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哪个成年人没有一段露水姻缘 “看着我……
鱼幺/文
“看着我……拜托, 看着我。”
帐篷外面雷电交加,狂风暴雨。只听声音,便能感受到自然之力的恐怖。
按理说已经是深秋时节, 不该再有这种雷暴天气, 且这雷也不是正常的雷, 妖得很, 让人不由想起那天碗口粗的天雷降下来, 劈在某个“大妖”头上的场景。
神明违反天规,便会有天示预警, 预警不听,便降下天罚。
然而阆风阁已废, 不论预警也好,天罚也罢, 都形同虚设。他耳朵里只剩下带着哭腔的喘气声,还有, 哀求。
他一直要求他看着他, 高朝时盯着他的眼睛簌簌落泪,像是很愉悦,却又好似不甘心。褚炎不懂,一时也分不清楚他到底是喜欢还是厌恶。
但是褚炎确实是喜欢这一刻的, 他想, 原来占有欲被满足是这种感觉。
奚彻看着帐篷上婆娑的树影,脑内总是会不由自主浮现出一些叫人心旌动摇的影像:看到两条树枝纠缠,就好像看到两条痴缠的人影;看到帐篷被狂风刮得水波似的摆动, 便想起因喘息急促起伏的胸脯……
奚彻忽然抬手捂住耳朵,将脸埋在枕头里,自欺欺人地逃避现实。
他没办法把它当成一个梦。
这种状态其实已经持续了好久, 很多次想睡,却偏无半分睡意,奚彻只觉得心里面乱糟糟的,十分失落。倒不全是责怪那个褚七,而是过程中竟然偶尔会觉得他与褚炎有些相似。
尤其是他的眼睛。
相信褚七也发现了这一点,奚彻盯着他的眼睛看,他便问他,是不是想起了某个人。
奚彻深深吸一口气,这大概就是自欺欺人的最高境界吧,这样都能把两个人联想到一起。
当然,他已经这么大年纪了,又没有多么强的贞操观念,并不会因为意外原因跟陌生人睡了就怎么样,也不会因为跟不是褚炎的人睡了就想去跳井。
他就是觉得不爽。
“但是你昨天晚上不是很爽么?”
经过一晚上的“治疗”,终于跟白虎联系上了,没想到他开口跟自己说得第一句话就是这个。
奚彻运了运气,告诫自己不要跟一个畜生一般见识。
白虎却不依不饶,化作老虎的形象出现在奚彻身边:“我都说了,他比天上那个好得多,至少在你发情期的时候能帮你解决生理问题。”
他现在可得意了,一夜过去而已,白虎比之前奶猫的样子长大了许多,现在白虎整个身长有成年人小臂那么长,声音不再像幼童一般,额头上变得细细的黑毛“王”字也逐渐显露出来,隐约显出王者之风。怎么形容呢……乳虎也是虎,他以前的模样只像奶猫,现在终于像“老虎”了。
虽然只能算得上小老虎。
奚彻盯着他半晌,伸手过去撸他的毛,揉他的耳朵:“你怎么回事?”
白虎乖乖让他揉捏,舔舔爪子:“魅魔的能力吧,你昨天晚上不是把那只大妖采补了吗?”
……
你才采补,你全家都采补!
奚彻皱眉道:“分明是因为他给我输送灵力,被身体吸收你才变成这样,跟我们睡觉这件事没关系。”
白虎却道:“可这确实是魅魔的能力,你怎么知道不是把他采补了?”
奚彻说不过他,干脆闭上眼睛不搭理了。白虎整天就知道跟他斗嘴,真跟他一般见识,他早就气死了。
但是奚彻对这一点其实也有怀疑,昨天晚上,在那个过程中……他确实感觉到超过生理层面的愉悦。
说不定他真的无意中将褚七的修为吸收为自己所有。
再说,在有灵力的世界,修为是比真金白银还要宝贵的东西,不管自己是不是以采补的方式得到了褚七的修为,他都确实得到了。
奚彻现在百口莫辩。
正后悔着,小臂上传来隐隐痛感,奚彻疑惑地低下头看自己的手臂,发现上面青青紫紫,斑驳一大片。他知道这种痕迹在他身体别的地方也有,那个褚七那么大力气,没有就怪了。奚彻无语地拽紧被子,将自己遮得严严实实,眼不见为净。
忽然有人拉开帐篷的拉链,撩起门帘走进来,奚彻往入口处看了一眼,正与褚炎的视线对上。后者那张总是冷冰冰的脸上竟然破天荒露出一抹似有若无的笑容:“你醒了。”
奚彻正躲在被子底下自闭,也不知该用什么表情面对他,便蜷缩在那里没动。
褚炎却没在意这些细节,进了帐篷,顺手将入口的拉链合上:“饿不饿?吃点东西。”
奚彻这才注意到,他手里提着两个塑料饭盒,就是村庄里面给他们送饭的那种饭盒,看他风尘仆仆的样子,估计是大清早进村子里拿了。
奚彻皱着眉头没说话,白虎则装模做样地评价道:“啧啧啧,真是体贴的食物。以后你要采补,就找这种的。”
“……滚。”
白虎说不定是故意这样胡说的,让他越发觉得对不起褚七。可是奚彻这个人,就是要脸,即便猜到白虎的诡计,也仍是控制不住上当了。奚彻爬起来,别别扭扭地小声跟说了一声“谢谢”。
褚炎见他愿意理自己了,心中高兴,拎着饭盒坐到奚彻身边。他也知道昨天晚上那种情形,自己确实有趁人之危的嫌疑,让他不高兴了。不过褚炎私也并没有后悔,这种机会稍纵即逝,得不到他的心,能得到身体也好——哦,也不算得到了身体,他现在并不是自己原本的身体,他可太失败了。
但是至少表面看来,他的借口正大光明。
饭菜香味飘过来,奚彻的肚子开始咕噜,也确实该饿了。昨天在外面跑了一晚上,又是掉进白骨之地,又是被招魂术反噬……吃进肚的烤兔子早就消化干净。于是他也不再客气,端起饭盒大口吃起粥来。
褚炎就坐在奚彻身边看着他,他不需要吃东西,只看着他吃。
只这样看着也挺有意思的。
奚彻低头喝粥的时候,露出一段纤细白皙的后颈,上面也落着一些青青红红的痕迹,跟他洁白的皮肤形成鲜明对比,褚炎一下子便无法移开视线。然后越看便越觉得他的阿撒哪里都可爱,他低头吞咽时候,喉结上下滑动,皮肤下面好像藏着一只调皮的小怪物,让人情不自禁想摸摸……
“你做什么?”
奚彻吃着东西,忽然感觉旁边的人好像在做什么小动作,他条件反射扭头看过去,却见褚炎正朝他伸出手,似乎想掐他的脖子。奚彻便用一种十分严厉的表情盯着他,像是在说,如果他胆敢有一丁点不轨行为,绝对会被他打死。
褚炎反应极快,若无其事地用手指在他嘴角轻轻抹一下:“沾到东西了。”
奚彻心里抵触这种暧昧氛围,便往旁边躲了一下。
他也不傻,知道面前这个人心里在想什么,无非是觉得他们睡了,关系就变得不同寻常,变得比别人更加亲密,或者说,他希望他们比以前亲密。
简直做梦。
奚彻冷酷地想着,也用冷酷的眼神凝视着褚炎——他顶多只会因为吸收了他的修为对这妖有感激之情,其他的只怕他是想太多。
可是,有些事情果然还是要说开得好。
奚彻努力将嘴里的粥吞下去,严肃地看着褚炎:“我必须跟你讲清楚,昨天晚上的事……就当没发生过,你也不许对外泄露半句。如果让我从别人嘴里听到什么闲言闲语,一定饶不了你。”
他说这些不过是呈口舌之快,不论体力、体能还是修为,他目前的身体都没有这个褚七高,他有什么本事找人家麻烦。可是态度还是要表明,他不想因为一晚上的事跟他掰扯不清。
……没错,他内心是个人类,而且是个十分open的现代人类!不就是露水情缘嘛,有什么好纠结的,就算他跟褚炎长得有几分像,充其量也只是个替代品。昨天晚上他那是阴沟里翻船,夜路走多了遇见鬼,怕只怕这个褚七有什么误解,若对他百般纠缠,那可太麻烦了。
褚炎闻言,脸色便微微冷下来:“我知道,你说你心里有人。”
奚彻还没来得及点头赞许,白虎却先跳脚,又是摇头,又是扼腕叹息:“唉!蠢材啊蠢材,你知道他心里有人,却不知道他心里的那个人没有他!你倒是上啊!上了你就上位了!”
他刚尝过褚七的道行,被喂得心满肚圆,通体舒泰,恨不得奚彻能跟这个褚七再大战三百回合,好早日让他重振昔日雄风。
白虎就翘着两条前腿搭在奚彻身上,在他耳边嘀嘀咕咕:“你太没道义了,你应该对人家负责,你听听你说的这是什么话,孩子多难过……禽兽啊。”
白虎有时候简直像恶魔低语,管一个道行高深的妖怪叫“孩子”?他怎么也得上千岁了吧,是什么孩子……
奚彻心中十分不屑,不过看到褚炎的表情,他觉得自己好像真的有点无情,于是试图宽慰他一下:“你应该知道了,我不是普通人,我是魅魔 。”
褚炎忽然插嘴:“我也不是。”
“……”不是什么?不是人?
奚彻被噎了一下,继续道:“可……你好歹是妖,实力还不弱。我跟你不一样,我是魅魔,最低等的魔!你难道没察觉,你的修为被我……被我……”
他“被我”了半天,实在说不出口那两个字,急得拍大腿:“总之,魅魔是不能像你们妖一样修炼的,只能用这种方式夺取别人的修为,你难道没有怀疑过,我其实对你用心不良?靠近我是不会有好下场的,知道吗?”
褚炎十分不屑地嗤笑:“那点修为。”
如今的阿撒与他的修为相差悬殊,甚至不能用云泥之别来简单形容,他今次下界,还特地压制了自己的修为,不然的话,恐怕人间界容他不下。
只要阿撒愿意,他可以养他一辈子。
他的傲气都写在眼角眉梢,奚彻不知该说什么,盯着褚炎半晌,无奈地做总结陈词:“总之我们不适合混在一起。”
褚炎垂着眼睛没说话,心里却明白,这全是他的借口。
奚彻已经词穷了,褚炎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两个人便沉默下来。许久,褚炎忽然问道:“你会不会去参加明照天神的传承仪式?”
奚彻不明所以,不知他为什么问这个,便如实回答:“会。来参加猎魔行动的人,大多数都是为了成为明照神的传承者,我都到这里了,怎么会不参加。”
闻言,褚炎的脸色终于好看了一些:“你为什么想参加?”
“为什么……对我又没有坏处。”
如此自言自语着,却想到了心里的痛处。
第一次知道这件事时,他只是想看看,褚炎那家伙到底有什么想不开,要找继承人。他已经是这天下最伟大的神明了,信徒众多,短时间内怎么可能找到一个修为、神格都能与他匹配的继承人?如果是备不时之需,也不用这么早。
褚炎这个混账……
奚彻不由自主地补充道:“我一定要见明照神一面。”
褚炎愣了愣,下意识问道:“见他做什么?”
奚彻忽然回过神,脸色不善地移开视线:“这不关你事。”
褚炎已经习惯他对自己的态度,可是亲口听到奚彻说想见自己,心里却是高兴,他道:“一定要去。”
奚彻没理他。
真是莫名其妙,自己去不去,跟他有什么关系。
正在此时,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喧嚣声,奚彻立刻警惕地望向门口,外面依旧狂风暴雨,但是比风声雨声更明显的是尖叫和哭喊声,而且那些声音离帐篷这边越来越近。
奚彻急忙放下手里的饭盒向帐篷外面走去,褚炎也立刻跟了上去。
在褚炎眼里,他的阿撒现在就好像一只易碎的碰碰车,明明不怎么结实,却总喜欢横冲直撞,他必须跟着他才行。
有个词叫人菜瘾大,形容现在的他十分合适。
两人便一前一后走出帐篷,冰凉的雨滴密集地砸下来,令人睁不开眼睛。但是人类的学生们却十分有活力,大部分都在大叫着四散逃命,小部分胆子还算大的,停下来念咒语扔法术,几个明显不正常的人形怪物便被他们斩断头颅,或者击成肉块。
然后那些胆大的也扶着墙呕吐起来。
原来是有“魔族”搞突然袭击。
奚彻与褚炎二人很快进入战圈,周围一群群的“魔族”,络绎不绝地冲出来,行动起来却有迟滞,也并不怎么灵活,好像丧尸一般。奚彻看了一会儿觉得眼熟,脑中灵光一闪,终于记起来——它们确实与毕源记忆中的山洞里出现的“人”攻击村庄时的状态一模一样。
不过这些怪物浑身长满黑毛,一眼看去,很像异化的魔族。但是不同于魔族,他们没有角,也没有粗壮的尾巴。
奚彻不由想到了白骨之地的那些尸体。
忽然,一只怪物朝一个学生扑过去,张大嘴咬他向他的脖子,那个学生被吓懵了,待在原地一动不动,奚彻急忙口念咒语,大喊道:“黏!”
那个怪物的脑袋就好像被煮沸了一样,皮肤底下鼓起起伏的大泡,头骨和整张脸都扭曲起来。很快,它便当着那个学生面前炸了,内脏脑浆流了一地。
明照天神门下的善男信女们哪见过这等场面,他们平时猎杀魔族也是使用譬如“光剑”、“破灭”之类帅气的法咒,被喷了一脸脑浆之后,差点吓疯。
褚炎也不示弱,他竟然放出规模性的杀伤法咒,一击便杀掉好几只。他对那名丧失战斗力的学生很不满:“花拳绣腿,也敢参加猎魔行动。”
奚彻却误会了褚七的不满,以为他是同古时候怀才不遇的才子一样义愤。说实话,论道行和法术,褚七能够碾压在场的所有人,只靠实力选拔,自然由他做明照天神的传承者最合适。
可惜他不是人类。
这是三界皆知的秘密,九幽神界与人间界的关系最为密切,人类也是众生之中最得神族青睐的种族,因为他们人数多,侍奉神明的时候也足够诚心,神明则需要信徒来扩大自己的影响力,人类与神族相当于是互利互惠的关系。
妖族冷漠中立,魔族叛逆残忍,都不得神明喜欢,传承者即便不是神族,也绝对不可能从这两个族群中产生。
奚彻不由联想到了自己的处境一样,不论前世还是今生,他都变成魔族了,站在与褚炎对立的位置。
奚彻没多说什么,反倒走上前将跌坐在地的学生搀扶起来,问道:“同学,你刚刚怎么不躲开?被吓到了吗?”
这些怪物看起来凶狠,其实行动迟缓,奚彻注意到这个学生被扑的时候,浑身僵硬地站在原地,并没有躲避。就算没有战斗经验,也该有逃跑本能,这一点属实奇怪。
此时那名学生的同学也走过来,听到奚彻的话也跟着问:“是啊,我也看见了,你刚刚时怎么回事?”
那个学生脸色惨白地摇摇头:“不是,这些魔族的能力好怪,它张嘴朝我叫的时候,我就觉得浑身麻木,手脚不听使唤,也动不了……”
这……好生古怪。
冷雨很快冲走地上的血迹,奚彻往四周看看,却没见到任何一具属于学生的尸体,倒是满地都是怪物的碎尸。这些学生这么菜,居然都活下来了?
奚彻捡了一根粗壮的树枝,走到那具炸得四分五裂的尸体旁边,蹲下来仔细查看。尸体的头和肚子已经不完整了,全是烂肉,腰部以下倒是还能看出端倪,奚彻用树枝把尸体翻过来。
这尸体从腰部往上已经炸得零零碎碎,一翻过来,碎肉散落一地,一股腥臭的气味也立刻扑面而来,奚彻下意识用手掩住鼻子。
可是就算已经变成这个样子,奚彻也看出了端倪,那具炸得稀巴烂的尸体后腰处,竟然有一个奇怪的花纹,虽然只剩下一半,可看得出,它完整的形状应当是一只彩色老虎。
奚彻盯着那个纹身,脸上五颜六色,褚炎也一眼看到那只残缺的老虎,心中便明了了。
阿撒的法器,他怎么会不认得。
当年在凤藻府时,阿撒便喜欢偷偷研究那些被禁止的法术,虽然他知道他多半只是因为好奇心旺盛,可是后来确实弄出些不得了的东西。
两人均未开口,倒是那名学生迟疑着说道:“我好像见过这个花纹……在一本书上见过。”
在场的人都回头看向他,那个学生文文弱弱,忽然变成焦点人物,顿时十分不自在,结结巴巴道:“我、我记得不是很清楚,也不能确定。”
奚彻怕他说出这件事招惹不必要的麻烦,站起身道:“两位同学,我们这边遭到袭击,不清楚村子里边是什么情况,麻烦你们先去村里向带教老师报信,这里就交给我们吧。”
奚彻和褚炎在他们面前露了一手,两名学生便下意识对他们产生一种“厉害”的印象,而且那两个学生正好也不想在这个地方待着了,对奚彻和褚炎道谢之后,连忙往村里跑去。
两人走后,奚彻又查看了其他怪物尸体的后腰部位,每一具身上都有同样的花纹。
雨打在脸上,顺着奚彻的头发向下滴,他头皮被雨打得生疼,身体也冷,即便穿着防水防寒的外套,里面也好像被冷雨击穿。
奚彻此时脸上虽然没有任何表情,心里却十分愤怒——死了这么多年,还有人在打着他的旗号胡作非为。
其实当年便是如此,离开九幽之后,奚彻就成了专业给人背黑锅的,不管是谁做了什么丧心病狂的坏事,最终都会推给“阿撒斯”,他就成了“恶”的代名词。
奚彻没办法辩解这些事,说了也不会有人信,他们甚至对他产生了一种扭曲的崇拜,认为有些事情,只有像他这样的魔头才做得到。
流言将他与神界的一切人与事推开得越来越远,他最开始分明只是与九幽划清界限,到了后来,却变成对立面。
他本意分明并不想对神界如何。
奚彻唯一庆幸的是,在离开神界之后,他再也没见过褚炎,就算擦身而过,他也会主动避让。
世人皆以成见看人,他们若看到自己跟褚炎联络,定会觉得褚炎与他是一路货色,为了一时之快,累得褚炎不容于三界,实在得不偿失。
奚彻越想越窝火——奶奶的,他一定要揪出幕后的人是谁!
褚炎看出奚彻的神情不对劲,走上前去:“是不是觉得这个纹身不同寻常?”
奚彻看他一眼,心想他倒是聪明,便干脆把真相说出来:“他们身上的纹身与一个名叫大敕的虎符花纹相同,这是一件法器,它的主人是两百年前……两百年前挑起神魔大战的罪人,阿撒斯。”
褚炎听到他称自己为罪人,已经感到心痛,见奚彻脸上露出一抹落寞神色,更是难过,默默伸手握住了奚彻的一只手,想安慰他。
奚彻自然条件反射似的要挣脱他的手,却被褚炎紧紧地攥住:“接下来的话,找个能避雨的地方说吧。”
奚彻点点头,还是将手从褚炎手心里退出来,一言不发地往帐篷那边走去。
刚才的袭击令山脚下扎营的学生们大受惊吓,众人不再三个一组住一顶帐篷,而是五六个人挤在一顶小帐篷里面,群体的力量能够稍微抚平他们的情绪,让他们感到安全。
与褚炎一同回到自己的帐篷,奚彻坐下之后,皱着眉头叹了口气:“之前在白骨地,我做了谴灵招魂的仪式,竟然将所有的白骨都唤醒,并引得它们全部扑上来抢夺我的鲜血。最开始,我以为是自己能力不足,却硬要使用这个术法导致反噬,但是后来发现并非如此。应当是有人曾经对那些白骨使用过谴灵术。”
褚炎点点头,奚彻便继续说下去:“而且这个人的手段十分粗糙,那些尸体化作白骨,仍对这个术法存在惯性,就是因为术法粗糙,导致他们无法精准地听从命令,误以为我的谴灵术就是它们被施用过的命令。”
这样看来,使用这个术法的人本身应当并不会使用正统的谴灵术,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听了个须尾不全的残章,便拿来用,结果搞成这个局面。
会是金铃子做的吗?当年他确实教了他很多法术,谴灵术却比较特殊,奚彻自然也有顾虑,从未教给任何人过。莫非是他从自己的遗物中发现只字片章,搞出这么多事情?
“你现在是否怀疑攻击学生的怪物与那些白骨一样,被施过谴灵术?而且,那些怪物的诞生还跟阿撒有关。”
奚彻惊讶地看了褚炎一眼:“你怎么这样称呼……称呼战胜魔王?”
褚炎沉默了一下:“这样叫方便。”
叫这么亲切,莫非面前这个家伙也是他的潜在崇拜者?怪不得听到他是魔族时,他丝毫没有动摇。
不过奚彻现在的身份也没有多正大光明,没有资格质疑人家,便继续说下去:“我现在暂时无法厘清纹身、白骨以及尸体的关系,只有一点能够确定,那些攻击我们的并不是魔族,他们……应该是人类,不知道什么原因变成那样的。”
褚炎面色平静地补充道:“而且是已经死亡的人类。”
“你也感觉到了么?”
褚炎点点头:“离得很近时也听不到呼吸声。”
奚彻咬了咬嘴唇,犹豫着说:“明明是死人,却还能行动自如,我只能想到僵尸。”
褚炎略一思索,摇头道:“不可能。旱魃,后卿,赢勾,早在祖神时代就被一一斩杀,世上怎么还可能存在僵尸这种邪物。而且,那些怪物可比僵尸弱得多。”
褚炎提到的这几个厉害的僵尸祖宗,在这个世界也存在。不过那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情,甚至在奚彻诞生之前,就已经成为传说,理论上第一批僵尸只能由这几位亲自侵染浊气培养出来,之后才能一代传一代,所以他这样说没毛病。
“你忘了那天在白骨地咬我一口的尸体吗?”
奚彻犹豫着,还是决定把实情说出来:“不能排除这世界上有什么邪术……可以炼制那样的僵尸。”
比如他自己,就曾经误打误撞地炼制出过一头。
这件事他也是刚刚想起来的,那是很早以前的事情了……虽然他很快便将它毁掉,也再没碰过那个术法,但是在尸体的身上发现了大敕的花纹,奚彻就不能不多想。
此术名为“复活”,当年奚彻之所以会钻研此术,是因为一名叫作金铃子的手下求到他面前,希望他能够复活他的母亲。
没错,就是毕源记忆中出现的,那个坐在轮椅上的人,金铃子。
那时奚彻刚到魔界不久,一手精妙的谴灵术却已经为很多人所知,金铃子不知从哪里听说了谬传,就误以为他能将死人复活,特地来求。
其实谴灵术只能共享死者生前的记忆,为生者传达死者的意愿,并没有那么神奇,更不能叫人起死回生。
金铃子却觉得奚彻是自己唯一的希望,抱着他母亲的尸体在慎王殿前跪求五天五夜,奚彻终于答应。
想想吧!有个人抱着具尸体跪在自己家门口!多吓人!
而且金铃子的遭遇也实在令人唏嘘,奚彻忍不住对这个十六岁的孩子心软了。
金铃子是在近一年间忽然在魔界扬名的,据传他心狠手辣,天分极高,小小年纪却有一把硬骨头,就算面对很多强大的魔族,也丝毫不怵。
金铃子是人类与魔族的孩子,他的出生是个意外,出生之后,便一直与人类母亲生活在一起。金铃子十五岁那一年,魔族的父亲知道了他的存在,便降临人界,要将他从母亲手里抢走。
那次事件导致金铃子母亲的死亡。
金铃子偷偷保存了母亲的尸体,然后用了一年的时间,杀死他的魔族父亲。金铃子为了杀掉他的父亲,变成了真正的魔,不可能再回人界生活,从此之后,便在魔界流浪。听说奚彻会谴灵术,就来求他复活他的母亲。
奚彻从没试过复活一个人,他答应会尝试研究,而且那时他也十分好奇,想知道这个世界上到底有没有复活之法。
结论是,不可能。
神也不能逆转生死。
奚彻用尽一切办法,后来确实成功将金铃子的母亲唤醒,但是她已经不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是一头没有思想的怪物,是行尸走肉。她认不出自己的儿子,不会再温柔地唤他的乳名,只会胡乱咬人。
用这种办法复活一个人,不会给任何人带来幸福,只会让亲人更加痛苦。
金铃子无法对母亲下手,奚彻代他杀死了那头“僵尸”,并且严肃申明,不许他再用复活之术。
金铃子答应了,并且自那之后,他便跟在奚彻身边,成了他的手下。
奚彻考虑过自己会失败的原因,有很大的可能性还是因为被他召唤出的魂魄并不完整,毕竟他的母亲那时已经死去一年之久,魂魄应当早就消耗得所剩无几。她的躯体被强行“复活”,却无魂魄支撑,就变成了行尸走肉的怪物。
就奚彻使用谴灵术的经验来看,其实很难召唤出比较完整的魂魄。生前有过修为的人可能会好一点,魂魄不容易消散,如果是普通人,一旦死亡,魂魄就会像消耗品一样,随着时间推移,越来越浅。
如果说这世界上有一个人还懂“复活”和“谴灵”,那必定是金铃子。
现在,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他。
可是他为什么要做这些事?而且他明明教过金铃子如何谴灵拘魂,如何谴灵招魂,怎么他用出来的术法却如此粗糙。
褚炎听出奚彻话里有话,便不再问下去了,他知道奚彻平时会做一些很出格的事,猜测他或许曾经研究过类似的术法。
那么很大可能这件事真的跟他有关,照阿撒的性子,估计会将这件事管到底。
“不论如何,现在情况很危险,目前不知幕_后黑_手是谁,也不知道他是怎么炼制僵尸的……这么多学生,待在这里太不安全了,先带人撤退吧。”
奚彻虽然不是带教老师,现在甚至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学生,可是在明知这里有危险的情况下,他也有站出来负责的意识。
或许是因为已经习惯了做一个决策者。
褚炎听明白他的话,自然赞同,立刻走出帐篷组织学生们集合——这些学生都是玉京学院的人,也就是明照天神的徒众,他有责任带领他们到安全的地方。
奚彻也跟着走出去,雨已经停了,他们便把还躲在帐篷里面的同学们喊出来,让他们在外面的空地集合。
可是这件事并没有很顺利地进行,别人都还好,早就吓得六神无主了,有人安排他们接下来要做什么,自然只有听从的份。
偏偏这次出征的学生里,却有荣石这个傻逼。
荣石第一次跟着来猎魔,本来想大显身手为他老爹争光,没想到一来就遇见这种事,吓得六神无主,简直想立刻逃跑。
可是他胆小不代表他懦弱,荣石就是个又胆小又爱惹事的傻逼。一看到出来主持大局的居然是奚彻这个他平日里瞧不起的讨厌鬼,荣石顿时忘了胆小,只剩下惹事了。
他带着罗青,还有他的几个小弟,跟奚彻唱反调:“我们凭什么听你的,你算老几?”
奚彻对这个人简直无语了,他幼稚得像小学生,但是可恶指数又远远超过小学生,让人很想打死他。
“怎么回事?”
褚炎听到吵嚷,皱着眉走过来,荣石看到他,立刻出言嘲讽:“呵,居然找了这么个丑八怪当靠山。”
褚炎来到人间,为了不引人注意,特地伪装容貌,比起荣石身边风流倜傥典型渣男的罗青自然不起眼,但是怎么也谈不上丑陋。
彻忍不住抽抽嘴角——这家伙在说什么,他生而顶天立地死了也理直气壮,凭得都是自己本事,要什么靠山?!还有,为什么从这傻逼的语气中听出了攀比?这他妈有什么好攀比的,谁要跟他比啊!
荣石已经不理他俩,举起手臂,高声呼喊号召大家:“我劝你们不要随便跟他走,这娘娘腔平日里在学校又不是多厉害,他有什么能力保护大家的安全,啊?说不定半路就被怪物叼走了。不如跟着本少爷,在这里等带教老师。”
荣石虽然不靠谱又爱惹事,可是也不可否认,他说的话确实有几分鼓动性。学生们不可能真的扔下带教老师离开,怎么也得等老师们回来,且奚彻平日里在学校也确实不起眼,偶尔爆发一次,那不叫实力。
于是很多准备跟他一起离开的学生都心生退意。
荣石得意地朝奚彻挑挑眉,向他示威,他身后的几个狗腿子也跟着起哄,似乎想趁机上前推搡奚彻。
褚炎见状往前踏了一小步,把奚彻挡在身后,也不说话,直直盯着那些想靠近奚彻的家伙。褚炎虽然换了容貌,可是明照天神的气质根本藏不住,一双凤眼不怒自威,盯着人看时,不说话也很吓人。
奚彻不在意地笑了笑:“我们没要求大家一定要跟我们走,只是将可能存在的风险说给你们听。腿在你们身上,要走要留自然你们自己决定。”
正当众人犹豫不决时,忽然有人从远处跑过来,一边跑一边惊慌失措地喊奚彻的名字。
是奚彻安排去村里通风报信的同学回来了。
那两个学生因为被奚彻救了一命,早就认准了他,一路上跑过来,直接无视荣石等人,抓住奚彻气喘吁吁地大喊:“大、大事不好了!”
两名学生都是惊魂未定的样子,奚彻皱着眉头握住其中一人的胳膊,安慰道:“别急,慢慢说。”
那名学生带着哭腔道:“我们去村里看过,里面空无一人,带教老师,学生,村民,全不见了!”
众人听到这个消息,顿时哗然,就连最初跟着荣石闹事的几个人也把注意力放到这边。
“什么意思?什么叫不见了?”
那个学生显然受到惊吓,半天说不出话,还是跟他同去的另一名学生补充接下来的话:“我们进村之后本来想去找带教老师反应情况,可是找遍整个村子,别说带教老师,村子里连个活物都没有。有些人家里桌上还放着温热饭菜,人却不见了,拴着狗的绳子还在,狗却不见了。但是因为下过雨,地上的泥土湿软,留下了脚印,我们就顺着脚印去找人。谁知……”
他说到这里,脸色也不好看:“脚印都是一串一串的,而且全都是朝着一个方向,好像很多人在排队走……方向是朝着山里面去。后面又莫名其妙起了浓雾,我们两个差点迷路,好不容易才找回来。”
众人听他描述得诡异,都面面相觑,奚彻也觉得怪异,分明褚七早晨还去村里带了饭食回来,现在就全走光了?
他看了褚七一眼,后者像是心有灵犀,点头道:“早晨我去的时候,村里一切正常。”
奚彻叹口气,回头看向最开始被荣石几句话说得动摇的学生们:“同学们,现在带教老师也失踪了,你们没有必要再在这里等下去,不如大家一起回去吧。不论如何,事到如今,我们的安全最重要。”
他说的是真话,如果今天没有这么多学生在这里,奚彻还可能会留下来查明真相,可是还有这么多人在,还是先回学校再说。
众人见此,自然再无异议,纷纷回帐篷里打包行李,准备返回。
荣石被这变故吓得不敢说话了,只呆呆站在原地,奚彻瞥他一眼:“你要在这里等带教老师,还是跟我们一起回去?”
“我……本少爷的事不用你管!”
奚彻忽然笑了笑:“但是你的手下好像都打算跟着一起回去了,你如果想自己留下欣赏山村风景,也可以。玩得愉快哦。”
荣石闻言急忙回头看去,却见他的手下们一个个比兔子跑得还快,正忙着收拾东西呢,荣石气得跳起来直接踹他们的屁股:“没出息的东西!”
奚彻摇摇头,表情十分无奈——他不会跟荣石一般见识,这人虽然可恶,可是跟造成此地异象的人比起来,根本小巫见大巫,那个人才是真正的恶人。
往往做神时间久了,心性和性格也会发生转变,且这种转变往往是长期性的。
神明对于力量远在自己之下的生物都是宽容的,不会因为一点小事就斤斤计较,虽然如今奚彻的力量已经不能与以前相提并论,可是他还是保留着作为神时候的习惯。
这不是奚彻个人的行为,而是所有的神,都会有这种品格。
这是神性,是大量,也是不屑,奚彻以前自嘲它为“傲慢的宽容”。
奚彻也转身走向自己的帐篷,褚炎跟在他身边,盯着奚彻看了半晌,嘴角微微弯起——他果然还是同以前一样,一点也没变。
第22章 明照神传承仪式 苍天啊,大地啊,明照……
鱼幺/文
来时车水马龙热闹非凡, 回去时候却只剩下稀稀拉拉百十人,有人忍不住小声啜泣,压抑又恐怖的氛围便像疫病一样, 在队伍中蔓延开。
在抵达目的地之前, 谁都不知道到了明天他们是否还能活着。
不过谢天谢地, 他们安全回到玉京学院了, 而且路上没再遇见那些恐怖的怪物。
此次出征, 牺牲了很多人——比想象中还多。
这次的出征队伍,连着带教老师在内, 共203人。其中,住在村里的五十名女生和三名带教老师全部失踪, 男生则失踪三十七人。为了互相照应,他们出征之前便两两分成一组行动, 当时那些怪物的袭击虽然来得突然,学生们还是记住了不能单独行动这一点。
所以对于失踪名单上的同学到底发生了什么, 也并非全无线索。
“他当时在我旁边, 但是好像被咬了一口,后来……后来我就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了。我真的不知道,我当时吓懵了……呜呜呜呜……”
“我看得很清楚,我搭档被咬了。”
“隔壁组的两个同学死得好惨啊, 被咬掉了脑袋……”
急救营里面乱糟糟的, 充满了各种声音,这里不仅有学生,还有前来寻找自家孩子的家长。找到了的松一口气, 皆大欢喜,没找到的便当场大哭起来。穿着华贵的人顾不上身份,虔诚的信徒也顾不上信仰, 此刻他们只是为了亲人而心焦的普通人。
根据学生们的描述,失踪的学生大部分是被咬伤或者咬死的,但是奚彻记得,当时并没有在地上发现任何属于学生的尸体,连头都咬掉了,难道还能不死?还有一件更巧合,也更奇怪的事情,回来的学生里,没有一个受过伤,是学生太厉害了,才让他们全身而退么?肯定不是,那些被咬到要害的,且当他们死了,那些被咬了胳膊,咬了腿的,怎么也一同失踪了?
奚彻只能猜,凡是被咬到的,不管伤重伤轻,全都失踪了。
奚彻想得头疼,也想不出个头绪,除了觉得这件事内幕深冷以外,也不知该如何评价了。
他想得出神,一抬头,见褚七站在门口,正盯着他看。看他的表情,似乎想让他过去。
奚彻本来不想跟他再有什么牵扯,但是他就那样站在那里看着他,再不过去,恐怕反而引得其他人注意。
还是过去看看吧。
褚炎看见奚彻朝自己走过来,眼神变得柔和。奚彻知道他不怎么爱说话,就主动问他:“什么事?”
褚炎说:“我要走了,跟你道个别。”
“去哪?”
“我退学了。”
奚彻愣了一下,脱口而出:“马上就到明照神传承仪式了,你现在退学?不是很可惜么?”
褚炎破天荒说了句没正经的话:“你舍不得我?”
奚彻便瞥他一眼:“无聊。”
褚炎也不觉得怎样,他总是被奚彻冷言冷语,早就产生免疫力。褚炎侧身靠着门,说道:“这次的事死了很多人,家里人小题大做,觉得危险,就逼我回去。”
奚彻很理解某些家长的想法,褚炎想了想,朝奚彻招手:“跟我过来。”
他说完就要转身往外面走,奚彻本意就想与褚炎减少接触,怎么可能跟过去,谁知褚炎却接着说:“是关于今天在村子里的发现的一些秘密,这里人多眼杂,我们出去聊。”
奚彻听到这话,将信将疑,不过他对这件事十分认真,还是跟了过去。
褚炎率来到走廊一个拐角处,站在那里等奚彻过去,他站在黑暗里面,眼睛亮晶晶的,身形修长笔直。在黑暗的掩护下,竟显得有几分潇洒。奚彻觉得他有些不寻常,不过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上前。他一靠近,褚炎便一把抓住奚彻的手腕,将他重重拉向自己,一只手的手掌贴着奚彻的后颈向自己压下,紧紧抱住了他。
奚彻根本没防备他会来这一套,好久才反应过来:“你,你不是有事说么,不要这么……”
奚彻话没说完,只觉得脖颈旁边被狠狠蹭了一下,是那种脖颈与脖颈处最敏锐柔软的皮肤互相摩擦产生的感觉,把他蹭得浑身起了鸡皮疙瘩。
奚彻这才明白过来,这个人根本不是想跟他说什么事,就是想跟他腻歪!
“放手!”
褚炎紧紧抱着他,按着奚彻的侧脸强迫他贴在自己身上,听他喘气声都透着气急败坏,忍不住笑出声。
“我以后可能不会再来学校了,你会不会想我。”
奚彻用力挣扎着,想推开他的脸:“做梦吧你!”
——果然只是把他当成一夜(和谐)情的对象而已啊。
褚炎虽然已经有心理准备了,真的从奚彻口中听到这个答案,还是十分不甘心。
他没说话,手上十分用力地抱着奚彻,两个人因为离得很近,甚至可以听到彼此的呼吸声。褚炎忍了几次,终究还是忍不住,忽然托起奚彻的后脑,低下头用力吻住他。
奚彻在黑暗中惊讶地睁大眼睛,条件反射似的,拳头就打过去了。然而褚炎已经猜中了他的反应,顺势抓住他的手腕往后一摆,便压在他身后的墙壁上,然后按着奚彻一通乱吻。
褚炎选了一个很好的地方,这里是一楼和二楼楼梯的拐角处,偶尔会有人经过,但是如果不仔细看,又看不清楚黑暗中发生了什么。
只要奚彻不挣扎太厉害,发出什么微妙的响动,想必不会有人注意到这边的动静。
所以奚彻就只能被他按在墙上亲了整整两分钟。
黑暗中暧昧的呼吸声让奚彻感到一阵阵头皮发麻,他现在就是后悔,从第一次发现这家伙在盯着自己偷偷看的时候,就应该果断跟他划清界限,否则也不会发生后面一系列乌龙事件。
“嘶!”
不知是谁痛呼了一声,紧贴在一起的唇瓣之间流出一丝血迹,终于分开了。奚彻一得到自由,便往褚炎身上用力推了一把,然后用手背狠狠擦拭几下嘴唇,便毫不留恋,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
“一定要来……我等你。”
奚彻听到他好像在背后说了这样一句意味不明的话,奚彻没懂,也没回头求证,他可不想再上他一次当。
走得远了,白虎从奚彻颈后探出头来,人性化地叹口气:“怎么说走就走,还以为他会是个忠犬,没想到也做渣男做的事,睡完就跑。”
奚彻朝天翻白眼:“那正好。”
白虎却可惜道:“好歹打个分手炮啊。”
“……”妈的,这只死老虎脑子是不是有毛病。
*
猎魔行动里失踪了那么多学生,这件事的讨论度却没持续多久,因为很快,便是一年一度明照天神挑选传承者的仪式了。不管死多少人,学院都不会忘记这件事。
奚彻因为今年在猎魔行动中突出的表现,成功成为候选人之一。没有他当机立断组织那些没经验的学生返回学校,失踪人口数量估计还要再增加。
不过即便如此,奚彻也还是觉得这件事有元廷的手笔在里面,他能成为继承者,多少有点暗(和谐)箱操作的成分吧。他将猎魔行动中发生的事情隐去大敕和金铃子的部分,悉数讲给他们听,这两人对他的表现十分满意。他们应当希望自己继续在明照神挑选传承者的仪式上有参与度,不管目的是什么,总之先占个位置再说。
奚彻坐上了去往明照天神神宫的马车,除了玉京学院,其他种族也会挑选优秀的年轻人送往神宫,希望能够成为传承。尽管大家都觉得神族传承最后肯定会从人族中诞生,可是也不能直接放弃选拔,万一瞎猫碰上死耗子呢?
离神宫越近,奚彻便越紧张起来,神奇的是,他脑子里想到的居然全都是做梦时候跟褚炎胡搞乱搞的场景。奚彻闭着眼睛把自己的脑袋往车厢上面撞,希望能用这种行为让自己清醒一点。
——他来这里是为了拯救他的老朋友,弄清楚他到底为什么想不开要神陨,不能一想到对方就满脑子黄色废料,真下流!
连撞了十几下,奚彻忽然一把掀开马车帘子,大声朝车夫叫道:“停车!停车!我不去了,送我回去!”
车夫莫名其妙回头看了一眼,只见奚彻眼睛睁得老大,拳头紧握,不像是要去传承,倒像要跟谁拼命。
车夫也是见过大世面的人,淡定地安慰他:“同学,你在说什么,我们都快到了。”
奚彻下意识往窗外看一眼,一座水墨般的高山从云海中一点点显露出来,虽有棱角,却又十分柔和,远远看去,令人心旷神怡。
……是鹤唳山。
那座山坐落于玉京宫后院,虽然在人间界也可以见到其形,但其实凡人是永远都不可能靠自己的力量爬上那座山的。那座山在九幽上,人界看到的,不过是它的影子。
奚彻却无心欣赏美景,他膝盖发软,现在如果要勉强站起来,肯定会直接跪地上。
苍天啊……他到底为什么想不开要来见褚炎,他后悔了,他不想见他了,光是看见这座山,奚彻已经觉得浑身冒冷汗,明照神传承者候选人的殊荣,可以让给别人吗?
可是不论奚彻多么后悔,马车终于还是在天梯脚下停下了,这里早就停了很多辆马车,各种各样的样式、颜色,看着就华贵。各族代表从马车上缓缓走下来,脸上尽是骄矜的表情。
像奚彻这种好像拉了三天肚子,腿软得像面条一样的代表,绝对是少数。
奚彻被马车车夫搀扶着下了马车,放下他之后,车夫就毫不留恋地离开了。奚彻欲哭无泪,在心里把车夫这个不讲义气的家伙骂了几百遍。
正在此时,人群中忽然传来一阵喧哗和惊叹声,原来天边忽然金光乍现,一道白色的石阶离他们越来越近,最后,石阶的这一端便重重地砸进了土地里。
是天梯。
褚炎放下天梯,莫非他就要出现了?
天梯是一座几十米宽桥,由九万九千级阶梯组成。极远处,云雾缭绕,越往上,越是陡峭,根本望不到尽头。
但是天梯是唯一连接九幽与人间界的通道,如果想到达神界,就要从这条阶梯上走过。
奚彻其实有些担心,他现在的身体毕竟是魔族,就怕脚一踩到桥面,自己就会被立刻识破身份。因为这座桥不仅起连通人界的作用,同时也能在一定程度上甄别踏上桥面的人的身份,不知道魅魔这点微弱魔力,会不会被天梯甄别出来?
现实却没给奚彻太多时间思考,天梯的最远处出现了一道金光,那道金光越来越近,越来越明亮,奚彻心里也越来越惊恐。
这光还能是谁,肯定是褚炎。
他真的来了……
空中忽然传来一阵老者的声音,仿佛洪钟一般:“请信徒参拜明照天神。”
话音未落,大家便纷纷朝着金光的方向跪下,更虔诚一点的,甚至还朝着那光磕了几个响头。
奚彻虽然满心不愿意,可是也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在这种群体活动中,但凡有一点跟别人不一样,就十分扎眼。周围人都跪了,就他不跪,不注意他注意谁啊?
奚彻便一边往人群后面缩,一边作势要蹲下去——他才不会给褚炎下跪呢,顶多蹲着,不要那么显眼。
奚彻的如意算盘却没打响,就在他退到人群最外圈时,白虎忽然毫无征兆地腾然而起,耳边同时响起他凶狠的咆哮声。白虎目前仍然是幼虎的形状,可是做了这么多年搭档,奚彻哪里看不出来,他刚刚的动作就是准备跟敌人厮杀的样子。
奚彻一把抓住白虎的后颈按回自己肩上,低声呵斥:“你干什么,快回去!”
白虎根本不听他的了,也不会说话了似的,嗷嗷直叫,仿佛是回应白虎的挑衅,清脆的凤鸣声忽然响彻云霄。
奚彻猛地抬起头,只见天空中俯冲下来一只浑身燃火的红色鸟雀,翅膀展开便遮天蔽日,直直朝着他冲过来。
“嗷——!!!!”
白虎发出近乎惨叫的咆哮声,奚彻吓得赶忙用手压着它的脑袋,迅速后退:“别别别……”
疯了疯了……他妈的,疯球了吧!朱雀为什么会在这里!
朱雀是褚炎的元神,但是不同于他与褚炎之间融洽的关系,朱雀跟白虎向来不对付,见面就掐。或许因为整个九幽就只有他跟褚炎的元神是四灵兽?总之……以前四灵兽就互相不对付,经常掐架。更何况自从奚彻离开九幽之后,朱雀与白虎便成了一正一邪,见面还能不掐?
然而以前他跟褚炎势均力敌,他们俩掐就掐吧,现在他都是这个鬼样子了,哪里承受得住朱雀的力量。
又是一声孤清的凤鸣,奚彻立刻“噗”地喷出一口血,然后眼前一黑,直直地倒下去。
……褚炎这个王八蛋,居然放鸟打他?!
第23章 褚炎,你的心乱了 金龙台上初相见
鱼幺/文
奚彻没摔在地上, 而是被一双手接住。看清楚出现在视野中的那张脸,他有些惊慌。
奚彻张了张嘴,只有鲜血从口中涌出。
……不是, 他本意不是想吐血。
受这么重的伤还不让他昏过去, 让他清醒地感受五脏六腑仿佛要炸开似的疼痛, 并这样清醒地, 近距离看着这张脸, 于奚彻来说,更像折磨。
这么多年过去, 褚炎一点都没变。
“别说话。”
抱着他的人似乎顾虑周围人群,小声叮嘱一句, 然后弯下腰将奚彻整个抱起来,飞身踩上天梯。
梦师被这眼前的一幕惊呆了——其实从一开始他就觉得奇怪, 仪式一开始,明照神就十分干脆地把天梯放了下来, 显得特别着急。这对于神明来说, 实在不够稳重。
无论如何都该留白,给信徒们时间酝酿情绪,也给自己时间造势。然后是童子撒花铺路,正神再出场。
这样的程序才合规矩, 才能彰显神明的尊贵矜持。
他们往年也都是这么做的。
谁知这次传承竟如此草率, 正神居然比童子还早冲出去。
这样真的很不稳重!
可是褚炎冲都冲出去了,也不能把他拉回来,梦师作为一名主持过百余届传承仪式的老司仪, 这点应变能力自然是具备的,于是急忙让信众们跪拜,以免他们看到尊贵的明照神那不够尊贵的身姿。
梦师偷偷传声给褚炎:“尊神, 这实在于礼不合,您该更晚一点走出来。”
褚炎还是一样,对此只是沉默以对,梦师拿他没办法。
梦师原本以为这已经算是事故,没想到一回头,更离谱的事情便紧接着发生在他眼前,明照神居然当着这么多信徒的面,飞到其中一个人面前,还把他抱了起来。
甚至抱着他走上天梯!
他作为神明应该明白人间界有人走上天梯是什么意思,是接引他到九幽,接纳他的身份,这对于任何一个人都是万分殊荣。
而在今天的传承仪式上这样做,只有一个意思,就是向众人宣告,他选择了这个人作为明照神的传承者。
人家都说君无戏言,那么神就更不应该有戏言了。褚炎难道真的决定选这个人么?可是为什么呢,这一瞬间发生了什么?他们还什么都没了解过。
梦师独自凌乱了一会儿,回过神发现其他信徒还面面相觑地跪在那里,才忽然意识到,褚炎已经离开了,他现在不能乱。
虽说褚炎有时候做事让人捉摸不透,不过梦师觉得这位神明还是可以听得进去自己的劝谏的,他之前多次劝说褚炎不要再使用筑梦石,没想到他从下界回来之后,就把筑梦石直接还给他。
这虽然是一件小事,却足够梦师确信自己是个忠臣,侍奉的也是明主。
现在不正是他这个忠臣发挥作用的时候么,他要维护明照神的形象。
梦师清了清喉咙,背着手看向人群:“既然明照天神已经选定自己的传承人,那请各位都回去吧。”
梦师是这么想的,褚炎都已经把人带过天梯,再改选别人好像于理不合,而且他带那个人离开的时候,头都没回,根本不在意其他人,他也不觉得褚炎会再另外选。
他还是顺着褚炎的意思说吧。
众人皆愣住,随即一片哗然——
“怎么可以这么草率?”
“刚刚那个人到底有什么过人之处,他还吐血了!”
“吐血是最骚的,居然当着神明的面吐血,现在流行卖惨吗?”
“我也行,我这就吐!”
梦师听到下面的人吵闹,十分头大,但是他还是要继续为褚炎找借口。
谁让他是忠臣呢,他要维护明照神的形象啊!
“安静,安静!”
梦师朝着众人摆摆手:“老夫十分理解你们的心情。但是传承者的选拔仪式举行到今天,已经持续了一百多年,但是一直没有结果。时至今日,终于开花结果,信众应当高兴,并坦然迎接新神。”
梦师说完,作出一脸高深莫测的表情,迎风而立,喟然长叹:“神的旨意,往往只在一瞬之间,往往只在冥冥之中,这就是天意啊。”
梦师须发皆白,但是鹤发童颜,仙风道骨,长得就是世外高人的模样,他说话十分有说服力,他都这么说了,还有谁敢反驳?于是不管众人心里是否服气,最终还是乖乖回去了。梦师保持着那种莫测的姿态转过身,这才擦一把汗。
不过,说不定褚炎真的是这样想的呢?或许冥冥之中,他就是在电石火花之间感应到了,他选中的那个人就是应该被选中的人。
谎话说一千遍,自己都快信了。
至于褚炎这边,见奚彻被朱雀震得吐血之后,立刻抱着他返回玉京宫,早就把传承的事抛诸脑后。
这在阆风阁还没被毁的时候,褚炎如果胆敢做出这种事,绝对会被狠狠惩罚。他的私心已经影响到了作为神明的行为,甚至会影响到整个九幽神界神明的形象,后果十分严重。
可是褚炎早就没心情理会那些,他抱着奚彻回到寝宫之后,小心翼翼地把他放在床上,便坐在床边握住他的手看着他,为他输送过去温和的灵力。
奚彻十分虚弱,根本感觉不到灵力存在,只是朦胧地意识到褚炎好像正看着他,还抓着他的手。
他脑子有点浆糊。
没记错的话,他现在是一张魅魔的脸,褚炎怎么会用这种表情看着自己?而且他好像是一眼就从人群中把自己挑出来了。
他应该还没暴露,能让他这么做的理由,就只有这张脸。
……
奚彻不小心联想到了自己做的第一个梦。
褚炎是外貌协会,还喜欢魅魔。
开什么玩笑。
奚彻一边否认自己的猜想,一边又被这个猜想气到,顿时气血翻腾,再次忍不住“噗”地喷出一口血。
褚炎见状几乎脱口而出:“阿撒!你要不要紧?”
奚彻闻言大口喘着气,睁大眼睛看他——他刚刚叫自己什么?
褚炎自然也意识到自己叫了他的名字,但是他也没打算隐瞒下去。他敛下表情,道:“难道你回来了,我会认不出你么。”
奚彻整个人都懵了,他现在可不是在做梦,眼前这个褚炎是真的褚炎,可是他怎么能一见面就把自己认出来了?他想了半天,终于注意到一直在他脑海里充当背景音的白虎的声音,他好像中毒了似的,一直在碎碎念。
“我要咬死那只鸟……我要咬死那只死鸟……”
褚炎可以看到白虎的样子,那是不是由此认出他的身份?
一时间,奚彻心中五味杂陈,他首先是松了一口气,觉得事情已经到这种地步,那他正好不用再在他面前苦心隐瞒身份。但是随即又感到十分委屈,又生气又委屈。他张嘴咳了一声,鲜血顺着嘴角淌下来,想把手从他手里抽回。
褚炎紧紧抓着那只手:“你快安静调息,不要再动怒。”
奚彻自知身份暴露,干脆破罐破摔:“你管我死活干什么,我的伤难道不是你打的?既然认出了是我,还拿朱雀试探?现在……现在又救我,到底想干嘛。”
他越说越来气,语气也变得激动,便倚着床头破口大骂:“以前你那只死鸟就总欺负我,现在还是!刚见面就出杀招,既然如此,何必浪费修为。”
褚炎那总是没什么表情的脸终于有一丝波动,似乎无奈:“阿撒……”
“我知道了,你想替天行道除掉我嘛!我在九幽是不是早进狙杀黑名单了?”
奚彻说着说着,没出息地喷泪了。
这不能怪他,这具身体本来就是泪失禁体质,情绪激动到某个程度时,就会控制不住地流泪。好在奚彻情绪稳定,会这么激动的时候很少见,所以一直也没什么影响,但是现在不一样,他也并不是真的怪褚炎,而是在发泄情绪,尤其说到两个人身份对立的过往,奚彻更加心痛。
奚彻心里知道,今日朱雀会忽然攻击他们,不仅是因为以前结仇的缘故,两只畜生结仇,睡一觉就忘了,怎么可能记这么久。
朱雀攻击他,多半是因为本能。
四灵兽互相之间不相容,都想赶走其他灵兽,成为一方霸主,这是本能之一。
正邪不两立,这是本能之二。
白虎的身上仍留有奚彻堕天那一瞬间产生的心魔,自然便是邪,而朱雀就像他选中的明照神一样,刚正不阿,当然是“正”。他发现白虎竟然出现在天梯附近,当然是想揪他出来,往死里打。
朱雀从前是真的喜欢揪着白虎,一见面就跟他打成一团。这种心态大约跟猫咪喜欢捕鸟来玩一样,知道对方伤害不到自己,处于胜利者的位置,便生戏耍之心。
可是这一切都是能够由褚炎控制的,他居然就袖手旁观。
奚彻心里的火又被拱上来,又掉眼泪又吐血,好不凄惨。
褚炎心里乱得像一坨被猫猫抓过的线团,他听得出来,阿撒心中确实有三分愤怒,剩下七分,更像在借机跟他撒娇。
阿撒不怎么会对别人撒娇的,在外人面前只会争强好胜,锋芒毕露。
但是私底下都知道,他性格最别扭,越是他依赖的人,越容易对对方无理取闹。
褚炎从未戳破,但是他悄悄将这种行为定义为“撒娇”。
阿撒在怪他,好像在委屈为什么以前会让着他的,更不会对他动手,现在却这样。
褚炎紧紧握住奚彻的手,脸上虽然没有什么特别表情,内心却波澜起伏——阿撒现在还会对他撒娇,他没变,对自己的态度也没变。
就算他心里有喜欢的人,但是他仍然将自己当成亲近之人,至于以后的事,谁又说得清会发生什么。
他真可爱,想把他关在玉京宫,不让他出去了
“叮铃,叮铃——”
有什么发出了清脆的声响,奚彻恍惚地抬眼看过去,却发现是挂在床尾的一串金玉铃铛,不知怎么竟然自己动起来。
奚彻愣了愣,哑然问道:“这是你的禁步?”
它怎么会自己响?
褚炎面无表情地拂袖朝床尾挥挥手,床幔落下来,自欺欺人似的遮住那串铃铛。
“别管它。”
奚彻满脸疑惑,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禁步会自己响,而且以前在梦里听到褚炎的禁步响就算了,居然还照进现实,真奇怪……
奚彻盯着那只禁步发起呆来,思绪忍不住飞到很久很久以前。
其实奚彻跟褚炎也是因为一只禁步相识的。
凤藻府的学生平时其实不太容易见到面,就算大家是在同一所学校,所学课程也不同。比如,战神的实习神不需要学习如何分配雨露,而土地神的实习神也不需要学习如何排兵布阵。
但是有一个课程是全部神明都要学的,那就是礼仪课,第一节礼仪课,也是凤藻府全部学生的初次会面。
于是这节课十分热闹,一群年轻的实习小神挤挤挨挨地站在金龙台上,好奇地打量自己从未谋面的“同窗”。
凤藻府邸的金龙台,是奚彻与褚炎第一次见面的地方。
那时候台上站满了身穿绣金翻雪青松袍的学生,混在一起谁是谁都分不清了,奚彻左看右看,然后一眼就在这一群青白袍子之中注意到了一个人。
那个人极为笔直地站在一旁,面如冠玉,身似青松,眉峰如剑,凤眸微敛。他分明站在人群里,却又如此格格不入。
金龙台上初相见,奚彻便记住了褚炎。
礼仪课开始了,先生给学生们每个人分了一只金玉铃铛,称其为禁步,并要求他们把它挂在腰上。接下来学生们需要从梅花桩上走过去,取一碗清水再走回来。
禁步不响,清水不撒,就算任务完成。
奚彻却在开小差,他偷偷打听那个漂亮到扎眼的同学是谁,才从别人口中知道了褚炎的名字。
但其实他早就听说过褚炎这个名字了——总是板着脸,总是对人冷冰冰,好像一朵高高在上的……奇葩。不过同时也是先生眼中的标兵学生,所有先生都将他视为自己的得意门生。
奚彻那时候就想,“听说”的事果然有真有假,褚炎本人,好像也没那么差劲。
仿佛为了印证同学间的传闻,礼仪老师很快便略带骄傲地将褚炎叫出来,让他先做示范。褚炎也不负所望,不消片刻之内,便飞速从梅花桩这边略到另一边,然后端着清水走过来。
他做这件事很简单似的,跟喝凉水一样简单。
奚彻仔细看了褚炎所做的全过程,看到他行走时禁步每一根铃铛线都是平行飞舞,然后平行落下,金玉做的铃铛伴随着绣金翻雪青松袍一同起落,好看得让人眼晕。如此一来,别说铃铛不会响,就连铃铛与铃铛之间都没撞在一起。
可是奚彻也没立刻觉得褚炎牛逼,他还想,会不会是这玩意儿根本不会响,是先生唬他们呢?
于是奚彻立刻自告奋勇地举起手,说要试试。
结果可想而知,从他踏上第一根梅花桩的时候,他的禁步就在不断地响,奚彻摇摇晃晃地踮着脚尖踩在梅花桩上,心里脏话连篇——这他妈到底什么情况,别说没办法像褚炎刚刚那样潇洒地飞过梅花桩,就是一步一步走过去,禁步也会响个不停。
奚彻额头上逐渐冒出一层汗,禁步越来越响,与同窗们的笑声一样,震耳欲聋。到最后几根梅花桩时,奚彻彻底失去耐性,破罐破摔,直接飞跳过去取水,哪知脚下却被禁步绊住,重重地摔下梅花桩。
梅花桩下是水,奚彻变成落汤鸡。
他可是在同窗面前出了大丑了。
奚彻坐在水里抹了把脸,抬起头看向一个笑得前仰后合的同窗,笑骂道:“妈的,你行你上!”
奚彻注意到褚炎没有笑,他脸上的表情都没变过。
他想,这个人该不会是个假的吧?
加下来众学生挨个试过,无一例外,禁步都会响,虽然不至于像奚彻那么夸张,但是确实除了褚炎之外,别人腰间的禁步都会发出金玉撞击之声。
奚彻站在岸边提着自己的袍子挤水,一边盯着褚炎打量,一边歪着脑袋思考——他再次深深地怀疑这个褚炎真的是个假人,其实他是先生们为了刺激他们用法术创造出来的模板学生,方便教学?
于是就在礼仪老师笑着让他们回去勤加练习时,奚彻忽然指着褚炎腰间的禁步:“我怀疑其中有诈,我要跟他换。”
褚炎脸上的表情终于有了变化,他皱起了眉头,十分嫌恶似的瞥了奚彻一眼。
乖乖,这位同窗可真凶啊。
可是奚彻就是唯恐天下不乱的性格,也从来没有怕性,直接走到褚炎面前,挑衅似的看着他:“怎么样,敢不敢?如果你是清白的,就跟我换,我们再试一次。”
——看我揭穿你的真面目,教学假人。
褚炎性子冷,终究也年轻气盛,当即抓住腰上的禁步用力一扯,将禁步扯下来递给奚彻,而奚彻也把自己的禁步给了褚炎。
两个人重新做了刚才测试的内容,结果可想而知,跟之前一模一样。
奚彻站在梅花桩上,腰上禁步乱响,他不信邪地问先生:“为什么会这样?先生,是否有什么技巧让它不响?”
先生捋了一把自己的山羊胡,笑着摇摇头:“这禁步不仅是要你们行事端庄,更是影射内心,若灵台宁静,心无旁骛,自然安静;如果心乱,那禁步便会响啊。”
奚彻盯着褚炎,紧紧皱起眉,后者则仍以那副冷酷的表情凝视着他,似乎在说——你的心是有多乱啊。
奚彻瞬间觉得脸热脑涨,好像自己刚生出的一点小心思被当众戳破似的,顿时恼羞成怒。
他忽然飞身跳下梅花桩,几步冲到褚炎面前,上手就把人家撂倒了。然后压在褚炎身上抓起他腰间的禁步死命晃起来:“心静就安静,心乱就会响?我看你这回响不响!”
褚炎自然挣扎想要坐起来,奈何奚彻乃是天生战神,那时候他们还都没怎么开始学习,褚炎根本不是他的对手,他就被奚彻这样按着摇禁步,一直摇到他的禁步发出金玉的撞击之声……
总之,场面一度十分混乱。
奚彻因为这件事被罚了,接下来的一个月里,他腰间都挂着禁步,先生在上面施了法术,就算他使出浑身解数都无法取下。
于是这一个月里,奚彻不论走到哪里都叮叮当当地乱响,人未到,声先闻,他也在同窗中间得到“铜脚铃铛”的绰号。
不仅如此,奚彻还被要求去给褚炎亲自登门道歉。
但是后来奚彻还是跟褚炎变成了朋友。
褚炎是典型的面冷心热,那次事情奚彻被罚得很惨,除了佩戴禁步一个月,还让他在凤藻府的天井罚跪,连续七天,不许吃饭。
在未正式成为正神之前,小神们还没办法完全克服口腹之欲,一天两天不吃还能忍受,七天不吃……那是要把人饿疯的程度。
第三天晚上,奚彻正跪在天井旁边以头抢地,撕心裂肺地惨叫:“饿死了啊啊啊啊!”
奈何他罚跪的天井外面也有法术挡着,他根本逃不出去。
正在此时,奚彻忽然看到门缝里面偷偷摸摸塞进来一个手帕系成的小包裹,还散发着淡淡的桂花香味。
门外一道声音冷冷传进来:“别吵了,吵死了。快吃吧。”
奚彻万万没想到,那个人竟然会是褚炎。
后来他们就成了朋友,至于礼仪老师所说的什么心乱禁步就会响的话,他只当是屁话,奚彻从来没信过。
奚彻正在出神,忽然觉得有人在他脸上轻轻蹭,定睛一看,原来是褚炎正用手指轻轻擦掉他眼角的泪痕,他说:“真的不是我指示朱雀那么做,它每次见到白虎都会兴奋过头。自从……它根本不听我的话。今天也是自作主张地冲出去,我没来得及劝阻。”
褚炎说完,紧紧握住奚彻一只手:“你不要动怒,我帮你输送灵力,你慢慢调息,先治好伤我们再叙话。”
褚炎说得真诚,奚彻也只是发泄情绪,冷静下来就好了,总不会真让他为难。
他躺在床上,看着褚炎的脸,身上流动着暖洋洋的灵力,一切仿佛都变得那么不真实。头顶青色的帐子变得模糊,奚彻不知不觉睡着了。
褚炎听到他呼吸均匀,微笑着低下头,在奚彻额头上轻轻吻了一下。
他把挂在床尾的禁步扔了,它总是静不下来。
第24章 妖人媚主 明照天神晚节不保啊!……
鱼幺/文
奚彻伤得并不重, 只是被朱雀叫那两声震吐血,褚炎为他输送这么久灵力,他很快便恢复过来。
其实他应该感谢自己如今魅魔的身份, 因为本来就是靠吸取别人修为活着的生物, 对于外来灵力、修为都接收十分良好, 不然的话, 褚炎的灵力输送进来, 他也会很痛苦。奚彻比较惊讶的是,他与褚炎目前的力量相差如此悬殊, 他怎么第一次给自己疗伤就能控制这么好,他能感觉到, 那股灵力细流好像清水一样缓缓注入经脉之中,等这一股水流散开之后, 他的灵力才再次进入身体。
连时机都把握得这么好,熟练得好像个老中医。
奚彻心里疑惑, 不过这等小事好像也没必要特地提起, 便不再想了。
他其实早就醒了,躺在那里许久,不太敢睁开眼睛,鼻尖缭绕着一股好闻的冷香, 勾起久远的怀念。
这是玉京宫特有的味道, 褚炎身上也有这种香味,不过浅得很,不仔细去辨认的话, 几乎察觉不到。并不是所有神明都拥有香味,褚炎的神魂出自玉石精魄,他的整个玉京宫也是以玉石打造, 所谓美玉生香,就是这个道理吧。
奚彻之前全是靠着一股怒意才敢那么理直气壮地朝褚炎发脾气,现在冷静下来,他又心生惧意,近乡情怯。更可怕的是,他还是能感觉到褚炎的存在。他握着自己的手,两道视线盯在他脸上,这让他哪里敢轻易睁开眼睛。
——第一句话说“好久不见”比较合适呢,还是说“你还是老样子”比较合适?
嗯……前面一句好像显得生疏些,后面一句,感觉上很熟悉,也落落大方,还是说这句吧。
奚彻正纠结着,忽然一股饭菜的香味飘来,然后就听褚炎轻声说道“出去吧”,一连串轻轻的脚步声便离开了。奚彻好奇,偷偷睁开一条缝想瞄一眼。奚彻什么也没瞄到,却直接对上了褚炎的眼睛。
他正含笑地望着自己,似乎在说——终于肯醒来了?
哦……是哦,褚炎是什么身份,以前他装睡都骗不了他,现在变成魅魔了,怎么可能骗过他呢。
奚彻意识到这一点,有些不好意思,默念着自己想好的开场白,张嘴就道:“你还是老了啊。”
……………………淦!他在说什么啊!为什么在这种时候嘴瓢!!!!
褚炎疑惑地摸摸自己的脸:“是么?”
褚炎如此认真的反应,让奚彻更加无地自容,一时间,他整个人从头顶红到了脚指头,尴尬得几乎锁起来:“不不不……我、我是说……你还是老样子,我……”
褚炎却不以为意,他也心猿意马,注意力都在他身上。褚炎盯着他许久,见奚彻低着头毛茸茸的模样,便忍不住伸出手在他头顶拍拍:“你也是。”
奚彻顿时安静下来,心里有点高兴,但是更多的是难过——他也是?他怎么可能也是,看他现在这个样子……
“你饿不饿?要不先吃点东西?”
奚彻闻言才想起来,下意识往香味的来源看了一眼,才发现桌子上摆了一桌吃的。奚彻往那边看一眼:“这是……”
“你这么远过来肯定饿了,我让人准备的。”
奚彻一下子就不明白了:“你怎么知道我会来?还是所有参加传承仪式的人都给管饭啊?”
那待遇会不会太好了点?粗略一看,褚炎准备的东西十分丰盛,荤素搭配,每道菜都特别精致,摆盘漂亮,刀功精湛,堪称艺术品。
这哪像选传承人,根本是给贵客准备的。
褚炎沉默了一下:“不是,是你睡着的时候我才让人去做的。”
——他难道要说自己在玉京学院的时候就问过他?
奚彻犹豫着点点头:“原来如此,我还真饿了,现在要受五脏庙的气。”
褚炎带着奚彻来到桌边,两个人坐下之后,奚彻也不跟他客气了,拿起筷子夹起面前一个晶莹剔透的小包子塞进嘴里。有点像灌汤包,轻轻一咬,汤汁四溢。
褚炎这家伙……对他的新身份接受良好嘛。
“哼哼,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自从来到玉京宫之后,白虎已经沉默了很久,没想到忽然又发话了。他这辈子致力于给褚炎泼脏水,挑拨他们之间的感情,如果奚彻对褚炎产生一点点不满,他就要无限放大这点不满。
估计是看到朱雀不在身边才忽然活跃的吧。
注意到褚炎似乎在看着他,奚彻面色无常地朝他笑了笑:“哪里找的厨子,味道好棒啊。”
褚炎脸上隐约露出一丝笑意,笑得奚彻有点不好意思——他一笑就像在勾引人,他这双凤眼真是绝情与风流的完美结合体,稍微给人点好脸色,就会让别人误以为他看上人家了。
或许这就是褚炎平日里总板着脸的原因?
奚彻没再说话,用筷子捡着面前的菜一个劲吃,褚炎就在旁边看着他,搁在膝盖上的手下意识蹭了两下。他竟然从未如此无措过,他十分想抱一抱面前这个人。
以他真身抱抱他。
“呃……你总是盯着我干嘛啊。”
奚彻就算不看他,也能感觉到褚炎在看自己,他看着面前的菜,撇撇嘴:“是不是觉得奇怪我为什么会变成魅魔。”
褚炎这才移开视线:“没有,不过你可以跟我说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说来话长……啧,可惜啊,有菜无酒,正好我也有问题问你。你去拿酒来,我们慢慢聊?”
褚炎愣了一下:“对。等我一下。”
奚彻抬眼看他:“你宫里没有吧?”
褚炎这家伙,平时不喜欢吃美食,也不喝酒,只知道修炼、工作……无聊得很。
“我去别的地方拿。”
褚炎说完便起身要离开,奚彻也跟着站起来:“如果太麻烦就算了……”
“不麻烦,你在这里等我。”
他说着已经走出去很远,竟还是用法术离开的,奚彻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深深吐出一口气——刚刚紧张得都快吐了,他离开也好,自己还能稍微缓缓。
这边褚炎逃跑似的以法术移动到玉京宫外面,背对着宫门也深深吐出一口气——他怎么给忘了,阿撒喜欢喝酒的,竟然忘记准备。他以前最喜欢凝露女仙酿的斩龙髓,可惜神魔大战之后九幽上的神明都十分惰怠,凝露已经很久不酿酒了,不知是否还能寻得一坛。
褚炎离开之后,奚彻一屁股坐回椅子上,两条腿在桌下晃来晃去,一边吃菜一边哼小曲,好不得意。白虎看不得他这副样子,再次出言讥讽:“你别高兴太早,我看他没安好心。一见面就打人,哼,区区几个烂菜就把你收买了。”
奚彻用筷子夹起一块十分小巧精致的糕点晃了晃:“你管这叫烂菜?”
他说完就把那块糕点扔进嘴里,眉飞色舞:“你是不是瞎了。”
“你这个重色轻友的傻吊……”
“你才傻吊,我早就告诉你,别总跟朱雀掐架,就是不听。这次要不是他想打你,会连累我一起受伤吗?”
白虎知道,只要遇见褚炎的事情,奚彻就会无条件偏袒,于是也懒得再跟他废话,搭起两只前爪闭上眼睛,在他灵台里睡起觉来。
奚彻正在玉京宫里大吃大喝,忽然听到外面一阵脚步声,伴随着急促的喊声跑进来:“神尊,神尊!您是不是已经选定那个人做……”
声音戛然而止,因为对方看到了奚彻。奚彻认出那个白衣白发的人是之前出现在天梯上的老者,想必是褚炎的手下。嗯……褚炎的审美好奇葩,找手下或者向信徒传达自己的形象,都是老头,他就是觉得长这样的人靠谱。
奚彻便礼貌地对他笑笑:“褚……明照神出门了,你找他有事么?”
——这人是谁?!
梦师第一反应便是这个。
他是在奚彻离开九幽之后才到褚炎身边的,就算奚彻以原本的形象出现在他面前,梦师也认不出来。更别说他现在只是一只魅魔。
梦师很不满,这里是玉京宫,除了明照神,他才是说了算的人,为什么要听一个来路不明的人告诉他明照神在什么地方。
梦师想了一会儿,忽然记起来了,他该不会就是那个被明照神抱到天梯上面的家伙吧……
梦师顿时如同被雷劈了天灵盖,脑子里只剩四个字——大!事!不!好!
这个人分明是个男的,却长得一脸妖精相,行为也不端庄,看起来不像传承者,倒像是……像是抓回来的男-宠!
看看他桌上,大鱼大肉……真是不堪入目!想他以妖身修行来到天界,一直吃素不敢杀生,明照神不需要吃东西,只喝些露水,所以他们整个玉京宫中,冷香四溢……这才是神宫才该有的样子,没想到接这个所谓“传承者”来第一天,就在宫里开荤了,桌上还放着一大只羊腿!
这太不好了,尊神如此纵容这个家伙,妖人媚主……明照天神要晚节不保啊!
梦师抿着嘴角,睁大眼睛瞪着奚彻,脸上的肉不受控制地抖啊抖。奚彻疑惑地歪歪头看向他,头顶似乎要冒出一个具象化的问号:“您还有什么事吗……”
梦师最终什么都没说,转身狠狠甩了下袖子,“哼”了一声便大步离开了。
他知道,色字头上一把刀,一旦沾上这个字,是怎么劝都没用的。原本以为明照神将筑梦石还给他,终于从爱-欲的假象中脱离出来,却没想到,他是找到了别的寄托。
不行,他不能眼睁睁看着明照神堕落。
梦师思来想去,也只有那个人能劝得动明照神了……
梦师出了玉京宫之后,满面忧国忧民地赶往丹墀(chi)宫,那是执法天神祝巫的居所,如今九幽之上,律法塌废,阆风阁也早就成了一片废墟。若这世界上还有一人能够帮助明照天神重回正轨,那一定是他。
奚彻见那白胡子老头莫名其妙跑来看了自己一眼,又莫名其妙地跑了,自己也跟着莫名了起来。
他想不明白,也不是很在意,又想别的去了。奚彻放下手中的筷子,心里想着褚炎也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他还是别吃了,不然等他回来他都吃撑了。
这许久白虎窝在他的灵台里一言不发,奚彻知道他是生气了,便主动开口求和:“好啦,算我说话太重。不怪你好不好?都怪那只死鸟,每次见你都穷追猛打……先撩者贱,他是个坏东西。”
白虎冷哼一声:“你知道就好。”
奚彻微微挑眉:“那你要不要出来活动一下,褚炎不在,那只死鸟也不在。”
白虎其实很好哄,闻言便从奚彻识海中化身出来,落在桌上变成一只幼虎的形象。奚彻笑着张开手将他抱在怀里,开始撸他的耳朵:“看你,分明是威风凛凛的灵兽,竟这么小气。”
白虎从来不跟他闹脾气,唯独在提到朱雀的时候会认真生气,必须奚彻哄哄才能好。奚彻有时候想,或许真的是因为鸟跟猫天生不对付吧,他们两个永远都不可能好好相处。
奚彻将白虎顺毛,又抱着他撸了一会儿,忽然听到外面有脚步声走进来,他条件反射地看过去,嘴角抑制不住露出笑容——褚炎这家伙,总算回来了。
但是他一抬头,一席浓紫色的长袍却闯入视野,奚彻脸上的笑容霎时僵住了。来人满面肃杀之气,在看到奚彻的第一眼,稍稍愣了一下,在看到他的第二眼,视线扫过他手中抱着的白虎,顿时杀气暴涨。
“阿撒斯!!!!”
奚彻吓得想要退后,却一下子从凳子上跌了下去,重重摔在地上,白虎则轻巧地落在他身边。
“祝……祝巫……”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执法天神祝巫。如今白虎已经有了虎形,只要是昔日老友都能一眼认出他——不管奚彻的肉身变成什么样子,他的元神是不会变的。
祝巫那满头的墨发因愤怒如同章鱼触角一般在身后飞扬,杀气冲天,他高高举起手中的锡杖对准奚彻:“你还敢回来?你还有脸回来!受死!”
第25章 这一世,谁都不许动他。 “你若胆敢踏……
鱼幺/文
奚彻知道凭自己现在的力量, 硬抗祝巫的攻击,只会再死一次。
可是他还不想死!
眼见祝巫的锡杖马上砸下来了,奚彻就地一滚, 躲开了攻击, 但是那一桌精美菜肴和精致碗碟却被打得稀巴烂。
奚彻单膝跪在地上, 猛地抬头, 便见祝巫满面怒容, 他狠狠盯着他,张开手召回锡杖, 又准备发动第二次攻击。
就在此时,一道黑影忽然窜了出去, 直直扑向祝巫。
是白虎,他动作快如闪电, 悄无声息地扑到祝巫身上,张大嘴一口将他的元神生生从识海中撕了出来。
祝巫的元神是一只白鹤, 就算奚彻变成如今这种弱鸡模样, 白虎对上他的白鹤也有一战之力。
自古以来只有猫玩鸟,没有鸟玩猫。更何况白虎是四灵兽之一,白鹤只是普通仙鹤,与全盛时期的白虎根本没有可比之处。
朱雀是个例外, 所以白虎才不喜欢他, 连带着不喜欢褚炎——被从天性克制的程度上逆向克制,是对他虎格的侮辱。
祝巫似乎没想到会有这一出,他的白鹤尖唳地叫了一声, 祝巫只觉识海狠狠震颤,直接喷出一口血。
他的鹤被白虎撕下一大口羽毛,但是很快便回过神, 扑着翅膀,长腿死命踢向白虎的肚子。白虎多鸡贼,他知道自己只有一瞬间的机会,只是趁着祝巫专心对付奚彻的时候,抓住这个空子偷袭他一次,他只想跟白鹤打游击,一击即退,为奚彻争取逃跑的机会。
白虎闪电般地扑上去,闪电般地把白鹤揪出来,闪电般地撕了人家的毛,然后闪电般地躲回奚彻身边。奚彻默契地接住他,一转身便往玉京宫外面跑。
梦师被这场面惊呆了,他只想让祝巫劝说他们尊神回头是岸,没想让他把这个妖人杀了。
当然杀了也不错。
但是他刚刚叫他什么?阿撒斯?!
…………………………那不是明照天神一直念着的那个人么,真杀了他,他老命不保啊!
梦师见祝巫要追出去,一把抓住他:“执法天神,等一下……”
“滚开!”
祝巫狠狠甩开了梦师的手臂,迅速收回本命法器,带着白鹤追了出去。梦师自然不敢怠慢,也跟着一起跑出玉京宫。
奚彻是拼了命在逃命,他知道白虎能伤到祝巫是出奇制胜,搞了偷袭,这流氓招只能用一次,第二次肯定不灵。祝巫跟他有血海深仇,他自然拼命追上来。
妈的,他追上来了!
刚才奚彻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祝巫那张愤怒的脸已经近在眼前。奚彻下意识抱紧白虎低下头——操,他真的没招儿了,莫非今天就要死在这里?
然而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传来,反而是“锵”得一声,在他耳边响起,然后他感觉到一阵强大的灵力波动从自己身前的方向震慑出去,背后的气流都被震开。奚彻紧张得急喘几声,悄悄睁开眼睛,一回头,便见褚炎正背对自己站在身后,举着太一剑抗住了祝巫的锡杖。
他左手还拎着一个酒坛。
祝巫十分愤怒,大吼道:“你给我让开!”
褚炎此时背对着奚彻,他看不清楚他脸上的表情,他也没说话,奚彻却能感觉到,他整个人的气场都很冷。
祝巫明白褚炎的意思,直接动手跟他打了起来,奚彻就抱着白虎在一旁观战。于是两个人短兵相接,乒乒乓乓打了几个回合,谁也没真正伤了谁。褚炎用剑将祝巫震开数尺,握着那剑,斜斜指向地面。
他说:“他已经偿命了。”
祝巫微微睁大眼睛,捏着锡杖重重插在地下。
褚炎的这句话也将奚彻人生中最为无法挽回、最为不堪回首的一块伤疤揭开。
当年奚彻代领魔军打上九幽神界,第一个攻打的地方就是阆风阁,没错,阆风阁的三千天规都是他毁的。
他痛恨这个地方。
是因为天规不许他爱褚炎么?自然不是……
当年神魔大战爆发,奚彻无心迎战,平白担着魔族慎王的名头,其实每天都在魔界跟手下的人遛鸟斗蛐蛐。他们让他背黑锅,那就背吧,他们仗着他的势去横行霸道,那就仗吧,总之他未曾主动对神界动手。
直到有一天,他最重视的两个人被斩首,头颅挂在了慎王府的门楣上。
奚彻最初离开九幽,来到魔界之后,可谓是众叛亲离,生无可恋。他整日在魔界的街上游荡,虽然他穿得很好,像个善良可欺的贵公子,但是魔界根本没有敢靠近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