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沈新愣了一下, 脱口而出:“这么贵?”
这些书和文具他心里估计二十两就差不多了,没想到要三十两。
毕竟是个大主顾,掌柜好声好气地解释道:“下面几本都是三到五两银子一本, 最上面这本《寰宇九域志》更贵一些, 十两银子。”
“一来这本书属于地理志的官方书籍, 二来这是由浩然先生花费五年时间倾力所作, 三则这里面不光写了燕朝的山川河海,还有大齐,大夏和西凉国的一些风土人情,自然更贵些。”
地理志他确实想买, 但这本有点贵, 十两银子, 南溪村一家人攒五年都攒不出来, 掌柜的就是说出花来,他也得挣扎一下, 又问道:“有没有别的可以替代的书籍?便宜一点的。”
掌柜手放回柜台上,淡淡道:“没有, 物以稀为贵,有关地理志的书籍只此一种。”
这是赤裸裸的暴利,还是垄断的暴利。
沈新怅然若失的付出去还没热乎的银子,去了西市。
王承德和来福已经做的很熟练了。不论是卖货还是打包食物。
等东西卖, 一行六人去了同春轩吃饭。
同春轩店内不大, 且只有一层,店内陈设一览无余。
正值中午, 饭馆内人声鼎沸,十几张木桌只空余两三桌,沈新挑了一个靠墙的桌子坐下。
来福不敢乱看, 直直盯着眼前的碗筷,悄悄活动了一下发麻的腿,这一天对他的冲击太大了,他看见了半背篓的铜钱,还坐在这种他这辈子可能都进不来的地方吃饭。
王承德也好不到哪去,只是年纪够大,脸色够黑,一打眼看不出来而已。
沈新也没让他俩点菜,直接点了四荤二素一汤和六碗米饭。
等菜的过程中,沈新有意和缓气氛,说道:“今日这顿饭是庆祝你俩加入秦家糕点铺,不出意外的话将来可能要共事很久,希望我们大家一起把生意越做越好。”
王承德脸色通红道“沈兄弟看得起我,我肯定要好好干。”
昨天他爹耳提面命地告诉他做人讲良心,好好在沈家干活。
来福年纪小激动的不行,见状立马开口:“我也是,肯定认真干。”
沈大哥和秦哥哥是关照他,他都知道。
沈新有些黑线,好好一顿饭开成表决心大会了,只好保持微笑。
还好,小二端着木盘来了,他放一样菜在木桌上,念一道菜名:
“酒醋白腰子。”
“旋炙猪皮肉。”
“茭白炸。”
“夏月麻腐。”
“客官,请慢用。”
王承德和来福看沈新几人动筷了才开吃。
几人吃完了还剩下一些菜底子,来福偷偷瞥了好几眼。
秦宁看见了他的小动作,招了招手:“小二,打包。”
“来嘞。”
又说:“还有一些菜,你俩谁不嫌弃可以拿回去吃。”
点的菜多,有的荤菜还剩下一两块肉,就这对几个月不见荤腥的乡村人也是好的东西。
搁在以前的秦宁身上,是绝不会这么大方的,毕竟他更吃不到。
王承德也有些心动,但不好和来福一个小孩争,也知道来福家很是困难,便主动拒绝了。
来福小声说道:“我想要。”
他小心翼翼的拿起荷叶装着的剩菜,干巴黑瘦的脸上挂上了笑容。
几人出了饭馆,便坐车回了村。
竹筒活安排出去了,秦宁带着二毛和三毛去洗衣服,今天也不打算做新品。
沈新下午便躺在摇椅上懒洋洋的晒太阳。
三毛慌里慌张的跑进门,鞋子丢了一只都不知道,喘的上气不接下气,“大哥,大哥。”
沈新一下子站起来迎了过去,“怎么了?”
“河边有老妖婆欺负哥哥。”三毛拽着沈新就往外跑,但没拽动。
秦宁可能是在洗衣服时遇到麻烦了,莫不是秦家又作妖了?沈新迅速作出判断。
要是靠三毛这小短腿领路去河边,黄瓜菜都凉了,他把三毛薅起来别在腋下,快速向河边洗衣服的位置跑去。
河边已经围了一群人,沈新到时,只听见“扑通”一声,紧接着人群里传出一阵惊呼:“掉下去了。”
沈新心里一紧,顾不得什么男女大防,扒开人群走到里面。
还好,秦宁和二毛好端端的站在河边。
掉下去的是秦宁的养母,云秀莲。
河边的水浅,云秀莲的膝盖往下都湿透了,正沾着泥巴费劲的往上走。
沈新走到秦宁旁边,揽过二毛问:“怎么回事?”
秦宁眉头微蹙,说:“娘和我说着话,不知道为什么掉下去了。”
他可不是以前那个没吃饱没力气反抗的幼童了,合该云秀莲尝尝偷鸡不成蚀把米的滋味。
云秀莲刚巧爬上来了,摸了把眼角,哭嚎着:“放屁,你个丧良心的天杀玩意,你就是故意的,你这是活生生的看着我死啊,你这个不孝顺的赔钱货。”
秦宁后面的李桂香快言快语道:“可拉倒吧老嫂子,明明是你向宁哥儿扑过去,他躲开,你才掉下去的。”
她又比划了一下:“我看的可是真真的。”
至于其他难听的话她一个外人也不好说的太明白。
人群里也有人附和,“我也看清楚了。”
秦宁紧紧盯着云秀莲,咬字清晰道:“娘,你为何要故意扑我?就因为我不愿把相公辛辛苦苦挣得银子给你吗?”
云秀莲眼睛闪了闪,矢口否认道:“怎么可能,想当初我可是一把屎一把尿把你从那么点拉扯大的啊,你就是这么想娘的?”
老妖婆的PUA话术还挺齐全,沈新轻笑一声:“岳母不用扯些有的没的,岳家惦记哥儿胥手里的银钱,还真是让我开了眼界。”
秦宁低头看着云秀莲:“当初我嫁给相公时,爹娘没给我准备一分钱的嫁妆,我一直都在靠相公养着,如何还能拿出银钱给你们花?我要拿了岂不是吸血的蚂蝗?”
王翠花提高音量夸张地说:“真的假的?秀莲姐和我说有整整三两银子的嫁妆呢。”
这老婆子整天跟她炫耀她闺女去了上京,过几个月就要来接她去享福,又不断的说上京如何繁华富贵,她每每听见都怄气的不行,这个时候自然要上去踩一脚才能解气。
周遭一片哗然。
沈新冷声道:“宁哥儿如今已经是我的夫郎,是我沈家人,还请岳母不要随意打骂为好。”
说完,也不管众人反应,问秦宁:“衣服洗好了吗?”
得到肯定的回答便端起洗衣盆带着秦宁三人回了家。
沈新刚进院门便说:“我出去一趟,你们三个在家好好呆着。”
他盯着三人都点了头才出门。
第28章
之前沈新去找秦宁时就看见一个男人站在一棵大树后面鬼鬼祟祟, 遮遮掩掩的,明显有鬼,他得去搞清楚。
出门后, 他便顺着乡间的土路往回走, 拐了好几个弯, 才看见那个男人一闪而过的背影。
他追了上去轻拍男人的肩膀, “你刚刚在河边干嘛呢?”
男人被人从后面拍肩膀,回头看见是沈新,本就心虚的他更是吓了一跳。他摸了摸鼻子,支支吾吾道:“就看看热闹。”
说谎。
沈新眯了眯眼睛, 问:“你是哪个村的?怎么从没见过你?”
这人比他矮一点, 穿着洗的发白的灰色麻衣, 袖口还短了一截, 皮肤黝黑,身形结实。
“石坳村。”
石坳村被群山包围, 地处山谷地带,土地不丰, 平时是靠山活着,是周围村子里最穷的,到南溪村可是要翻三座山,好几十里地。
他继续问:“你来南溪村有什么事?”
男人名为刘大山, 他脸色有些不自然, 眼珠转了转,“来走亲戚, 看我表姑母。”
二人站在两间土房中间的小路上,幽暗寂静中夹杂着一丝闷热。
沈新再次问道:“你表姑母是谁?是哪家人?”
刘大山已经从最开始的心虚中缓过来了,他刚刚什么都没做, 有什么可心虚的。
他理直气壮地说:“你又是谁?我凭什么告诉你,我可没空跟你在这闲聊。”
刘大山转身要走,可胳膊被沈新紧紧攥着,根本甩不开,推也推不动,他怒道:“你这是干什么?”
“还没聊完,怎么能走呢。”沈新手上的力道不减分毫,这人绝对有问题。
他肯定地问:“你的亲戚是不是秦家的人?表姑母是不是秦云氏?”
刘大山咕咚咽了一口唾沫,这人神了,这都能猜到,不会也猜到他来的目的了?
不可能,他什么也没做成,沈新怎么可能知道,自己今天来就是走亲戚的,想到这,他重新恢复镇定:“是啊,来看表姑母。”
脸色来回变换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有问题,这是云秀莲特意找过来的,沈新证实了自己的猜测。
他进一步逼问:“我问的更明白点,你故意站在河边浣衣处,想做些什么?”
只见刘大山瞳孔一缩,嘴角抽搐几下。
沈新明白自己又猜对了,想到有人说的云秀莲故意扑向秦宁,大庭广众之下她肯定不敢杀人,那就只剩辱人名声这一项了。
他离刘大山更近一些,压低声音:“你是准备等秦宁掉下去后,下河去把他救上来吗?”
“当然不是,你胡扯。”
刘大山语速加快急切否认,他有些恼羞成怒,这人竟然真猜中了。
他家有四个兄弟,穷的叮当响,银钱只够娶一个媳妇,可没人愿意嫁进他家,他都二十三岁了还没娶上媳妇,那天听到云秀莲的话就心动了。
云秀莲说他家里有个哥儿,能干又会赚钱,就是已经嫁人了,但只要他把人从河里救上来,就能白得一个夫郎。
还说秦宁的相公是个读书人,定然不能接受自己夫郎名声受损,到时候他家就能延续香火,还能省下攒了好几年的银子。
沈新一脚把他踹倒,声音冷的仿佛掺了冰碴:“你可要想清楚了再回答。”
刘大山闷哼一声,毫无反抗之力。
沈新禁锢住他的上身,伸脚在他右膝盖上面比划,眼神幽深,语气平静:
“五两银子,买你一条腿,足够了。”
“是你的腿重要,还是你的表姑母重要?”
“你考虑考虑,给你五个数的时间考虑。”
“五。”
刘大山心抖了抖。
“四。”
这人眼神漠然,像山里准备狩猎的野狼。
“三。”
他意识到沈新说的是真的,真的会敲断他的腿。
“二。”
他要是没了腿,没法上山也不能耕地,活着都成问题,更别提娶媳妇了,“我说,我说。”
刘大山声音嗓音干涩略显变调,不知是因为疼痛还是害怕,他额头上布满了汗水。
“你说的对。”
“不过这都是云秀莲让我做的,她也不是我表姑母,她跟我说我只要按照她说的做,把秦宁从河里救出来我就能有夫郎了。”
“我被她说的一时迷糊就答应了,其实答应之后一直在后悔。”
沈新放开压住他的手,眼神一凝,“我不想从你嘴里听到秦宁这个名字,你不配。”
一次不成,肯定还有下次,沈新又问:
“这次没成她说什么了?有没有下一次?”
刘大山现在只想远离这个瘟神,倒豆子一样说出来:“说让我三天后再来,她会再制造机会。”
沈新狠狠碾过他的手指,“乖乖听话,下次来先报给我。”
刘大山又一声闷哼。
老妖婆这是要把秦宁踩到泥里才算完,还不能干脆了结了她。
毕竟不是王麻子,人嫌狗憎的,死了就像石子掉进湖泊,不留一丝痕迹。
“那我呢?”刘大山小心的问。
沈新微微一笑:“你放心,我只会找罪魁祸首算账,不会和你过多计较。”
刘大山惴惴不安的走了。
沈新琢磨了一下,还是把事情先告诉秦宁,问问他的想法。
小院内,秦宁正在沙子上练习写字,二毛和三毛一起躺在摇椅上。
沈新走到秦宁旁边说:“我有事跟你说,去里屋一趟。”
二人一起来了里屋,沈新把刘大山说的话和秦宁重复了一遍,缓了一会儿才问:“你想怎么做?”
秦宁还在思考,这事表面上是云秀莲做的,背地里一定是秦生根主意。
他养父母还真是见不惯他过一日的安生日子,在秦家这么多年,秦宁也算了解他们每个人的性格。
云秀莲为人自私又贪婪但算计不多,这种主意她一定想不出来。
反倒是秦生根,这个养父才是真真正正的狠角色。
秦宁小时候曾经偷跑出村,被抓回来后,他被这人打的鲜血淋漓,身上没一块好肉,这人连眉头都不皱一下,最后他靠王阿婆给敷草药才熬过来了。
从那以后秦宁就再也没跑了,怕被打死。
想到这,秦宁呼吸突然急促,心跳加速,身体也颤抖起来。
沈新试探着问:“你还好吧?”
这人状态不对,是被真相惊住了,还是为有这样的母亲难过,或者两者都有?
第29章
透过木质窗棂阳光斑驳陆离, 映在秦宁脸上形成忽明忽暗的光影。
他得好好想想怎么和相公说。
秦宁深呼几口气,勉强一笑,“我没事。”
是时候让相公知道自己不是秦家亲生的孩子了, 不能让相公以为自己是个不认爹娘的混账东西。
还得让相公站在自己这边。
紧接着他眼眶微红, 语气哽咽道:
“其实我小时候曾经偷听到我娘说我不是她亲生的孩子。”
他无奈一笑, “娘对我没有生恩, 可也养了我这么多年,我也对她事事顺从。”
虽然吃不饱穿不暖,不听话就会挨骂挨打。
秦宁眼睑微垂遮掩住眼底的神色,继续说道:
“自我记事起, 带弟弟们洗衣做饭, 喂鸡捡柴, 日日干活, 可娘看我不顺眼,时不时就骂我, 嫁给相公后日子好过了,她还是看我不顺眼, 竟然想出这样的法子。”
“难道不是她亲生的,她就可以随意作贱我?还是因为我做错了什么?”
好像这么多年的委屈终于能诉说了一部分,眼泪也顺着眼眶掉了出来。
没想到秦宁早就知道自己不是秦家的亲生孩子了,沈新喉结动了动, 心沉闷的厉害, 哑声道:“当然不能,你也没错, 她才是做了错事的那个人,她才是应该为此羞愧并赎罪的那一个。”
又想到上京他还有对态度不明的亲生父母,便说出了在这个朝代可能是惊世骇俗的一段话:“父慈子孝, 父母慈爱,子女孝顺。但若是父母不慈,子女自然可以不孝顺。”
秦宁瞪圆了眼睛,嘴唇微张,惊愕道:“这也可以吗?”
大燕以孝治天下,三岁小儿都被耳提面命百善孝为先,要尊敬长辈。
他没想到竟然从相公这个读书人嘴里听到这种称得上大逆不道的言论。
沈新声音坚定:“当然。”
秦宁既然早就知道了他的身世,那当初怎么还是秦华被带去上京?
书中写的是相府大公子秦明烨亲自来接的人,就算秦明烨没查出来,秦宁也不是被动等待的人。
到底哪里出了差错?难道是人物降智?
沈新心中疑惑却没问,还是先把眼前的这件事情解决了再说。
于是沈新又重新问了一遍,“你打算怎么做?”
心里有了主意,秦宁定了定神,轻声开口:“我自认问心无愧,若她执意如此,我就只能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了。”
他的睫毛微湿轻轻煽动,挂着细碎的泪珠。
“一味忍让没有用,只有反击才能保护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