响了很久,周旋接了,直接视频转语音。
宁夷然没想太多,问她怎么这么久才接。
周旋语气平淡得像一杯过夜的凉白开:“在想事情。”
宁夷然问:“什么事情?”
周旋没搭腔:“你在家吗?”
“当然。”宁夷然失笑,“这么晚了,不然还能在哪儿?”
周旋不予回应。
宁夷然说:“我明天大概晚上能到你那儿,先吃个夜宵再去酒店怎么样?”
周旋好一会才出声:“要不,你还是别来了。”
宁夷然眉心一跳,维持镇定地问:“旋旋,怎么了?”
周旋一字一顿,冷静道:“宁夷然,我们散了吧。”
第24章 第24章别做这种事
和梁杉通过电话第二天,周旋撑着精神忙完工作,下工以后去找白行樾。
白行樾没在宿舍,到营地的露天车场提车,正要出去。
见她来了,也没意外,他绕过车身拉开副驾的门,示意她先上车。
车子一路北行,穿过沙漠和山川,周旋不知道去哪,没心思多问,对着风景发呆。
白行樾率先打破寂静:“想听什么歌,自己放。”
周旋回过神,低头解锁手机。
蓝牙自动连上了。白行樾瞥一眼,发现她换了蓝牙名称。
将暮未暮,高速路上的路灯齐刷刷亮成两排,一眼望不到尽头。
过了收费站,附近有个小镇,白行樾将车拐进那条路口。道路坑洼不平,颠得人反胃,周旋往后靠了靠,这才问:“我们去哪?”
白行樾说:“去参加葬礼。”
“……谁的?”
“一个朋友的。”
越往里走,路越宽敞。地面鼓起大大小小的土包,胡杨洞口立着裹尸体的蒲草席,有只鹰在上空盘旋。
周旋降下车窗,闻到雨后湿漉漉的腥气。
白行樾说:“天葬是这边的习俗。”
“听说过。”想到什么,周旋自嘲地笑笑,“昨天刚参加完婚礼,今天又来参加葬礼,也算在短时间内经历了大起大落。”
白行樾说:“比起生老病死,情爱其实不算什么。”
听出他的意指,周旋大概知道他为什么带她来这。
镇上有个招待所,老板出了意外,死在去医院的路上。
他们赶到时,院子里围满了人。尸体直挺挺地躺在棺材板上,请来的阿訇抬起他的下巴,往他嘴唇上沾几滴泡过符咒的水,嘴里嘟囔什么,念经祈福。
周旋在墓室里见过很多干尸,但第一次亲眼目睹这种场面,有点不适应。
她没再看下去,侧过身,面向白行樾。
周旋问:“你和老板是怎么认识的?”
白行樾说:“有次去野外采风,车坏了,他把我拉回来的。”
做完仪式,家里人扑过来嚎啕大哭。
白行樾没打算久留,往桌上放了个鼓鼓囊囊的信封,说:“走吧,去吃点儿东西。”
周旋看了眼信封的厚度,点点头。
招待所对面有家面馆,店里环境简陋,摆一排木头桌椅,开放式厨房,收银台那扇墙上挂一张油污的菜单。
这会没什么人,都在招待所吃席,只留一个抻面师傅看店。
周旋其实根本吃不下,想着来都来了,随便点一碗汤面;白行樾和她点得一样,又加了几道小菜。
印象里,除非必要,白行樾不会来这种地方吃饭。周旋了然:“这家店也是那老板开的吗?”
白行樾用热水涮一遍杯子,给她倒了杯茶:“他儿子开的。照顾一下生意。”
周旋握着温热的杯壁:“宁夷然之前说过,你为人处世很周到。”
听她提到宁夷然,白行樾掀起眼皮,温和道:“先好好吃饭,有什么事等吃完再说。”
周旋也就适可而止。
不到十五分钟,两大碗面被端上桌。
白行樾拿一个空碗,把她碗里的面挑出大半,问她:“这些能吃完吗?”
周旋看了看,说:“能。”
吃过晚饭,白行樾把车开到几公里外的露天影院。
周围是停车场,胡杨树的树干上系一块幕布,绑在上面的铁丝被投影仪晃得反光。
白行樾靠中间停车,周旋离远一看,放的是部老片子,王家卫的《花样年华》。
过了好一会,周旋说:“问你一件事。”
白行樾像早就预料到了,并无意外:“问吧。”
周旋没怎么斟酌措辞,直奔主题:“宁夷然和梁杉,是不是真的?”
“你不是已经有答案了?”
“我想在你这再确认一遍。”周旋说,“梁杉昨晚发给我一张照片,我找朋友鉴定过真假,但不想只听梁杉的一面之词。”
“所以你才来找我。”
“嗯。”
白行樾看她:“为什么觉得,我一定会告诉你?”
周旋笃定地说:“你之前说过,比起站宁夷然,更愿意站在我这边。”
她和宁夷然不是没共友,可白行樾是唯一一个让她有把握能问到实话的人。
抛开那些情面,也只有他不会不分青红皂白地向着宁夷然。
白行樾说:“我记得我提醒过你。”
周旋默了默,说:“……昨天在修复室的时候吗?”
白行樾没否认。
明知道答案,一颗心脏还是止不住往下坠。周旋好一会才出声:“知道了,我们回吧。”
白行樾说:“不再问点别的了?”
“不用,没什么必要了。”周旋敛了敛眼睑,“而且,我也不是很想知道他们上床的细节。”
白行樾有意无意:“没准事情还有转机。”
“已经足够了。”
见微知著,足够她下决心离开宁夷然-
回程路上,周旋半梦半醒睡过来的。
中途路过一个加油站,白行樾下车加油,见周旋还在睡着,帮忙把副驾车窗打开了。
她脸红得不太自然,眉头紧锁住,被风一吹,头发飞动,遮住了半张脸。
等师傅加满油的空隙,白行樾站在车外,手伸进去,把她头发缠到耳后,又摸了摸她的脸颊,确定体温没什么异常,才收回手。
快到营地,周旋是被渴醒的。
晚上吃的那碗面太咸,嗓子干痒得冒烟。
白行樾腾出空看她一眼,说:“后座有喝的,自己拿。”
周旋回头看,脚垫上放一箱矿泉水。她拧开瓶盖,一口气喝掉小半瓶,清清嗓子问:“我睡了多久?”
“两个多小时。”
周旋点点头,又喝了几口水。
到了地方,白行樾去停车,周旋先回去了。
林立静不在宿舍,带着丁斯奇和另一个男生去外面喝酒,还没回来。
周旋没开灯,拖着疲软的身体靠坐在床头,给周纳发了条微信,问他,妈睡没睡。
一直没等到回复,周旋试探地给林秀榕拨去一通电话。
那头很快接通了,林秀榕边下楼边说:“旋旋,这么晚了,还没睡呢。”
周旋放软声线:“您不也没睡——在做什么?”
“我下去看看我的花。”林秀榕佯装埋怨,“你弟弟一天就知道惹我生气!我下午去市场买菜,叫他趁下雨前把花搬到屋里,结果倒好,给我忘了。”
“他人呢。”
“溜到同学家躲灾去了。”
周旋轻轻笑出声。
简单话完家常,林秀榕关心道:“闺女,你是不是有什么事啊?”
周旋说:“能有什么事。”
“你这些年一直报喜不报忧,能主动给我打电话,肯定心里难受。”林秀榕叹息一声,“无论发生什么,妈都无条件支持你。”
周旋没再强忍着,沉默了几秒,轻声说:“妈,我和他好像走不下去了。”
林秀榕没直接问原因,说:“像我们那代人,盲婚哑嫁,稀里糊涂也就过完了大半辈子,感情是越处越有。你们这代不是这样,节奏快,选择多,分分合合其实不算什么,得过且过,问心无愧就好。”
周旋说:“可我也不是完全问心无愧。”
林秀榕说:“人有七情六欲,哪个不是感性动物?每天遇到形形色色的人,挡也挡不住的,但都会克制,会不会和能不能是两码事。旋旋,千万别把别人的错误分担到自己身上。”
周旋说:“您对我这么有信心,确定我不会犯错。”
“我自己的闺女我还不了解。”林秀榕说,“不过小宁他……”
“妈,这事我回头再跟您说。”
“也好,你自己先捋清楚究竟怎么回事。”林秀榕说,“不管怎么样,做了决定就别反悔。”
周旋说好。
又聊了几句,挂电话前,林秀榕嘱咐道:“网上有句话,叫什么……沉没成本不参与决策,妈不懂你们年轻人这些,但说出来你肯定能懂。”
周旋喉咙发涩,哑声说:“我知道了。”-
宁夷然飞热城前一天,正赶上周旋休息,她在宿舍闷头睡了一整天,断断续续地做梦,出了一身汗,唇色白得渗人。
林立静见周旋一动不动,吓得不轻,赶紧把她喊醒了,翻箱倒柜找出一块巧克力,叫她先吃一块,补补血色。
周旋刚咬了一口,宁夷然打来视频。
她嘴里泛苦,勉强咽下了,把视频转接成语音。
周旋直白地跟他谈分手,看似冷静,埋在被子里的手却在发抖。
从事发到事了,短短三天时间,她知道自己压根没有表现出的那么洒脱,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
听筒里安静了很久,空气凝结成冰。
过了几分钟,宁夷然开口:“旋旋,别拿这种事开玩笑好不好?”
周旋说:“你知道我没开玩笑。”
“原因呢。”宁夷然问,“为什么突然说这话?”
“我以为你比我更清楚怎么回事。”
又是一阵沉默。
宁夷然放低姿态:“就算要散,我们也该好好谈谈,不是么?电话里说这些太草率了,我不同意。”
周旋说:“不管见不见面,或者你同不同意,结果都一样。”
“你今晚先好好休息,等我明天去找你。”宁夷然语气凝重,“就这样,先挂了。”
电话只剩忙音,催得人心烦意乱。
周旋把手机扔到床上,食不知味地吃完那块巧克力。
一旁的林立静张张嘴,想问些什么,看她状态比刚刚还差,忍下了-
隔天晚上,周旋如约见到宁夷然。
她没让他直接来营地,而是去机场跟他汇合。
宁夷然在穿搭方面一向讲究,舟车劳顿大半天,衣服上都是褶皱,却不管不顾。
睡眠太少的缘故,他眼里布满了血丝,在出口找到她那一刻,投来的眼神,叫周旋觉得竟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深情。
周旋没去迎接,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宁夷然朝她走过来,习惯性地拿过她手里的拎包,放到行李箱上,空闲那只手要去牵她,被周旋躲开了。
宁夷然动作一顿,收了手。
两人一句话都没说,一前一后走向停车场。
宁夷然当初费心思从北京托运来的那辆车始终停在那,方便他们随时见面。
车厢里开了十足的暖气,还是实打实的冷。
周旋没给自己和他留出太多缓冲时间,直截了当地说:“现在谈吧。”
宁夷然启动引擎:“不急。我们先去个地方。”
周旋细微地皱了下眉:“我来见你,不是为了叙旧。”
“旋旋,我大老远飞过来,也不是为了和你分手。”
僵持到最后,谁都没妥协。
宁夷然锁上车门,调高空调温度,把
车开去市里一家星级酒店。
到了目的地,他倾过身,要帮她解安全带。周旋低声说:“我自己来吧。”
宁夷然看着她:“你什么时候对我这么排斥了?”
“我有洁癖。”
宁夷然喉结一滚,没说话。
这家酒店他们之前来过,不是同一间套房,家具摆设却大差不差,那些回忆不受控地涌进脑子里,挥之不去。
不过短短两个多月,从初秋到深秋,物是人非。
周旋先一步进门,往里走,靠落地窗那儿摆了张餐桌,食物还冒着热气;地上洒满了芒草和淡蓝色蝴蝶兰。
他的浪漫只增不减。
宁夷然来到她面前,摸出外套口袋里的丝绒盒子,里面躺一枚钻戒,熠熠生辉。
周旋不声不响地瞧着,表情没太大变化。
宁夷然摘下戒指,问她:“你愿意……”
周旋吸进一口气,轻声打断他:“宁夷然,我已经不愿意了。”
宁夷然说:“我如果说,我和梁杉没有过实质性的接触,你还愿意吗?”
周旋不答反问:“我之前送你的那张护身符还在吗?”
宁夷然有点怔然,回忆道:“应该放在家里了,回头我找找。”
“你没带在身上,它就已经丢了,找不回来。”周旋说,“我们也回不去了。”
宁夷然问:“一定要因为梁杉的事和我分手?”
周旋说:“其实我们心里都清楚,走到今天这步,不全是因为她。”
茶几上的蜡烛来回跳跃,模拟最后一点余温。
宁夷然握住她的手,触感冰凉:“我知道这次是我的问题,给我一次将功补过的机会。”
周旋任他握着,眼神冷淡:“你不是非我不可,能找到更好的。”
“我没想过找别人,也不会遇到更好的。”宁夷然着重补充一句,“你也是。”
“你对我来说,已经不是最好的了。”
这话太直白,没有任转圜的余地,伤人伤己。
宁夷然目光锁住她,问道:“你确定已经想好了?”
周旋说:“是,想得不能再清楚。”
宁夷然缓缓松开她,眼里的血丝更多了。
在一起这么久,周旋还算了解他,知道他的骄傲不允许他一而再再而三地放低身段,去挽留一个去意已决的人。
他可以低头,但不会一直低头,也不会任人把自尊踩在脚下。
他们之间并没大争大吵,甚至连责备都没有,也算好聚好散。
周旋低头看着满地的花,闭了闭眼,尽量让自己体面地走出这道房门。
离开前,宁夷然的声音自身后传来,有些空洞的语调:“旋旋,我有想过和你有个家。”
回答他的,是不轻不重的关门声。
漫长的夜,如堕烟海-
周旋回去以后得了场重感冒,发烧咳嗽,最严重那几天吃什么吐什么,人瘦了整整一圈。
吃药加打针,断断续续半个多月才好转,整个人像被活活褪掉一层皮。
林秀榕几次提出要来这边照顾她,被周旋拒绝了,说自己没事。
有次周纳恰巧听到她们聊分手的事,旁敲侧击问原因,没打听出来。周纳实在好奇,跑去问白行樾,被当场抓包。
周旋明令禁止周纳再去打扰白行樾。
最近一段时间,她有意减少和白行樾的相处,一方面为了避嫌,另一方面,她目前还做不到不去联想他和宁夷然之间的联系,从而顺藤摸瓜地想起宁夷然。
她不是圣人,没法完全心如止水。
临近元旦,队里走了一批人,又新进来一批实习生。周旋不太想这么快回北京,主动提出延长实习期,林立静担心她一个人容易郁结,也留下了。
十二月下旬,热城难得下一场雪。
周旋上午忙完,吃过饭,本打算和林立静去附近古城听音乐会。林立静突然肠胃不适,躺在床上直打滚。
周旋给她找出一盒药:“上次你拉肚子,吃剩下的。”
林立静抱歉一笑:“不好意思啊,本来想陪你出去散心的,偏偏我这破身子不争气。”
“没关系,去不去都行。”
“那不行,不然票白买了。”
“不能退吗?”
“24小时内没法退了。”林立静点开微信,给什么人发消息,“这样吧,我托白老师陪你去,反正你们俩关系好,怎样都无所谓。”
周旋要阻止她,已经来不及。
周旋以为白行樾会拒绝,但他没有。
这时候不去反而显得太刻意,她只得硬着头皮赴约。
古城离营地不远,雪天道路难行,原本十几分钟的车程硬是拖成了半小时。
检票进去时,音乐会已经开场了。
剧院不大,容纳不了太多人,过道狭窄,灯光昏暗。周旋迈下一节台阶,差点踩空,白行樾没有要扶她的意思,只提醒她当心点。
周旋应出一声,借着舞台散出的微弱亮光找到座位。
落座后,周旋认真听剧,中途分心看了身旁的白行樾一眼。
他没玩手机,也没不耐烦。他和宁夷然完全不一样。
或许是失恋的后遗症,周旋毫无缘由地多愁善感,心情一瞬间跌到谷底。
台上的演员们在转场,她听见白行樾说:“还要多久能走出来?”
周旋没反应过来:“什么?”
白行樾换了个问法:“什么时候把我身上的连带罪解除了?”
他对她的想法了如指掌。周旋说:“我在你这好像没有秘密。”
“是你太容易被看透。”
周旋欲言又止:“他就没看透过我。”
白行樾目光扫过来,平声静气道:“在我面前,别提别的男人。他现在名不正言不顺。”
一曲过半,王玄在大群里喊他们回来一趟,说临时有事。
白行樾说:“不急。出都出来了,不差这一会儿。”
周旋说:“留着下次听也一样。”
白行樾自是由着她。
快到年底,天气越来越差,很多工作都要加急进行,一天比一天忙。
营地储存环境一般,有批文物需要紧急送去市博物馆,王玄今天有别的事要处理,叫周旋清点文物数量。
库房内,周旋忙得脚不着地,连背地里伤怀的时间都没有,一刻也不能放松。
这段日子,她的每一分逞强和难熬都是实打实的,白行樾始终看在眼里。
帮忙清点完,白行樾忽说:“等会儿一起去趟市博物馆。”
周旋疑惑:“王队叫我们去的?”
白行樾面不改色:“嗯,刚跟我说了。”
“可运输不是由别的组负责吗?”
“多一组人,多份安全。今天不是下雪了么?”
合情合理,周旋没多想。
他们没跟那些人坐一块,单独开一辆车,尾随在运输车后。
刚进市区,车多人多,白行樾直接拐进另一条路。周旋开始没意识到哪里不对,直到发现把运输车跟丢了,她说:“这不是去博物馆的路。”
白行樾说:“先不去博物馆。”
“那去哪?”
“酒店。”
周旋抿紧了嘴唇。
这条道走过几次,她认得是去之前那家星级酒店的路。
周旋提醒:“白行樾,别做这种事。”
白行樾勾唇:“什么样的事?带你去开房?”
周旋看着那栋大楼越来越近,说:“我没想过这样。”
车缓缓停在酒店门前,泊车的小厮靠过来。
白行樾目光落在她脸上:“我不见得没想过。”
周旋呼吸滞了下:“你认真的吗?”
“为什么不认真?”
嘴上这么说,可他的眼神和语气分明像戏谑,有拿她开涮的嫌疑。
周旋原本心情就不大好,不自觉地蹙了下眉。
白行樾没把选择权交到她手里,可她也不是非要随他的节奏走。
但周旋还是选择了下车。
她很想知道,他究竟能逗弄她到哪一步。
外头雪又下大了几分,钻进衣领里,凉得人头皮发麻。
在前台登完记,周旋随他迈进
电梯。空间逼仄,她单手抱臂,盯着正匀速上升的数字。
他站在她身后,周旋听见衣料摩擦皮肤的声音。
白行樾看着她挺直的脊背,说了句:“紧张?”
周旋过几秒说:“不至于,又不是没和人来过。”语气似挑衅。
白行樾微眯了下眼睛,凉凉地笑出一声。
第25章 第25章想不想报复回去
走廊铺一条亚麻色的长地毯,直通她和宁夷然住过的那间套房。
出了电梯,白行樾放慢脚步,让她先走。
主动权易主,反而让周旋变被动,但她没表露到明面上,回头问:“哪间?”
白行樾不紧不慢道:“你和人来过哪间,就哪间。”
“你故意的?”
“你这么聪明,不是早看出来了?何必多问一句。”
周旋嘴唇抿成一条直线。
她是早有预感,但没想到他这人真一点顾忌都没有。
刷卡进门,屋里一瞬间变通亮。
白行樾没管她,把空调调成室温,去洗手间放泡澡水。
回到客厅,他朝她走来,握住她的手,把人带到落地窗旁。斜对角刚好能看到整套沙发,一览无余。
周旋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平平,脑子里却翻江倒海,陡然间想起很多。
第一次见面,他站在这位置抽烟;同样是那天,她和宁夷然在沙发上纠缠,她不小心打开了摄像头,被他撞见。
一转眼,三个人的各怀鬼胎,变成两个人的对手戏。
知道白行樾在打量她,周旋换上一副拒人千里的笑脸,第一次直白地挑明:“你是不是,一直都对我有点兴趣?”
白行樾坦荡道:“不止一点。”
预料中的回答。
周旋加深笑意,上前半步,踮起脚,故意在他耳边冷淡地说:“可我对你没兴趣。”
彼此都静默了几秒。
白行樾反而笑了,胸腔小幅度震动,声音传进她耳朵里。
周旋板起脸,正要退回原来的位置,听见白行樾问:“赌什么气?因为我没打招呼就把你带这儿来了?”
周旋没作声。
白行樾抬起手,拿指尖点她的嘴唇,低声说:“你这张嘴,什么时候能说点好听的?”
周旋说:“你想听的,不一定是我想说的。”
“这么确定我想听什么?”
他节节逼近,完全不给她喘息的机会。周旋今天状态极差,连回击的心情都不再有,但也不想就这么算了。
她话锋一转,突然提及:“有件事——你是怎么这么快知道宁夷然和梁杉那些事的?”
白行樾说:“我有我的渠道。”
“总不会是宁夷然亲口告诉你的。”周旋一锤定音,给他扣帽子,“所以,你和梁杉认识,而且一直有联系。”
她一句话把他打成对立方,摆明了想新账旧账一起算清楚。
白行樾不置可否,食指勾住她的下巴,拇指按在她的下唇,反复摩挲。
他抚过她的唇角,平和道:“既然正好聊到这事,我也有话想问你——想不想报复回去?”他看着她,承诺一句,“周旋,无论怎么选,我都帮你兜底。”
他太游刃有余,眼里有势在必得的邪念,一步一步侵占她的领地,防不胜防。
周旋胸口堵得慌,想也不想便低下头,一口咬在他手指,下足了力道。
她尝到一股生锈的血腥味,直冲喉咙。
活了二十几年,她自认为情绪稳定,对人对事得心应手,从没像今天这样极端过。
在白行樾面前,她总是忍不住暴露自己,或闹或笑,或发脾气,完全不计后果。
浴室里的水流声哗哗作响,填补了整个房间的空寂。
白行樾任她咬着,没多少计较,等她稍稍松了口,他笑了声,有点轻哄的意味:“这下解气了?”
周旋作势又要咬,出血的那根手指开始搅弄她的口腔,抵住了她的唇舌。
她没法下嘴,只能瞪着他。
白行樾说:“我和梁杉是有过联系,但仅限工作,不涉及到私事。说白了,我还不屑和她为伍。”
周旋口齿不清:“……你不用和我解释。”
主动挑起的矛盾一点点被化解,周旋突然没那么心浮气躁,慢慢平静下来。
白行樾抽出手,看了眼时间,说:“你最近太紧绷了。等会儿泡个澡,什么都别管,好好睡一觉。我晚上来接你。”
周旋转念明白了:“所以博物馆不是幌子。”
“那边的确人手不够。我去就行了。”白行樾说,“周旋,真要和你发生点儿什么,我不会选这段时间,也不会选这里。明白么?”
周旋沉默,隔一会说:“我知道。”
白行樾说:“料定了我不会碰你?”
周旋说:“这点把握都没有,我就不会跟你上来了。”
白行樾短促地笑了声,说:“以后别对我这么有信心,不然会失望。”
周旋只当听不懂。
白行樾帮她叫了份餐食,等会送上来。
周旋看着他推门离开,一个人在沙发上坐了很久,之后进了浴室。
白行樾回到车里,从储物格翻出创可贴,撕开包装,没急着贴到患处。
他低头看了眼隐隐作痛的伤口。
伤口被风干,有一小块血渍,已经凝固,指腹残留着她口腔里的湿热,有点发烫。
白行樾承认,手伸进她嘴里那一刻,他的确动过想把人直接拆吃入腹的念头-
浴室雾气弥漫,水温正好。
周旋迈进浴缸,将自己完全浸泡在水里,疲惫立马得到纾解。
她脑子乱得很,勉强捋清头绪。
最近是过得太压抑了,每天紧绷着神经,忙得像陀螺,生怕停下来想东想西。
外人看不出她的异样,白行樾未必看不出来,所以他才给她留出时间,让她放松身心,好好休息。
在水里泡到皮肤起一层褶皱,周旋用长毛巾擦净身体,换上睡袍,从浴室出来了。
简单吃了点东西,她拿起遥控器,合上卧室的窗帘,平躺在床上。
室温适度,被子柔软舒适,困意一下子涌上来。
周旋闭上眼,临睡前想到的,不是在这间屋子一起同床共枕过的宁夷然,而是白行樾。
她自己都觉得意外。
他帮她脱敏,在她不经意间轻而易举覆盖了那些回忆,好像一切都有迹可循,真要琢磨起来又不太容易。
没琢磨太透,周旋翻了个身,很快睡着了。
一觉睡到傍晚,如果不是闹钟响了,她恐怕要到天亮才能醒。
这是半个多月来,她睡得最舒服的几个小时,没做梦,中途没醒,整个人畅通不少。
白行樾那边已经结束,没打电话打扰她,半小时前给她发了条消息,简简单单一个标点符号,那意思像是,醒了跟他说声。
周旋同样回了个标点符号,切掉对话框,点开工作群。
群里二十几条消息,都在汇报工作进程。白行樾替她把任务完成了,没人知道她中途开过小差。
周旋去洗手间洗了把脸,穿戴整齐,等白行樾来接她。
半小时后,她下楼退房,到酒店对面的巷口和白行樾汇合。
车里不只有白行樾,许念和另一个男生坐在后座,见她来了,主动打一声招呼。他们俩下午被王玄派到市区取文件,回程没打到车,只能过来蹭车。
周旋回以一笑,矮身坐进副驾。
到了郊区,许念肚子咕咕叫了两声,弱弱地提议:“那个……要不我们吃完饭再回去?”
白行樾看了周旋一眼,问她:“饿不饿?”
刚睡醒,周旋有种饱腹感,但还是说:“我记得前面有家饺子馆,出餐挺快的。”她和林立静之前来过一次。
白行樾把车停靠在路边。
正赶上饭点,饺子馆人满为患,隔条街有家烤肉店,他们直接去了那边。
店铺分上下两层,棚
顶的吊灯晃晃悠悠,电线黏了一圈绝缘纸;玻璃窗覆一层霜,上面贴着红底白字的送餐电话。
只有一楼有张空桌,其余桌坐满了,都是些膀大腰圆的男人,外头气温低,有几人只穿了件短袖,衣摆被掀开,露出滚圆的肚皮。
看到周旋,其中一个满脸横肉的男人吹了个口哨。
白行樾冷冷扫去一眼,男人适时噤了声,扭头和旁边人说笑,桌上摆满了竹签和啤酒瓶。
白行樾说:“换一家?”
周旋说:“没事。附近没别家店了,将就吃吧。”
点完餐,腌制过的牛羊肉被端上桌。
许念拿起铁夹,主动揽了烤肉的活,白烟顺着抽油烟管往上飘。
肉还没烤熟,一个穿皮草搭黑丝的女人迈下楼,看着像这家店的老板娘。
女人指间夹烟,另一只手拎一串钥匙,妖娆地走向门口,攥住折叠门的把手,用力往下一拉。
折叠门“唰”一下被抻平,抖落了几捧雪。
坐在许念身旁的男生怔住了,嘟囔:“救命,别是家黑店吧……”
许念吓得手一松,夹子掉在烤盘上,滋啦冒烟。
周旋皱了眉,扭头看白行樾,他表情没有任何变化,淡定地往后靠。
女人扯过一把凳子,坐到他们这桌。她朝白行樾抛一个媚眼,把手机放到桌角,胳膊肘一碰,手机顿时摔得四分五裂。
女人往地上看:“呀!怎么还给碰掉了。”
对桌的横肉男哼笑一声,配合道:“这不是我哥给你买的新款么?值老钱了。”
“可不,折叠的,得一万好几呢。”女人的视线在许念和男生之间来回扫,最终选了许念,“可惜了,这小兄弟笨手笨脚的。”
许念额头冒一层虚汗,结结巴巴地说:“你别……冤枉人,再这样我可报警了!”
女人掸掸烟灰:“你报呗,店里监控坏了,这周围都是证人,谁是谁非还怕分不清?”
男生是个急脾气,拍桌起身,嚷道:“怎么着?仗着人多欺负人啊?”
横肉男也拍了下桌子:“操,你个小崽子,跟谁耍脾气呢?”
“好了好了。”女人装和事佬,“这样吧,我明天把手机送去维修店。姐也不多要你的,赔五千就行,能不能修姐都认了。”
一直没动作的白行樾出声:“五千太多了。”
女人见有机会,眼睛亮一下,夹着嗓子说:“帅哥,那你说能拿多少啊?”
“最低两千。”白行樾慢条斯理道,“行的话跟我去取钱,不行就算了。”
女人故作为难,说:“行吧,看你面子,两千就两千。这事我就不追究了。”
男生插话进来:“不是,真给啊?他们明显在讹人啊。”
横肉男拔高声音:“你他妈说谁讹人呢?”
趁他们僵持着,白行樾低声跟周旋嘱咐一句什么。
周旋点点头,看着白行樾和女人一前一后走到门口,做好准备。
眼看折叠门要被打开,男生一个不服,突然抄起水杯砸向对桌:“我都没管你要精神损失费呢,我还赔你五千!赔你大爷!”
女人尖叫一声,松了钥匙串,躲到吧台:“你们这是要把我店给砸了啊!”
男生先动的手,横肉男和几个兄弟没惯着,把桌子踹到一边,和男生扭打起来。
许念憋红了脸,犹豫一下,也加入战斗。
地上到处都是食物残渣,生肉的血水淌成一滩。
有个男人撸起袖子,赤手空拳地走向白行樾,结果一拳打了个空。
白行樾使劲踹向他腰腹,抽空看向周旋,叫她找个地方躲起来。
男人气极,搬起桌上的电磁炉,扔向白行樾。周旋小跑到门口的墙角,回头看一眼,喊道:“白行樾,小心!”
白行樾反应敏捷,反握住男人的手腕朝外拧。电磁炉一松,砸到男人脚面。男人惨叫一声,一边跳脚一边捂着断了的右手。
周旋瞄准地上那串钥匙,趁人不备,弯腰快速捡起,哆嗦着将钥匙插进锁芯。
“咔嚓”一声,锁开了,周旋往上抬,折叠门自动卷到门上的缝隙里。
横肉男看向门口,嚎一嗓子:“别让他们跑了!”
断手的男人啐一口唾沫,见打不过白行樾,拿起酒瓶去找周旋麻烦。
砸第一下时,周旋往下蹲,躲开了;第二下躲不过,眼看要落到头上,白行樾赶来,身体挡在她面前,肩膀实打实地挨了一下。
周旋对上他无波无澜的眼神,唇色泛白。
白行樾夺过男人手里的酒瓶,避开动脉,反砸在他头顶。
青绿色的碎片裂开,崩到桌上和地上,鲜血从男人脸上流过,挡住了视线。
许念和男生被揍得鼻青脸肿,听见门口的动静,从扭打中抽身,齐齐往外跑。经过白行樾身边,听见他说:“加油站汇合。”
四个人目标太大,只能先分散开。
许念懂他的意思,却顾不上讲话,红着眼睛跑出去。
白行樾示意她过来,周旋顺势握住他的手,和他十指相扣,被带着往隔条街停车的地方跑。
横肉男爬起来,带着还健全的兄弟追出来。
晚上雪已经停了,转眼又开始下,路面积薄薄一层冰,有些打滑。
周围没有路灯,白行樾绕过障碍物,拉着她在暗处穿梭。
前路昏茫,雪落在眼睫上,化了又落。
周旋喘着粗气,竟觉得世界只剩他们两个人,只能头也不回地逃亡。
找到车,白行樾离远解开车锁,将周旋塞进副驾,绕过车身,冷静地启动引擎,调转方向盘,将那群人甩在后面。
危险慢慢解除。
周旋哑声说:“许念他们怎么办?”
白行樾说:“他们已经出去了,会想办法来找我们。”
周旋放下心。
白行樾问:“冷不冷?”
周旋摇头。
白行樾又问:“刚受伤了么?”
周旋还是摇头,胡乱摸出手机,点开地图软件,说:“前面有家药店,停一下——你受伤了。”
白行樾看着她惨白的嘴唇,腾出一只手,摸了摸她的脸颊,安慰道:“我没事。”
周旋坚持:“得去医院检查一下才知道有没有事,药先备着。”
白行樾依她,找到那家还在营业的药店,踩下刹车。
明知道已经走了这么远,不会再有人追过来,周旋还是心有余悸地环视一圈,确定四周无人,才迈下车。
白行樾要陪她去,周旋说:“不用,你先歇会……我很快。”
药店旁边是家便民超市,周旋随便买了点东西,问老板要了两杯热水。
回到车里,雪越下越大,挡风玻璃星星点点。
白行樾没急着开车,和周旋安静待了会。等她慢慢平复下来,他问:“吓到了么?”
周旋小口呡热水,说:“有点,主要怕你受伤。”
“怕我受伤?”
“怕你们。你和许念他们。”周旋面不改色地补充完,指了指他的肩膀,“那里,疼吗?”
“还行。”
周旋低头翻袋子:“我买了止痛药,先吃点吧。”
白行樾说:“不用。有比吃药更好的办法。”
周旋动作一停,看向他:“什么?”
白行樾解开安全带,伸手扣住她的后脑,不留余地靠近。
周旋屏了下呼吸,闻到他身上的味道,携一股风尘仆仆的雪后气息。
呼吸勾缠,一寸寸逼近。
中控屏突然弹出一个来电页面,周旋顿了下,余光瞟到备注,“宁夷然”。
她适时推了他一下,偏头躲开了。
第26章 第26章耳鬓厮磨
白行樾压根没打算理,偏宁夷然像催命一样,他坐回自己位置,有点冷漠地接通了。
白行樾说:“什么事?”
那头音乐声嘈杂,像在酒吧,宁夷
然语调带几分醉意:“郑叔叔过阵子不是过生日么,你回不回来?”
“没空。怎么突然问这个?”
“我手头有个项目,想托他叫底下人过一眼。”
“你找我爸有事,不如直接联系他。”
“我给他秘书打过电话。秘书说他最近忙着参会,腾不出精力。”宁夷然说,“军区大院现在门禁严,没预约不大好进。”
白行樾翻通讯录,给他发去一个私人号码。
车厢幽暗狭窄,宁夷然的声音被无限放大。
周旋表情不太自然,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抠着塑料袋,面向窗外。
聊完正事,宁夷然没有要挂的意思,白行樾问:“还有事?”
宁夷然好一会才出声:“周旋最近怎么样?”
白行樾看了眼副驾,平声静气地说:“好得很。谁离了谁都能活。”
宁夷然自嘲道:“也是这个道理。”
那头迟迟没动静,周旋以为电话已经挂了,低着头,边翻袋子边说:“还是把药吃了吧。”
白行樾看她一眼,指腹轻触中控屏,掐断了通话。
周旋拆开药盒,把水递给他,对着灯源看说明书。
白行樾勾起一边唇角:“几粒?”
周旋看他:“一粒……笑什么?”
“无巧不成书。”
以为他指的是刚刚那段插曲,周旋不想提及,转移话题:“我刚问过超市老板,从这条路直走,两公里外有家中医诊所,我们过去看看?”
白行樾说:“加油站离那儿不远。给许念发消息,叫他们直接去那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