佐藤佑介?

这个人他有印象,在天天在酒吧闲着没事翻报纸的生活中,经常能读到他的名字。他是百田警视总监新提拔的警视监,因为宣传方面的工作出色,活跃在各项报道中,据传很快会升警视长,连警视总监的位置,也不是不能摸一摸。因此,即使佐藤这个姓氏是霓虹全国十大常用姓氏之一,也很难忘却。

一个在职警察,前途远大光明,令人侧目,这种人的警察手册,为什么会出现在组织成员的手中?

轻描淡写地总结,可以概括成“佐藤警视监是组织成员”。字少事大。

夏丘小姐没有发病,但真相永远是最惊人的话语,令人毛骨悚然,僵坐在原地,在车内的暖气中,却仿佛像是已经被冬天的冷气冻透。

……幸好,他今天真的只是一个送快递的……

夏丘凛纪坐在吧台等结果。因为酒吧没开,灯只开了吧台上方的一盏。

橙色的光亮被四周的黑暗围堵侵袭,被晕染上昏暗的色调。

夏丘凛纪等伊森本堂或许会有的第二通电话,等厌倦了,借着昏沉灯光,从四周装饰性的书架上随机挑一本大部头,带回吧台,撑着下巴翻。

日文加英语加拉丁语,充斥着医学方面的专业词汇,平常人看着约等于看天书,她看着也颇有看冥想催眠神书的感觉。

四周的黑暗,逐渐侵袭到吧台中央……

黑暗,昏暗,思维陷入梦境,吧台化为铺着原木的地板。

窗户似乎就在不远处,乒乒乓乓被风敲打。尽头影幢幢晃悠悠的,身形不断放大,朝她走来。

无法看真切,无法被探知,四肢被奇异拉长的鬼魂在扭动着,朝着鲜美可口的人类的血肉不断靠近。

“哒、哒、哒。”木屐叩击木制地板的清脆声响,随着鬼魂的前来,不断放大清晰。

夏丘凛纪屏住呼吸,弯腰躬身,手悄悄按向腰间藏着的匕首。她在技巧和力量上已经是合格的组织死士,只等这个不知道是人是鬼的存在,走到她七步之内——

窗外闪过一道惊雷,照亮穿风落雨的走廊。

鬼魅的身形被雷电照亮,是一个中年男性,面容模糊,但无端让人认为,这是常磐健志,是她生理学意义上的父亲。

再摸腰间,吹弹可破、莹莹寒光的匕首,变成了寻常削苹果用的水果刀。

夏丘凛纪恍然大悟。这里是常磐老宅,而她怀揣水果刀以防不测的时候,是她读大一,十五岁的时候。

眼前的这一切,是她的大脑用梦境的方式,重新将她的记忆上映一遍。

而因为她对常磐健志的陌生,梦境无法清晰刻出他的面庞。

意识到这是清醒梦的一瞬间,夏丘凛纪就不再思考,只冷眼旁观,任凭梦境持续。

面容模糊的常磐健志拦在她面前,语气阴沉森冷:“刚才叫你怎么没应?”

十五岁的小凛纪:“我在书房,没有听见。”

常磐健志:“家里来贵客,你居然还躲在书房,有没有一点待客之道?”

小凛纪:“继母说,我这样的私生女,不适合抛头露面,让其他人因此看低常磐家。”

常磐健志:“……你年纪轻轻就在东大就读,不至于让别人看低。”

小凛纪:“我也是这样认为。”

夏丘凛纪还记得当时看着低眉顺眼的自己是怎么想的。她当时在心里腹诽,别人要看低,该看低的也是管不住身体让自己多了所谓私生女的生理学父亲。

现在的她自然是想说就说,用不着腹诽。但当时的她太小,未成年,常磐家又有黑丨道的背景,她贸然翻脸跑路,很可能落一个失踪的下场,所以免不了虚与委蛇,只无关痛痒地阴阳怪气两句。

常磐健志也果然不在乎自己女儿的小情绪,只往下说:“换一身得体的衣服,去陪人喝一杯茶。平常多听听你母(亲)……她的,不必犟着。”

小凛纪没动:“她说,高雅的茶艺技巧,可以展现女性婉约柔顺的姿态,令客人一见倾心。我这一次去,需要做到这种程度吗?”

常磐健志皱起眉,不耐烦道:“说这么多有的没的做什么?人家是警视厅警视总监身边的人,更是朗姆大人的人,点名要见你,你做到什么程度都不过分!赶紧去!”

她的团厌buff基本隔绝了她的任何正常社交,继母在捏着鼻子看管家教她“大小姐基本礼仪”的时候,也阴阳怪气说私生女能给常磐家族联谊就是最大的荣幸了。今天,也没有人愿意和她解释喝茶的目的。

常磐健志消失了,窗外的风雨也停歇。一切都很静谧,只留给一个年轻不经事,因此惊恐到握紧水果刀的小女孩。点名见她?什么意思?

夏丘凛纪已经不记得常磐健志的面容,但重新梦见,还能记得自己在那一刻的惊恐。

她常年租住在学校附近的出租屋住,要不是被常磐家的长辈皱着眉头说“一个小孩子怎么天天住在外面不着家,之前年龄小,现在还这么不懂事”,她都未必会在放假回去小住。

而这天晚上,她收到喝茶的通知后立刻回卧室,收拾好必要物品,穿着棉拖鞋就从二楼卧室窗户无声无息跳出去,溜了溜了。

后来,那位百田警视总监的手下,朗姆大人派遣来的人,自称佐藤佑介,打电话对她道歉,说他只是按照上级命令寻觅组织需要的医药学人才,没想到对她造成惊吓,不确定她是否有见面的意愿,于是先打电话道歉。常磐健志大抵也心虚,没敢深究,事情就这么过去了。

但现在是梦境。

梦境中的她,转头要往卧室去的时候,背后忽然燃起熊熊大火。她连忙往没有火焰的方向跑,滚烫的火舌追着舔舐她的肌肤。热意生疼,她活生生被痛出眼泪。

视线朦胧之间,她的身形不断缩小,直到变成八岁时候的小胳膊小腿。

四周的环境也悄然发生着变化。地上多出一本考会计证用的《検定簿記講義》,一时不查的她踩中边缘,啪叽一下摔倒在地上。

夏丘凛纪心下无语叹息,而八岁的小小凛纪撇撇嘴忍着不哭。

四周的火焰很符合梦境规律地消失了,只有秋日午后不流通的闷热空气,在美国城市的小公寓内作为渣滓沉淀。

卧室单人沙发的皮冰冰凉凉,靠着很舒服,小小凛纪的手上出现一本笔记本。

她翻开。

笔记里写的是大抵是日记,但没写日期,没写时间,有的只是零零碎碎的片段式记录。孤身在家的小孩子太无聊了,即使是洗发水的使用说明书她也都会去翻开看。

前半本笔记字迹混乱,很难分辨,小小凛纪努力分辨出一行,拼成句子。

“蓝色的太阳在流淌,我的头发被烧焦,要拿多少美元赔付才足够”,这是什么意思?

小小凛纪看不懂,晃动着小脚丫子,换个靠沙发的姿势,迅速往后翻,翻到能看得懂字迹的地方。

并不是好看的字,一板一眼,一笔一划,都划得很重,像是刚练字的小学生。但小小凛纪的字又好看到哪里去呢?

她才不挑呢,她只看内容。

【他骗我,我恨他。】

【跑不掉,跑掉了也只会饿死。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只能当情人了吗?】

【如果能把冬织子杀掉就好了。】

【准备考会计证。】

【他邀请我去他公司上班,说一定不会让我和孩子饿死。】

【令人作呕的男人,我不会相信他。】

【我需要存款,能独立活下去、支撑自己重新找到工作的存款。】

【原始账本,很奇怪,很多不明流水。】

【有黑丨道背景,之前以为是谣言。】

【因为一起生了个女儿,所以很信任我,会计的U盘也给我。不愧是他。】

【但我应该属于夏天。】

【常磐集团的总部在日本,账本应该交给CIA。怎么对接?】

【……被骗了,幸好只是被骗钱。】

【他来得好快,在美国警方内部有关系?】

【黑丨道的背景比想象中的大,一定要想办法。】

【请读东大时认识的同学辗转联系上信得过的日本警察。同学直接联系上了警视总监。】

【同学问这几年我都在做什么,说不出口。】

【在FBI的公开行动中蹲,成功蹲守到人,说明情况。她自称姓Starling,邀请明天一起吃晚饭。】

【偶遇到一个金发碧眼的漂亮女性,身上的健康气息,令人羡慕。】

幸运的是,小小凛纪看到了最后。不幸的是,笔记本被一把夺走。

小小凛纪抬头,正对上一双无法掩盖仇恨和惊怒的灰色眼睛,母亲的眼睛。

夏丘凛纪无法回忆她当时的心情,当时的心情太过狂乱。她只能被梦境俘获一切的注意力,看着梦境往既定的剧本拍下去。

小小凛纪的肩膀被猛然掐住。

“保险柜……你怎么知道密码的?你都告诉了谁?”

“我、我看见了书架上新来的福尔摩斯探案集,想着可能有谐音,就试了一下。保险柜里的钱我没有动,也都没有说!”

“绝对不准说出去,不然我会掐死你,一定会。”

小小凛纪连忙点头。

“晚饭在锅里,自己拿着吃,我晚上不回来。”

小小凛纪继续点头,努力眨巴眼睛,乖巧的,属于常磐遗传的桃花轮廓的眼睛,属于夏丘遗传的灰色的眼睛。

她眼看着妈妈迅速扭开头,拿起空调遥控打开,“嘭”的一声,重重关上门。

“嘭——”

截然不同的,但又类似的巨响炸疼耳朵。小小凛纪不解地摸了摸恍惚在痛的额头,摸出一个湿漉漉的洞,摸过的手指头被染上鲜血的红色。

四周的景色随着血色再次变化,她多出一种缓慢的,但是在下坠的感觉,以至于心生恐慌。

在听到佐藤佑介这个名字,想起自己偷走他警察手册,他惊慌失措地思考到底不小心丢哪个娱乐场所,之后想办法补办的好笑丑态后,她还要梦见什么?

一定要梦小时候的事,只梦到第一段踩拖鞋从常磐老宅跑路的过程不好吗?已经开始负责集团事务的常磐美绪当时刚好路过,震撼又惊叹的神情不好玩吗?

然而梦境不随着她的意念而变化,梦境固执地往下排练,她依旧在下坠。

贝尔摩德的容颜没有变化,而场景已经到达组织的禁闭室。这位好莱坞明星在昏灰的环境中闪亮地像是准备去奥斯卡领奖,拿着枪笑盈盈地抵住她的额头。

“宫野只是给研究楼放火,你倒厉害,直接把研究楼连着山头炸了,还只死一个龙舌兰,其他研究人员毫、发、无、伤。”

已经在21岁和22岁交界线的大凛纪满脸写着装模作样的无辜。

“我不知道呀,他为什么忽然就带着能炸平一个山头的箱装炸弹,又为什么来研究楼。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是个平平无奇的可爱的‘银色子弹’研究人员而已。”

大凛纪的头颅骤然被手枪顶着后仰,染成红色大波浪的长发因此炫耀地晃荡着。

贝尔摩德磨牙笑着:“你看起来比八岁的时候讨厌多了。”

“你也是,”大凛纪被枪抵住,仰着头笑着朝对方比一个桃花眼特有的眼波流转的wink,“明明很讨厌这个项目,还一副正义的样子要为那个大人杀掉我,你看起来会不会很讨厌自己呢?”

贝尔摩德:“……”

大凛纪笑眯眯的:“那位大人唯一在意的就是这件事,你也是。没有这东西,黑衣组织也只是普通的黑丨帮组织而已。我把东西都炸完了,还要怎么样?除非出现一个神仙,否则这个项目不用想重启了——这个结果不是很不错吗?”

贝尔摩德深呼吸一口气,理智上确实是……她还是忍不住磨牙道:“你怎么不干脆一起被炸死?”

“因为我是喜欢看别人讨厌我想杀掉我,又不能不忍耐着和我对话的样子。您说是吧贝尔摩德?”

“……”

“是不是下不了手?要不要叫琴酒来?”

——“哐”的一声巨响!猝不及防!

额头碰撞吧台木纹石面,发出清脆的响声。

剧痛,夏丘凛纪“嗷”的一声,捂住多灾多难的额头。好吧,好听就是好头。

安全通道传来脚步声,她眼泪汪汪地转过头去,看见站在通道尽头的伊森本堂。

这位刚结束工作的酒吧服务员,他的神情写满了“老板又做什么妖”的惊恐,并立刻在视线相碰后撇开头。

他彷徨了半天,脚尖都朝安全通道里去了,还是扭回身子,硬着头皮安慰道:“虽然您哭的原因大概不是这个……不管如何,日本警察的高层被黑丨道侵蚀,您因此选择明哲保身,并不是过错。”

“……谢谢,但不用安慰我,”夏丘凛纪虚弱开口,“帮我拿一瓶化瘀油就好。”。

降谷零靠坐在床边,喝一罐咖啡抵御睡意,伸伸懒腰,看着稳定发出亮光的笔记本电脑屏幕,再看看窗帘缝隙中,已经投射进来的晚间霓虹。

如果按照诸伏景光的哥哥的说话评价现在的状况,那大概是一句:“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

奥本议员在凌晨三点唐突送入警察厅,基本检查后确认无恙。

奥本议员对外宣称自己只是收到刺杀预告,精神压力太大,请假一周。而对公安内部,她简单暗示,自己确认被人抓走过,而救她离开的人是FBI。

降谷零根本不信。

FBI做事往往又理直气壮中带点无言的霸道。签证是用旅游签的,真的遇到事情是要亮FBI证件指手画脚的。

这样的组织,会和值班的保安展示警察手册,大半夜的偷偷把奥本议员丢进警察厅?

与此同时,查找金长发紫灰色眼眸的绑架者工作,也失去了继续排查的基础——奥本议员既然还活着,并且表示是自己去散心了,那为什么要提供业主名单?你们警察查案子的时候是不是在滥用职权?

业主名单不可能拿到,奥本议员也没有再追究的打算。权衡利弊之后,降谷零决定暂时将这桩案子搁置,并做好再也不重启的心理准备。

至于组织那边……没关系,有锅他和皮斯克一起背。

他敲定汇报大纲,邮件交由风见裕也细化上报,将文件痕迹清理干净,关上笔记本。

还有一个长期的案子。

降谷零走到不自然酒吧的时候,已经变成了肆意邪气的波本模样。他抬手拉平白手套的褶皱,推开酒吧的大门。

酒吧还没正常营业,整体显得昏沉。

在黯淡的色彩中,只有吧台处的橙黄色灯光挥洒亮度。

米斯特尔坐在吧台后,足够的灯光,让她额头处被撞击而生的红肿分外显眼。

降谷零:“……?”

他的生活已经相当精彩,全靠咖啡续命。米斯特尔这边又是有什么精彩任务,以至于额头能被打伤?

第28章 榊原进一(1)

米斯特尔并不是一个客气的人。波本刚和她对上视线,她就露出精致算计的笑,朝他招招手。

酒吧里不会有其他陷阱,唯一的陷阱在米斯特尔一人。

波本状若随意地走到吧台前,坐上高脚凳。他的审视目光暗凝着紫灰色的锐利光芒,打量这位酒吧老板。

手部没有伤痕,手臂活动正常,转身去桌柜上拿东西的躯体活动正常,除了腿部,其他地方看样子都没有受伤的样子——

米斯特尔也盯着他,沉吟片刻后,把一瓶开封过的化瘀油摆在吧台上,指了指额头,命令道:“请帮我抹,我自己不好使力。”

很莫名其妙的话,就因为他送了一套衣服,她就开始用这种颐指气使的语气?并且她的员工不在吗?

波本正要拒绝,米斯特尔又补了一句:“上次你按手臂的力气很不错,就用这样的力气吧。”

她真的不是在故意惹人生气吗?!

人无语到极点真的会笑,波本嗤笑出声,拿上化瘀油就离开吧台边缘,坐到散客沙发座上,散漫地翘起二郎腿靠坐着,同样朝她招了招手。

手机发出震动,波本打开扫一眼消息。

朗姆:【调查米斯特尔。Timeismoney。】

米斯特尔已经从吧台走出来,波本不动声色地收起手机,抬眼确认,她的腿部也没受伤,伤口确实只有额头一处。

波本放下心来,嘲讽道:“你今天说话怎么这么嚣张,杀了你哦。”

米斯特尔沉默一秒,呲牙笑道:“快点杀,反正在研究所和在死士营的三年时间都没死成,你这一枪下去,可是能完成一项组织里很多人都想干而没干成的成就的。”

这样子说话,对话就没办法继续了,要不是七个问题悬在那里——因为“研究所”这三个字已经变成八个——米斯特尔的建议还真的富有考虑价值。

波本沉思片刻,真心实意地建议:“你还是闭嘴吧。”

米斯特尔真的闭嘴了,但她的那双流转的灰色桃花眼看起来总有些狡猾又凶残的假装乖巧,让人实在咬牙切齿。

但还能怎么办呢?他毕竟对她额头受伤的原因也挺好奇的。波本打开化瘀油,倒了点在手上,用掌心搓热。

化瘀油的气息浓烈,扑鼻而来。波本神色不改,“啪”地一下扣在米斯特尔的额头上,接着用另一只手的手背扣住她的后脑勺,使劲搓。

“嗷——”

搓开皮下层淤血的过程会痛,米斯特尔下意识嚎了一声。但大家都是组织成员了,谁没痛过啊,她也就嚎了这一声。

掌心被搓得发烫,波本松开手,又补了几滴油,接着搓……

波本当了一回免费的护理工之后,他婉拒了喝酒。喝咖啡再喝酒,那是拎着血淋淋的心脏单独去蹦极,有取死之道。

他只用一个问题来换工钱:“所以你的额头怎么了?”

米斯特尔顶着红彤彤的额头,低眉顺眼老实开口:“小憩的时候头不小心磕吧台上了。”

“……糊弄人也要有个限度吧?”。

糊弄人请有个限度——这段话,夏丘凛纪也想对波本说。

天气已经逐渐到冬天最冷的时候了,不裹上羽绒服不能出门。常温的葡萄糖水现在也变成冰水,能从喉咙尖冰到胃里。

温度太低,大家的情绪也都趋于被冻麻木的冷静。即使她隔三差五去死士营医疗组刷刷脸,给注定死亡的人看病,甚至去基安蒂那里闹腾,逼她把屏保改成自己,每天的厌恶值都只能到账一百点左右。

大家都有自己的生活工作要忙,即使再讨厌一个人,只要没有切身的利益纠葛,就不会在心里记挂。

她很怀念以前管研究所的时候,她理论上是总负责人,一声令下要大家来研究所加班,大家就都相当默契地统统缺岗。她悄悄探访的时候,这些研究人员正聚在一起吃鲜香欢畅寿喜锅,热闹又开心。要不是龙舌兰的炸丨弹快递要到了,她都想凑个热闹,当个不速之客。

——那一次她很应该闯进去的,至少吃顿火锅。

后来她进了死士营,那个鬼地方能破坏一切食欲。任凭杀人如麻的琴酒,出来后都以烟酒能量棒为食,再也没有正常人该有的食欲。

现在的厌恶值排名,第一名是基安蒂,单纯是被她骚扰的。

她骚扰基安蒂的理由很简单:这家伙开狙击枪溅了自己一脸血。骚扰的方法也很简单,从推销新款鸡尾酒到问她有没有暗恋的人再问她是不是卧底,基安蒂烦不胜烦,冲进她屋子里要开枪打她,被她反制,打中小腿,现在据说是因为她在奥本议员的后续任务中没能成功狙杀,人体描边了,数罪并罚,暂时关进禁闭室里冷静一下。

第二名……第二名就是大家的菜鸡互啄,没什么值得说的了。

波本糊弄她的地方就是在这。

他三天两头刷一次脸混一杯酒,嬉笑怒骂三句一吵两句一吐槽再花十句话缓和氛围,避免自己被一杯酒毒死的命运。

然而翻厌恶值看,从他送衣服的那天开始,厌恶值就没有突破二这个数字。而昨日和前日的新增厌恶值,甚至都是零。

——这个人的其中一个假名是带了个零字吗,厌恶值都是零!

严格分析的话,波本的状态相当可怕,他的笑和恼其实都只是敷衍、算计或者是漫不经心。他真正在意,会拨动他心弦的,是更渺远而更概念向的存在。

所以,当波本又一次坐在吧台前,笑意盈盈地讨一杯酒喝时,她简单调了一杯无酒精度数的梦中情人,随手推给他。

夏丘凛纪不愿意和无法提供情绪价值的人对话,容貌气质和谈吐再优越都一样。她巡视酒柜,挑拣片刻后,挑了一瓶黑麦威士忌。

黑麦威士忌的香气沉郁,口感辛烈,气质突出,很适合作为鸡尾酒的基酒。调什么酒呢?

安全通道的门被敲了敲,穿着一身及膝风衣、拥有到腰际的黑长直的绿眸男人冷淡地瞥一眼她手上的酒,平静开口:“爱尔兰遭受枪击,重伤。”

夏丘凛纪神情严肃下来,现在不是喝酒的时候了。

诊所虽小,五脏俱全,条件是不如正规大医院,但无菌手术室的配套硬件设施是都齐全的。甚至护士都不缺。伊森本堂和榊原进一都有基础。

……榊原进一又请假了,姑且先当他不存在。

身上还带着硝烟气息的苏格兰扛着爱尔兰进门,她和伊森本堂做好准备进入无菌手术室,中途让波本给组织血库那边打一次电话送血。

手术做完的时候,时间已经飞到了凌晨三点,标准的准备下班的时间。伊森本堂满脸倦容,推着躺有爱尔兰的病床进入安全通道的电梯,将病人运到四层的住院间。

手术后还有很多清理工作,喝完梦中情人的波本帮了把手,侥幸没有添乱。

把手术室的各项器械收拾完,医疗垃圾也都收拾清楚,一次性无菌白大褂和一次性手套都丢进去,已经是凌晨四点。

夏丘凛纪连轴转了八个小时,劳心劳神,勉强撑着力气,让自己喝一袋葡萄糖水——她暂时连能量棒都懒得嚼。

波本看着倒是精神奕奕,一边回忆学习医生和护士用的七步洗手法,挤一泵免洗手酒精清洁液在手上顺着指缝摩挲,一边还有心情闲聊:“做手术一般是要一个医生和两个护士吧?”

夏丘凛纪懒得敷衍,更不可能认真回答。一个医生和两个护士这种配置对她来说难度很高。护士当然不至于因为一个团厌buff就当面罢工,但手术现场千头万绪,缺乏默契的话容易事倍功半,出现更多乱子。

……当然,她其实已经凑够两个护士,只是榊原进一他又请假了。

波本没得到回应,也不再说话,只是垂眸看着自己充满酒精消毒气息的手,这样看的时候,也难得能看出一点“他熬一晚上有些困了”的错觉。

夏丘凛纪叹一口气,难得说句人话:“我这边准备下班关门了,这次辛苦你了。”

波本一愣,一抬头,露出金毛般可怜兮兮的表情,下垂眼委屈请求地看着她:“这边的事并不辛苦。我前两天以侦探身份查一个议员时,不小心被警察追了半个东都市,那时候才辛苦,档案还不知道要怎么消。”

夏丘凛纪扶额,波本七大问题之一,“和公安内线怎么联系的”,他可真坚持。

但波本毕竟坚持了一个月,所以她简单思索,从手机里翻出一个能消行政档案的警察的联系方式,撕张便签纸写给波本。

这个警察不是组织成员,是捞钱的体制蛀虫,给钱就行,能把记录收拾得也干净,但因为要钱很多,愿意找他的人很少。佐藤佑介也只是抱着“多个路子多个方便”的心态,把联系方式发给她的。

夏丘凛纪简单解释两句,起身赶人走。真的该下班了。

降谷零拿着这轻易得到的情报,往外走去,大脑陷入沉思。

……疲累状态下的米斯特尔,居然是这种吃软不吃硬的性格吗?

……之后有机会再试试?。

把波本赶走后,夏丘凛纪伸了伸懒腰,扭动了一下肩颈,打开上锁的抽屉,拿出备用手机。翻看了榊原进一打算回去的医药公司的大门监控,确认他还在公司内部后,她拿起车钥匙,长呼一口气,准备出门。

榊原进一不正常,平常请假也就算了,但电话都不接了?

一点疑惑的地方冒出来,其他疑惑的地方也都重新翻涌回忆。

他以医药公司中层人员的身份被调来做服务员,而没有怨气;他在基尔受伤的时候不知去向;经常偷偷用观察的视线看她,以至于她警惕询问,才让对方克制两天(伊森本堂的视角是充满着故意恶心人的暗示语气,这种事情没有办法)……

这家伙,不会和基尔一样,还有其他的身份吧?

总之,先跟踪看看。

第29章 榊原进一(2)

《一份离职公安未能成功上报的工作汇报》

【时间:一月十二日晚上。

地点:枡山宪三控股的一家鮟鱇鱼火锅店某包厢,包厢名为长生。

人物:仅我和枡山宪三两人,提及人物为夏丘凛纪。

枡山宪三是黑衣组织的代号成员,代号皮斯克,知晓很多组织秘辛,并且抱以高位者特有的毫不在乎的姿态。

与此正对应的,是组织BOSS对他逐渐无法掩饰的厌烦态度。光是在今年的冬天,就已经因为枡山汽车公司亏损严重并发现贪腐现象,以及没能找到奥本议员还把工作推给基安蒂的工作态度问题,被连续斥责两次。

——这个人的过往辉煌得像是初升的太阳,但前程黯淡得像是即将熄灭的火星。如果上级有意继续在此人身上挖掘组织秘辛,我个人建议,对此人开启抓捕行动,在秘密拘留室中慢慢询问。

对话的重点,夏丘凛纪,组织代号为米斯特尔。她的情况在前几次汇报已经详细说明,此处不赘述。

我的建议同样一如既往:她身上的秘密只比皮斯克多,并且比皮斯克难套话,需要上报警察厅,由警察厅统一安排。

以下,是本次与枡山宪三对话的内容。

枡山宪三:“把你调过去监视米斯特尔,这都几个月了,有查出什么东西吗?例如她的住所。”

我:“很抱歉,没有,我并不知道常磐小姐住在哪里。”

枡山宪三:“是不是你平常筛查不认真?横滨说到底就那么大,努力筛一下那些能住的高级公寓,难道还找不出来吗?”

我:“我没有筛的力量,很抱歉。如果要找房地产相关的工作人员对接,是否有联系方式?”

枡山宪三:“我有的话还要你去做?算了,退一万步,你就没跟踪她试一试?”

我:“她很敏锐,我多看她一眼都会被她发觉。”

枡山宪三:“……再退一万步,米斯特尔一般喜欢好看的,你的容貌很帅气,这几个月下来,和她的关系就没有好一点?”

我:“她和谁的关系都不太好。”

枡山宪三:“哈哈……”

我:“一定要说的话,她和从牛郎店捡回来的森先生关系还不错,另外,波本也经常找她,但经常阴阳怪气,暂时无法确定他们的关系。”

枡山宪三:“波本是朗姆派去的,不用管他。不过森我有印象,长得很一般,你怎么还比不过他?”

我:“……总之,常磐小姐身上的秘密不少,而我现在什么都没有套出来,甚至除了您明确要求的现居住地之外,根本没有方向。”

枡山宪三:“嗯……秘密不用那么急,毕竟她好像有在研究所待一年,她这一年到底都干了什么,估计只有贝尔摩德、琴酒和现在刚接手没多久的雪莉才知道。相比之下,米斯特尔已经是最好套消息的了。最重要的还是打好关系。”

我:“事实上,这很困难,我很难演出自己想和她打好关系的样子。”

枡山宪三:“哈哈,谁不是呢?当然啦,当然啦,不能靠你的情商来努力,有时候外貌和对方的主动追求还是很重要的。我从认识米斯特尔到现在,她唯一开口觊觎过的,就是波本的眼睛,你或许可以考虑戴个紫灰色的美瞳?”

我:“……”

我无话可说。

枡山宪三哈哈干笑两声,也没有再说什么话,只陈词滥调继续强调我要接近米斯特尔,确定她是否有在研究所工作过。

这是没有尽头的工作,毕竟虽然有“医药不分家”的说法,但米斯特尔曾在闲聊时坦言,她20岁医学博士毕业,唯一的打算就是去考医生编制——并且已经考上。如果她没有犯下大错,现在大概已经成为大医院的医生,而不是开诊所养老。

很显然,她的就业从始至终都在医生职位上,是拿手术刀的,不是晃试剂的,她去研究所,也只能晃着高脚杯喝葡萄糖或者她自己调配的鸡尾酒。可惜,皮斯克作为一个高龄老人,有着符合年龄的固执。

这是缘木求鱼,我耗在这件事情上,只会是劳而无功。

我再一次申请,抓捕枡山宪三,请警察厅公安派人抓捕米斯特尔,而我本人结束卧底工作,调回公安。】。

伊织无我坐在自己开来的车上,驾驶座是他调试无数次才调好的角度。很适合他,靠上去的时候会感到疲惫的身心都为之一松。

工作压力太大的时候,私密又舒服的私人场所,能稍微让这位假名为榊原进一的卧底安心。

手机亮着莹莹光芒,在昏暗的地方,刺得人眼睛发痛。

【你这是什么工作态度?立刻修改自己的报告,把与工作汇报无关的事情删掉,继续做好卧底工作!皮斯克和米斯特尔都是很重要的对象,你有得天独厚的条件,不珍惜,只想着退出,你对得起你入职时的宣誓吗!】

伊织无我无奈地叹一口气,视线平平地看着前方的一片昏黑。

他按灭手机,让自己也被昏暗吞没。

他本来只是来这家涉嫌违法的药品公司调查资料的,为了调查方便,他混进公司里做小文员,逐渐混成能触碰机密的管理人员。

但没想到,这家公司背地里的水很深,涉及黑丨道组织,他汇报后得到了继续潜伏的命令。

接下来,又莫名其妙被黑丨道组织的成员看中,调去当酒吧服务员兼诊所护士。他汇报后,得到的依旧是继续潜伏的命令。

他一开始接到的任务,只是调查一家违法的药品公司。而到现在,也没有正式的秘密文件通知他任务更改,他的档案、职位、工资和联络员配置,都没有变化。

像是身后同样昏黑的环境,工作的现状,令人总是不由自主地脊背发凉,心生战栗。

仿佛有人在用包含恶意的目光盯着他,随时准备把他撕成淋淋漓漓滴着血水的碎片。

不,这好像不是错觉……

伊织无我猛然扭头去看后车窗,但他只看见孤零零亮着的路灯,还有路灯下的道路监控。

没有其他任何东西,惊恐的感觉只是错觉。

他长呼一口气,定下神。开始想自己的日后工作安排。

接下来要进入楼内,继续拍摄这家公司剩下的工作人员名单和财务原始账本。适当划出请假时间,这一周拍完,拍完后就回公安。

米斯特尔那边应该会对他的消失没意见,皮斯克的意见不重要,上司的意见……只能先斩后奏了。

这时候不得不羡慕同期的风见了。他也是在秘密岗位,偶尔一起喝酒的时候不能说太多(一年顶多有一次机会),但聊到上司的时候,他满脸幸福地表示,“我的上司很严格,但是个好人。”

……而他自己的上司,离好人有十万八千里远,是彻头彻尾的官僚警察。

——背后有人注视的毛骨悚然感又一次出现。

像是一只张牙舞爪的大章鱼伸出黏糊糊的触手,悄悄划过他的后脖颈,在琢磨着能不能把他完全用触手缠绕,直到他为此窒息而亡。

没有任何实证,但有时候人就是会有这种救命的第六感。伊织无我又叹一口气,无视了米斯特尔打来的电话,定下神后,给自己的联络人发消息。

【更改见面方式,时间提前,暂定为五天后的中午十二点,在横滨中央公园的喷泉雕塑前一起喂鸽。】

【收到。】

米斯特尔没有再打电话,背后注视的感觉也消失了。伊织无我稍稍定心,打开车门,朝医药公司的大楼走去。

他要继续他的卧底工作,这是他的职责……

夏丘凛纪没有打哈欠,尽管现在的时间是中午十二点,是她理论上的睡眠时间。

她已经跟踪了四天。

阳光明媚又无法带来温度,她顶着一头栗色羊毛卷短发,带上墨镜和口罩,穿着高级成衣款的缀白绒墨黑皮制大衣和配套内搭加短裙还有加绒黑丝,手上拎着鳄皮包,翘着二郎腿环顾四周。

把面庞遮掩的行为让她显得可疑,随性到嚣张的服饰和姿态又很好地缓解了这一点。

从凌晨四点出发换衣服开始计算,她今天也已经跟踪榊原进一八个小时了。

第30章 榊原进一(3)【加更2】

前四天的榊原进一就很喜欢四处走,咖喱饭店、咖啡店、草地公园、公交车、秋叶原,各种溜达,最后才回一处临时的一室一厅住所入睡。

今天的榊原进一更加不得了,他真的很能跑。

他凌晨六点离开那家医药公司,开车去一家寿司店吃早饭。

接下来,他去了菜市场,递钱、递菜、找零。夏丘凛纪不远不近地跟着,就见着他去了五六个摊点,人影如织,简直让人眼花缭乱。

再接下来,他去了自己的临时住所,把菜放到屋里,车停路边,接着走去住所附近的地铁站。

早上八点,正是地铁站最热闹的时候,夏丘凛纪从无可奈何被跟丢都丢出经验了,跟去地铁站,趁着人多挨挤,给他衣角内侧贴一张临时定位器后就直接离开。四个小时后,这个定位器会自动脱落。

榊原进一大概是直觉不安,即使她只在车上等,但他在地铁站绕来绕去绕了三个多小时,才终于离开地铁站,在横滨中央公园前的雕像站着,喂鸽子。

榊原进一身份有问题这件事已经是板上钉钉,不然哪个正常人下班了不去睡觉,还晃悠来回兜圈子?

这五天的收获也仅此而已,并且可能会继续没有收获下去。她开车过来大概花了20分钟,如果榊原进一有同伙,速度又快,现在已经结束交流,可以各自回家洗洗睡了。

幸好,榊原进一在绕了好几圈后必须得预留出充足的时间,不让自己错过见面的时间点。而她的运气也确实不错——

十二点一过,有一个穿着鼠灰色西装的人咬着三明治踱到他身边,挥舞着手拦阻着要偷他三明治吃的可恶的鸽子。榊原进一去帮忙赶鸽子,满场鸽子毛,狼狈不堪,场面看着甚至有些滑稽。

但夏丘凛纪拉下墨镜挑眉见着,他趁机把一个U盘塞进了那个西装男的兜里。

哟,这下跟踪到东西了。

她原先还想着,五天还跟踪不到东西,就去榊原进一的暂住点翻箱倒柜试试,或者干脆直接关住他,现在看来没这个必要了。

接下来的跟踪行为就变得索然无味,满级玩家回新手村。她跟着那个西装男,目送西装男开车进入警视厅,又在晚上十一点开车离开警视厅,开回他的住所。

波本发邮件问她她在哪今天怎么不在酒吧的时候,她的车停在西装男的住所外,她人靠在住所不远处的小巷子瓷砖墙壁上,仰头看着亮起灯的房间,露出胜利在望的肆意笑容。

她低头给波本发回复的邮件:【我在约会,请等美妙的夜晚过去之后,再发邮件打扰我。[爱心.jpg][爱心.jpg][爱心.jpg]】

波本:【和谁?】

她:【榊原先生和他的朋友,你也想加入吗?】。

不自然酒吧内。

降谷零低头看了看手机上的新回复,又抬头看了看站在吧台后的榊原进一。

榊原进一的神态有些许憔悴,和受惊兔子似的警惕。据他个人解释,他怀疑有人在跟踪他。

——他并没有抓住有人在跟踪他的证据。

——当然,不管有没有证据,这件事和米斯特尔的约会事件,都没什么关联。

——所以米斯特尔又在说什么胡话?

如果系统计算的是困惑值而不是厌恶值,那降谷零现在的困惑值一定能突破天际……

夏丘凛纪敢保证,自己筹划约会,也不会再这么用心了。

她走到隔壁楼,用望远镜再一次确定榊原进一联络人的住所。她在住所楼下放了小石头模样的监视器,再绕到屋后,也原样放一个。

她开启了监视器的警报功能,回到车里,闭上眼睛休息片刻。

她在前面四天跟踪榊原进一,睡得比他迟,起得比他早,力求全天候跟踪。在酒吧里还可以躺着做睁眼咸鱼,问题不大。而今天,她是一口气从凌晨四点跟踪到了现在的晚上十一点。约等于一整天没有睡觉。即使是死士营练出来的,也必须要休息一下了。

但她其实没休息多久,在酒吧的她都没办法闭眼休憩,在外面的她更加连精神都没办法放松。

她又在困但睡不着都状态里熬了两个小时,到凌晨一点,自己熟悉的、理应清醒的生物钟时间段,确认联络人睡死了,才走入楼内。

和对付奥本议员差不多的方法,她自己口含解药,从门口缝隙中往里头丢入能在空气中迅速释放迷烟的药片,等药片开始发散,她拿出铁丝,三两下拨着撬开房门。

卧室的门没关,省了她再撬一次的功夫,她再丢一粒药片,让这位联络员睡得更死一点。

用手电筒扫一下他的瞳孔,而瞳孔只有本能收缩反应,再用细针扎一下他的手指尖,他的手指动都没动。夏丘凛纪安下心,持着手电筒,开始搜寻。

这位联络人毕竟是正经的、要和卧底对接、每天还要去警视厅上班的公职人员。警戒心不强,但也有。虽然有,但有限。

手机就摆在床头,指纹解锁。邮件、短信和通话记录都是空荡荡的,什么都没保存。通讯录倒是有正常备注,不过都只有人名,看不出关系亲疏。

这部手机,给榊原进一的电话备注的是,“伊织先生”。

……还挺有秘密警察的素养,虽然还不够。

床头柜内放着警察手册,警号和名字都昭然在目。夏丘凛纪拍了张照片,想了想,再把他手机上的备注也拍张照片。记下他的电话号码和邮箱号,利落走人。

榊原进一和警察有联系,并且有假名,这已经证明了他的公安身份。

如果是要告上法院,那还需要更多证据。但这里是黑衣组织,有嫌疑就是罪。

很麻烦啊,榊原进一被皮斯克塞进她的酒吧,工作也有一段时间了,并且很可能在医药公司继续卧底下去,然后撕身份跑路。

他的卧底身份暴露,她一定会惹一身腥。

要当做没看见吗?

……她得想一想……

伊织无我不能确定,自己的不安来源于哪里。米斯特尔是稳定的压力源,上司是稳定的压力源,卧底的压力同样是稳定的压力源。

在这三处大水漫灌的情况下,但凡多一场雨,心内的堤坝都有可能无法承受水流的剧烈冲刷,轰然倒塌。

伊织无我深呼吸一口气。

联络人将他收集好的材料和调回公安的请求都发给了理事官,不出意外,理事官把他又骂了一顿,“天赐良机,你却只想着苟安一隅,你要么干脆辞职别干好了!”

理事官的发言已经不足以让他有新的情绪波动,但联络人在邮件里写的道歉辞,让他有一些多余的心慌。

“本来应该早点发来的,但今天早上睡过头了。”

——似乎有人在盯着他,但找不到来源。

——第二天准时去诊所上班,才知道米斯特尔昨天打电话是因为要做手术,但米斯特尔没有质问他为什么没接电话。

——从来兢兢业业从未迟到的联络人,道歉说自己睡迟。

……他似乎应该做出决定了……

在事件酝酿结束,正式爆发之前,海面平静,天空湛远,月光皎洁。

商铺在正常营业,员工在正常上班。老板也在正常摸鱼。

但今天,夏丘老板的摸鱼方式不同寻常,她没有喝酒,也没有给前来喝酒的波本倒一杯黑啤。在吧台后摸鱼的伊森本堂托言自己调酒的功夫还不到家,只能给波本倒一杯酒加冰。

波本没什么意见,不过也没点酒,只要了一杯矿泉水加冰,就左右张望,笑着问伊森本堂,老板在哪,又去约会了?

伊森本堂笑而不语,这位严肃正直的前CIA探员终于也学坏了。

歪躺在角落的夏丘凛纪:“……”

困,累,懒得说话。

她躺着的位置是酒吧暗沉沉角落的棉质沙发,整个躯体埋在鼓囊囊的蓝色抱枕后面,看起来完全没有存在感。

她连续五天跟踪熬白天,跟踪完了还得想怎么处理他,劳心劳力,实在懒得搭理波本这个找她套情报、还没办法提供厌恶值的情报贩子。

但波本四处环顾,很快就捕捉到她的身影,拿着水杯搁在她沙发前的茶几上,又坐在她腿侧,居高临下地掰出一点抱枕,俯视着她。

“怎么回事,看着这么累?”波本笑吟吟地问着,微微偏头,神色充满求知的好奇,看着亮晶晶的。

卧底的事很麻烦,夏丘凛纪懒得解释。她只蛄蛹着重新把脸埋进遮住一切光芒的抱枕里,敷衍地说道:“约会的事。”

“……这样啊,”波本若有所思地开口询问,“和榊原还有他的朋友约会,一定是因为他们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吧?”

【厌恶值+1。】

波本洋溢着出亲昵而毫无阴霾的笑:“有什么我可以学习的地方吗?”

刚好是零点过去,系统的昨日统计新鲜出炉。波本昨日厌恶值增加一点,不是错觉。

夏丘凛纪稍微给这点厌恶值一个面子。

“你要学他什么……”她压住困倦的感受,重新冒出头,虚起眼,半吐槽也半解释,“他特殊在于他有可能是公安派来的卧底,约会其实也是跟踪他。累死了,你还问要学什么,你也要做公安的卧底吗?”

“嗯——”波本沉吟片刻后,笑着眨了眨眼,“那你打算怎么结束这次约会?”

“还能怎么结束,杀了他呗,难道还给他开场欢送会吗……”

【厌恶值+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