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勠力同心(7)

“公安要做任务,即使在安全屋也要做材料文字工作,信息传递的过程会有痕迹,在公安内部的组织成员就迟早会发现,顺藤摸瓜把她找出来,直接把她的屋子都烧掉。”

公安内部有组织成员,这个组织成员和米斯特尔有联系。这是轻易就能从她的话里分析出来的信息。

降谷零心底发沉,但米斯特尔说完一长串后,懒洋洋的不想说话,撇开头继续嚼着能量棒,显然没有继续分说公安卧底的打算。

降谷零有心多聊两句套话,但和米斯特尔说话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尤其是在现在。他十分怀疑,自己再试图开口,米斯特尔能直接回他一句:“没看见我在吃东西吗?不想和你说话。”

……似乎,米斯特尔最和善的时候,就是她调酒的时候。

或许要多去酒吧几次。降谷零悲哀地意识到这一点。

桂千奈出现在vip休息室入口,环顾一圈,挑了另一处的角落等候。波本不方便开口,拍了下米斯特尔的肩膀提醒她,目标出现。

米斯特尔点点头,把最后一口能量棒吃完,垃圾放入垃圾桶,伸手拿没开封的矿泉水拧开瓶盖喝。

降谷零没那么多小动作,他看向门口,心跳在紧张中保持匀速跳动。

门口出现了一位三十岁左右的女性,她浑身裹得严实,眉心有浅淡的愁苦褶皱,但她脸上喜气洋洋的神情能很好地冲淡。她同样四面环顾一圈,很快眼前一亮,和警惕抬头的桂千奈撞了个对眼。

桂千奈短暂呆愣了一下,这个人就已经扑到她面前,兴高采烈地说:“我准备结婚了,可怎么都找不到你,没办法给你发喜糖。听说你工作忙,也没敢多问,今天可巧遇到了你!”

——佐藤爱,桂千奈的大学室友。毕业后误入诈骗公司,花费五年时间才成功消除大部分影响。但在诈骗公司工作后的经历是案底,新工作不好找,黑衣组织承诺,给她提供的毒药在桂千奈下飞机后才会发作,她可以安心进入黑衣组织安排的企业上班。于是她答应了。

——以上是降谷零告诉米斯特尔的版本。

两人在大学的时候关系不错,佐藤爱做的喜糖又是手工制品,强烈推荐桂千奈尝尝味道,沾沾喜气。

桂千奈拿着一粒红彤彤的硬质喜糖,犹豫片刻,还是放入口中。

甜味能够安抚精神,她很快放松下来,朝佐藤爱露出微笑,含糊地说:“很好吃,恭喜——”

桂千奈的话没能说完,四肢发软,双眼都来不及因为五脏六腑的剧痛而惊恐放大,就软倒在沙发上,停止呼吸。

佐藤爱发出尖叫,路人一家三口惊异地转头。降谷零也符合场景地露出震惊的表情。

米斯特尔演得更出彩,她神色一变,直接冲到桂警官的尸体旁,戴上白手套,掀开眼睑查看瞳孔,手搭脖颈测量脉搏,再掐开下巴,扇闻着检查口腔气息,客串着侦探的职位。

“人已经死了,安室先生报警吧,”米斯特尔做下定论,顺手按住要仓皇逃跑的佐藤爱,“毒药来源和杀人凶手……看起来都一目了然啊。”

那个一家三口中,属于小孩子的那位国中生,在仔细观察现场后,也做出分析:“是的。这位女士不像是要新婚的人。刚才的对话中,她并没有提及太多未来丈夫的信息和对婚礼和婚姻的期待和焦虑,她话语的重点在喜糖上。并且,她只给了一粒喜糖,一般来说,喜糖会同时给六粒或者八粒,袋装赠送。”

佐藤爱听着一愣,随后颓然低头:“你说得对,我只是想以分享结婚快乐的名义,将自己的怨恨化作毒药,让她死在这里而已。”

那位国中生将目光投向米斯特尔,神情有些疑惑和警惕。米斯特尔笑了笑,自我介绍:“杯户中央医院的医生,出公差。”

降谷零靠在沙发背上,掏手机报警,同时轻慢地看着国中生侦探带来的热闹和关于米斯特尔的新信息。

实际上,佐藤爱是警察厅公安的秘密联络人。不管是加入诈骗公司还是“毒杀”桂千奈,都是她的任务。

现在看,毒药的假死效果很不错,成功让米斯特尔亲手鉴定了桂千奈的死亡……

米斯特尔合上桂千奈的眼睛,把佐藤爱按在一旁,耐心等待警察到来的同时,视线禁不住往波本那边挪。

波本朝她微笑,于是她也对波本弯眼微笑。

她自己研发的假死药,她能不知道效果?她连这款“爆改毒药一粒吞下无痛假死”药的缺点都了然于胸。

——在刚“死亡”的一分钟,人的瞳孔的涣散弧度,会比真正死亡的小一些。

她合上了“死者”的眼睑,遮掩住最后可能穿帮的小细节,成功让波本亲眼见证了桂千奈的“死亡”……

诸伏景光没空喝酒。因此,过去的一个月,再回忆那杯苏格兰短裙的味道时,他依旧乐意打出和调酒师无关的好评,并怂恿金发深肤的发小也去喝一杯试试。

他的发小严正拒绝,并表示,不自然酒吧的酒并没有那么好喝。

诸伏景光不怀疑发小的判断,但也不怀疑自己的味蕾。于是,他均衡两种观点,得到一个结论:是他喝的酒不够多。

没办法,他之前基本只喝过黄啤,当然对鸡尾酒感到新鲜。

想降低新鲜感也很难,他是组织的狙击手,职业特性建议他原则上少碰酒精。相比之下,作为情报人员的零纵横名利场(虽然大部分时候是以服务员和侦探的身份混进去),可能见识过的鸡尾酒更多一些。

但今天,他一个人团在安全屋,抱着手机编辑交给联络人的日常述职简报的时候,发小忽然敲了敲门,从门外进来再反手关好。他的神情有一些梦幻,还有一些匪夷所思,像是喝了假酒。

诸伏景光毫不犹豫地收起手机,准备对发小接下来的全部话语洗耳恭听——他小时候得失语症的时候就是这么过来的。

发小果然在确认可以正常对话后开了口:“好消息,桂警官服用CIA提供的药物后,确实成功假死,又成功在警察医院的太平间秘密复活,因为服用解药时间长了一点,有四肢发软的后遗症,其他一切正常。”

诸伏景光点点头表示听到。他和莱伊被朗姆一通电话派去北海道机场蹲了半天,只蹲到了“任务已由波本和米斯特尔完成”的消息。面面相觑后,他按着兜帽,莱伊按着针织帽,两个人顶着冷风找街上的和牛火锅吃。现在终于算是听到这个任务的完整后续。

发小又麻木着脸说:“坏消息,奥本议员依旧在失踪,朗姆大人怀疑她躲在哪处官方的安全屋,要我和皮斯克去找。皮斯克直接躲在美国,照旧把活递给基安蒂。”

诸伏景光欲言又止。不确定自己是从“官方也找不到奥本议员”,还是从“基安蒂负责找人”开始吐槽。两件事都挺惨的。

最终,他勉强说道:“如果一直找不到的话,会怎么样?”

金发深肤的发小投来平静而沧桑的一瞥。

不怎么样,在奥本议员被找到之前,他得接着找。

毕竟,如果奥本津子议员永远失踪下去,公安警察降谷零得着急;而如果奥本津子哪天忽然出现,不论活着或者死去,没找到人的波本就属于失职,左右落不着好。

所以奥本议员在哪里呢?不知道。

高级公寓没有在楼道设置任何监控,20层楼窗台的钩索划痕让人迟疑不定,出入口加强检查但将近一周依旧一无所获,最重要的是——风见裕也发现的速度相当快,已经调取当时时间段离开公寓小区的车辆,并且联系交警大队进行路检,但同样全无收获。

降谷零像靠在吧台边一样靠着沙发说着,但很快以警校优秀毕业生的标准默默站直身体:“其实,我有一点猜想,可惜我自己都觉得荒谬。”

诸伏景光不太了解调查的新情报,他耐心做个捧哏:“是什么?”

降谷零神情严肃地往下说:“公寓小区的物业保安说,在警察到来之前有出去几辆车,其实一辆车是黑色凯美瑞,后座上躺着一个急病要送医院的人,驾驶座上的人,金色长发、紫灰眸色,趾高气昂地要他立刻开门——这个描述,我直觉是她。”

诸伏景光看着金发紫灰眸色的发小,欲言又止片刻。

所以为什么会有这种直觉?因为米斯特尔是一个性格恶劣到,会在莫名绑架走奥本议员的同时,还不忘cosplay一把女装波本?

……怎么忽然感觉还真有这种可能。

诸伏景光无声地在心里给米斯特尔不怎么诚心地道歉,又听着发小继续解释自己的直觉:“她身上有股令人讨厌的气质,我刚见到她的时候,大脑就下意识发出警报——她是值得警惕的、甚至是应该被公安立刻抓捕的组织成员。”

“那门卫看到她,大概要恐惧对方会杀了自己这个拦路人。”

“……确实,归根到底只是直觉,”降谷零捋着自己的思绪,“少数的几个监控都没拍到正脸,只能稳步调查。能进入高级公寓小区的人,要么是业主、要么是客人,再要么是物业工作人员。客人的登记名单和物业工作人员的名单都已经筛过,都有不在场证明,现在就等业主的名单了——最快也要这周六。”

诸伏景光没有问为什么,毕竟,一个住着东都市现任议员的高级公寓,估计丢十个花盆,能砸中九个政商要员,还有一个是砸空。

“这件事情,其实和米斯特尔没什么关联,我能想到她果然还是因为她太讨厌了,以至于什么坏事都联想到她,”降谷零近乎磨牙地说着,但说完后,又叹一口气,按了按自己绷紧的蜜色脸颊,“但诚恳评价,这都是多余的思绪,只会浪费精力。”

诸伏景光的问题一语中的:“对她有多余的在乎?”

降谷零没有犹豫,直接承认:“是,很讨厌她。”

诸伏景光笑着弯下他的凤眼。降谷零有空聊任务不直接相关的组织成员,说明现在并没有什么紧急事项,可以稍微在卧底生涯中放松一下,闲聊两句。

例如,开口调侃这位被米斯特尔折磨一周的发小。

于是他愉快地说出一个结论:“现在看来,调酒师是鸡尾酒的重要组成部分,如果调酒师太过引人侧目,会在无形中影响鸡尾酒的口感——难怪你不喜欢她调的酒。”

降谷零半月眼地表达无语:“她上次调杯水割威士忌就花了十分钟。”

诸伏景光想了想,真心实意地表达评价:“听起来就很用心啊,我平常给狙击枪擦枪管上油都不会用10分钟——那杯水割威士忌的口感怎么样?”

“……”降谷零选择跳过这一点,专注地往公事上分析,“并且她的情况真的有点奇怪吧?她有在杯户中央医院的职位——虽然现在看是挂名,在公安内部有内线,有属于商业人物的养父皮斯克,本身也是常磐集团的子女。乌丸集团牵头的政商高层联谊她也能去,并协助基安蒂刺杀,还和我说朗姆儿子也会去。很奇怪吧?她什么身份都碰一点,甚至她一开始进入死士营的原因都还没能探知到。”

“朗姆的儿子也去联谊?”

“hiro你就关心这个?”

“所以这宴会你不去吗?”

确实有打算借机和朗姆儿子套近乎方便长期套情报的降谷零,陷入了不想承认的沉默。

诸伏景光弯下凤眼揶揄一笑。

“本来要调查奥本议员失踪的事情,不打算去了,”降谷零无可奈何地承认着,“好吧,现在果然必须得去。”

“所以继续在意她吧,”诸伏景光说出了带有苏格兰昏黑烟煤气质的总结,“反正她也挺在意你的,说不定从她身上获得的情报,能比朗姆的儿子还多呢?”

“米斯特尔并不在意任何人,”降谷零立刻理智地辩驳,“她这家伙,单纯是性格恶劣、想一出是一出、又什么话都敢说出口的混蛋而已。”

对米斯特尔的评价,以及对米斯特尔调出来的酒水的评价,两个人都有微妙的不同。

诸伏景光决定再观察研究,并对自己的发小做出言语安抚:“如果她让你感到不舒服,也不用勉强自己,保持距离吧。毕竟……那家酒吧,我认识的代号成员都不推荐前往,无一例外。”

降谷零不知何时已经靠在墙边,低眸沉思着,半晌,他露出微妙的、属于波本的危险笑容。

“没有什么勉强的地方,如果她有参加宴会,我会邀请她跳一支舞。”。

星期五,是乌丸集团的高层管理举办宴会的日子。完全可以预计的觥筹交错,衣香鬓影。

星期六,是奥本议员所在的公寓小区会提交业主名单的时间。一位名为常磐冬织子的业主的资料,届时会和其他人的信息一同出现在某位公安的桌子上。

相比之下,这周的星期四,完全是平平无奇的一天。

夏丘凛纪又一次请伊森本堂提前一个小时上班。这一次的见面地点,是酒吧那栋商铺的楼顶天台。

摆在屋顶闲置的铁制支架被之前的暴风雪吹到了进入天台的门边,迅速腐朽破败,隐隐散发出近乎血液的铁锈气息。夏丘凛纪借着夜晚的城市灯光和高悬皓月,小心地绕过铁架子,站在天台中央。伊森本堂的警惕心没有消退,同样成功绕过。

今天是很适合赏月的天气,明天也是。不过一个差点成为CIA的组织成员和一个前CIA探员都没有闲情逸致。

夏丘凛纪更是直截了当地说明情况。

“好消息,邦尼埃文斯今天发消息过来了,桂千奈成功假死,现在长住安全屋,去做组织情报的信息整理和总结工作。公安也接收到了内部可能有组织内应的情报,她应该不会在短期内被发现。”

伊森本堂完全没料想到,好半晌才发出一个单音词:“……啊?”

夏丘凛纪背手看向远处的城市灯火,肚子里揣着一堆想炫耀的话。

例如,桂千奈和她上司刚好都是属于和CIA有合作的友好派,所以她直接联系CIA薅劳动力(她还记得邦尼的联系方式),要求CIA向公安转达她和波本互呛后定下的行动计划,并转交两对假死药。

再例如,现在大家都有收获,CIA得到了和公安合作的新开端;公安得到了公安警察存活的成果,和“组织有成员潜伏在公安内部”这条可能有用可能没用的消息;伊森本堂得到了朋友还活着的好消息;她得到了“波本任务失败,桂千奈以后假死事件暴露后波本会被贬斥”的快乐。

——她自己的被斥责无所谓,这种错误对她来说算是小失败,顶多再去一次死士营。

总之,这是只有波本受伤的世界!

然而伊森本堂发出单音词后,就是漫长沉默,而沉默之后,他语气沉郁地问着:“辛苦了,夏丘小姐打算说的坏消息又是什么?”

好消息确实会搭配坏消息。而夏丘凛纪确实打算在分享好消息后传达坏消息,狠狠捞一波厌恶值。可惜,伊森本堂才和她相处一个月,就已经对她捞厌恶值的话语和行为都几乎麻木,什么厌恶值都榨不出来了。

而她自己志得意满的喜悦情绪,也像是被针刺过的气球,爆炸并发出剧烈的声响,带来像是耳鸣的眩晕感。

夏丘凛纪的神情冷肃下来,头向上仰起,看着寓意疯狂和抑郁的月亮。

她冷静下来,扬起不在乎的笑容,在冬夜的寒风中轻巧开口。

“坏消息是,明天就是奥本议员原定死去的日子,而到今天,我都没有找到类似于基尔对应CIA的、能对应奥本议员的筹码,天平无法权衡——你还认识哪个公安派到组织的卧底吗?”

“……对不起,情报机构之间一般不会互通太多消息,我没有认识更多人。”

“总之,组织没有放弃寻找她,我也不愿意直接放她走,让她拥有能够泄露秘密的力量,让我自己多出本来可以避免的风险。”

【厌恶值+1。】

通知十分迟缓地在系统页面跳出,鼓励夏丘凛纪将她的想法彻底表达出来。

“时间截止在明天晚上宴会结束前,如果我还想不出让她一定保守秘密的筹码,那我会杀了她,完成组织任务,一了百了。”

月下寒风刮过一阵,架子生出的铁锈味无声弥漫。伊森本堂置身其中,只低低答应一声,探员的素养,让他什么多余的情绪都没有表露。

夏丘凛纪通知完毕,朝他微微颔首,率先走下楼。走回不会被月光和日光照耀的,有空调暖气的,朝下走的低层……

宴会现场同样被暖气浸透,不知道被哪个客人随手摆在桌面上的小型冰淇淋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融化,在空气中增添一丝甜腻气息。:

主办方邀请的钢琴家坐在主持台旁演奏,不知名的小曲成为交谈声的背景音。

夏丘凛纪穿着一身熨帖合身的米色西装衣裤,手持一杯红酒,朝同样到达现场的继母微笑。继母神色一僵,闷不做声地扭开头,显然,是放弃对这位桀骜不驯的继女进行穿裙指导。

【厌恶值+1。】

夏丘凛纪笑着移回目光,低眸轻嗅这杯红酒……有点可惜,本来难喝不到哪里去的餐前红酒被低温破坏,醇厚的气味转淡,甚至带一点苦涩,轻微摇晃的时候,能在深褐色的酒液中看到过分充足的沉积物。

她失去分辨这杯红酒品种的兴趣,把高脚杯放回桌子上,打算给自己找找新的乐子。

她本来并不打算来这场宴会的。

窗外又淅淅沥沥下起雨夹雪,这样冰冷粘稠的天气,与其让浑身沾满冷气,参加一场毫无期待的联谊晚宴,窝在酒吧里给自己调杯酒,和无缘参加宴会的奥本议员见面,明显更加轻松愉快。

然而爱尔兰居安思危,一边喝着她随手调的威士忌可乐(顾名思义,这就是爱尔兰威士忌加可乐加冰块调成的鸡尾酒),一边清醒地提出要求,希望她还是去参加一下宴会。

——即使奥本议员失踪的消息已经见诸报纸,甚至有好几个诸如参泥会的小规模黑社丨会组织声称是自己解决了奥本议员,已经尸体加水泥地沉入东京湾。

“如果奥本议员是假装失踪,今晚会突然出现呢?”

奥本议员当然不会出现,因为她就在这间酒吧的楼下地下室。

坏心眼的夏丘凛纪佯作不知,讨价还价,成功让爱尔兰暂时给请假去兼职的榊原进一顶班。

既来之则安之,夏丘凛纪抬眸看了眼在场的人,眼熟的多,但真正认识的很少,除了一个卷发墨镜的西装帅哥毫无记忆点。

她的视线逐渐百无聊赖,然后看到角落的波本和陀迪,他们看起来相谈甚欢。

夏丘凛纪偏头忍笑,心情一下子好起来。

很不错,皮斯克给她推荐朗姆的儿子,她转手推荐给波本。这怎么不算是一种击鼓传酒呢?

她并没有掩饰自己的视线,因此波本注意到,并投来视线,目光似有若无地在她空旷无人的周围转了一圈后,回给她一个毫无阴霾的甜蜜微笑。

……她的团厌buff今天也在稳定发挥作用真是不好意思啊。

联谊宴会的总体氛围比较宽松,基本上是长辈带着家里的小辈在宴会现场。她是踩点来的,没多久,宴会就正式开场。

乌丸集团的高层人士就出现在主持台上,简单祝福大家吃好喝好玩好,很快就走下台,拍着一个小乌丸的肩膀,和一个老头子笑呵呵地聊起了天。

柔和的钢琴曲换成了节奏更加轻快的舞曲,一对专业舞者率先牵着手开场,一些富有社交热情的年轻人也纷纷入场,一时间衣袂翩跹跃动,珠宝和衣料折射的亮度化成了在璀璨流淌的光河。

这是偏西式的宴会现场,没有社交意愿的淑女可以安然缩在角落。当然,夏丘凛纪这样等待奥本议员而不得的淑女,也可以直接溜之大吉。

她的手机抖动了一下,然后,她见着身前两步距离的一位女性,站在窗边,舒展着紧皱的眉尖,对着窗外轻声说道:“雪好像停了。”

这是普通的言论,一定要夏丘凛纪回应的话,她会说,“雪总会停,雪又总会继续下。”可惜这位女性不指望她的回应,甚至在余光瞥到她后,眉头迅速重新皱起,就打算离开。

这是常事,她见怪不怪。但像被钝针刺中的钝痛杀意忽然划过她的额头,她心下一跳,似有所感,拿出手机指纹解锁。

碎玻璃摔在地上,溅飞四处,有几粒拍在她的西装裤上。

她看到了基安蒂的消息。

——【奥本不在,爱尔兰那家伙真是多事。幸好另一个要击杀的目标好像也有来。你看一下,赶她来西边窗前。[照片.jpg]】

在注意力定格的这一瞬,更加坚硬的、更加柔软的,被子弹穿破时的摩挲声,清晰地划过她的脑神经。

——照片上的人她见过,就在看手机消息的前一秒,风花雪月地感慨着天气的变化。看见她后,原本打算直接离开。

这位被狙击枪正中心脏而当场死亡的女性,尸体倒在柔软蓬松又叠层加厚的地毯上,她的脚边,甚至没能发出一点声音。

血液涓涓流淌,浓重的铁锈气冲垮一切属于宴会的甜香气息。

脸颊处多出一缕凉意,她用指尖轻触,举到眼前一看,毫无疑问的红色。

她叹一口气,删除短信后倒退两步,试图稍微离基安蒂的犯罪现场远一些。意识到身后有人时,她毫不在意地倒退第三步,成功踩到这位倒霉蛋的脚趾尖。

【厌恶值+1。】

倒霉蛋波本咬牙,拦腰拽稳她后低声问道:“你是故意的吧?”

夏丘凛纪回头,沉默一秒,没有解释自己是无差别攻击,只诚恳表示:“我是。”

波本冷笑一声,狠狠地按了一下她手臂的麻筋回敬后,才松开她,转身迅速隐入到人群里。

她呲牙咧嘴就要去追。但那个卷发黑西装帅哥已经确认了受害者的死亡,站起身,神情凶恶又倦怠地拦住所有有打算上前的人,从兜里掏出了黑色封皮的证件。

“我是警察,虽然并不负责这类刑事案件,但在负责的同事到来之前,暂时依法执行公务,请大家予以配合,不要破坏现场——你,刚才就站在她旁边吧?”

最后一句话,他是看着夏丘凛纪问的,凫青色的眼眸深处,有着平静的质疑。

夏丘凛纪懒散一笑,混不吝地不答反问:“像你这种池面又有铁饭碗的存在,也要来参加联谊会吗?”。

松田阵平其实并没有这场联谊会的邀请函,他是作为安保力量被临时拨来值班的。

理论上来说,爆处班远不只是负责炸丨弹案,任何可能引发社会大型混乱的事件都属于爆处班的负责范畴。硬要套职责,宴会上这些大人物的集体死亡,确实可能引发社会混乱,爆处班要协同处理。

但理论是理论,哪家好人办场私人联谊宴会还要警察值班值守啊?

松田阵平已经打算扭头就走了,但某个毕业就失踪的混蛋(重音)金毛忽然在他的视线中一闪而过,他立刻决定再捱一会儿。

——然后就发生了狙击案。

他没怎么拿过狙击枪,不过还记得上课时说过的狙击理论。其中有一点是:如果要在这种人来人往的室内精准狙击到目标,那总要有人引导受害者站到适合狙击的点位。

站在死者身旁不到两步远的这位穿着米色西装、半边身子都沾染飞溅血迹、连着脸上都有斑驳血点的女士,很可能就是那个引导者。

虽然,事情稍微有一点点奇怪。

这位米色西装的女士,附近为什么完全没有其他人?除了看热闹以至于被她踩到的好笑同期之外,没有人和这位女士交谈吗?今晚毕竟是场联谊宴会。

警署的警察已经到达,松田阵平退居二线,转达自己能提供的情报后,只额外提出一点建议:

这位米色西装的女士不是凶手,但有共犯嫌疑,最好检查一下她的手机,看看短信通话记录。

警察拥有执法权,包括在有嫌疑的情况下配合调查。米色西装的女士抗议无果,被迫交出手机。

她可能有两部手机,松田阵平又请队伍中的女性警官简单给她搜个身。最终搜出了一把匕首。

……姑且可以认为是无关紧要吧,毕竟没搜出第二部手机。

检查唯一的一部手机,手机锁屏密码的提示是“三杯水割威士忌”。嫌疑人女士非常不爽,臭着脸输入,解锁,把手机丢回去。

鉴识科的警察简单翻阅今天的通话记录、短信记录、邮件记录以及电子回收站。除了知道这位女士兼职侦探,调查出某公司老总是某集团董事长的情人、老总的妻子在外包养小白脸并谋算杀夫、两人的儿子三毒俱沾可以原地吃牢饭这种劲爆瓜外,一无所获。

警察记下了她的名字、联系方式和联络地址,姑且结束这场对话,请她休息。

松田阵平不是对陌生人刻薄的人,但他听完鉴识科警察简单的复述后,狐疑地看向她……侦探需要能获得委托人的信任,她能做到吗?

这个层次的怀疑,已经不是现阶段就能验证的了……

夏丘凛纪终于能去洗手间之后,对着公共洗手池的镜子,看着狼狈的自己,深呼吸深呼吸再深呼吸,开始思考自己先骂谁。

基安蒂这家伙,不等她走远点再开枪,害得她差点被现场逮住。

波本这家伙,偷偷把她自己的备用手机换成他的手机,密码备注居然还是三杯水割威士忌。不是波本你??

——虽然,答应代替皮斯克做任务,就可能会存在这种风险。尤其是在合作对象为基安蒂的情况。所有组织任务都有风险。

——再虽然,是她先打算挑个倒霉蛋踩踩,看看能不能趁机把含有部分组织情报的手机塞到对方衣兜里,暂时隐藏证物。冬天大家的衣服普遍穿得多,让这个简单的手法难度更加往下降。

很显然,波本很大可能只是回敬她,按上一次捏手臂的手法捏她的同时,趁机把她留备检查的手机偷梁换柱,接着在警察威慑和人群拥挤的加成下,成功迅速跑路。

但不爽的情绪是真的。

夏丘凛纪低下头,站在镜子前阴恻恻地想着,她或许可以尝试刷厌恶值的另一种方式。

刚好奥本议员要清栏了,空着的地下室,她可以把想抓的人抓进去,限制对方的自由,有兴趣的时候逗一下对方。只要对方不得斯德哥尔摩症,那一定能稳定获取厌恶值。厌恶一个把自己关进去的存在,不是很正常的吗?

她的身后零零落落也有来回几个人,身影映在镜子中。这些人看着半身是血迹、脸色阴沉的夏丘凛纪后,全都立刻在她的余光中溜走了,顺带丢下几条【厌恶值+1】的通知。

镜子又映出了一个人的身影,他还是穿着相当修身相当波本的那套装束,颈下的波洛领结缀着熠熠生辉的澄蓝色宝石。

波本对着镜子里的米斯特尔举起起手上拎着的衣服袋子晃了晃,抢在她要两部手机之前,扬起散漫笑容,语气轻佻地说着:“怎么用这种眼神看着我?我可是好心来送衣服的哦。”

第25章 勠力同心(8)

除了要手机,夏丘凛纪没想出其他拒绝的理由,接过衣服袋子后才意识到些许没良心的可惜。

——这下她没有正当理由顶着半身血迹在停车场吓人了。

不管如何,波本难得做了一次人,于是她客气地说一声谢谢,在波本“你居然也有拟人时候”的赞叹目光中,先钻进卫生间换衣服。

她顺带把黏在脸上头发上的血迹做初步清洗,因为一些血迹飞溅到头发上,所以她重新拎着袋子出来的时候,脸颊侧的碎发还蓄了一滴水,缓慢地滑下一道寒意。

波本买衣服时是否好心值得商榷,但衣服本身中规中矩,上衣下裤加外搭风衣都是正常休闲款,颜色搭配是不会出错的黑白灰色,能和她的随身包搭配。

夏丘凛纪换了身衣服,情绪也缓和了不少,朝波本伸手,正常交流:“东西给我。”

波本也没拿乔,直接抛还一只手机,夏丘凛纪稳稳接住放入兜里,再朝他伸手。

波本还给她的是备用手机,还有个她平常用的。

然而人总是会气人的,波本用不在乎的态度耸耸肩:“不在我手上。”

平常用的手机有不少组织信息,波本说丢就丢?

夏丘凛纪克制自己摸匕首的冲动,而波本也不紧不慢地往下说:“我去买衣服的时候顺带放车上了,一起去停车场拿?”

公共洗手间不适合展开秘密话题,更不适合打架。不然她高低得和波本试试谁的自由搏击厉害点……

波本的车可以坐,但坐上车的人一定会付出代价,不论那个人是否愿意,又是否察觉。

当然,夏丘凛纪没打算坐车,她真的只是想拿个手机,但波本完全没搞任何小花招,坐在驾驶座上,借着车内灯找到后,就隔着车窗将手机递给她。

是她的手机没错,并且也没有解锁屏幕和翻看资料的痕迹。夏丘凛纪检查完,把手机放到包里。

鉴于波本有给她家里塞五个监控的黑历史,她实在应该认真考虑,回去之后要不要直接把手机砸了换一个。

……住所都要换,其实也不差一个手机,虽然目前看着没什么问题。

夏丘凛纪当面检查的过程中,波本全程安安静静地在旁微笑,没有做出任何表态发言。

等她把手机收起后,他才洋溢起神情近乎蛊惑意味的笑容,接着说出恳切的话语。

“看在我本意是想帮你躲过警察追查的情况下,稍微上车聊两句怎么样?必须得承认吧,我们之间还没有心平气和的对话。”

夏丘凛纪很想辩驳一句,这难道是她一个人的过错吗?但是,“……看在你姑且正常把手机还给我的情况下。”

夏丘凛纪坐上车。

不同于琴酒或贝尔摩德的车,波本的车厢内没有任何奇特的气味,一定要勉强分辨的话,只能闻到一点类似于汉堡的饭菜香气。

停车场不时有车进车出,而波本似乎有先见之明,车停在昏暗的角落,即使车内的橙黄色灯光开着,也并不会有人打扰。

夏丘凛纪松开下意识呈现抱臂防御状态的手,在波本开启心平气和的话题前,先要聊聊新仇:“你为什么换我的备用手机?是为了把那个八卦新闻告诉我吗?”

“请相信我说的话,”波本的笑容无辜到无懈可击,“我在换手机的时候不知道你有带备用手机,担心你的常用手机有组织机密,所以临时用我自己的手机换。”

……哪个正常人会把调酒师的调酒时间作为锁屏密码?

……好吧,正常人也基本不会在组织里存活下来。

……而她确实也正常不到哪里去,当时看到密码提示的时候,立刻意识到,“三杯水割威士忌”的密码是101010。嗯,同一种水准的思维水平呢。

夏丘凛纪暂时压下备用手机锁屏密码的讨论欲望,继续先前的质问。

“但我踩到你的那一瞬间就把手机塞你兜里了,你毫无察觉,还来换我的手机。你是把我当成用‘我参加宴会不带手机的’这种蹩脚句子糊弄警察的傻瓜了吗?”

“……”波本愣了一瞬,笑道,“你都没发现我把你手机换了,倒是很相信我能发现你自己做的小动作——?”

在夏丘凛纪露出“不然呢”的狐疑表情之前,波本先投降认输,“好吧,我确实发现了,但我发现的同时正扶着你的背,那时候就悄悄把你手机换了。本来我们多少也能算是共犯,想和你直接说密码的,但你说你故意踩我一脚。”

夏丘凛纪必须对此表达抗议:“你当场就报复回来了。”

“所以我们扯平了,”波本闪动着灰紫色眼眸,露出蛊惑意味的引诱笑容,“就像你相信我会发觉身上多一部手机,我也相信,你能轻松解开我备用手机的密码——当然,如果你真的解不开,我会及时救场的。”

夏丘凛纪对这种言辞只是笑笑,真有事情的话,她可不会指望任何人救她。团厌buff的存在让她早就习惯靠自己。

如果她当时解不开锁屏密码,她一定会表示她的手机被换了,而现在的手机很可能就是凶手的,想栽赃到她身上。她会分析表示,引导人和狙击手既然是一起密谋杀人的关系,当然会有友谊,狙击手会尽量让引导员避开两步远这种可能被误杀的距离。

很可惜,这个方法没用上,不然波本大概会被那个卷发帅气的警官盘问很久,她能好好看场乐子。

事实上,在有团厌buff的情况下,很少有人能忍受和她单独待在一个密闭环境。即使没什么仇怨,甚至有共同志趣,交往程度也都只能忍受在点头之交的界限。夏丘凛纪看着驾驶座上人帅腿长的波本,好奇之余,心下甚至对他生出敬佩……他这般释放善意,目的是什么呢?

波本已经朝她伸出了手,像是邀请跳舞,又像是单纯的和好握手的邀约。

夏丘凛纪没迟疑太久,握了上去,又晃了晃。灯光昏暗,颜色差距相比之下不那么明显,但手掌大小的差距像肤色一样相差巨大,波本的手几乎能将她的完全包裹进去。枪茧的粗粝感,也在简单的皮肤接触中让人心生异样。

现在,她有种自己在商务洽谈的感觉,而交易的内容,包含她有限度的合作。

波本笑着松一口气,下垂眼弯下的弧度都轻松了些,看着十分真情实感。

“辛苦你了,”夏丘凛纪忍不住做出锐评,在波本用带着疑惑的目光看向她的时候,笑了笑,简单对上句话说明:“开车送我回家吧,今天酒吧没开门。”

“好哦,请系好安全带。”

【厌恶值+1。】。

夏丘凛纪其实相当想一出是一出,她曾经猜想,如果自己没有团厌buff,不能忍受她脾气的,大概一万个人里能挑出九千九百九十九个。

例如,波本原本都已经开车到她住的公寓楼下,停在路边的划线临时停车点了。但她忽然又不下车了。

波本在开车的过程并没有说话,这是交通规则,夏丘凛纪偏偏要逗他一句。

“你真的没有任何问题想要问我吗?——什么情报都不问,忽然像是变成哑巴,我真的感觉有点不习惯哦?”

已经刻入本能的语调轻慢又尖刻,听着就像是在挑衅人……好吧,她确实有一分故意的成分在。

可惜波本完全没有被挑衅到的意思,他按流程给车辆熄火,左手靠在方向盘上,笑道:“情报不急,以后再问——反正你现在肯定也没打算告诉我吧?”

夏丘凛纪抬杠一下:“你不问怎么知道我不告诉你?再说了,我说不定明天就会死掉的,不快点问的话,以后说不定会没有机会问。”

波本听着,搭在方向盘的指尖轻轻叩击,他显然陷入了有些无奈的沉思。片刻后,他终于重新露出了笑容:“情报人员总是会有很多问题的。”

夏丘凛纪:“洗耳恭听。”

波本侧转身子看她,像是在看着主动跳进陷阱里的肥美兔子,弯眼一笑:“那我可不客气了?”

为了避免米斯特尔开始不耐烦,波本很快就开始倒第一个问题:“原以为你会翻我装监控的旧帐,提心吊胆了很久,不过一直没有提起,虽然会松一口气,但还是想问,为什么呢?”

夏丘凛纪一愣,眉毛微微扬起,反问道:“很希望我旧事重提吗?”

波本连忙摆手,笑得很不好意思:“能直接翻篇当然可以,只是我的内心难免有些愧疚,当时的行事或许还是有些太粗暴了。”

“没关系,”夏丘凛纪笑了笑,“我被装监控是很正常的。并且——”

她解开副驾驶的安全带,左手搭在波本身侧的座椅靠背支撑身体稳固,右手伸过去,微凉的指尖不断探近,在他的屏息注视下,轻轻碰了下他的眼尖。

波本禁不住眨了两下眼睛,眼睫毛扑棱着明明灭灭的阴影,然后才恍然笑出来。

“——有时候不用算那么细,不是吗?”她收回手,把话说完,话语中带着点偷袭成功的轻浮小得意,“还有什么问题?一起问了吧!”

波本笑了一下,笑意有些无奈,又像是邻家哥哥似的纵容。

当然,他很快耸耸肩,不再客气,直接开口,一口气都问出口:“这里是波本的专项调查——你为什么会习惯装监控,为什么会说明天就有可能死去,当时进入死士营的原因是什么,和公安的内线是怎么联系的,你带走的奥本议员还活着吗?另外,你那天晚上……你是真的对我有好感吗?”

第26章 勠力同心(9)

夏丘凛纪听着,原本还饶有兴味地听着,但听到后面,她的嘴角禁不住抽搐,跳过一些可能要命的话题,只虚起眼吐槽:“还是审讯手段啊,问的问题很多,还不知不觉就要给我扣上带走奥本议员的罪名了?”

波本没有多说,只是无辜地微笑。

夏丘凛纪眨了眨眼,回以同样无辜的笑容:“其他问题我就不说了——现在你能确认,如果你问情报的话,我真的不会告诉你。”

说完最后一句,逗弄人带来的快乐,让她的笑容逐渐扩大,眉眼乱飞,分外生动。

波本无奈笑叹,举单手投降:“好吧好吧,我确实确认了。”。

波本目送米斯特尔走入公寓楼中,眼见着公寓走廊的灯亮起,他迎着光,陷入些许沉思。

属于降谷零的底色,倔犟、认真、有时候会显得一板一眼的严肃,在没有其他人的车内,尽情地统治面部五官。

轻浮含笑的嘴角抿直,能扮演小可怜的下垂眼转为冷淡,眉头紧皱。鼻梁和下颌线在暖橙色的灯光下,甚至显出些雕琢刀刻的冷硬线条感。

降谷零在思索,他今天能交给公安的情报是什么。

……京都的大冈议员被杀,原因不明,还需要调查。暂时不用提交。

基安蒂的急躁性格又一次被验证,之后如果有哪次他收到消息的狙击行动,可以借此让公安提高抓住基安蒂的可能性。

这一次,米斯特尔显然准备得并不充足,不然按她的性子,很可能会拿过衣服直接收下,然后一转头穿的是她自己准备的衣服,故意气他。

而后续的交流……

他已经对米斯特尔有一定的了解,她说“都可以问她都会回答”,那就意味着顶多能问她两个问题,并且她不保证自己提交的是正确答案。

于是,旧问题没解决又添新问题。所以她习惯被装监控到底是为什么?

其他的问题还有六个——不,七个。米斯特尔声称要收藏他眼睛的时候到底是去做什么了?

那天琴酒审讯的时候他没吭声,因为一开口米斯特尔就可能当场被琴酒一枪崩了。但……他有没有被跟踪,他自己能不知道?

另外,还有一个不能被称作问题的问题:她对牵手相当生疏,她自己知道吗?

握手的时候,她的手就会不自觉颤抖,还有欲盖弥彰的晃动,远超他估计的握手时间——事实上,握个手象征和好之后就可以放开了,毕竟是是组织成员和好又不是商业洽谈。

缺乏亲密关系,不习惯握手,即使紧张也握住手不放,这样的描述回想起来居然会显出两分可爱。

但她引人进入狙击点,目睹受害者被狙杀之后,表情看着也相当无辜。实在不能被假象蒙蔽。

……徐徐图之吧,有空闲的时候,再观察看看。

公寓走廊的灯早已熄灭,降谷零移回视线,开启近光灯,踩油门离开……

夏丘凛纪回到住所,先把自己身上的血腥气都洗了。想了想又有些苦恼,今天搭波本的车,免却开车的劳神,但这也意味着,她明天还得再去一次,把她自己的车开回来。

——她其实都不用换波本递的衣服,直接开车回住所就好。

这都是小事,夏丘凛纪从衣柜里挑出一套衣服换上,甩了下刚被吹干而显得些微发烫的黑长卷发,去客厅拿一把手枪,简单做五分钟护理,放入兜里,出门。

她要去处理奥本议员,今天已经是属于星期六的凌晨,时间不多。

波本像是对气息敏感的毛茸茸的金毛,这里嗅嗅,那里嗅嗅,找到一点情报的气息,就要露出和狼同科的、咬住猎物不松口的狩猎本性。情况真是麻烦。

酒吧和诊所今天都关门,深夜的道路僻静又寒凉。她走到诊所门口,摸出钥匙打开门,再打开灯。准备关门的时候,身后传来视线,猛然回头一看,视线的来源是一个抱着小孩的大人。

大凌晨的有什么事情需要带孩子出门?一般只有突发急病。

诊所有标牌,不自然诊所,凌晨开门,可能会接待病人。但那个大人看看她,再看看标牌,犹豫片刻,还是当做没看见,紧紧搂住孩子,转身就大路的方向走,叫出租车。

这是团厌buff的日常发力,有孩子需要看病的大人看着她,“她是庸医”,这会是第一直觉。

注视的视线消失了,夏丘凛纪轻笑一声,关上诊所的门。

她到达酒吧吧台,打算先给自己调一杯饮料的时候,听到动静的伊森本堂也从地下室上来。

和波本车内类似的暖黄色灯光,但照在伊森本堂的脸上,只能看出焦虑和憔悴。

不仅如此,伊森本堂帮她拿伏特加的时候,系统还跳出一条提示。

【厌恶值+1。】

夏丘凛纪没有接,只给自己切了片柠檬,加凉水加蜂蜜加冰一起放入大玻璃杯里,丢入一根吸管喝。

她给伊森本堂也做了一杯,推给他后,云淡风轻地笑道:“想说什么就说吧。”

酒吧老板看着心情不坏,但她的心情总会像夏天的天气,一下子就变成狂风骤雨天打雷劈。

伊森本堂喝了一口柠檬糖水给自己挤出思考措辞的时间,冰水下肚后,就开启正式的答辩环节。

伊森本堂先开题:“我也没有想出天平的筹码,但我希望自己能作为奥本女士的担保人。我愿意担保,她对待这次绑架案,能像是对待我的妻子和儿子一样谨慎小心——她之前安置我的家人这相关的保密工作,直到十年后的现在,都没有出现问题。并且,我保证,这是我在这十年内,最后一次因为伊森本堂的事情麻烦您。”

夏丘凛纪质疑:“给借债人做担保,借债人跑路,担保人就要负责还钱。你给她做担保,你能用什么做担保呢?”

伊森本堂回答:“石川哲哉留下的、没有被组织发现的部分信息材料、安全屋、物资、身份证件……这些现在都是你的了。”

伊森本堂在组织待了十年左右,留下的“遗产”称得上丰富,确实足够作为担保物。

他之前一直没有吭声,一方面是米斯特尔立场未明,两个人远没熟悉到交托一切的程度……还有团厌buff的令人赞叹的功劳;另一方面也是因为这些物资的份量太重,值得在某一场交易中做为重要筹码。

夏丘凛纪对做交易并没有什么意见,明码标价的世界对缺乏社交能力的人来说简直是天堂。但是——

“如果奥本认为她被绑架的事情莫名其妙,可能有阴谋,并不在意你这暗地里的担保,恢复自由后立刻要求继续查呢?”

——奥本津子本人同意做这项交易吗?

伊森本堂很镇定地表示:“她不会的,我的担保,当然也同样担保这次交易生效。”

“哦?”夏丘凛纪好奇问道,“你怎么这么肯定交易能生效——归根到底,你到底怎么和她交流的?”

伊森先生脸上的镇静神情无法保持,难言的窘迫情绪涌上脸颊。

这是在组织里埋伏十年的前CIA探员不该出现的情况。

但他咬住后槽牙,心虚地看左看右后,才终于小声地说出口:“我和奥本女士的自我介绍是,和桂警官还有CIA探员本堂先生有过同事情谊的,FBI探员……”

夏丘凛纪一愣。

“……还说,那个抓住她秘密保护的人,其实是FBI潜藏在组织里的探员。但FBI本部确认她的身份花费一些时间,为了抓住倒卖枪械的组织的马脚,也没有当场释放她,而是把她的信息作为诱饵,让她暂时躲藏。这样怠慢的事情一旦曝光,FBI会引来很大的舆论非议,所以,于公需要她保密,于私,也请求她保密。”

伊森本堂的声音越来越小,不知道是糊弄奥本津子的心虚,还是给FBI扣锅的心虚,又还是给米斯特尔扣锅的心虚——说她是FBI探员,怎么不能算是一种扣锅呢?

当然,必须承认的是,这三种心虚中,心虚程度最小的是给FBI扣锅。CIA给FBI扣锅,这能算是扣锅吗?这只是日常的礼尚往来。

他又不禁回想着奥本津子的反应。

她的反应很平和,可能是因为见过大风大浪,可能是因为每天送进去的报纸,可能是因为米斯特尔做的饭菜很好吃,也可能是因为她一开始交流时候就笑着说出口的话。“我知道你们没想害我,毕竟真想杀我的话,直接把我从20层丢下去,假装政坛压力太大一时想不开,后直两周720度跳水式自杀就好。”

人的相处是交互的,善意的传递也是相互的。如果奥本津子没有说这句话,伊森本堂还真不敢豁出自己的老脸,再去麻烦夏丘小姐。

现在,他已经把能说的都说完,夏丘老板会给出什么样的答复?

“听起来,我点个头就可以让她走。但我不想点这个头——”夏丘老板露出了恶毒顽劣的笑,满意地看着他骤然变化的神色,然后才心满意足地扬唇笑道,“开玩笑的,你去米花町一丁目10番地把一辆宝马车开回来,路上买点暖宝宝,让她自己贴好后把她迷晕,装医疗器具的纸箱子里抬后备箱,然后寄送到警视厅……不,警察厅的门口去。”

伊森本堂眉尾浅浅一跳,警察厅……老板今天的精神状态依旧很美丽。

第27章 勠力同心(10)【加更1】

他摒除杂念,点头答应,接过车钥匙。

事不宜迟,趁着凌晨的夜色漆黑,他需要立刻出发。

但夏丘凛纪的话还没说完,她披散着长到腰侧的黑发,侧靠着吧台,悠悠地抬起手上的枪。

发尾的卷曲随着她的动作在惑人地摇晃,她的枪口虚点了一下他的额心,用口型无声地“嗙”一声。

“如果我绑架她的情报暴露出去,我会默认是她泄露的,”她轻悠悠地说出最后警告,“我会杀掉你,再杀掉她,想办法炸了警察厅,并且和组织说自己‘查出了’基尔的卧底身份,作为向组织表露忠心的投名状。森先生,你不会想知道自己还能爆发出多少厌恶值吧?”

伊森本堂眼观鼻鼻观心,点头表示理解,之后说出请示:“我现在先去把车开回来。”

夏丘凛纪挥挥手,任他溜之大吉。

做任何坏事都有风险,她在绑走奥本议员的时候就有心理准备。

不仅坑一把波本和皮斯克,让他们等着被那位大人批评,还借此逼迫本质是好人的伊森本堂,让他逐步吐出自己为CIA办事时遗留的工作遗产,降低“身在酒吧心在CIA,他这条命一定要为CIA传递最后的情报”这条隐藏支线触发的可能性。

——很显然,别人看她是团厌,她看别人亦如是。伊森本堂干脆地交付一切,保证一切,她才恍然意识到,这回是自己把人看低了。

她呼出浊气,不再纠结。悠哉悠哉地在柠檬水里倒些朗姆酒,混成清新爽口的鸡尾酒,轻松自在地当饮料喝着玩。

喝酒不开车,开车不喝酒。之后开车的活计就可以全归伊森本堂了……

伊森本堂的名字很多,曾用名石川哲哉、坪内等,现用名森平川。

名字不管是哪一个,所象征的那个人,往往都是神情刻峻、一丝不苟。会认认真真把滚轮手枪上6粒子弹全数都发射干净,直到确认自己要杀死的对象死到不能再死为止。

他是一个在刀山火海里经历过,经验丰富的人。能在危急时刻爆发出惊人力量,确定自己死换女儿活的绝命计策。去警察厅寄个快递,并保护好自己的面孔和身形不被过多泄露,对他来说完全不是难事。

但他换好车牌号,开车到警察厅院子外的铁栅栏大门不远处时,免不了有点犹豫。

不自然酒吧和理论上警察厅毫无关联,他不可能像基德一样肆意又优雅地站在警察厅门口,随机拦住一个公安,像交付宝石一样微笑着礼貌表示:“嘿,我是不自然酒吧的服务员,来送货上门,请问谁来负责签收?”

现在的他,应该是直接把奥本议员丢大门口保安处,还是稍微冒一下险,至少想办法开车进去,送进主楼大厅?

这两种选项互有利弊。

大门口保安处固然是可以放完就跑,但他担心黑衣组织见缝插针的程度。如果警察厅大门口的保安被收买给黑衣组织通传消息,那奥本议员就可以在睡梦中无痛去死。

而主楼大厅内,警察厅的警察素质和监控的质量都高一层,货物糊里糊涂从活物变成死物的概率自然也会降低,但此消彼长,像是y=1/x的函数一样,他被发现的概率也会因此大大提高。

伊森本堂迟疑片刻,并没有自行处理,他选择了最万能的办法:找老板。

电话嘟嘟响起,很快接通。对面稍显朦胧的声音宛转传来——这一听就是又在喝酒了!

夏丘凛纪,常磐冬织子,米斯特尔,她用的名字也不少,而这些名字所指代的人,统一指向一个在组织里躺平摆烂、装疯卖癫的酒三代。

据他的冷眼观察,这位酒三代平均每天喝三杯酒,度数在十几度到四十几度不等,并不是标准意义上的酗酒,三杯喝完后神智也相当清醒,像是喝了三杯水。

但人不怕真醉就怕假醉,尤其是米斯特尔。谁知道这瓶利口酒又能借着那点微不足道的酒意,说出比醉晕头了还可怕的话?

上次她就直接笑眯眯地问榊原进一,充满暗示地问道:“你刚才多看了我三眼,又多看了森两眼。你到底在看什么呀?——”

看个上帝的裤衩啊!一个“呀”字宛转绕梁环绕三圈,直接把榊原进一呀跑,恭恭敬敬地请爱尔兰又给他顶了两天班。

电话接通,久经考验的伊森本堂平心静气,言简意赅地把事情说明,并祈祷老板不会又突然发病,说出什么惊人之语。

电话对面的老板听完后轻笑一声,充满嘲讽、鄙薄和似有若无的杀意。然后,她果然说出了惊人之语。

“副驾驶位的抽屉拉开,里面有一个小盒子,密码是4869,打开,里面有一本以假乱真的警察手册,如果保安问,就亮警察手册的封面,说按命令来加班还有送东西就好。”

伊森本堂按照要求打开盒子。里面果然有一个警察手册,东都市警视厅的钢印、勋章和编号章都齐全着。如果这是伪造的警察手册,那警察手册就没有真的了。

是已故警察的手册,被组织截收了,所以算是假的?但再看名字,他愣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