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姜云简听到燕清羽说疼, 动作放得更轻,熟练地清创、上药、包扎。
燕清羽看着手心的绷带, 下意识想做一个抓握的动作,被姜云简先一步看穿。
他避开燕清羽的伤处,不由分说抵住他的指尖,制止他的动作。
姜云简:“不要乱动,不然我就让谢华良给你打石膏了。”
燕清羽不动了。
指尖传来姜云简紧握着的微微暖意,和上一次量指宽时,燕清羽捏过的感觉一样。
明明是冷血无情的人, 但手却意外地温暖。
姜云简收回手, 让陈叔把东西收拾好, 顺便指示燕清羽回病床上坐着。
燕清羽听话地坐回去了。
他伤的是右手,坐下后,姜云简就拿起桌上的碗,喂燕清羽喝粥。
燕清羽乖乖张嘴,自打完镇定剂醒来后就变得异常听话温顺。
谢华良在这期间赶来,推开病房门边进来边问:“听说小病人受伤了,发生什么……”
话没说完, 他看清病房内的情景,脚步停滞。
谢华良:“……嗯?”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姜云简这木头开窍了?
燕清羽垂着眼睫安静配合喝粥,完全没往谢华良的方向看。
陈叔在旁边帮忙解释:“小先生被玻璃伤了右手手心。”
谢华良收回他的震惊, 走到床边:“包扎好了吗?我看看。”
燕清羽把手伸出来。
谢华良大概看了看:“这包扎得还挺好。云简你处理的?”
姜云简放下已经快见底的碗:“嗯。”
谢华良:“既然是你处理的那我就先不拆开检查了,下次换药的时候再喊我。”
燕清羽收回手, 也没问为什么谢华良对姜云简的处理那么放心。
谢华良来了还没几分钟又离开,像是一个小小的插曲,也让燕清羽的思绪重归宁静, 如一潭死水,生不出任何波澜。
姜云简喊来陈叔收拾东西,燕清羽始终只是安安静静坐在病床上,没有任何多余反应。
姜云简绞尽脑汁,最后问:“你……要看会电视吗?”
燕清羽低着头:“不用。”
“……”姜云简张了张嘴,最后只能憋出一句直男式关心,“那你好好休息。”
燕清羽付诸行动,直接躺下了。
姜云简帮他调整好病床角度,补充一句:“你的手机我先拿走,等出院再还你。晚点程洋会给你一台新的平板,你想看什么玩什么就用平板。”
燕清羽无所谓:“哦。”
姜云简解释:“我不会看你信息,只是最近你不适合接触太多外界信息。”
万一程云起或者燕家那边又发什么消息,刺激到燕清羽,姜云简承受不起这样的结果。
燕清羽直接懒得应声,闷头就睡。
也不知道究竟是不在意,还是不信但懒得抗争。
姜云简把他的被子拉下来一点:“不要闷着睡。”
燕清羽已经闭上眼,随口“嗯”一声,听起来软绵绵的。
姜云简犹豫了会儿,伸手,在指尖触及燕清羽发梢的前一瞬,燕清羽睁眼看向他。
深褐双眸间什么情绪都没有,安安静静地看向姜云简,死气沉沉。
姜云简将指尖落在燕清羽柔软发丝上,笨拙生硬地安慰:“安心睡,我会在你床边看着你。”
这话听着可让人一点都安心不起来。
但燕清羽还是没什么反应,只是直勾勾地看了姜云简一会儿,重新闭眼。
像是默许姜云简的亲近,又像是无所谓姜云简对他究竟是真心还是假意。
姜云简指尖掠过燕清羽额前碎发,停顿片刻,最终只是微微蜷起,挪到燕清羽身侧,为他轻轻掖了掖被角。
—
燕清羽再醒来时,已经到了中午。
“清羽,起来吃午饭了。”
姜云简把声音放得尽可能温和,燕清羽一开始都没听出来是谁。
他睁开眼,看到在他床边的姜云简,清醒过来。
姜云简帮他调整病床角度:“午饭陈叔已经送过来了,你现在胃不好,要好好养胃。”
燕清羽配合地坐起身,到这时才注意到病房内的布置发生了变化。
地面和家里的一样被铺上了软软的毛绒地毯,所有棱棱角角的地方也被裹了一层毛茸茸的套子。
旁边的床头柜上放了陈叔送来的午饭和药,装中药的杯子也换成了自带吸管的不锈钢保温杯。
燕清羽看一圈就收回视线,没问,没反应。
姜云简和早晨时一样喂燕清羽吃午饭,燕清羽也一口一口吃得很配合。
一顿饭吃完,两人都没开口说过一句话。
姜云简递来平板:“下午我有事要离开,程洋会过来照顾你。里面有个新的微信账号,里面只有我、程洋和谢华良的好友,有什么需要随时打微信电话。”
燕清羽接过来,看到平板上被设为壁纸的是一幅森林油画。
笔触很像他的妈妈,但不是妈妈画的。
燕清羽抬头看向姜云简,在清醒后第一次主动开口说话:“那幅画呢?”
姜云简顿了顿,斟酌着用词:“那幅画不是老师的作品,我让程洋去说了这件事,最后流拍了。”
燕清羽是因为画而吐血,抑郁情绪加重,他没敢说得太深,也没提及程云起的程家,就怕哪个用词会不小心刺激到燕清羽。
燕清羽垂下眼睫,突然说:“我讨厌钢琴。”
姜云简愣住。
从小就最热爱钢琴的燕清羽,为什么会讨厌钢琴?
姜云简还在犹豫要不要趁这个机会旁敲侧击些什么,燕清羽忽然痛苦地撑住额头。
“不要……”燕清羽浑身颤抖,坐在床头尽可能地将自己蜷缩起来,“我不弹了……我再也不弹了……”
受伤的右手被他再度攥紧,白色的纱布也被鲜红血迹浸染。
姜云简立即按下呼叫铃,同时一把拉过燕清羽的手,着急又笨拙地安抚:“好,不弹,你不想弹就不弹了。”
燕清羽还是止不住地颤抖,眼眶通红,眼泪无声掉落,只在最开始压抑着哭诉的两三句话语化为了几乎听不到的呜咽。
姜云简心底胀得酸疼,又实在不懂该如何安慰人,试探着伸手,在犹豫间轻轻揽住了燕清羽的肩膀。
他的动作生涩又小心,生怕会冒犯了燕清羽。
燕清羽已经陷入第二世的梦魇之中,顺着姜云简的力道靠在他的肩膀上,无意识攥住了姜云简胸前衣料。
姜云简怕他右手伤口撕裂得更严重,分出一只手,不由分说又格外温柔地插入燕清羽右手指缝间,与他掌心相对。
燕清羽本能地扣紧了姜云简的手,手指紧紧地攥在姜云简手背上。
姜云简的手掌比燕清羽的要大一圈,虚虚地握着,在两人手心间留出一个小小的空间。
或许是十指连心,紧密相贴的温度让燕清羽微凉的指尖也渐渐染上了暖意。
听到呼叫铃赶来的谢华良一推门,就被狗粮糊了一脸。
谢华良:“……嗯?”
怎么今天开一次门这两人就更亲近一点?
不过谢华良还是很快就注意到燕清羽的状态不太正常,像是受尽了苦楚委屈,又懂事地从不诉苦。
怪可怜见的。
谢华良察觉燕清羽在姜云简怀里有渐渐平复情绪的趋势,识相地不打扰他们。
大概过了十多分钟,在姜云简维持倾身向前的姿势到快有些僵硬时,燕清羽终于缓了过来。
他抽出手,慢慢坐直身,回到原本安安静静坐在床头的状态中。
只是他眼尾和鼻尖都泛着红,眼睫也湿漉漉,一看就知道是哭过的。
姜云简给他递保温杯:“先喝药吧。”
旁观的谢华良确信姜云简还是那个木头姜云简。
哪有人刚哭完就给递药的。
燕清羽乖乖地接过保温杯,含住吸管小口喝药。
姜云简这时才从床头柜上拿了纸巾,想帮燕清羽擦擦,临触碰前又顿了顿,盯着燕清羽白皙细嫩的脸颊皮肤看了会儿,将纸巾放回去,转而找了一包湿巾出来。
纸巾太粗糙了,他怕控制不好力道会伤了燕清羽看着就格外娇嫩的皮肤。
谢华良不想接着吃狗粮,等姜云简给燕清羽擦完脸,走上前:“差不多也该给伤口换药了。”
燕清羽还是很乖地伸出手,仿佛刚才的情绪从来没出现过。
谢华良拆开已经染血的纱布,看到手心伤口的深度时忍不住皱了皱眉。
被玻璃碎片伤到这种深度,只有可能是自己主动用力抓握导致的。
燕清羽的自毁倾向已经非常明显了。
谢华良也不敢刺激燕清羽,很快收敛表情,检查清创,重新上药包扎。
“最近几天伤口不要碰水,能不动右手就不动,有事喊云简他们帮你就行。”谢华良例行叮嘱。
燕清羽没有回应,低着小口喝药,也不知道听没听见。
这也和他之前句句有回应的状态大相庭径。
程洋正好又在这时过来交接姜云简的班,姜云简想了想,还是不太放心在燕清羽刚刚情绪失控过的状态下离开。
他吩咐程洋:“帮我推迟两个小时,两个小时后我再过去。”
程洋马上就反应过来。
能让姜云简推迟他一直着急想进行的支撑架磨合训练,那就只有可能是燕清羽又出事了。
程洋比了个“OK”的手势,只来了半分钟,脚没完全踏进来就又退出去关上门。
燕清羽从头到尾都没什么反应,直到关门声响起,像是忽然有一瞬的意识归拢,看向了身旁的平板。
姜云简注意到:“怎么了?”
燕清羽微抬头,将视线转向姜云简。
“姜云简。”他第一次主动叫姜云简的名字。
姜云简下意识坐直了些:“我在,是需要什么吗?”
燕清羽无波无澜地看着他:“我想要一幅画。”
“……什么画?”姜云简问得有点犹豫。
刚才燕清羽就是因为提及画的话题突发情绪不稳。
但这次燕清羽看起来平静很多,似乎还思考了会儿,片刻后才回答:“颜料。”
很莫名其妙的回答,姜云简却一下就反应过来。
燕清羽是想要他画一幅“颜料”的油画。
颜料,是他的老师,燕清羽的妈妈最常接触的东西。
姜云简动了动指尖,片刻后才回应:“好。”
第26章
得到肯定的回答, 燕清羽低头继续喝药。
姜云简又问:“你想要我在哪里画?画纸上,还是……平板上?”
燕清羽抬眼看向他:“画纸上。就在这里画。”
姜云简答应了, 临时找程洋去采买画材。
医院附近没有画材店,程洋买回来还需要一点时间,姜云简又把支撑架的磨合训练推到了晚上。
燕清羽还在乖乖喝药,姜云简按照往日他喝药的速度估计,他应该还能安静一段时间,趁这个间隙和谢华良去了病房门口。
出门前他也专门和燕清羽报备:“我和谢华良去门口聊聊,你就乖乖在病房里喝药, 有需要就喊我。”
燕清羽含着吸管, 发出一个鼻音算作应答, 应该是听进去了。
姜云简姑且放心地操纵轮椅到门口。
谢华良紧随其后,一出门就直接压低声音问:“这次是发生什么了?”
姜云简抿了抿唇:“清羽说,他讨厌钢琴。”
谢华良不了解以前的燕清羽,没太听懂:“啊?”
姜云简没有马上回答,轻叩两下轮椅扶手,回想起这几天燕清羽的状态异常。
第一次是在商场上和程云起碰面,他在玩偶店的另一个门口很清楚地听到了程云起说的那些话, 包括程云起最后提及到燕清羽每周都会练琴的习惯。
第二次就是昨天的拍卖会,那幅被命名为《钢琴》的假油画。
再接着, 就是刚才,燕清羽拿到平板后忽然说讨厌钢琴, 随后情绪变得不稳定。平稳下来后,又提及了画和颜料。
燕清羽目前表现出来的反常似乎都与钢琴和画有关。
也都与程云起和燕清羽的妈妈有关。
姜云简忽然问:“谢华良, 你对程云起了解多少?”
谢华良想了想:“是小橙子堂哥吧,不太熟,但有点交集。”
谢家和程家交好, 谢华良和程洋也是因两家关系而结缘的发小,虽然谢华良年纪更大些,还时常会用“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呢”来调侃程洋,但不妨碍他们的关系一直很不错。
程洋小的时候和程云起他们一家还是住在一起的,因此谢华良时常会在去找程洋玩的时候,遇到程云起。
只是程云起性子顽劣,谢华良不爱和他玩,交集也就不太多,在两家分家以后就更是几乎没接触过。
提及到这,谢华良也终于想起程云起就是因为自小不学无术,在分家后被丢去学钢琴,一直都在钢琴演奏领域发展。
谢华良从边边角角的记忆里,扒拉出一点对曾经的燕清羽的印象:“这么说来,小羽毛他是不是和程云起一起学的钢琴来着?”
姜云简:“嗯。他很喜欢钢琴,也很有天赋,从小的梦想就是要做国际知名的钢琴家。顾漫芸老师也一直很支持他。”
谢华良:“那就想得通了,程云起是被无底线溺爱长大的,他那种人肯定是嫉妒小羽毛的才华。可能是做了什么事情让小羽毛对钢琴产生了阴影。”
姜云简还是没想通。
联姻之前燕清羽都还好好地在弹着钢琴,只是一个车祸,为什么会突然改变这么多?
姜云简没对谢华良细说太多。
谢家是五代相传的医学世家,和程家的交好也只是单纯和程洋父母的私交,不涉及家族因素,也不参与世家圈的各种明争暗斗。
谢华良知道姜云简是顾虑什么,主动说:“我记得这段时间程云起那边的程家遭遇了不少风波,正好前段时间他们也找到我们家来了,想让我们家看在程洋他们家的面子上帮帮忙。”
“我爸妈和小橙子他爸妈都是体面人,我私下里帮你去打探打探那个程云起?毕竟小橙子是程云起堂哥,他在这方面出面太频繁也不大好。”
姜云简疑虑:“你会这么好心?”
谢华良露出一个无害的笑容:“当然是要加钱的。姜总这么有钱,不差这点吧?”
姜云简:“……”
姜云简:“十万。”
谢华良笑容更灿烂了:“得嘞,保证帮您把程云起的底裤都扒掉。”
姜云简:“……这就不必了。”
谢华良拿着姜云简现场开的支票开心走人。
姜云简透过病房门口的玻璃往里面看了眼,确认燕清羽还乖乖坐在病床上,拿出手机打电话给姜白。
姜白几乎是秒接:“哥诶,你可算是联系我了,小嫂子那边怎么样了?”
姜云简言简意赅:“不太好,最近几天我抽不开身。姜志浩那边这两天有什么反应?”
姜白直接说重点:“没什么大动作,不过我注意到他好像私底下和程云起见面了。”
程云起……
姜云简眸色微沉。
姜白继续补充舆论问题:“世家圈虽然还觉得你昨天的行为只是为了挽回名声,但姜志浩对你比较了解,他肯定看得出你对小嫂子是特别的,没必要再掩饰了。这段时间你就安稳陪着小嫂子吧。”
姜云简:“嗯。我让谢华良去查程云起的事情了。”
“谢华良?”姜白回想了会儿才记起这个人,“之前做过你家庭医生的那个人?他们家不是不参与世家圈的恩恩怨怨吗?”
姜云简:“钱给够,不违法,让他做什么都行。”
姜白在电话那头沉默了会儿,委婉评价:“小橙子这位发小,怪有原则的哈。”
姜白切回正题:“那程云起那边我还关注吗?”
姜云简:“不用了。你还不能暴露,留意姜志浩的行踪。”
姜白:“行,那你照看好小嫂子啊。”
姜云简:“嗯,我知道。”
姜云简挂断电话,又给谢华良发去消息。
【简:再加十万,让程云起身败名裂。】
谢华良回了个“OK”和“老板大气”的表情包。
谢家虽然常年沉浸医学,但有和程洋的交集在,以及作为医生本身积累的人脉,他也不是什么善茬,姜云简对他这方面的能力也很放心。
姜云简有条不紊地安排完一切,收好手机。
之前他顾虑程云起和燕清羽的关系,一直没针对程云起下手,可既然知道了程云起很有可能对燕清羽不利,姜云简就不会放过他。
姜云简从轮椅暗格拿出药瓶,吃下两片药后在门口缓了缓,推门回到病房内。
可刚进去,姜云简就发现燕清羽不知何时起身,站在病房的窗户前,静静地看着窗外。
他没穿鞋,踩在软乎乎的地毯上,单薄的病号服稍显宽松,更显出他的清瘦。
姜云简拿了陪护床的小毯子,操纵轮椅过去:“怎么不披个外套就起来?虽然房间里有暖气,但你身体太差了,还是要小心着凉。”
燕清羽看到姜云简递来的毯子,接过来,乖乖披上,依旧站在窗前,出神地看向窗外,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姜云简操纵轮椅也来到窗边,看到林立高楼时忽地想起一件事——
这个病房在十四楼。
足够的高度,容易让人产生恐惧,也容易让人陷入坠楼的想象之中。
姜云简立即警觉:“清羽。”
燕清羽像是因为他的声音回过神,视线稍稍偏移,落在姜云简身上。
姜云简:“回到病床上去,你现在的身体不宜受累。”
燕清羽听话地坐回去了。
姜云简拿去给他准备的平板,将桌面壁纸换掉,恢复成初始默认状态,打开之前燕清羽总是会开的黄色方块动画片。
但这次燕清羽没什么兴致,只放了一会儿就伸手,把音量调到了静音,然后放到一边。
姜云简:“不想看了吗?”
燕清羽“嗯”一声。
姜云简:“要换别的吗?”
燕清羽:“不用。”
两人的对话再次终止。
姜云简很清楚燕清羽这种对什么都没兴致的状态是非常危险的,可他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
正好这时奉命去买画材的程洋带着东西回来。
“老板——你要的东西我都买来了,你看看有缺漏不。”
程洋将大包小包的东西搬进来,身后还跟着帮忙的季司。
这边没有齐全的画具,燕清羽又想让姜云简直接在病房里画,程洋就连带着画架一类的全都购齐,摆放在病房里靠近窗户、相对空旷的位置上。
燕清羽在程洋进来后,视线就放在了不断被搬动安置的画具画材上。
程洋连画布尺寸都买了好几种,让燕清羽自己选。
燕清羽选了一个二十多厘米的小画布,是一个很适合抱在怀里的大小。
姜云简一时没多想,程洋安置好以后,拿着画笔构思片刻就开始落笔。
他在绘画领域一直很有天赋,也是顾漫芸后来唯一留下的学生,当年如果不是他父母出事,他自己的腿废掉,也不会成为姜家的家主。
起初因为燕清羽一直定定地盯着,姜云简有些放不开,但真正进入状态以后,他就完全注意不到周围的情况了,所有心神都在放在笔落之处。
这是自姜云简双腿残疾以后,就没再呈现给旁人看的状态。
燕清羽安安静静地靠在床头,始终将视线放在姜云简的身上。
午后阳光倾斜,正好落在姜云简的身侧,明亮地渡上一层暖光。
燕清羽无意识地伸手,握住胸前的音符项链,仿佛回到许久许久以前的某个下午。
某个,妈妈坐在院子角落,沉浸在绘画中的下午。
第27章
燕清羽靠在床头看着, 不知不觉间就睡着了。
姜云简停下画笔思索的中途,习惯性往燕清羽的方向看去, 见状停滞片刻,放下手中画笔,操纵轮椅到病床边。
燕清羽睡得浅,眉心微微拢起,像是做了一个不太美妙的梦。
姜云简伸出手,犹豫片刻后还是轻轻覆在燕清羽额间。
他刚才一直握着画笔,手心的温度比平时还要高些, 暖融融的。
或许是对温度的感知, 又或许是比较熟悉的气味靠近, 燕清羽眉梢渐渐平缓,气息声也更为绵长,睡得安稳了不少。
姜云简收回手,缓慢地调整床头角度,帮燕清羽盖好被子。
片刻后,确认燕清羽完全睡熟了,姜云简才回到画架前, 将最后一点画完。
燕清羽这次没睡太久,大概半个多小时就睁眼, 看到病房内的画架已经收起来,只剩下姜云简端着电脑在窗边的位置。
顺着姜云简的位置看去, 正好能看到窗户边沿似乎加装了一个锁。
燕清羽还没完全睡醒,打个哈欠揉了揉眼睛。
姜云简注意到, 合起电脑:“醒了?
他操纵轮椅到病床边:“要起来还是再睡会儿?”
燕清羽嗓子有点哑:“几点了?”
姜云简:“下午四点多,你只睡了半个小时。”
燕清羽:“不想睡了。”
姜云简熟门熟路地帮燕清羽把床头角度重新调整好,给他递去一杯温水。
燕清羽乖乖喝了。
他没提及画的事情, 姜云简也没贸然拿出来给他,问:“晚饭还有一段时间,要看会儿电视吗?”
燕清羽没有回答。
姜云简拿不准他的意思,想了想还是直接打开病房里的电视,找到了一个节奏舒缓的纪录片栏目。
放着让病房里有点声音也是好的。
姜云简在病房里等了几分钟,燕清羽才终于将视线渐渐放在电视上。
看起来还是没什么兴趣,只是因为有声音,姑且在看。
姜云简又等了几分钟,确认燕清羽现在的状态还算平稳,把程洋叫了过来。
姜云简拿过燕清羽手中已经空了的杯子,放到床头柜上,说:“我有事要离开一会,你有需要就找程洋。”
燕清羽将视线从电视中短暂收回来,偏头看向姜云简:“去哪儿?”
姜云简老实报备:“十三楼的康复训练室。”
燕清羽没再问,重新看向电视。
画的事情也似乎被他遗忘,安安静静的,看起来很乖很稳定。
姜云简操纵轮椅离开,叮嘱程洋:“照看好清羽,有情况及时通知我。”
程洋:“好的老板,您放一百个心,我一定寸步不离保护好小先生。”
姜云简姑且放心离开。
支撑架的初次磨合训练不能进行太久,到晚饭时间姜云简就回到了病房里。
燕清羽依然乖乖坐在床头,依照程洋的汇报,这两个小时里他基本就没怎么改变过姿势。
听到姜云简回来的动静,他才有个抬头的动作,看向姜云简方向。
只见姜云简换了身衣服,没穿外套,只穿了一件单薄的衬衫,脸色看起来也比之前要差了些。
燕清羽只看了一眼就收回视线,低下头,看到被谢华良重新包扎好的伤口,手背上是一个标准且精致的蝴蝶结。
谢华良收拾好药箱:“小病人的伤已经换过药了,那我就先走了啊,晚点会有人来送药,记得按时吃药。”
后半句话谢华良是对着燕清羽说的。
燕清羽轻轻“嗯”一声,声音小得几乎听不清,但好歹是回应了,就代表现在的情绪恢复得还算可以。
谢华良顺手把程洋一块给捎走了,陈叔放下送来的吃食后也暂时去了门外等候。
病房内剩下燕清羽与姜云简两人,姜云简操纵轮椅上前,和之前一样帮燕清羽把桌子和晚饭都摆放好,动作愈发娴熟。
只是姜云简双腿残疾困于轮椅上,即便轮椅高度和病床高度差不多,在需要接触桌子另一端时还是不免有些不方便,只能尽量伸手。
衬衫衣袖随着姜云简的动作往上缩了缩,清晰露出他的手腕,以及手腕上原本被袖口遮掩的小片淤青。
淤青看起来还很新,似乎就是姜云简离开那两个小时里弄出来的。
燕清羽不在意,收回视线,安静吃饭。
等吃完饭,陈叔也来把其他东西收拾拿走,他像是才想起下午找过姜云简画画的事情,问:“画呢?”
姜云简将放在一个角落的画拿过来,递给燕清羽。
他画的是记忆中顾漫芸最常用的颜料的模样,没用以往最常使用的画法,而是很写实地把颜料给画了出来。
这也是燕清羽记忆中,妈妈最常用的颜料。
燕清羽伸手落在画布之上,轻轻拂过画布纹路。
姜云简始终注意着燕清羽的状态,就怕他忽然间又情绪不稳。
几分钟后,燕清羽状态很稳定地放下了那幅画。
姜云简迟疑着问:“是……不喜欢这样的画法吗?”
燕清羽摇头,抬眼看向姜云简:“我还想要一幅画。”
姜云简:“画什么?”
燕清羽:“画架。”
姜云简指尖动了动:“好。”
燕清羽没再说话。
姜云简又问:“我可以问问原因吗?”
燕清羽没回答。
姜云简不强迫,回到画画的事情上:“今天有点晚了,病房光线不好,我明天再给你画。”
燕清羽终于应声:“嗯。”
陈叔正好在这时把装了药的保温杯拿进来,姜云简接过来,先确认了温度合适,才转而递给燕清羽。
姜云简:“喝药吧。喝完药好好休息,今晚程洋给你守夜,有需要就喊程洋。”
燕清羽乖乖接过保温杯,喝完药就直接躺下休息了。
姜云简确认他完全入睡,才把程洋叫来,自己也先去休息一番,养足精神。
到了第二天,姜云简基本是和前一天一模一样的行程。
早上把燕清羽叫起来吃早餐,早餐后看他继续睡觉,中午再喊起来。
下午则是他现在病房里画画,画完了再去康复训练室进行支撑架的磨合训练,再到晚饭时间来找燕清羽。
除了住院第一天燕清羽有过情绪波动,之后的几天他都几乎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
他每天都只坐在病床上,要么睡觉,要么看姜云简画画,再要么就是把纪录片的声音当BGM听来打发时间。
这很像他上一次发烧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状态,但话比那时候少得多,连谢华良的话都不怎么回,只对姜云简会多点反应。
这不是一个好兆头,但姜云简又怕刺激他情绪,也只能先保持这个状态再看看。
四天后,得益于姜云简亲力亲为的喂饭和照顾,燕清羽手心的伤愈合得还不错,表面上的精神状态也好了许多。
不出意外的话,这两天就可以出院回家休养了。
谢华良得出诊断,在燕清羽惯例的中午喝药时间,和姜云简去了病房门口。
谢华良把一份档案递给了姜云简:“这几天调查出来的东西,都在这了。”
姜云简接过来,没拆。
这段时间谢华良陆陆续续给他发过有关程云起的消息,包括但不限于,程云起这些年仗着和燕清羽的关系,数次找燕清羽帮忙改比赛曲谱,甚至是直接拿了燕清羽的曲谱来用。
但凡是程云起名次高点的比赛,曲谱风格都带了点燕清羽个人习惯的影子。
也有燕清羽的粉丝辨认出风格的相似,但程云起的说法是他们从小一起学的钢琴,相似很正常,燕清羽似乎也因为两人的关系而默认了这个说法。
后来就渐渐没有人再根据这点提出质疑。
再后来,程云起已经胆大到直接拿燕清羽的曲谱来用了,而且在那一次比赛里他还拿了第二名。
原本也要参赛的燕清羽是完全临场发挥,现场原创新曲谱,保持了比赛第一名。
但后来两人也没有闹掰,这就是谢华良打探不到的,只有燕清羽和程云起自己知道的内容了。
总之,谢华良是看出来了,以前的燕清羽是真的非常单纯,被程云起玩弄于股掌之间,这要继续发展下去,钢琴的职业生涯必定是会被程云起给毁掉的。
——或者说,很有可能已经经历过一次摧毁,所以导致了如今燕清羽对钢琴的厌恶。
只是到目前,谢华良没找到任何针对燕清羽的负面评价,也不清楚程云起到底是用的什么方式“摧毁”他的热爱。
姜云简将备份用的档案袋收起来,问谢华良:“你还需要多久,能让程云起身败名裂?”
谢华良:“这两天吧。他之前那做得可太嚣张了,曝光他就是分分钟的事。只是他除了程家以外,好像还有个靠山,所以我准备直接一击致命。”
姜云简不在意谢华良准备用什么方式,抓住另一个重点:“还有靠山?”
谢华良点头:“嗯。最近他很频繁地去联系了一个叫‘信’的人,之前那幅假画就是那个人给他的,但是具体是谁还真没查出来,可能得你自己出马了。”
姜云简蹙眉深思,他记忆中并没有一个名字带“信”的人,是世家圈内,并且和燕清羽有关联的。
如果是谢华良的人脉都查不出来的人,会不会也和至今没有线索的,那场让燕清羽性格突变的车祸有关?
姜云简姑且放下这个疑虑:“嗯。我会让姜白那边去查,你只管程云起的事情。”
谢华良比了个“OK”的手势,估摸着没事了,先行离开。
姜云简操纵轮椅回到病房内,径直对上了燕清羽看过来的视线。
这是决定好下午要他画什么了。
姜云简操纵轮椅到病床边,问:“想好等会要我画什么了吗?”
燕清羽点头:“妈妈。”
姜云简愣了愣。
这几天燕清羽连着要他画了颜料、画架、画笔、椅子,甚至是整个画室,他都是按照记忆中顾漫芸所习惯、所常用的来画,写实地记录下他回忆中的片段。
今天是燕清羽第一次要求他画人物,画的还是燕清羽的妈妈。
第28章
姜云简不知道燕清羽要这些画的用意是什么, 但在燕清羽说出这次要求的同时,他的脑海里也出现了一幅完整的画面。
姜云简想了想, 回答:“可以。不过这次可能久一点,明天画完给你,可以吗?”
燕清羽点头同意了,低头接着喝药。
姜云简把画架摆出来,在这两天收拾出来的专门小角落,斟酌着开始落笔。
今天他穿的衣服比较宽松,随着抬手的动作露出小截手腕, 淤青痕迹若隐若现。
四天前出现的淤青不仅没有消散, 似乎还更严重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