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30(2 / 2)

但没过多久, 姜云简就把袖子重新整理了一遍,彻底遮挡住手上的痕迹。

燕清羽收回了视线,拿起放在他手边的遥控器,百无聊赖地开始给电视换台。

——这是这几天里,燕清羽精神状态的最大进步。

虽然换了台他也不一定感兴趣看,但至少愿意自己选想听的BGM了。

燕清羽挑了半天,还是打开了之前姜云简随手放过的一个纪录片, 然后掀开被子,起身, 走向窗户。

姜云简第一时间注意到,停笔抬头, 看向燕清羽:“怎么了?”

燕清羽没回答,赤脚踩在毛绒地毯上, 看着阳光明媚的窗外。

前两天刚下了场初雪,医院外白雪皑皑,还能看到医院附近一个公园里, 有正在堆雪人的小孩。

姜云简生怕他在窗户边待久了会产生跳楼的念头,想放下画笔去燕清羽身边。

这时,燕清羽忽然说:“我想下楼晒太阳。”

姜云简动作停滞:“怎么忽然想下楼了?”

燕清羽:“闷。”

在封闭的病房里待了五天,燕清羽愿意下楼去晒晒太阳,散散心,也是一种好征兆。

姜云简:“那我……”

姜云简想陪燕清羽,可又想到燕清羽现在的身体,更适合坐轮椅下去,还没出口的话艰涩地换了说辞。

“那我让程洋推你下去走走。”

燕清羽:“嗯。”

他坐回病床边沿,安静,温顺。

姜云简给程洋打了电话,又拿来足够厚实的衣服、围巾帽子,以及一张小毯子。

姜云简叮嘱:“外面冷,出去晒太阳也要记得保暖,不要着凉了,不然又得多住几天院。”

燕清羽听话地接了过来。乖得像是精致的娃娃,独独脸色实在太过苍白。

程洋很快就推着轮椅进来,燕清羽穿好衣服坐上去,腿上盖着小毯子。

姜云简又不放心地叮嘱程洋:“照看好清羽,有事就给我打电话。”

程洋拍拍胸脯:“放心吧老板,我安排好保镖了,去楼下走走的话,不出意外应该是不会出意外的。”

姜云简把他的废话当保证听了,留在病房里画画。

程洋推着燕清羽离开,来到了住院部一楼。

燕清羽被送来的是这边最大的医院,有一整个医院园区,住院部在园区最里面,楼下就是公园似的造景,很适合给病人散步休养。

程洋这段时间虽然会接替姜云简的班照看燕清羽,但因为燕清羽愈发冷淡的性子,基本不会尝试和他交流。

两人来到园区内,也完全是两相沉默,略显尴尬。

程洋试图找寻话题:“小先生今天怎么有兴致下来晒太阳了?”

燕清羽今天似乎状态确实恢复得不错,抬头看向万里晴空,回答:“今天天气很好。”

前几天除了下雪的那天,天气也不差。

程洋理解成,燕清羽应该是想说今天心情比较好。

程洋:“这样的天气确实很适合多出门走走。小先生您的身体太差了,总闷在屋子里更容易闷坏的。”

燕清羽没应他这句话,忽然问:“为什么叫我小先生?”

程洋愣了愣才回过神来,解释:“噢,是姜总吩咐的,您毕竟是男生,叫夫人也不合适,就叫小先生了。”

话说到了这里,程洋又忍不住补充几句:“其实姜总很喜欢您,让我来找您谈联姻的事情前,还特意叮嘱过千万不能强迫您,如果您不答应就算了。”

燕清羽没回应,安静地垂下眼。

也不知道是不感兴趣,还是完全不相信。

程洋又提到了那一个月的适应期:“马上您来姜家就满一个月了,您……想好要不要和姜总领证了吗?”

燕清羽眼睫动了动,问:“今天几号了?”

程洋:“十二月一号。”

燕清羽重生的节点是十一月五号,这一世他也是在这一天去到了姜家。

还有四天,就一个月了。

燕清羽闭上眼,还是没有回答程洋的问题。

程洋实在摸不清燕清羽的意思,干脆老老实实闭嘴了。

他怕再往多了说,容易刺激到燕清羽,那后果绝对不是他和姜云简承担得起的。

程洋只推着燕清羽晒了半个小时的太阳,怕他吹太久冷风会着凉,带他回了病房。

姜云简还在画画,见到燕清羽顺利回来,紧绷的神情明显松懈许多。

燕清羽没有马上回到病床上,直勾勾看向姜云简的方向。

姜云简抬头对上他的视线,笔尖停顿:“怎么了?是还没在楼下待够吗?”

燕清羽摇头,问:“你什么时候能画完?”

姜云简:“明天下午。”

燕清羽:“我要出院。”

“怎么突然想出院了?”姜云简轻蹙眉,看向程洋。

程洋也一脸茫然,显然刚才在楼下没有遇到什么特殊事情。

燕清羽还是坚持:“我想出院回去。”

姜云简捕捉到他的另一重意思:“是想回家了吗?”

燕清羽:“嗯。”

姜云简看燕清羽的状态不像是受了什么刺激,思虑片刻后同意了:“好。那今天再观察一天,你身体情况允许的话,明天就出院回家。”

燕清羽同意了,回到病床上去休息。

姜云简没再吵他,让程洋离开后发消息问程洋下去的时候发生了什么。

程洋如实汇报,没觉得有什么特别的事情。

姜云简倒是在看到程洋说,问了燕清羽要不要领证,但燕清羽没有回答时,思绪停滞片刻。

他都快忘了,一个月的时间很快就到了。

可这个月他根本没有把燕清羽照顾好,几乎大部分时间燕清羽都是在医院里度过的。

燕清羽忽然这么想回去,是想方便收拾东西直接离开姜家吗?

姜云简抬头看向病床上已经陷入浅眠的燕清羽,片刻后低下头,从轮椅的暗格中拿出了一支针剂。

支撑架的磨合训练原本需要至少一周,但他特意加强了强度,已经基本可以用支撑架进行小距离的行走。

而支撑架的穿脱太过繁琐,他不想浪费训练的时间在穿脱支撑架上,基本上就一直穿着,就算遇到紧急情况,用针剂强行唤醒腿部的知觉后,也可以临时站起来一小段时间。

但是现在看来,还是不够。

他适应的速度还是太慢了。

姜云简握紧了手上的针剂,片刻后松开,放回轮椅的暗格中,重新拿起画笔。

第二天下午,谢华良确认燕清羽的情况可以出院,赶了个早,在下午两点多的时候办完出院手续,直接准备回家。

酒店的行李没剩多少要带回去的,就由季司和陈叔留下来收拾。

燕清羽坐的是程洋的车,谢华良还跑来蹭了个副驾驶的位置,跟他们一起回去,顺便观察燕清羽的状态。

不过燕清羽一上车就开始犯困,打了个哈欠。

姜云简给他塞了一个抱枕:“困了就睡会儿吧,等你睡醒了,差不多也到了。”

燕清羽也不客气,抱着抱枕,直接偏头靠在了姜云简的肩膀上睡。

姜云简身体僵了僵,又怕燕清羽睡得不舒服,克制着让自己放松下来。

两人的身上都沾着医院里消毒水的气味,姜云简提前吩咐程洋在车里洒了些燕清羽喜欢的香薰味道。

车内空间密闭,香薰味道没有弄得太浓烈,浅浅淡淡萦绕在他们完全可以说是亲密的间隙之中。

一个月的时间,燕清羽的头发也长长了不少,发尾柔顺地散落在后颈,遮住了小片白皙肌肤,却更衬出脖颈的纤细脆弱。

姜云简忍了忍,还是没忍住,抬手落在燕清羽发梢间,很轻很轻地揉了一下。

两个小时后,他们终于结束这趟远门回到了姜家。

姜家这边留有佣人每日打扫,姜云简也提前吩咐了人备热水,燕清羽一到家就回了房间里先去洗澡。

他换回了在家里常穿的睡衣睡袍,头发还湿漉漉的,就汲着棉拖鞋走出房门。

陈叔正好也回到了家里,见状连忙上前给他递毛巾:“哎哟小先生,怎么头发也不吹就出来了?”

燕清羽问:“姜云简呢?”

陈叔:“家主他到楼上画室画画去了。您说要的那幅画还没画完呢。”

燕清羽抬脚就要往楼梯走,陈叔赶紧拉住,先帮燕清羽把头发给吹干了,才放他上去。

燕清羽熟门熟路地走到了画室,推开门果然看见在画画的姜云简。

姜云简注意到他:“怎么不在房间里好好休息?”

燕清羽没回答,第二次催他:“你什么时候画完?”

姜云简:“还要一个小时吧。”

燕清羽就坐在了画室里的懒人小沙发上,像是要直接等着姜云简的成品。

姜云简最近都习惯了被燕清羽看着画画,喊来画室外的佣人,给燕清羽备了张小毯子,之后便继续沉浸在画中,尽可能加快速度,但也保证质量,将画完成了。

燕清羽这次很难得没等到睡着,一直放空着不知道在想什么,在姜云简放下画笔时第一时间回神,抬头看向了姜云简的方向。

姜云简很难形容这一刻燕清羽的眼神。

像是如释重负,又像是等待了许久,终于要等到一个最终的结束——或者说,宣判。

姜云简还没理清燕清羽这个神情是什么意思,他已经走到画架前,看到了姜云简完成的这幅画作。

这一次姜云简没像前几次一样用写实的画法,一五一十画出燕清羽想要的东西,而是用回油画的风格,画出了午后在画室里画画的顾漫芸。

画幅中的女子穿着最喜爱的浅蓝色长裙,站在花丛中,用着最常用的颜料、画架,身后是为画画定制的椅子,画着画布中,花田里开心奔跑的小少年。

这幅画中画的花田少年,是姜云简见过的,顾漫芸画给燕清羽的十岁生日礼物。

姜云简画的就是顾漫芸在画燕清羽十岁生日礼物的那天,也是他第一次鼓起勇气询问顾漫芸,能不能去见见画中少年的那一天,是他真正能遇见燕清羽的缘分伊始。

燕清羽也认出了这幅画,伸向那幅画中画,却在触及未干颜料前停滞,轻颤着蜷起了指尖。

眨眼间,眼泪无声落下。

姜云简瞬间慌乱:“清羽……”

燕清羽却忽然偏头,对上姜云简的视线,很轻很轻地问。

“姜云简,你能不能现在就杀了我?”

第29章

燕清羽最近做了很多次梦。

梦里有妈妈, 有鲜花,还有他不害怕的钢琴, 他也还是八九岁无忧无虑的年纪。

妈妈会很温柔地抱他,夸他,会给他做他喜欢吃的甜食,会带他一起种花,为他画画。

可每一次梦境的最后,妈妈都会抛弃他。

他一次次祈求妈妈带他走,可妈妈每次都无情地抛弃他。

妈妈为什么不要他了?

燕清羽一次次在抛弃中醒来, 一次次去找妈妈爱他的痕迹。

妈妈的用的颜料, 是特意为了他换成的对身体无害的颜料。

妈妈用的画架, 是他和妈妈一起动手搭的。

妈妈最爱用的画笔,是燕清羽第一次钢琴比赛获奖的奖金买的。

妈妈常用的椅子,是为了方便抱他改造过的。

妈妈的画室,也是根据他的喜好布置的。

……

看啊,妈妈还是很爱他的。

他是被人真实爱过的。

燕清羽不想再和姜云简玩装体面的游戏了。

他不想再接受这种虚假的,迟早会反作用于他,将他一刀一刀凌迟的“爱”。

既然姜云简早晚会杀了他, 那为什么不能早一点?

第四世了,他真的不想再活了。

他好想妈妈。

燕清羽给了自己最后一次晒太阳, 最后一次看看万里晴空的机会。

这个世界很好,只是没有让他留恋的地方。

他回到姜家, 在放了妈妈画作的画室里,拿到姜云简画的妈妈。

他彻底撕破了姜云简的伪装游戏, 安安静静地,等候姜云简的真面目。

在这里被杀死的话,他就能再见到妈妈了吧。

燕清羽看着轮椅上的姜云简, 却只等到他的怔愣,他的神情空白。

像是突然间被扼住喉咙,发不出一点声音。

燕清羽耐心地等。

时间好像过去了很久,姜云简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艰涩地开口:“你觉得,我要杀了你?”

燕清羽眼神平静,深褐的眸色中甚至还能倒映出姜云简显得有些狼狈的身影。

他问:“不是吗?”

从一开始,不就是为了这个目的,才找到他吗?

姜云简在这一瞬间仿佛失去了所有气力,耳膜间只剩下自己的心跳声。

一声盖过一声,像是被细密的网,紧紧地束缚起来。

姜云简闭了闭眼,压住所有的不适:“我不会杀你。现在不会,以后更不会。”

说完,他操纵轮椅径直离开,出画室时还吩咐了佣人看好燕清羽,不要让他出事。

燕清羽站在画室里,一点点垂下眼睛。

先是将他囚禁在病房里,又是将他严格看管在姜家,怎么可能是不会杀他。

难道,就非要把这样无聊的游戏进行到最后吗?

第二世铺天盖地的谩骂再次席卷而来,燕清羽捂住心口,痛苦地缓缓蹲下。

为什么就非要一次次地羞辱他,折磨他。

一次次地让他承受这样的痛苦。

耳边再次响起刺耳的嗡鸣,随之而来的是逐渐被淹没在嘈杂嗡鸣声中的呼喊。

“小先生!”

“家主不好了,小先生昏倒了!”

“……家主?!”

在燕清羽彻底失去意识昏倒之前,朦胧间感觉到有谁把从地上抱了起来。

是一缕有点熟悉的,很淡的冷香。

……

谢华良今天本来就要暂住在姜家,得知燕清羽昏迷的消息后第一时间去他的房间,开门时最先看到的,却是站在床边撑着墙壁,唇色苍白的姜云简。

他连用支撑架独立行走都还没完全适应,今天情急之下直接抱着燕清羽回房间,过度的运动量使得支撑架与腿部肌肉之间的摩擦骤然加剧,不用看姜云简就知道,关节处必然是磨出血了。

谢华良一时都不知道该给他们谁先看了,好像都怪严重的。

姜云简踉跄几步,跌坐在了不远处的沙发上:“先给清羽检查。”

谢华良走到了燕清羽床边开始检查。

姜云简也喊来了陈叔,把他专门家用的轮椅推过来,忍着腿部的刺痛坐回轮椅上。

谢华良检查完:“没什么大问题,只是病情发作昏迷了。你俩又干啥了,清羽最近几天状态不是挺好的吗?”

姜云简抿唇片刻,声音喑哑:“清羽问我,能不能现在杀了他。”

谢华良也愣住:“……啊?”

姜云简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像是要将胸腔中的空气挤干。

他一直在尽力地让燕清羽能适应姜家,能在他身边待得安稳,可他没想到。

一直以来,他的存在,对燕清羽来说就是最大的不安因素。

燕清羽本来就不记得年幼时那个不做数的约定,遗产的事情也是他自以为地对燕清羽好。

他是不是——是不是就不该发起这次联姻,不该接近燕清羽?

姜云简看着床上昏睡的燕清羽,心口疼得让他快呼吸不上来。

他忍不住问谢华良:“我是不是……应该放清羽走?”

谢华良看了看昏睡的燕清羽,又看了看痛苦自责的姜云简,一个头两个大。

“你俩这事给闹的,真是……”

谢华良都不知道该怎么劝了,叹口气:“要不你就和清羽直说你的心意得了。”

姜云简低头:“他不会信的,不然也不会问这个问题。”

谢华良无奈了:“算了,你这两天就少和他接触一点,给你自己两天时间冷静冷静吧。”

姜云简没再说话。

谢华良拿着医药箱走到他面前:“先让我再看看你的腿。”

姜云简没拒绝,把裤腿卷到膝盖上,卸下支撑架后能看到整个腿上都是青紫的淤痕,膝盖关节附近更是大片被磨破皮渗血的痕迹,再往上还能看到些隐隐约约的针孔。

看得谢华良都忍不住倒吸一口气。

一个为了对方这都能忍下来,一个精神状态不好一直以为对方要杀了自己。

这都什么破事儿啊。

姜云简不喜欢别人给他上药,谢华良就针对他的伤给了他几瓶药酒备着,随后收拾东西起身。

谢华良:“不打扰你自己安抚情伤了,我去客房,有事再喊我。”

他拍了拍姜云简的肩膀,转身离开燕清羽房间。

姜云简操纵轮椅到燕清羽床边,静静地看了许久,终究还是转身离开。

被燕清羽问出那样的问题,他确实不敢再和之前一样,寸步不离地守到他醒来。

他不想再给燕清羽造成更多的压力了。

姜云简一路去到书房,打电话把陈叔叫了过来。

陈叔很快敲门进来:“家主,有什么吩咐吗?”

姜云简按着太阳穴,嘱咐:“这段时间你多安排点佣人,务必照顾好清羽。”

陈叔疑惑:“家主要出远门吗?”

姜云简:“……不是,但我这段时间会减少和清羽的见面,你也别在清羽面前提我。”

陈叔更疑惑了:“您和小先生闹矛盾了吗?”

姜云简没有细说,这种事情也没必要让太多人知道。

他随意找了个理由:“最近我要忙工作和支撑架训练,清羽现在身体和心理状况都不好,你们小心照顾。”

陈叔也没再多问:“好的家主。”

姜云简摆手让陈叔离开,随后从书房抽屉中,又拿出了那幅小小的,放在相框里的油画。

他看着油画上坐在花团锦簇的钢琴前,温柔明亮的小少年,又想到刚才在他面前,无悲无喜的燕清羽。

许久,姜云简将相框放回抽屉里,闭眼轻轻吐出一口气。

之后的两天,姜云简很少再出现在家里。

他白天不是在公司,就是在医院做支撑架康复训练,只留了谢华良在家,恢复他以前家庭医生的职务身份,确保燕清羽的精神状态。

而燕清羽在那次昏迷之后,就仿佛又忘记了之前问过姜云简的那句话,每天正常衣食住行,也不在乎这段时间姜云简是不是不着家了。

最大的变化,就是燕清羽彻底变沉默了。

谢华良一直在试图逗燕清羽说话,但燕清羽始终一言不发,连平时最基础的“嗯”作为应答都没了。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除了自闭不再说话以外,燕清羽暂时没有表现出更多自毁倾向,平时也会愿意到院子里去晒晒太阳。

可通常他最远也只是到院子里,从来不试图踏出院子门口一步。

像是心甘情愿地被禁锢,被束缚,如同一个提线木偶,只等待着最后的那个结局。

这样下去也不是个事。

谢华良看向院子里的燕清羽,他今天也照常坐在轮椅上安安静静晒太阳。

谢华良又一次忍不住叹气。

解铃还须系铃人,不管姜云简冷静下来没有,都必须得由他出面,让燕清羽慢慢相信他的真心,否则只会越来越自闭。

谢华良回屋里给姜云简打了电话,姜云简那边沉默了许久,才终于回复一个“知道了。”

他的声音听起来很疲惫,也不知道这两天是不是又故意加班,或者加时锻炼使用支撑架。

一个两个的,全都不省心。

谢华良收起电话,准备出去找燕清羽,提醒他回屋喝药。

可当他走出大门时,却发现院子里已经没了燕清羽的踪影。

连带着负责推燕清羽出来的那名佣人,此刻也消失不见。

谢华良陡然升起一阵不好的预感。

……他就一会没看住,别真的撒手没了吧?!

第30章

在确认姜云简不肯提前杀了自己, 并且还加强了对他的看管以后,燕清羽彻底放弃了所有抗争形式, 包括自杀。

他沉默地等着三年后那个期限的到来,日复一日,该吃吃该睡睡,什么都不去想,只是无言地等着。

但他也没想到,在等到那个三年期限之前,他先等到了一场绑架。

燕清羽迷迷糊糊的睁开眼, 就发现自己出现在了一个小型废弃仓库里, 太阳穴突突直疼, 是被喂了安眠药的后遗症。

早上除了陈叔做的早餐和煎的药,他唯一入口的东西就只有推他去院子的那名佣人,递给他的温水。

他环顾一圈周围,堆着些杂乱的货物,面前的门上了锁,大概是确信他现在逃不出去,绑住了他的手, 但没限制他的双脚行动。

燕清羽坐在原地没有动。

绑匪是谁,又是为什么绑的他, 他不在意,他只希望这个绑匪想害命而不是谋财。

他安静地在废弃仓库里坐了一会儿, 门外隐约传来些脚步声和交谈声。

“……等我顺利夺回家主之位,你家那点问题还愁解决不了吗?”

“你最好记得自己的诺言, 反正我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你要是敢骗我,我就和你撕破脸。”

“……”

燕清羽听出了第二个人的声音, 是程云起。

另一个人他不认识,估计是觊觎姜云简位置的姜家什么人,想绑架他来威胁姜云简。

能不能威胁到姜云简,燕清羽不清楚,他只知道如果其中一个人是程云起,那他肯定不会轻易被撕票。

程云起要的是留住他这条命,和姜云简一样把他囚禁起来。

燕清羽有些失望,无言地坐在被一并绑过来的轮椅上,懒得进行任何反抗自救。

半晌后,门口的其中一个人好像暂时离开了,紧接着就传来一个程云起在和什么人打电话的声音。

“阿信,我已经和姜志浩联系上,把燕清羽绑架走了,可是那个姜云简真的会愿意放弃公司股份,赎回燕清羽吗?”

“我当然信你!阿信你也放心,我会留好他的命,把他带回燕家。”

“……”

程云起还在和电话那头的人说话,燕清羽已经懒得听了,闭目小憩。

半会儿后,有人推门而入,燕清羽睁眼,正是程云起。

程云起看起来比上一次见面在商场见面要狼狈得多,也终于不再在燕清羽面前演什么挚友情深。

他怨毒地盯着燕清羽:“燕清羽,没想到吧,那个姓姜的防得再怎么严,你也还是落到了我们的手里。”

这样的神情燕清羽在第二世就已经见到过了,平静地抬眼。

程云起就是个从小玩到大的纨绔,胸无点墨,头脑简单,燕清羽可太清楚要怎么惹怒他了。

“程云起,听说你们家破产了,现在的你可真狼狈。”

燕清羽冷淡地开口嘲讽。

程云起果然一点就炸,怒而质问:“最近那些事情果然都是你做的对不对?!”

燕清羽没说话,平静地看着程云起,就像在看无能狂怒的小丑。

程云起更生气了,一把掐住燕清羽的脖子:“都是你!都怪你!要不是你,我们程家就不会破产!我也不会被那些人没日没夜地网暴!”

燕清羽被用力扼住气管,呼吸愈发困难,本能地露出痛苦的神色,却没有分毫挣扎的动作。

程云起说的什么网暴他完全没听懂,但不妨碍他继续激怒程云起的尝试。

只是很可惜,马上又有一个人冲进来,一把推开了程云起:“你在做什么?!你不知道他现在不能死吗!”

空气骤然重新涌入气管,燕清羽剧烈地咳嗽起来。

他渐渐平复嘶哑的气息,眼眶因为生理性的泪水微微泛红,抬头看向程云起和另一个男人的眼神里却有些遗憾。

遗憾这人赶到得太及时,还没逼到程云起失手。

姜志浩暂时把程云起给赶出了仓库,让他自己冷静,回头看向了燕清羽。

只这一眼,就像是坠入一潭沉沉死水之中。

姜志浩显然比程云起理智许多,对燕清羽说:“燕清羽,是叫这个名字对吧?你放心,我不图你的命,只要等我把姜云简骗过来,杀了他,夺走姜家家主的位置,我会让你回到燕家去。”

燕清羽听出这个人应该就是前几世,被姜云简用城东地皮狠狠坑死的什么耗子。

听这口吻意思,应该是和程云起达成了合作,姜志浩杀姜云简,程云起带走他。

真不知道他们都是哪里来的信心,姜云简会为了他中这种低劣的圈套。

燕清羽无所谓地收回视线。

姜志浩对他也确实完全没有兴趣,见他配合,拿手机拍了几张照片,没留在仓库里,出去等着姜云简那边自投罗网。

而另一边,姜云简很快就收到了这张燕清羽被绑架的照片。

照片上能明显看到燕清羽的脖颈处有红色的勒痕。

“啪!”

姜云简猛地将手中的茶杯砸向地面。

程洋和另一边的陈叔都被吓了一跳,程洋更是连忙给姜云简递药:“老板你别担心,姜志浩那边有求于你,短时间内肯定不会危及小先生的性命,我们的人已经在抓紧制定方案了。”

可姜云简已经等不了了。

他不能放任燕清羽处在这么危险的环境中,一刻都不行。

姜云简吞了两片药,闭了闭眼:“备车,我们直接先过去。”

程洋不太放心:“姜志浩手段向来阴狠,这次他还把地点定在了海岸边,对您太不利了。”

姜云简以前有过溺水的经历,那之后就一直怕水,这件事情只有极少数的人知道,而很不幸,姜志浩是其中之一。

之前的姜云简从来不会主动到海岸边,绑架燕清羽是姜志浩最好的机会。

但姜云简做不到放任心理状态异常糟糕的燕清羽,独自待在那样的地方。

“我必须去找清羽。”姜云简不容置喙地作出决定。

程洋拗不过他:“好吧好吧,那我跟你一起去。”

程洋安排好保镖等一系列的暗中防护措施,开车和姜云简去到了姜志浩给出的地点。

而在收到姜云简已经到达的答复消息时,程云起就把燕清羽从废弃仓库里推出来,带到了海岸边。

姜志浩选的这个海岸比较高,燕清羽的背后就是小型的高崖,海浪拍打在礁石上的声音清晰可闻。

程云起守在燕清羽的轮椅旁,姜志浩则站在稍前方一点的位置,与姜云简谈判。

姜云简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好,像是身体上有什么不舒服,但几年下来积累的上位者气场让他完全不会呈现弱势。

两人谈判的内容燕清羽懒得听,也不在意姜云简最后会不会把他赎回去。

回去也好,不回去也罢,最终的结果都不过是和被绑架前一样,度日如年地等着死期来临。

倒是原本负责看守他的程云起和程洋吵了起来,吵架开始的点似乎是关于程云起家的破产。

燕清羽嫌他们聒噪,两边都不想听,偏头看向旁边的海浪。

这个海岸的小悬崖似乎也蛮高的,至少有五米。

如果直接从这里跳下去,是不是也能结束这一切?

雪白的浪花一下下击打在石壁上,汹涌澎湃的声音一点点盖过了燕清羽耳边的喧嚣。

……或许真的可以试试。

妈妈也一直很喜欢海。

在海边,肯定也能找到妈妈的,对吧?

在不知不觉间,燕清羽就挣脱了手上的束缚。

绑他的人显然是提前搜过他的身,确认他没有任何威胁,所以没绑得太紧。

燕清羽站起身,旁若无人地走向了海岸边。

“清羽!”

姜云简第一时间注意到他的举动,心立马就提到了嗓子眼上,甚至顾不上继续和姜志浩的周旋。

姜志浩和程云起也终于留意到燕清羽不知何时脱离了控制,只是片刻的不留神,就自己站到了崖边,距离坠海只剩半步之遥。

程云起瞪大眼睛:“燕清羽!你快回来!”

燕清羽听到身后的声音,回眸看了一眼。

两对原本针锋相对的“家属”和“绑匪”,这时竟然全都因为他的举动而紧张起来。

姜志浩和程云起一直拿推他下海作为威胁,和姜云简程洋谈条件或者吵架。

可全场最想人质死的,只有人质自己。

真是一个滑稽的场景。

就像他这可笑的四世。

“清羽你不要冲动,先从岸边回来。”姜云简尽可能放缓了声音,一手紧紧按在轮椅扶手上,做着一个类似于支撑,随时会站起来似的动作。

距离最近的姜志浩和程云起已经在试图过来拉住他,但终究是晚了一步。

燕清羽在他们反应过来之前,就迈出了踏空的最后一步。

身体陡然失重,急剧下坠的感觉燕清羽并不陌生。

在第一世时,被燕家的燕远志和文红英逼到绝境之际,他就是跳楼死的。

岸边同时响起的呼喊声被海浪的声音彻底打碎。

燕清羽骤然跌入了冰冷刺骨的海水中,海水浸入口鼻,胸腔中仅余的气息被一点点挤干,无休止的窒息感铺天盖地。

燕清羽忽然又想起了第二世。

第二世他就是在水中窒息而死,不过第二世只是个小小的浴缸。

这一世,他总该在大海中,见到妈妈了。

燕清羽的意识渐渐被海水吞没,在他即将彻底失去意识之前,见到了一个坠落在他上方的黑影,拼了命似的往他的方向而来。

好像是……姜云简?

燕清羽已经失去了思考辨识的能力,在彻底昏死过去之前,只感觉到自己的手心,忽然被一个滚烫的温度坚定握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