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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两个孩子的家庭,总是一下好一下不好的。

还没到家,陈昕阳就因为姐姐走路太快不等他闹脾气,手臂抱在身前不说话。

一直到进家门,他的注意力才被小汽车转移,玩着玩着跑进书房分享:“你看它会亮。”

嗯嗯嗯,会亮会亮。

陈韵架着儿子的胳肢窝,把他挪到客厅:“姐姐在写作业,不能进去吵她。”

陈昕阳被妈妈举高,权当也是游戏的一种,两只脚踢踢踏踏嘎嘎笑。

陈韵的胸口不幸被命中,惨叫一声。

她把儿子放下:“你踢到妈妈要说什么?”

陈昕阳从善如流:“妈妈对不起。”

大概怕歉意不够,露出个腼腆的笑容。

陈韵倒也没跟他计较的意思,揉乱他的头发:“没关系。”

陈昕阳对原谅这件事还没概念,只知道这是不会挨骂的信号,自顾自玩起来,在地上滚来滚去。

陈韵跨过儿子进厨房:“妈,你明天还去吗?”

刘迎霞一边炒菜:“咱抱佛脚也不能这么不真诚,好歹去个十天半个月的吧。”

又说:“以前还真不知道,素面做得还挺好的。”

陈韵是标准的肉食动物,听到素这个字往后退:“能吃饱吗?”

刘迎霞一比划:“我吃这么两大碗呢。”

她平常的食量没这么大,可见做志愿者全是花力气的事情。

陈韵:“是不是很累?要不我替你去。”

刘迎霞:“不用不用,反正我闲着也不干嘛。”

只有做过的人,才知道家务有多么的繁重。

陈韵:“哪天闲了,全家就数你最累。”

刘迎霞听到这句话就觉得值了,说:“趁我年轻干得动,多干点。”

又试探性问:“逢林最近怎么回来得这么早,是不是公司出什么事了?”

她要是知道真相,晚上一准愁得睡不着。

陈韵:“我让他多回来的,孩子想爸爸。”

刘迎霞倒也没起疑,把菜盛出锅:“那他今天回来吗?”

陈韵刚刚问过了:“不回,说在开会。”

刘迎霞可惜:“我还炒了鸭胗。”

陈韵:“要不留起来给他明天带饭,反正咱们都不爱吃。”

刘迎霞:“行,他天天吃外卖也不健康。”

吃得健康不健康,不是打工人的第一需求。

宋逢林这会坐在会议室里,只想地球爆炸。

张鹏比他更生气,文件夹一丢A4纸满天飞:“何虹,现在你满意了吧!”

何虹双手抱臂:“你又在发什么神经。”

对手越是淡定,越叫人生气。

张鹏:“好,好,好。现在蓝创的融资彻底谈不成,我以后不会再忍着你,有什么招你尽管出。”

究竟是谁忍谁,何虹:“融资失败是你无能,在这儿狂吠有什么用?”

骂谁是狗,张鹏没忍住,撑着办公桌往前一倾。

宋逢林看他额头的青筋红筋都跑出来,生怕出现什么暴力事件,赶紧拦一拦。

张鹏一肚子火,全冲着他来:“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跟她也是一伙的。”

宋逢林这几天为了保持自己的中立费劲心思,现在已经没有周旋的力气。

他深吸口气:“冷静点吧。”

张鹏从他的语气里只听出“你别无理取闹”的意思,更是暴跳如雷:“没你的事!”

他动作幅度很大,体格也不小。

宋逢林整个人往后退两步,没站稳摔了一跤。

今天是所有的中高层都在场,有人赶紧上来扶:“没事吧宋总。”

宋逢林皮糙肉厚,摆摆手:“没事。”

他自己撑着地站起来,深吸口气不说话。

何虹一看到自己发挥的时候,赶紧挑拨:“公司的老员工到现在还剩几个?张鹏,你也不看看自己做的都是些什么事,太让人寒心了。”

确实寒心,宋逢林低着头看地毯。

他实在不想参杂在这些事情里,说:“如果今天要讨论的事情跟技术没关系,我就回去了。”

何虹忙不迭:“行,你慢点,如果不舒服记得去医院,公司报销。”

宋逢林只觉得自己被他们夫妻当夹心饼干,浑身上下只剩疲惫。

他现在谁的话也不想接,略显迟缓地往外走。

脚步一动,戳中张鹏的逆鳞。

他正是失去理智的时候,没想到还有人敢火上浇油,语气绷得像是老式打印机似的,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跳:“要是这么不想干,明天别来了。”

在这个时候,宋逢林居然还有打开录音的智慧。

他握紧手机,慢慢地回头:“张总的意思是开除我?”

这无异于一种挑衅,张鹏找回上位者的尊严:“没错,除非你……”

后半句还没说完,被何虹打断:“他瞎说的,逢林你别放心上。”

她搅黄融资是为了保证自己的股份在公司的话语权,没打算让公司也黄了。

只是她越劝,张鹏越要唱反调:“还轮不到你做主。”

行,宋逢林推一推眼镜:“赔偿标准呢?”

涉及到切身利益的时候,张鹏其实是能反应过来的。

但他现在被架在这儿了,临时没办法撤回。

双方面面相觑地沉默,宋逢林居然读懂人家的想让他给个台阶的眼神。

可谁都是有尊严的,他道:“张总反悔了?”

有骨气,张鹏:“按法律规定来。”

原来定裁员名单,现在是自己被裁。

宋逢林居然觉得心情挺奇妙的。

众目睽睽之下,他在裁员通知书上提笔签字,大概确认赔偿金额没错之后把它收起来:“还有一个月的交接时间,明天见。”

说句实话,背影好酷,潇洒得不像样子。

但张鹏看着更来气,努力说服这个决定是对的。

当然,他能有这个身家不是傻子,反而自我反省:“今天是我太冲动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散会。”

大家乌泱乌泱散开,有几个腿较快的赶上宋逢林:“宋总,你真的要走?”

宋逢林双手插兜:“一时半会走不了,交接完我请大家吃饭。”

他看着云淡风轻,看上去没有任何影响。

心思重的已经开始想他是不是早就有下家,不然不会今天揭竿而起。

有人脱口而出:“那之后有什么打算?”

宋逢林:“休息一阵,带家里人出去玩玩,女儿要幼升小,给她补补功课。”

他还真打算老婆孩子热炕头,有人反应过来:“你还有竞业协议吧。”

宋逢林:“对,接下来两年可以不上班拿补贴了。”

怎么可能,一般人都不会相信,因为那点补贴跟他之前的收入相比简直是杯水车薪。

但再聊下去就会掌握别人的违法证据,大家不再聊这个,很有默契地各自回家。

搬到万江府之后,这条路宋逢林走了快三年。

他印象里自己好像总是步履匆匆,头一次耐下心左右看。

左边的写字楼灯火通明,右边的楼里居然健身房的牌子是最亮的。

宋逢林心想应该开家心理诊所之类的才对口,低头看一眼自己的肚腩。

他伸手拍拍,慢慢地又向前走,绕过乱七八糟停放的共享单车。

也是眼尖,他看到有一辆的锁没关上,秉持着助人为乐的精神给关上。

做完一件好人好事,他只觉得浑身舒畅,连脚步都轻快很多。

不过他本身的重量摆在这儿,再快仍然显得笨重,而且一口气容易喘不上来。

喘着喘着,宋逢林踢一脚路边的石头。

他心里其实还是有点憋屈的,过去十几年的事情像是流水般闪过。

何况人在一个地方待得久就会有感情,他本身就是容易被细微情绪打动的类型。

越是如此,背景音仿佛更加的萧瑟。

宋逢林难得想听首歌,戴上耳机选择最近播放。

他跟老婆共用一个软件会员,两个人平常在这件事上的审美也差不多。

但陈韵最近有新爱好,因此他被迫听了首陈之问的翻唱曲。

这位帅哥的唱歌水平是真不行,修音之后还有种提不起劲的有气无力。

宋逢林越听越自信,心想这水平都能出道,自己还有什么事情做不了。

面前的一切拨云见雾,在到家之前被消化殆尽。

起码陈韵没有第一眼从他面上看出异常,说:“回来得正好,晚上你给他们讲故事吧,我得给星星做个沙包,她明天要带。”

宋逢林:“好,我冲个凉。”

陈韵在灯下穿针引线,盘算着做完女儿的再给儿子做。

她也是养娃养出经验,心知不管出于任何缘由,只做一个明天肯定要大闹天宫。

宋逢林把两个孩子都哄睡,看她还在跟针线作斗争,说:“给我吧。”

陈韵无力地解释:“我明明缝得特别死,它就是漏米。”

宋逢林看着这坑坑洼洼的针脚,剪开之后从头开始:“嗯,是布的问题。”

陈韵:“你这样我要羞愧了。”

宋逢林笑:“我以为你刚刚就在羞愧。”

陈韵:“我脸皮厚,不知道这两个字怎么写。”

她进厨房倒杯水推过去,说:“我还以为你这个会要开得很晚。”

宋逢林手一顿:“有件事我没来得及提前跟你商量。”

没来得及的意思,大概是木已成舟。

陈韵心里一咯噔:“怎么了?”

宋逢林:“晚上吵起来,我顺理成章被裁了。”

这得是吵得多严重,陈韵:“指着你鼻子骂了?”

她问出这句的时候心里已经有答案,骂骂咧咧:“他凭什么,明天我找他去。”

宋逢林赶紧安抚:“没有没有,算是我自己拱火。”

他这阵子下班就没有一天不苦大仇深的,陈韵半信半疑:“真的吗?”

宋逢林:“我不会骗你的。”

这句的可信度就高很多,陈韵:“那就好,不然我肯定跟他没完,让咱妈去拉横幅。”

宋逢林:“我以为是你要去。”

陈韵:“我脸皮还是有一点的。”

又问:“赔偿标准呢?”

宋逢林:“能拿15个月,还有两年的竞业协议补贴。”

陈韵当时被裁的时候没涉及到竞业协议这么高级的东西,十分好奇:“补贴多少?”

宋逢林:“税前两万多。”

陈韵心里算一遍,轻轻拍拍他的肩:“恭喜你,脱离苦海。”

又从冰箱里拿出啤酒:“喝一点吗?”

此时此时,是很适合小酌。

宋逢林捏着绣花针:“好。”

怎么说的,有一种张飞跟林黛玉混合的美感。

陈韵没喝先醉,嘎嘎笑得像只小鸭子。

第18章

宋逢林平常是个滴酒不沾的人,难得喝一次,第二天早上愣是没能早起。

陈韵也没叫他,自己把孩子们送到幼儿园。

她回家的路上绕个弯去买半斤羊肉烧卖,趁着热乎打包带走。

宋逢林刚醒,听见开门的动静一边刷牙一边探头看:“我睡迟了。”

陈韵把手举高:“不早不晚,正好是你的特供早餐。”

宋逢林生于西北小镇,即使多年不回去,环境仍然在他骨子里留下很多印记。

他道:“好香。”

陈韵:“那快点洗洗手出来吃饭。”

这话她对着孩子说顺口,一时没有转换过来。

宋逢林听着有点怪怪的,挠挠脸:“马上。”

陈韵进厨房倒刚打好的豆浆,热乎乎地还冒着热气。

宋逢林喝第一口被烫得五官扭曲,捶一下桌子:“要命。”

陈韵幸灾乐祸:“傻不傻。”

又把桌面上的手持风扇打开:“吹一吹。”

宋逢林吹得神清气爽,一边说:“从今天开始,我要准时上下班。”

他是公司高层,考勤时间定得十分宽松。

本来休息多是件好事,陈韵却忍不住思索:“那我得想想怎么跟爸妈讲。”

宋逢林倒没觉得是件大事:“我自己说吧。”

也行,反正父母不会给他太多的心理压力。

陈韵虚捏着拳:“加油。”

她越鼓励,宋逢林越有点心慌:“不会挨骂吧?”

不管几岁的人,对家长总有种天然的畏惧。

陈韵:“他们就是会担心钱不够用。”

这也是正常的,宋逢林:“竞业协议是个问题,我想过了,要是暂时没有合适的工作,我可以去送外卖跑滴滴。”

他说去干嘛?陈韵的眼睛慢慢睁圆:“你认真的?”

宋逢林迟疑道:“你觉得不好吗?”

陈韵用力地摇摇头:“我觉得你很勇敢。”

从高处往地处落,不是每个人都能适应的。

宋逢林备受鼓舞:“真的吗?”

他本来还有点担心别人的看法,现在反而觉得都不重要了。

他这会没戴眼镜,常年显得有点无神的眼睛亮晶晶的。

陈韵:“怎么感觉你还挺期待的。”

宋逢林:“十几年都做同一种工作,现在你让我去捡垃圾我都会觉得挺有意思的。”

人在其中的时候没察觉,乍然脱离之后才发现自己对外面的向往。

陈韵戳他一下:“你这样讲我真的会让你去捡垃圾。”

宋逢林就是打个比方,即使随口应承也不想做个说到做不到的人。

他道:“呃,我怕抢不过老人家。”

陈韵就是开玩笑而已,皱皱鼻子:“没幽默感,不跟你说了。”

又说:“我上班,你洗碗,拜拜~”

她火急火燎的出门,宋逢林在家里慢悠悠地洗碗。

洗完碗看时间还充足,顺便把地给拖了。

他做好事不留名。

刘迎霞拎着菜进屋,还以为是女儿干的活,给她发消息:“你忙你的,家务我自己会干。”

陈韵只当是宋逢林洗的那几个碗,想着解释还麻烦,索性冒领功劳:“知道啦~”

这孩子,老是跟长不大似的。

刘迎霞最近爱怀古,总是梦见二三十年的事情。

她为此心里特别不安,现在想起来还是觉得毛毛的,左看右看也不做大扫除了,把菜归置好赶紧上庙里去。

普济寺的香火旺盛,还是个知名景点。

据说大殿始建于唐朝,几经战火后只剩下一座佛塔还是正儿八经的文物。

每天来看这座塔的游客络绎不绝,栏杆和标语都挡不住大家往里丢硬币的心。

如果不是做志愿者,刘迎霞也是要扔一个的。

但她现在可不能带头坏规矩,只能在佛像前虔诚祈祷。

她关心的人可太多,毕竟上有八十八岁的老母,下有三岁的侄孙。

一长串都念完,她才到厨房去帮忙。

普济寺的素面最近火得不行,光摘菜就有一二十个人。

刘迎霞来了几天,已经有可以一起唠嗑的伙伴。

她找把凳子坐下来,戴上手套边说话边干活。

一心两用,时间过得特别快。

就是好像有点累得慌,总有些提不起劲。

但她向来不爱给孩子们添麻烦,自己也不爱去医院,偷偷忽略这点不舒服。

大人爱逞强,小孩爱撒娇。

陈韵才做好一个蛋糕,幼儿园老师就给她发消息:【阳阳妈妈,阳阳说他肚子疼,校医测过了没有发烧,你现在方便来接他吗?】

自打女儿开始上学,陈韵学会一个词叫做交叉感染。

家长们更通俗的把学校称之为病毒集中营,有经验的都知道刚送进去的小朋友总得经历过几次感冒发烧流鼻涕。

次数多了,

陈韵不像以前慌张。

她把手洗干净,到外面去交代:“潇潇,我去幼儿园一下。”

这会没客人,潇潇在认真地刷剧,两只手比OK。

陈韵把围裙挂起来,在店门口扫了辆共享单车。

离得近,两个轮子转几圈就能到。

陈昕阳在保安室等妈妈,看到人全然没有病恹恹的样子,蹦跶着:“妈妈我在这儿。”

小萝卜丁一个,跳得比窗户还高。

一看就知道他没啥事,陈韵无奈地蹲在儿子面前:“肚肚还痛吗?”

陈昕阳陷入深深的思考,脑袋一下往左一下往右,然后高举双手大声宣布:“还有一点点痛。”

冲着这活泼劲,陈韵知道怎么回事了。

她捏捏儿子的脸:“给你买个酸奶吃,拉完臭臭就回去上课吧你。”

陈昕阳只听见前半句,拽着妈妈往便利店走。

他就站在人家店门口喝完,连盖子都舔干净。

陈韵用湿纸巾给他擦脸,领着他回店里。

这儿就是陈昕阳的半个根据地,他兴高采烈地找出自己的玩具玩,过了会自己跑进洗手间。

陈韵的“诊断”果然没错,再把他送进学校就是好端端的。

老师也习惯这些小朋友们的“反复无常”,跟家长在校门口完成交接仪式。

像这种私立幼儿园,一天的费用就是快三百,请假的话还不退。

陈韵还不到能视金钱如粪土的层次,尽量都让孩子们保持全勤。

陈昕阳也知道自己“排除万难”都要上幼儿园的命运,乖巧地跟妈妈挥挥手说再见。

搞定他,陈韵又回店里做面包,为周六的营业高峰做准备。

做到一半,潇潇推开烘焙间的门:“姐,外面有个女生来应聘暑假工。”

招聘启事还是昨天刚贴出去的,居然今天就有面试者。

陈韵揉到一半的面团总不能丢在旁边,说:“给她做杯咖啡,让她稍等我十分钟。”

潇潇:“得嘞。”

她是轻快,陈韵却急起来,恨不得把面团搓出火花。

可惜面团没有那么善解人意,她还是用十分钟才揉出点样子,放在一边发酵。

趁着这会,她到外面去面试。

应聘的是个大学生模样的女生,两只手在大腿上无意地搓来搓去,略显局促地看着四周。

陈韵率先打招呼,一边拉开椅子坐下来:“不好意思久等了。”

对面:“没事没事,我刚来。”

一看这样子,就知道没出社会。

陈韵先确认自己的猜测:“你是还在上学吗?”

对面:“对,我叫吴芳,在师范读大二,今年20岁。”

果然,年轻得叫人一眼就看穿。

陈韵莫名就笑得有些慈爱:“你是本地人吗?之前有做过类似的工作吗?”

……

招个暑假工而已,陈韵不至于提出多高的要求。

她跟吴芳聊了几句,因为惦记着自己的面团,主动结束话题:“大概做的就是我刚刚说的那些,如果工资你可以接受的话,在微信上跟我说一下就行。”

吴芳:“好。”

说完这句她沉默两秒,小心翼翼地提出:“我想再坐一会可以吗?”

哦哦哦,难怪她没动。

陈韵不好意思道:“没事,随便坐,那我先忙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