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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条路线,是多年前的地理课上两个人一起画出来的。

她们当时以为将来可以结伴同行去很多地方,结果现实和想象相去甚远。

陈韵无限怅然:“记得给我寄明信片,就当我去过了。”

周佩琳:“干嘛说得像一辈子去不了似的,有机会的。”

她现在有时候也开自己的玩笑,补充:“不是像我一样离了婚再去哈。”

陈韵无奈道:“看你也不怎么需要散心,都走出来了。”

周佩琳环顾四周,正是宵夜摊子烟火气最盛的时间,人群热闹得挤不进去半点伤春悲秋,越发衬托得人形单影只。

她耸耸肩:“走远应该就能走出来。”

陈韵:“打算什么时候走?”

周佩琳:“过两天吧,离婚的时候该处理的也都差不多了,还剩点大件先放你那。”

这么快,陈韵不知怎么眼眶微酸。

她心想又不是生离死别,大家还是天天会在手机上联系,却仍旧止不住想要落泪,伪装情绪用力眨眨眼。

周佩琳好笑:“你就不能大大方方哭一个?”

泪珠滚落,陈韵:“倒也没有那么伤心。”

和即将分别的现实比起来,当年送她出嫁和今日的场景相映才更叫人难过。

成年人的偶尔软弱,好像假装看不见会更为礼貌。

周佩琳无声地握住好友的手,忽然感叹:“还是你说得对,恋爱脑真的没有好下场。”

十几年前还没有这个词,陈韵说她是“花痴”,恨铁不成钢的时候说“迟早被男人骗去卖”。

那些谶语如今句句诛心,叫人生出许多的愧疚,好像犯了什么错,头不自觉地垂着。

周佩琳自觉失言,找补:“又不是你给我戴绿帽子,不用觉得不好意思。”

然后潇洒喝一大口酒:“你娘们一点,这都是小事!”

她话是这么说,最后不出所料的喝多了。

陈韵本来想送她到酒店,半道上让司机拐弯回家。

——

夜深人静,宋逢林在客厅看电视。

他听到开门的声音站起来,看到率先进来的醉鬼有些不知所措。

周佩琳其实勉强还能走直线,扶着墙把鞋踢到边上,眯着眼睛跟人打招呼:“嘿哟,老宋。”

宋逢林跟招财猫似的挥挥手:“嘿……哟……”

眼神企图跟老婆得到一些信息交换。

场面实在搞笑,陈韵憋不住嘴,下巴一抬:“你去把客房的床单铺一下。”

周佩琳觉得自己喝太多了,仿佛看见宋逢林答应的时候有条看不见的尾巴一甩一甩的,趴在好友的肩膀含糊不清道:“这也是个恋爱脑。”

言犹在耳,陈韵心有戚戚焉,下意识用否认来驱散这三个字的不详意

味。

周佩琳替“战友”发声:“他怎么不是,挖开一看他脑花里都是你。”

脑花这个词,把血腥恐怖的形容都变得热气腾腾的。

陈韵还没来得及接点什么话,周佩琳已经竖起手指朝向刚从客房出来的男主人:“你自己说,你是不是。”

再喊大声点,该把孩子们闹醒了。

陈韵推着她往洗手间走:“是是是,快洗洗睡吧你。”

只余宋逢林一脸茫然,考虑到女客在,转身回了房间。

第56章

喝醉的人难伺候,陈韵好不容易把周佩琳安顿在床上,捏着酸涩的手臂回主卧。

宋逢林还在玩手机,听见开关门的声音:“太晚了,你也赶紧洗洗睡。”

陈韵熬过平常的作息时间,洗漱后躺下反而不困。

她睁着眼睛看黑漆漆的天花板发呆,毫无所觉地声声叹息。

宋逢林半梦半醒之间一激灵,手肘借点力撑着半起身:“怎么了?”

陈韵扭过身子对着他:“佩琳要去环游世界了。”

如果在她的朋友里排次序,谁都知道周佩琳是当之无愧的第一名。

宋逢林努力安慰:“以后还会回来的。”

陈韵:“再来也就是一天两天,等她玩累了想定居,肯定不会选宁江。”

这座城市没给周佩琳留下个好结局,左看右看又都是回忆,任谁都不会想继续待着。

宋逢林:“那等她以后定居,我再陪你去找她玩。”

他不多的幽默细胞在此刻全部调动:“是不是不方便你们说我坏话了?”

陈韵理不直气都壮:“捉贼要拿赃的,我们什么时候说你坏话了。”

声调还高起来:“那不叫坏话,是实话,当你的面我都敢说。”

这倒是。

两个人刚在一起那阵子,陈韵逢人就介绍说处了个闷葫芦,优点是长得不错工资还行性格好。

最后这几个词,听上去像是被发好人卡的标准感谢语。

当时宋逢林的“恋爱军师们”纷纷觉得这戏唱不下去,让他风紧扯呼别浪费时间。

唱衰太多,以至于参加婚礼的时候都有点尴尬,祝福语不要钱似的往外送,红包一个比一个厚。

到这,宋逢林收回忆往昔的思绪。

他道:“你说得也没错。”

大方得陈韵都有点不好意思,强调:“我已经好几年没说过了。”

宋逢林难得不识趣:“上次你用方言,我听懂了。”

约莫是抱怨他加班太多,连女儿的幼儿园活动都参加不了。

十年的婚姻生活,陌生的语言也慢慢变熟悉。

他虽然还不会说,但骂人的话倒是一捏一个准。

陈韵其实忘了上次是哪次,仍旧辩驳:“我是故意让你听见的!”

又哼哼唧唧:“我现在哪敢跟别人说你的坏话。”

两个人靠得那么近,宋逢林哪能听不见。

他纯粹觉得这话有点意思,揶揄:“还有你不敢的事?”

陈韵扁扁嘴:“谁叫您声名远播,我敢抱怨一句都是不识好歹,要被发配宁古塔去。”

放眼望去,她的朋友圈里谁的婚姻都没逃开经济、育儿和婆媳这三关之一,已婚女士们纷纷劝人千万别步后尘,末了不免再提一句“还是陈韵挑人的眼光好”。

她嘀咕两句,人人都有一百句宋逢林的好话等着讲,再加上一千句自家的坏话。任何一个稍有情商的人,多经历两次就知道要学会闭嘴。

不知道是不是加了个“您”的缘故,阴阳怪气的味道实在难以忽略。

宋逢林生怕被牵连,赶紧表白:“那是别人不知道,能娶你才是最好的!”

陈韵:“好的东西能藏得住?别人不知道不就是没有呗。”

有些话她憋在心里太久,稍有一丝空隙情绪就从四面八方钻出来,下一秒反应过来又自觉失控,咬着嘴唇。

宋逢林察觉出她的生气,有些摸不着头脑,小心翼翼哄:“他们有眼无珠才看不出来的。”

如果十年前他说这句话,大概所有认识陈韵的人都会嗤之以鼻,毕竟她从前人生闪闪发光的瞬间之多,光凭一张脸站那儿都是人群焦点。

但现在就连保养得宜的长相,都归功于宋逢林会爱人会“养花”,或者说每件事情,到最后起承转合都是如此。

陈韵开店兢兢业业,是全赖老公在背后经济支撑。

一双儿女多被夸赞性格好,是不缺席的爸爸的重要性。

父母在宁江的悠闲退休生活,是女婿的不计较肯付出。

陈韵有时候想阐述自己在其中的重要性,嘴唇碰来碰去没下文,因为她也没底气。

她掰开揉碎想找出在这段婚姻里的奉献,却悲哀地发现能做到同样事的女生比比皆是,越发印证别人“嫁得好”的结论。

陈韵并非不感激,只是生出些许的妄念和羡慕,很希望他可以做错点什么,这样自己就有理直气壮的立场可以讨厌他一下。

然而时间一天过一天,她越来越讨厌的只有自己。

她厌烦自己的不磊落,把枕边人当作对手争高低,厌烦自己的矫情,好日子过多了想是非,更厌烦自己连一颗赤诚爱人的心没有,甚至以此为针刺。

就这样一个人,大概也只有宋逢林会当成宝。

思及此,陈韵更来气:“还说别人,就数你眼光最不好。”

宋逢林猫踩尾巴一样急起来:“谁说的?他们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

动作一大,空调风从被子的空隙里钻进来,激得陈韵想打喷嚏。

她皱皱鼻子:“我说的。”

这句话本该起到一个免死金牌的效果,在宋逢林面前把天捅破都能收获一句“没关系”。

但他维护老婆的心大过一切,都有点敌我不分了:“你也不能这么说吧。”

陈韵罕见从他这里收到类似指责的话,心情微妙地好起来:“你知道晚上佩琳说你是什么吗?”

对话怎么跑到这儿的?宋逢林都有点追不上。

他还以为是什么诋毁之语,心想刚刚铺床的时候应该在床单下面放两颗豌豆的,提心吊胆:“说什么?”

陈韵摸索着想戳他的脑门,结果手放低了正中颧骨,寻思意思意思就行,用点劲:“说你是恋爱脑。”

怪不得刚刚一直问什么“是不是的”,宋逢林捏着她的手指头往额头上带,松口气轻轻笑了一声:“是啊。”

陈韵:“听你的语气,很是引以为荣啊?”

这三个字或许代表很多负面的形容,但在宋逢林这里绝对是个正面的词汇。

他觉得连续说两句一样的话很有敷衍的嫌疑,换汤不换药:“是挺骄傲的。”

陈韵平常老在网上劝别人不要把全部感情寄托在别人身上,但轮到身边有的第一反应是窃喜。

她唾弃自己的两面派,忍不住想起很多年前大家都做过的那个选择题——另一半选更喜欢你的还是你更喜欢的。

从前到现在,她坚定拥护的都是前者,但从来没人告诉过她,太被爱的人会因为无法回馈而愧疚。

大概为了减轻此刻的心理负担,陈韵不自觉地仰起脸,嘴唇像蜻蜓点水一样掠过。

快得宋逢林都没反应过来,反应过来又有点怀疑是错觉。

他甚至不敢多问一句,唯恐打扰老婆投怀送抱的好心情,期待着更多的亲密。

等了一会没下文,他才丈量着瘦了好几寸的腰身,心想:以色侍人,明明就非常好。

第57章

宋逢林的大学时代,曾经是计算机学院的一根草。

尽管他终日穿着洗得发白的T恤,长于

黄土地的肤色偏黑,鼻梁上永远驾着一副塑料眼镜,看人的时候眼眸微微下垂,一米八几的大个子总是紧巴巴挤着的感觉。

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长着一张救赎文男主的脸,还有着一听就很适合被美救英雄的身世,明里暗里有几个女生向他表达过好感。

只是女孩子嘛,脸皮薄,最大胆不过是约他去图书馆自习,被拒绝两次也知道偃旗息鼓四个字怎么写。

就是架不住计算机系男多女少,舍友们自己的个人问题解决不了,倒是很热衷于撺掇他谈个恋爱。

宋逢林很实诚地说:“我穷得叮当响,约会吃个必胜客都费劲,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承认贫穷这件事,其实需要很多的勇气。

他都自我剖白到这份上,别人再鼓劲都像是看热闹不嫌事大,只能扼腕这张脸没长自己的身上。

顶着这张人人都认为他最少谈过三次恋爱的脸,宋逢林一路单身到大学毕业,用漂亮的成绩单换来收入还不错的工作。

他运气好,刚进职场头两年互联网行业还没全面进入996时代,尚且能自由的上下班,有了找女朋友的时间和基础。

可惜这种悠闲没持续多久,两个孩子接连出生,职级和工作强度也一起上涨。

宋逢林不想做缺席的父亲,晚上回来负责把孩子哄睡还得接着加班,活干到一半就很需要吃点东西来缓解压力。

刚开始那阵,人真不会发现自己胖。

等反应过来,人人见到他都会露出一个欲言又止的表情。

宋逢林倒不在意别人怎么看,但很在乎陈韵的想法,尤其是在后知后觉他们已经很久没有性生活之后。

尽管他们仍旧在出门的时候手牵手,在夜里同床共枕的时候相依偎,从表面上看和从前一样亲密。

心思敏感如宋逢林,当然能感觉出其中的微妙不同。

他从最大的变化中推测原因,痛下决心要减肥,不仅戒掉宵夜还打算对三餐痛下杀手。

才减少摄入量没几天,心理状态已经崩成随时会断掉的弦,偏偏儿子还生病,一天十二个小时哭得全家都不得安宁。

宋逢林太阳穴突突跳,连吃两顿小龙虾才缓过劲来,也意识到热量这点安慰剂还是得留着,否则工作都要出大问题。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色衰而爱驰。

宋逢林一直记得自己恋爱的时候就只有长得不错工资还行性格好三个优点,现在咔哒去掉一个,只好在另外两个上格外努力。

但这种总评分只在及格以上的日子,对优等生而言实在难以接受,因此宋逢林逮到能进步的机会,可比学生时代在楼梯间打手电挑灯夜战来得积极。

自从办完离职手续,他几乎天天雷打不动五点起来锻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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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夏的早上五点,天色已经蒙蒙亮。

关了一晚上的阳台门打开,飘进来的空气都带着一点潮湿。

宋逢林迎着风做拉伸,弯着腰试图去够脚趾头,和自己较劲得对外界一无所知。

周佩琳宿醉醒来,迷迷糊糊地想着去倒杯水再睡个回笼觉,走到客厅被居然有人这件事吓一跳,短促地惊呼出声。

下一秒她反应过来在别人家有人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吗,自然地打招呼:“起得够早的啊。”

正在扑腾的宋逢林霎时僵住,站直了把手背在身后像是要去老师办公室接受批评,说句废话:“是比较早。”

看他的样子就知道,社交恐惧症又犯了。

十几年前周佩琳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他也差不多是这个表情,尴尬又强装镇定,一旦要对话就跟游戏里的NPC似的,抛一句才给一句。

一顿饭吃下来,周佩琳连及格分都没给他打上,既有出于李奥纳多配自家闺蜜的都差点意思的理所当然,也有对这桩婚事的反对。

她当时怎么劝来着:“难道世界上就没有各方面都适合你又让你很喜欢的人了吗?”

陈韵只是耸耸肩:“那多难,差不多得啦。”

五十分的喜欢就步入婚姻殿堂,对始终追求百分百的周佩琳而言实在无法理解。

那道同样的选择题,她想要的是后者——另一半选更喜欢的。

这么选的人并不少见,她面前如今就站着另一位。

出于这种同类之谊,周佩琳对他的评分一下子变得宽容,截断这场令他左右为难的对话:“那你继续,我喝杯水再睡一会。”

客房的门关上,宋逢林长吁一口气。

他对老婆的几位好友总是尊敬有加,唯恐怠慢,毕竟人家的“枕边风”一吹兴许比他这个有名有份的还管用。

但这种重视对他本就不擅长的社交水平而言简直是雪上加霜,态度怎么都拿捏不准,尤其老婆不在场更没主心骨。

怕人再出来,宋逢林想想还是决定出门去锻炼,但没敢躲太久,毕竟不用上学的孩子起得比鸡早。

掐着点,他买了早餐回家,才打开门就知道回晚了,说:“怎么都这么早。”

陈韵本来是趴在餐桌上,听见声音回头瞪他:“你儿子干的好事!”

陈昕阳还真以为是表扬他,挺着小胸脯:“是我!”

分不清好赖话,傻弟弟。

陈星月大人样对着弟弟无奈摇摇头,扭过脸非要跟佩琳阿姨分享自己新买的贴贴纸。

周佩琳平常是很喜欢小朋友的,架不住宿醉未醒,整个人行尸走肉一般坐在沙发上,敷衍地用着“是吗”“真棒”这种万能回答。

一看这样,就知道一大早的又是鸡飞狗跳。

宋逢林先路过老婆,摸摸她的头以示安慰,又喊:“你们两个,刷牙洗脸吃早饭。”

孩子嘴上应着,脚却纹丝不动,然后一左一右被爸爸拖进洗手间。

这么大的地方,哪有什么隔音可言,更何况小朋友的语音语调本来就极具穿透力。

不费吹灰之力,周佩琳听到那边的对话。

陈星月:“爸爸我今天要夹小猫夹子!”

宋逢林:“行,要夹几个?”

陈昕阳:“爸爸你有买小猪包包吗?”

宋逢林:“有,你一个姐姐一个。”

就这样短短几句话,已经有很多可以让人羡慕的地方。

周佩琳整个人往后仰,望着天花板,咬一口陈韵刚给她送到嘴边的肉包:“感觉我是离婚三次的命了。”

陈韵顺势拍她的脸:“大清早的,说点吉利话。”

周佩琳:“真的,我一看你们俩,又有点相信爱情了,人家说这种是不用看八字都必离婚三次。”

陈韵:“别听人家胡说八道。”

周佩琳两口吃掉大肉包,还没咽下去含糊不清:“没事,我以后光谈恋爱不结婚就行。”

上一段感情让她伤筋动骨,却不妨碍她仍旧有走近下一个人的勇气。

陈韵:“我都不知道该骂你,还是羡慕你。”

周佩琳诧异:“我有什么值得羡慕的?”

她刚刚还觉得自己看着他们一家四口像流浪狗呢。

陈韵沉默片刻:“我没被蛇咬过,还是十年怕井绳。”

没轮到她,世上却比比皆是,叫人不由得不防备,怕把真情托付落得惨淡收场。

周佩琳愿意相信这世界上有真挚动人的感情存在,出于那点同类之谊说:“你男人还是不错的。”

这句话陈韵听见了,刚料理完孩子的宋逢林也听见了。

他心中窃喜,还没来得及高兴就听到人家的下一句:“但男的不能全信。”

但什么但!宋逢林心想要是哪天要是婚姻不顺了肯定去把周佩琳的前夫打一顿,生怕再说下去自己的婚姻真的岌岌可危,赶紧打断:“陈韵,你是不是要去开店了?”

陈韵看一眼时间,心想男人不男人的不重要,她的工作才是要紧的,边站起来边扎头发:“佩琳你跟我走吗?”

没有女主人在,再坐下去也不合适,周佩琳跟着起身,走到玄关

要穿鞋。

就在那瞬间,她觉得背后一凉,猛的回过头看。

宋逢林冲她微笑致意,还教孩子“跟姨姨说再见”,看上去跟平时没什么不一样。

周佩琳没能想到他方才听见了,说不出哪里有古怪,狐疑地收回眼神,两道秀气的眉毛微拧。

陈韵拎上包拍她一下她才回过神:“应该是太困了,我要回去接着睡。”

睡醒,她又是一个敢爱敢恨的好姑娘。

第58章

周佩琳说是困,脑子不知道为什么转得越来越清楚。

她想要离开宁江算是临时起意,心情一下子有点按捺不住,在电梯里就开始交代在哪家店还有快过期的充值余额。

数目之多,陈韵忍不住吐槽:“得亏离婚的时候没分这些,不然协议都得多打三页。”

又道:“你这样念我也记不住啊。”

周佩琳:“我晚点列出来给你。”

她离婚后的杂乱无章好像此刻才捋顺,忽然问:“你下礼拜回家是吧?”

这个“家”,指的是陈韵远在千里之外的祖籍。

她点点头:“下礼拜三的机票。”

周佩琳:“那我争取比你早点走,你还能送送我。”

走这个字,用在这里听着着实有点不吉利。

陈韵:“我们把孩子丢下就回来了,你也不用这么急。”

周佩琳:“我看你现在的表情更急,恨不得马上飞回去。”

暑假过半,陈韵对一双儿女的耐心已到达谷值,想到都得叹口气:“一天能叫一千句妈,叫得我头都大了。”

周佩琳这种长年熬夜人士,想到陈昕阳刚刚跳到自己床上蹦跶的勇猛之姿都心有戚戚焉:“光要早起这一样我就受不了。”

她没离婚的时候其实备孕小两年,一度很为没怀上这件事焦灼,毕竟进入婚姻的女人过了三十岁,就自发自觉地进入准妈妈状态,不知道的以为从哪里领到了生育指标,但她压根没做好养育一个孩子的准备,现在想来都有点庆幸。

陈韵生的时候倒是想好了,可惜现实总是超乎预料。

她无奈叹气:“今天还算晚的,前两天宋逢林说带他们去肯德基吃早餐,五点就跑进房间说天亮了。”

五点?周佩琳啧啧摇头:“也就你爸妈能应付这种作息吧。”

陈韵:“谁说不是,我现在只希望一睁眼就是下礼拜三。”

如此迫不及待的心情,周佩琳:“你这辈子都没这么喜欢老家吧?”

老家这两个字的意义,于陈韵而言分成三个时期。

她幼时跟父母在城市居住,偶尔回到跟农村跟小伙伴们捉鱼摸虾,上山下河。少女时期回去,满目都是乡村对她这个独生女的排挤和搜刮。等到孩子出生后,那些曾经暗中伸出的手缩回去,一切又变得和蔼可亲起来。

感情复杂到难以描述,却不妨碍她在提到“故乡”的时候第一时间想到的永远是那个千里之远的村子,即便几乎人生的一半都生活在宁江,也觉得自己和这座城市有隔阂。

她都如此,更何况是父母。

想到这儿,陈韵:“以前还以为会回去的越来越少,现在看来以后的次数只会更多。”

周佩琳:“毕竟盖了房,多住一住不亏本。”

说起这栋房,陈韵更有一万句要吐槽:“纯粹是花钱买我爸妈高兴,不然怎么都是亏本的。”

又翻个小小的白眼:“宋逢林还说没关系我们以后退休可以去住,他倒是在我们村过得挺如鱼得水的。”

周佩琳作势清清耳朵:“谁如鱼得水?我是不是听错了?”

陈韵:“一回去我那些堂哥堂弟们就轮流喊他出去玩,照顾得不行。”

周佩琳:“为啥?”

陈韵:“据我研究,是因为同情。”

简直滑天下之大稽,周佩琳拿着放大镜挑鸡蛋缝都看不出来宋逢林有什么值得人同情的地方。

她哈一声:“你们村提前进入小康社会了?”

陈韵露出一个似是讥讽的笑:“因为他居然做了老陈家的‘上门女婿’,一个人跟我来这么远的地方,连姓氏这么宝贵的东西都让出来,同为男人,都觉得他好可怜。”

她这种情绪并不是针对宋逢林本人,却难免总是扎向他,以至于提起来没办法心平气和。

周佩琳无语得笑出来:“结婚的女人还都是‘上门媳妇’呢,我前婆家的人只会让我烧香祭祖给老公洗内裤。”

现在想想,她在婚姻里真是诸般忍耐。

陈韵都笑不出来,正好两人已经一路边说边走到咖啡店门口。

她掏出钥匙:“要喝一杯美式吗?”

喝完还能睡回笼觉吗,周佩琳竖起一根手指晃晃表示拒绝:“不,我要走了。”

她走得很有富婆气质,直接抬手拦了辆出租车,下一秒汇入早高峰的热闹之中。

陈韵都没眨眼,就已经分辨不出究竟是哪辆,她盯着车流看了一会,脑袋全然放空,过了会收回目光,打开店门做营业准备。

干到一半,咖啡师潇潇顶着一头绿色双马尾假发来上班。

陈韵已经习惯她的变身出现,偶尔觉得有一种小时候看《马丁的早晨》的错觉,问:“今天下班要去cos谁?”

潇潇:“初音未来。”

拖她的福,什么二次元三次元的明星陈韵都知道点,没再继续追问。

倒是宋逢林带着没课的儿子来店里玩,忍不住多看两眼这个造型,过了会钻进烘焙间找人:“陈韵。”

陈韵背对着门在打奶油,机器的轰鸣声过大,视线又全集中在平板播放的电视剧上,完全没听到一点脚步。

突如其来的声音,把她吓一跳,回头的瞬间没好气:“进来你也不说一声!”

就是说了一声,才把她吓成这样。

宋逢林自知理亏,又没有可以解释的空间,讪讪挠了挠脸。

陈韵是下意识的反应,并没有真的生他气的意思,下巴一抬:“你要跟我说啥?”

宋逢林:“我刚刚在想,星星长大了要是也喜欢穿得红橙黄绿的会是什么样。”

陈韵眼珠子转转,想像出来是什么样子,龇牙咧嘴:“最好不要吧。”

宋逢林:“你不支持孩子搞这种吗?”

有点出乎他意料。

陈韵从情感上当然是支持的,但实力不允许啊:“你去问问潇潇,她那个头发最少要八百,玩cos没点经济实力可不行。”

他们这样的家底,也就够让女儿实现贴贴纸自由。

提起钱,宋逢林就有压力。

他在赚钱这件事上还是很大男子主义的,觉得男人要是家庭的经济支柱,让一家人衣食无忧是他的责任。

想到女儿将来可能因为没钱而无法投入爱好,他这颗慈父心就坐不住,恨不得到大马路上捡瓶子,能贴补一点算一点。

陈韵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打发:“有空不如带你儿子去跑两圈,遛到没力气再拉回来,争取让他明天能睡到自然醒。”

老婆的吩咐要立刻执行,宋逢林二话不说拎着儿子走,但一路上也没忘记琢磨怎么挣点外快。

第59章

宋逢林是个行动力很强的人,白天琢磨上挣钱,晚上举哑铃的时候就开始看网课。

陈韵洗完澡出来洗衣服,横穿过客厅的脚步顿住,左看一眼电视,右看一眼宋逢林,表情不可置信:“你怎么看这个?”

她的语气让宋逢林一瞬间以为自己看的是什么黄色视频,说:“复习一下高中数学,以前大学的时候我带过两个学生,都考得还不错,说不定现在也能做个兼职。”

做兼职?这倒是个方向。

陈韵:“正好你还挺会讲课的,颂菁说以前你们班一半人的高数都靠你。”

宋逢林心想不愧是老同学,还挺会给自己镶金的,略显谦虚说:“他们都是临时抱佛脚,不然怎么学都会了。”

陈韵对数学向来是怎么学都不会,苦大仇深道:“感觉你在嘲笑我。”

好大一口锅,宋逢林可背不住:“我没有那个意思。”

陈韵一手捂着胸口:“是我们学渣比较脆弱敏感而已。”

宋逢林觉得她可爱,笑了一下,又怕再被扣个罪名,嘴角赶紧抿成一条线。

陈韵却还是逮个正着,没有理气也壮地高声宣布:“你去洗衣服我就原谅你。”

宋逢林怎么可能拒绝,老老实实把手边的事情先放下。

陈韵一脸农夫翻身把歌唱,翘着二郎腿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看了三十秒,她找到当年一边骂一边写卷子的感觉,忍不住回忆青春:“我高考考得最差的就是数学。”

宋逢林在洗衣服,水声冲淡了她的话音。

他听得不真切,关掉水龙头问:“你说什么?”

陈韵噔噔蹬跑过去掐他:“说我高考数学成绩最差!”

这是什么光荣的事情吗?还让她重复一遍又一遍。

宋逢林不觉得疼,只是奇怪:“我怎么记得是英语?”

不可能!陈韵:“我英语一直都很好的!”

说是这么说,到最后一个字的时候不知怎么回事声调弱下来:“我肯定没记错吧。”

宋逢林跳过有还是没有的答案,提醒:“翻出来看看不就知道了。”

陈韵有个放在房间的大箱子,里面放着她从小到大的所有纸质材料。

远到出生证明,近到中级面点师资格证,每一样按照学龄前、小学、初中、高中、大学和毕业后的时间顺序放在在不同的透明文件袋里。

这样一看,人的一生好像就剩这么轻飘飘的几张纸。

陈韵不免感慨:“等我死了,这些也要一起烧掉。”

宋逢林跟进来就听到这句,说:“还是留给孩子做纪念吧。”

陈韵:“那感觉也有点占地方,以后房价说不定涨到百八十万的,回头扫描存档好了,让他们看点电子版就行。”

宋逢林:“以后说不定有更先进的储存方式。”

谁说得准呢,陈韵耸耸肩,精准找到高中的那份文件夹打开。

在这种时候,要找什么东西变得不重要,扑面而来的都是回忆。

她一下子陷入沉默,宋逢林凑过去看,想象她在那些不认识自己的日子里是怎么生活。

于陈韵而言,那也是很久远的故事了。

她的记忆模糊不清,很多确信的部分也被偷梁换柱,比如她的高考成绩单,还真是英语考得比数学差。

陈韵百思不得其解:“我怎么会记错呢?你怎么会知道呢?”

宋逢林:“星星出生的时候我们一起翻过这个箱子。”

陈韵现在真的怀疑有人偷走自己的记忆。

她企图从脑海深处扯出点线头,眉头紧皱却没有半点作用,屏气凝神一会放弃:“还是没印象。”

宋逢林说不失落是假的。

那些他觉得美好的共同瞬间原来只有一个人记得,再度提起的时候在对方心里连半点印记都不存留。

和过去的很多时候一样,他努力说服自己:陈韵的世界和他不一样,有非常多非常多占据她心魂的人事物,那些本来就只是无关紧要的琐碎日常,不记得实属平常。

即便内心深处仍旧有些微的沮丧,他还是习以为常地压下去并且找好理由:“你那时候刚出月子,身体还没恢复好。”

陈韵:“但我记得你月子里偷偷给我带奶茶,虽然只让我喝两口就把我的吸管掐住了。”

前半句多少算个甜蜜回忆,后半句就有点秋后算账的意思。

宋逢林小声嘀咕:“怎么这个就这么清楚。”

陈韵给他一肘子:“因为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不过她实事求是:“我坐月子的时候你表现的还是都不错的。”

宋逢林:“也没做什么,还是爸妈和你最辛苦。”

他要上班,再怎么愿意花时间也有限,比起24小时轮班带娃和产房里的声嘶力竭,无非做了点微小的份内工作。

哪怕说的只是漂亮话,听的人也会感动一下,更何况他是发自肺腑。

完人至此,陈韵却只感到压力,不合时宜想起句话:升米恩斗米仇。

下一秒,她又照例在心头骂自己不识好歹,戳一下男人的肩膀:“为了奖励你是个好丈夫好女婿好爸爸,你现在有什么心愿吗?”

心愿?宋逢林此刻能想到的是:“那咱们一块再看一次这些吧。”

不管大愿望小愿望,能减轻负罪感的就是好愿望。

陈韵哗啦啦地翻着资料,一边说:“我小学就是班干部,初中还拿过市三好学生,这个有点分量的,中考可以加五分,高中的时候……”

末了她叹口气:“真是应了那句话,小时了了大未必佳。”

宋逢林:“谁说的,你现在也很好啊。”

陈韵:“也就你这么想。”

别人宋逢林不敢肯定,但他手上有四票:“还有孩子和爸妈。”

他这句话,真真正正踩中个雷。

如果说陈韵从谁身上最感到对现状的挫败的话,那大概就是父母了。

从小到大,陈韵都自认从父母身上得到了所有爱。

但这种爱在结婚之后渐渐偏移,有时候甚至让她觉得家里多出个不存在的“兄弟”——成绩比她好,收入比她高,甚至连封建社会里最赖以维系家庭的香火,也得益于他的大方才能传承下去。

那个没能出现的二胎,需要她永远表现得“比别人家的儿子好”的儿子在多年之后以另一种形式存在,以至于让陈韵怀疑自己这么多年是否真的被爱的事实。

她不敢去深思,却又忍不住悲哀地想:连这都是假的,世上还能有什么是真的。

思及此,她对自己的所有行为都有了底气,看着宋逢林的眼神都带着一股看骗子的愤愤,好像他已经要把她骗去挖心挖肝了。

宋逢林想不通气氛为何急转直下,小心翼翼问:“怎么了?”

陈韵:“突然累了。”

宋逢林心底是有点不信的,毕竟这也太突然了,手上反应却更快一步,看着手机上显示的时间:“都这么晚了,你赶紧睡,我去把衣服洗完。”

陈韵嗯一声,把手上的东西又放回箱子里。

这一刻她觉得,她灵魂的一部分也被埋葬在过去了。

第60章

隔天是个阴天,一早上乌云蔽日。

陈韵还以为今天店里的生意要不太好,没想到下午居然座无虚席,连外卖机子都叫个不停。

一忙,很多事情她都顾不上,闲下来才跟翻阅奏折似的回消息。

她那句【刚忙完】才发出去,宋逢林的【回来吃饭吗?】就跟过来,搞得像他24小时都盯着手机看似的。

陈韵:【再过半小时回,你切菜我回去炒】

宋逢林:【你忙你的,我做饭】

陈韵:【你女儿已经瘦了一斤,再瘦下去下礼拜不好交代了】

宋逢林:【让肯医生看看就好】

看来最近玩手机的时间多,他的幽默感也是直线上升。

陈韵:【这个医生我们看就好,他俩还是吃点健康的】

宋逢林很喜欢这样我们你们的分类,好像在这个世界上只有夫妻俩是最亲密的。

他喜滋滋再回一句把手机放边上,手指头在桌子上点两下:“星星,字歪了。”

陈星月写作业的耐心即将耗尽,愤愤地用着橡皮:“它自己要歪过去的!”

这话说得好没道理,宋逢林:“笔在你手上,是你写歪了。”

小朋友的世界里,也有许多惊天动地的委屈。

陈星月觉得下午已经写了很多的作业,怒从心起:“就是它自己!”

怎么还突然喊起来了,宋逢林摸摸女儿的头:“怎么了宝贝?”

陈星月眼泪立刻掉下来:“我手好疼!”

学习曾经宋逢林

的人生,因此他在这一点上有十足的原则性:“那休息十分钟再写。”

又哄她:“都写完爸爸给你拿糖吃好不好?”

后半句点头了,前半句好像就没有摇头的理由。

陈星月大概是在天人交战,捏着衣角提要求:“我要跳跳糖。”

宋逢林爽快点头,不忘跟她确定:“十分钟,爸爸开始计时啊。”

没办法,不要句准话小孩可能耍赖了。

陈星月眼泪来得快去得快,拽过袖子擦把脸:“要等我走到客厅才可以。”

玩的时候,倒是很争分夺秒。

宋逢林抽张纸巾塞她手里:“好,去吧。”

陈星月乐颠颠地跑走,在客厅跟弟弟顺利会师。

别看陈昕阳玩了一下午,也有满腹的不高兴。

他往书房里跑好几趟都被爸爸“赶”出来,发出点大声音还要被姐姐“训斥”,嘴巴撅得可以挂油瓶。

但他的世界里快乐也很简单,姐姐一来赶紧腾出最好的位置给她。

宋逢林进厨房之前看一眼姐弟俩玩得正好,放心地干起活。

他择菜剥蒜之余,手机拿出来放有声书。

这书,是他高三的时候火的玄幻小说。

那阵子虽然设备有限,班里同学却还是能从各种渠道追连载,每天凑在一起都会讨论两句,气得班主任猛拍讲台:“你们高三了知不知道!”

谁会不知道呢,可架不住总是要分心。

宋逢林也想,但临门一脚的时候哪里敢,后来上大学又有别的更流行的东西,他一辈子怎么追都永远被甩在潮流后头。

就这次捡起来,还是因为女儿在课外班跟别的同学换了张同名动画的人物卡片,回家后跟爸爸妈妈炫耀听说来的故事内容,好像这动画她已经全看完了。

陈韵:“你妈看这书的时候还没你呢。”

宋逢林就什么都说不了了。

他乏善可陈的人生里总是有很多哑口无言的瞬间,只好偷偷地“补习”,像极了那个考前挑灯夜战最多却总假装云淡风轻的老同学。

陈韵提前到家,正好把他逮个着。

她本来是看他在切菜,怕突然出声吓到人,靠着厨房门框等了一会才说:“你听什么呢?”

不管是谁,这种情况下都会被吓一跳。

宋逢林心突突蹦跶两下,扭过头:“不是说半小时吗?”

陈韵挑眉:“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是很惊喜,明明他们昼夜以对,多出来的每一秒还是让人很高兴。

宋逢林笑:“今天累不累?”

陈韵:“还问我呢,你现在脸上写着憔悴两个字。”

有吗?宋逢林下意识摸摸脸,都忘记自己刚刚干了什么,两颊噌一下变红,微微的火烧火燎,用力地甩甩手。

陈韵:“咋了?”

宋逢林:“手刚刚剥蒜了。”

陈韵接一捧水粗暴地泼在他脸上,水滴滴嗒嗒全落在地上。

陈星月在这时冲进来,大声宣布:“爸爸时间到了!”

哪里是时间到了,是妈妈回来了才对。

宋逢林没有戳破女儿的小心思,手随便洗洗在围裙上一擦,把手机收起来:“好,那你自己去写完。”

妈妈的威压辐射范围广,都不用亲自坐镇都能让陈星月乖乖巧巧的。

陈韵不知道她下午小发雷霆了,检查完作业还夸她表现非常好。

陈星月才不要口头奖励:“爸爸说我可以吃跳跳糖。”

爸爸说的,那得算数。

陈韵把糖果盒子敞开:“你一个弟弟一个。”

陈星月不乐意:“他又没有好好写作业。”

宋逢林替儿子说话:“他今天也背了单词。”

陈星月跳得老高:“才一个!”

陈韵:“他才四岁,能背一个不错了。”

她对儿子的课业暂时没有多少要求,给他布置任务更多是想让女儿觉得公平,但现在看来,公平这种东西真是永远都追求不到的东西。

陈星月反正是愤愤不平,哼一声嘀嘀咕咕地抱怨。

陈韵能怎么样呢,只好亲亲她的脸蛋:“妈妈爱你。”

爱,陈星月实在得到太多。

她现在更想要一些看得见摸得着的好处,趁机:“妈妈,我可以看电视吗?”

养孩子,就是原则和底线会节节败退的博弈。

陈韵无可奈何:“只能看一集啊,你选动画片分弟弟看。”

陈星月蹦蹦跳跳地拿着两包糖走了,留下父母对视叹息。

陈韵:“虽然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但你说要二胎是不是真的永远平衡不了?”

她真的很努力把握天平,可孩子们站在自己的立场上,总是觉得不满足。

宋逢林也没想到这么难,甚至脑海里冒出“如履薄冰”四个字。

他努力安慰:“长大应该就好。”

这句话是万能公式,大家都寄予着希望有成为灵丹妙药的功效。

陈韵也只能这么想,系上围裙:“你歇一会吧,我炒菜。”

孩子们在看电视,正是最不用人看着的时间点。

与之相比,宋逢林更想在这儿打下手。

还算宽敞的厨房里明明站五六个人都有富余,偏偏陈韵一扭头就感觉要撞到他,左转右转都仿佛是如影随形,没忍住:“你比他俩都粘人。”

宋逢林唯恐被嫌弃,赶紧往后挪一步:“我站这儿行吗?”

怎么还怪可怜的,陈韵:“干站着不累啊?找点话说呗。”

新鲜的事一整天都在手机上分享完了,宋逢林认真想了一下:“我刚刚在听《xx》。”

不提陈韵都忘了刚刚问过,说:“回忆青春吗?”

宋逢林:“我青春的时候没看过。”

这话,说得有点冷场。

陈韵:“其实我也忘了讲的什么,约等于没看过。”

不知是不是偏爱,宋逢林觉得她情商太高,一样是安慰开解,她说出来的话叫人如沐春风,不像他每次只会翻来覆去地说“不会的”“没事的”之类的话,干巴巴得像北方露天存放一礼拜的馒头。

这种能力,他一直都没拥有,甚至偶尔在过分努力之下还起反作用。

好比此刻,他说:“那我们一起听。”

陈韵沉默两秒:“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是一本后宫文。”

啊?啊?啊?

宋逢林:“那怎么能改成动画给小孩看。”

陈韵:“估计改编很多吧,星星那天要是没说主角名我都以为是另外的故事。”

又吐槽:“幸好你娶的是我,不然严重怀疑你邀请我听是别有用心。”

比起替自己澄清,宋逢林小声:“也可以怀疑一下的。”

陈韵:“这样确实很值得人怀疑了。”

她嘴上这么说,表情却无动于衷。

宋逢林不知究竟是自己太让人放心,以至于她从来不查岗、不设门禁、不干涉他的交友,还是她根本都不在乎。

后者,让他总是渴求更多的情感证据,却永远没办法被填满。

从理智上,宋逢林知道陈韵没有错。

她明明给予很多理解和尊重,是大家都说的良好的婚姻关系里最不可或缺的部分。

但越是这样,他越是不好受,甚至暗自抗拒这种体贴,又不想直接要求对方怎么做,那样会让他比有不被在乎的感觉还难受。

左不行右不行,或许就像几位朋友评价的那样,他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