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嫁给侯府嫡子 弓翎 18152 字 10天前

整个皇陵瞬间陷入死一般的静寂。

无论是地上躺坐的,还是站在红雪和顾达身后的,所有人都满面空白,一副天塌下来的模样,茫然不知所措。

“那王爷他……”顾达喃喃道。

“他自动请缨去了定南郡。”夏枢叹道:“七日前出发的。”

他扫了眼越来越黑的天,说道:“你们不要再待在这里了,赶紧收拾一番,叫上还在林子里找食物和干柴的人,一同随我下山吧。傍晚估计要下雪,再晚就被拦在山里了。”

顾达等人还以为此行要无功而返了,万没想到竟还有这么个转折,登时狂喜:“谢谢王妃!”

但又有人有些犹疑,小声询问顾达:“王妃说了算吗?万一王爷不同意,咱们岂不是会惹怒了王爷?”

夏枢本来心里挺沉重的,但听到这话却忍不住想笑。

他心道你一个都快活不了的人了,还要在意会不会触怒王爷?

不过读书人的想法到底和普通人不同,他也没说这人什么,只道:“都是人命,能救一条是一条,否则王爷也不会好好的封地王爷不做,在知道定南郡爆发瘟疫之时,就自动请缨去定南郡赈灾抗疫。”

说着他叹了口气:“本宫说是收留你们,但实际上自王爷出发去了定南郡,四周郡县的药商就不卖药材给本宫了。现今府库中的药材全随王爷运去了定南郡,除了苍术再无其他。你等进了安县,待大夫为你等诊断过后,切莫要随意走动,也莫要与重病之人再多接触。本宫这里已安排了人去安县以南的南原郡采购药材,但能否采购到药材本宫也不知晓,你等心里也要有个数。”

“不卖药材了?”顾达身后那人愕然惊呼,和同伴相互对视了一眼后,不理解道:“这附近未发生瘟疫啊!”

顾达却脸色难看地摇了摇头,示意他别问了。

不懂的读书人自是一脸茫然,懂得的读书人都脸色铁青,满脸愤怒。

夏枢不知道顾达这一程经历了什么,但很显然他已经懂得了许多。

之后顾达便开始安排人进林子里唤回其他人,年轻些的则自觉两个人一组,抬起火堆旁那些重病者或者是饿的已经走不动路的孩子们,慢慢在侯毛等人的带领下往山下移。

夏枢本来也要跟着下山,抬脚前又不由自主地看了一眼那两个年青人,然后这一看,他脚下就是一顿,一脸的难以置信。

“宋大夫?”他看着被这两个年青人抬起来,明显昏迷过去,已人事不知的老头儿,整个都愣住了。

他上下打量了两个年青人好几眼,眉头微蹙:“你们不是在西平郡吗?怎么会和他们在一起?”

第197章 【VIP】 …………

两个年轻人几年前在人群中见过夏枢一面, 自然认得他,但他们惊讶的却是:“王妃认识我等?”

他们记得王妃和他们根本没照过面吧?

夏枢倒是诚实地摇了摇头:“不认识。”

“不过……”他笑了一下:“你们的气质与高景、高行相似。王爷说他手下有六位得力干将,其中有两位跟随在宋大夫身边保护, 现今宋大夫在这里, 你们两个的身份自然也就清楚了。”

两位年轻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讶。他们没想到王爷竟然把他们和宋大夫的存在告知了王妃。本来还想混在流民队伍中,借机休养一段时间, 待身体好了之后再行联系王爷,现在看王妃已知道他们, 他们也不再隐藏。

将宋大夫的担架放于地上, 两年轻人单膝跪地朝夏枢行了一礼:“属下高晨、高溪参见王妃。”

“哎,赶紧起来。”夏枢赶紧托起两人。

虽说这两人状态比灾民们好,但也浑身是伤, 想来是有过恶战。夏枢没得在这个时候在意礼节, 说道:“你们两个伤的不轻, 一会儿我叫人把你们在王府旁边安置了,拿些伤药给你们。”

“至于宋大夫……”夏枢话语微顿, 有些犹豫。

这老头儿满面通红、昏迷不醒,也不知……

“宋大夫不是染了役病。”高晨赶紧道。

似是见夏枢疑惑,高溪在旁边解释道:“宋大夫是中了水莲的花粉, 昏睡过去了。”

夏枢身子一顿,眼睛猛地瞪大,不敢相信道:“水莲?”

“是。”高溪和高晨毫无血色的脸上露出压抑不住的光彩, 低声压抑着兴奋道:“药引子找到了。”

……

待得傍晚一切安顿好, 夏枢才从高溪和高晨两人口中得知了三人此行的惊险之旅。

原来去年,高溪和高晨保护着宋大夫在西平郡的山上一待就是六七个月。三人请猎户帮着搭了棚屋,轮流在池塘边守着一株疑似水莲的植物, 日日观察,小心守护,只待入冬植物开花,便可确定是否是燕国公夫人所著毒经上记载的药引子水莲。

山中贫苦,药材资源却是极丰富,宋大夫得空的时候就会进山采药,或者从采药师那里买些便宜药材,炮制后,给附近的普通百姓们免费看诊施药。

宋大夫医术高超又医者仁心,因此很快便在那一块的山窝窝里有了名气。百姓们看病,基本都是亲自上门,有一家却是非要请了宋大夫上门,关键是那家还特别远。

高晨道:“光爬山就得爬两三日,宋大夫腿脚不便,上下山都是我们兄弟背着的,因此最开始就拒了那家的邀请,让他们若想看病,就把人送过来。”

只是那家只有兄妹二人相依为命,家贫无力又因药材闹出了事,被叔婶捆了生病的哥哥做人质,叫妹妹去外边寻医。妹妹跪在棚屋外苦苦哀求,宋大夫心软就应了。

“然后就在他们家中发现了水莲?”夏枢问。

“确实如此。”高晨对此事特别庆幸:“那兄妹两个的爹娘年轻时是采药人,在山中采到了一株不认识的药材,被一个游方借宿的大夫称呼是水莲。游方大夫好心赠予他们夫妻俩一张用水莲制药的药方,说是制出来的药可以美容养颜。只是水莲在西平郡极为稀少,夫妻俩并没有用到药方。去岁冬,夫妻俩去世,留下兄妹两个相依为命,冬日里也不得不爬山采药,谁知竟叫他们机缘巧合之下采到五六株水莲。兄妹俩本想试着制药赚钱,却不想谈话被叔婶家的堂弟偷听去,把他们的药材偷了。”

“水莲的花粉能让人浑身发红发肿,昏迷不醒。”高晨道:“然后那兄妹俩的堂弟就一睡不醒,叔婶性恶,就绑了哥哥,给哥哥身上撒了花粉,叫哥哥同样昏迷过去,逼迫妹妹外出求医。”

夏枢忍不住道:“这兄妹俩的叔婶也太可恶了!”

高晨笑的得意:“属下也这么觉得,所以在得到水莲,付了银钱给兄妹俩后,拐头就把他们的叔婶给送官了,省的以后再出幺蛾子。”

夏枢:“……”

这高晨……夏枢有些哭笑不得。

“那你们为何会出现在南原郡?”夏枢疑惑。

西平郡在西原郡西北,若想回六原郡,直接走西原郡大平原远比绕路南原郡方便。

说到这个,高晨其实有些无语,他道:“先前属下等一直以为水莲是长在水中,根茎或花叶入药……”

“难道不是吗?”夏枢有些懵。

“不是……”高溪在旁边也满脸的一言难尽,他道:“那水莲根本不是长在水中的,而且入药的部位不是旁的,是它的花粉。”

而他们买的水莲,花粉早被兄妹俩的叔婶全祸害到哥哥身上去了。

不过他们也没有气馁,立马找了大量的采药人进山采药,一个山头一个山头的翻,最终翻了两个月,却一株都没发现。

本来以为峰回路转,几年夙愿将要达成,谁知道临门一脚,给了这么个让人吐血的结果。

“那后来呢?”夏枢问。

后来当然是他们三人不甘就这么错过水莲,想到兄妹俩说有利用水莲制药的药方,联想到那十几年前经过此地的游方大夫可能更了解水莲或者知道哪里水莲多,就开始四处打听游方大夫的消息。然后就听说不久前也有人打听过那游方大夫的消息。

夏枢一愣:“也有人打听过?是何人?”

“这个属下们不晓得。”高晨道:“说是一身材高挑、带着幂篱、嗓音嘶哑的女人。不过据属下推测,那女人应该是单纯为寻找游方大夫的踪迹,因为打听到那游方大夫莫名失踪之后,她便离开了,并没有打听其他。”

高溪道:“我们从那游方大夫曾经的落脚处打听到,那游方大夫喝醉之时,曾说过家在南原郡泗源镇,家里女儿已经出嫁几年,给他生了两个小外孙,当时肚子里又怀了一个,他打算寻些稀奇药材给那孩子做见面礼。因为他相貌堂堂,出手大方阔绰、行事潇洒肆意,所以十几年过去了,一些人还有些印象。”

夏枢心里不免吐槽,这得有多好看、多大方,竟然十几年过去了,有人还记得这么个仅有一面之缘之人。

不过也是这人给人印象深刻,叫褚源最后得了救。

他问道:“你们可有打听到他是为何失踪的?”

“听说是被几个蒙面之人绑了。”高溪道:“世道乱,他一个游方之人行事不拘,又大手大脚,被人盯上也是正常的。”

夏枢不知为何,听到这话心里有些不舒服。

不想再提这个话题,他问道:“那你们这一身伤是哪里来的?”

高晨是个极会察言观色的,忙先高溪一步开口道:“属下三人到达泗源镇之后,本想雇些采药人继续翻遍各大山头寻找水莲,但却意外发现了异族人。”

“异族人?”夏枢惊愕,然后下一瞬眉头就皱的死紧:“他们到南原郡是要干什么?”

“属下们也颇为好奇,因此没有立刻打草惊蛇,只在后面悄悄跟着。”高晨道:“然后就看到他们拿着路线图,进入一座人迹罕至的大山,找到山中一处安有机关的石洞。石洞后别有洞天,盖有屋舍,还有一个大药园子,只是荒芜了许久,只有些许药材还活着。本来属下们听到他们似乎在找东西,还想看看他们找什么,但他们中的一人却随手扔了一把火到药院子里,说要把草都烧了,把地掀一遍。那药院子里正好有几十株活着的水莲,属下们怕错过之后不好再寻,就赶紧去灭火,抢药草,然后就暴露了。”

夏枢:“……”

高溪道:“属下们虽受了伤,但那些异族人也没得了便宜。除了一个逃了去,属下等为救火,来不及去追,剩下的四个全被属下们留在了石洞里。就是宋大夫为抢收水莲花粉,吸了些进去,晕了过去。”

“不过……”他道:“这花粉最多也就晕半个月,宋大夫最迟明日就可以醒来了。”

第198章 【VIP】 …………

宋大夫果然在第二日醒了来。

手下通报时, 夏枢正在给红棉和卢校尉交代事情。

“除先前那二十人以外,本宫这次要你二人带领三百禁军,乔装打扮之后, 进入南原郡采购药材。”

他道:“先前那二十人就继续在府城或者县城中采购药材, 剩余这三百人则全部进入大山,从采药人或者山窝窝中的小镇上采购药材。”

“对啊,还有采药人那里。”红棉募地反应过来。还以为采购不到药材了, 没想到竟还有这么个突破口,红棉神情惊喜无比, 立马应道:“是, 王妃。”

夏枢也是听高晨和高溪提到采药人,才突然想起来,药铺的药材都是从采药人那里收购的, 既然县城里的药铺不卖给他们药材, 他们可以直接到山中和采药人对接买药材。县城、府城中可能会被某些人打了招呼, 但消息闭塞的小镇或者山村里,有些人的手还伸不到那里去。

虽然会花费些时间, 但现阶段这已是最快的办法了。

他道:“南原郡境内皆为山地,再者以南即是定南郡,所以南原郡境内购得的药材不必再运回来, 可就地存储,定时运往定南郡。卢校尉……”

夏枢看向面前这个相貌普通的青年男人:“每月押送药材到定南郡府城的重要任务本宫就交于你了,希望你能不负重托, 圆满完成任务。”

卢均是剿匪过程中被元州破格提拔起来的校尉之一, 出身一般,但能力与担当在禁军中均是旁人难以望其项背的,心性自然也非同一般。他没有半丝质疑夏枢命令的意思, 干脆利落地接了任务,并单膝跪地立下军令状:“属下遵命,保证完成任务,若不能完成任务,属下愿意提头来见。”

红棉也道:“奴婢保证完成任务,否则愿受责罚!”

夏枢就喜欢这样利索听令的,心情大悦:“好,有胆色,那本宫就祝你二位马到成功!”

……

交代完两人之后,夏枢让卢校尉去准备,他则把红棉留下,让人把宋大夫、高晨、高溪三人带了进来。

一年未见,宋大夫消瘦了不少,但精神头不错,给夏枢行完礼之后,他便拿出一只小瓷瓶,躬身道:“王妃,这就是水莲的花粉。”

红棉先前在侯府中帮忙准备过药材,看过随心解药的药方,闻言一愣:“水莲?”继而大喜:“王妃,解药药引子这是寻到了?”

“对。”夏枢从宋大夫手中接过那个婴儿拳头大的瓷瓶,没有揭开盖子,花粉细小,水莲也仅有几十株,所得花粉也不过只有小半瓶,可得小心别再浪费了。他只稍稍掂了掂,估摸了一下量,便又把瓷瓶还给了宋大夫,笑容满面:“宋大夫此行一路辛苦了,身体可还有不适?”

“多谢王妃关心,属下先前只是昏睡了些时候,身体并无大碍。”宋大夫一脸激动:“属下想从明日开始,就为王爷炼制解药,不知这药材方面……”

夏枢遗憾地摇了摇头:“府中除了人参、灵芝几种名贵草药以及我调养身子的药材还有些存货,其他药材均随王爷运往定南郡治役,库存已空。县医馆中估摸着还有些药材库存,但种类上却是凑不齐解药的主配药材。”

宋大夫来之前就听高晨和高溪说了王府的现状,但听到此话,还是不免有些遗憾失落。他跟随王爷十来年,自王爷中毒患上眼疾,他就一直在琢磨解药的事,想要尽快炼制解药让王爷重见天日,哪成想最困难的药引子找到了,其他药材竟是不足了。

“宋大夫不必气馁。”夏枢留下红棉就是为此事,他道:“我已安排人进入南原郡,从采药人手中购买药材。随心解药所需的主配药材种类不少,但除了主药药材稀少名贵,其他药材皆是寻常。最迟两个月后,应该就可以凑齐。”

“红棉……”夏枢取出袖袋中的药方,交于她:“这个事情就交予你了。”

红棉从惊喜中回神,满脸激动地应下。

宋大夫为解药之事过来,此时得知解药暂时配不成,他便提出另一个请求:“王妃,属下想进入校场,给那些灾民们看病。”

夏枢没有反对。经过县医馆两位大夫的连夜诊治,现灾民队伍中已有两三百人确定了病情,根据病情轻重,在校场上划分的重症、轻症区域相对应地住了下来,等待后续治疗。目前还有一半人尚在等待诊治,两位大夫以及自请帮忙的猫儿都已体力透支,宋大夫医术精湛,若有他加入,后续的诊治和治疗进度也会加快不少。

他道:“那就劳烦宋大夫了。”

时间紧迫,宋大夫和红棉也没有多留,很快就离去各自忙碌了。

“你们两个不是在养伤吗?所来何事?”夏枢看向高晨和高溪。两人经过一晚上休息,精神头已经基本恢复,看起来气质与干练的高景更相似了。

“王妃,宋大夫既已安全到达安县,属下二人任务完成,是该接受下一个任务了。”高晨开口:“属下二人打算明日就出发去定南郡协助王爷。”

夏枢愣了一下,他想着两人一路辛苦,身上还有伤,还考虑着让他们休息两日再安排活计呢。

他想了想,问道:“你们身上的伤可无碍?”

高晨和高溪对视了一眼,心道这王妃倒是心善仁慈。

“伤是小伤,路上将养一下即可。”高溪道:“听顾举人等人说,定南郡已有小范围的叛乱,郡守为镇压叛乱,安排郡尉层层封锁各郡县,烧杀郡中百姓。现定南郡形势极为严峻,属下二人担心王爷安危。”

夏枢早有心理准备,但听到定南郡已有百姓叛乱,还是心里一咯噔。

他捏了捏眉心,寻思着该怎么办。

高晨和高溪是褚源的暗卫,本事和忠诚度自是一等一的。褚源离开之前,担心他的安危,交代他若是高晨和高溪护送宋大夫归来,就让他把两人留在身边,护他安危。

禁军留守的还有五百余人,夏枢自己又有功夫,倒是不担心自己安危,他担心的是褚源和景璟那里。褚源带着高景和十人小队直取定南郡府城,可能存在生命危险,景璟那里可能会因为采购不到药材,导致整个南下治役救灾行动功亏一篑。

现在他想到了从采药人那里采购药材运往定南郡,但夏秋季节才是药材盛产的季节,这个时节,采药人经过一冬,手里还留有多少药材,谁都不能保证……而且,京城那里也暗藏着危机,需得尽快解决。

是褚源,还是……

高晨和高溪见他紧皱着眉头、神色犹豫,对视了一眼,高晨开口:“王妃可有别的安排?”

他道:“王爷曾交代过,若王妃有需要,我等当优先完成王妃安排的任务,其他事情可押后处置。所以王妃若是有别的安排,尽可说出来,我等会优先听从王妃的安排。”

夏枢一怔。

世间人待他之心,再没有比褚源更真的了。

可是……

“王妃,顾举人和红雪求见。”银星在书房外道。

夏枢闭了闭眼,良久,才道:“请他们进来吧。”

他看向高晨和高溪:“我有个任务要交给你二人。”

第199章 【VIP】 …………

顾达和红雪如夏枢所料, 是来告辞的。

“学生和红雪打算返回定南郡。”顾达恭敬躬身:“定南郡形势严峻,百姓们深处水深火热之中,我们想尽些绵薄之力。”

夏枢没有问他们为何不养好身体, 也没问他们为何这么急, 只问他:“你们是想协助王爷,还是想要独自行动?”

顾达一愣,脸上露出似惊喜、似不敢相信的表情:“我二人还可以为王爷效力?”

红雪也有些发愣, 喃喃道:“我等未能把那八百人带回来……”

“只要有为民之心,王爷不会拒绝任何人的效力。只是……”夏枢要搞清楚一件事:“那些粮食你们赈济百姓了吗?”

当初褚源同意了顾达的请求, 让红雪、红霜以及那八百多流民们戴罪立功。顾达承诺褚源, 会把他们捐出来的万石粮食赈济定南郡百姓,待赈济任务完成后,便会带着家人和这些罪人回到安县, 消除罪责, 效力褚源。

夏枢知道褚源把赈灾任务交给顾达, 根本没想过他把人都带回来。那八百流民中有恶人,也有自私自利之人, 更多的则是混乱世道下惶惶不可终日、心思浮动之人。不说乱世之下,就是太平世道,平白获得万石粮食, 心思不正之人都会起歹心,更别说经历大灾,饿了几个月肚子, 粮食又那么昂贵, 犹如一块大肥肉,谁人不想撕咬一大块下来,强行据为所有。顾达书生心思, 怀为民之心,却对人性太过轻信,觉得所有人都是可怜人,会真心认错,认真改正,张口就向褚源许下了不可能完成的承诺,但褚源却并不会真的就以他能否完成承诺来考察他这个人。

褚源在意的是,顾达能否在有救民之心的情况下,完成他最初的目标——赈灾,救济定南郡百姓。

夏枢也只在意这个。

原本以为顾达任务失败,不会再回来了,但他既然带着红雪以及这么多人回来,夏枢自然要问清楚情况,他疑惑道:“你们一路上发生了何事?为何会和竹山书院的先生、学子们在一起?”

韩治三人不是说竹山书院被官府封了吗?

若是让一年前的顾达来叙说过去一年的经历,他必定会痛心疾首、一脸惊讶伤痛之色,但经历了过去一年的人情冷暖,见惯了乱世之下的人性,他已经能平静地说出过往了。

他垂眼道:“粮食运到定南郡之后,我与红雪、红霜本是要将粮食分成三份,各带一队人去一县赈灾。只是有些人起了歹心,想要霸占全部粮食,鼓动其余人,要私下瓜分了粮食。我与红雪、红霜险些遇难,为免意外,也为免百姓们错过夏种农时,就没有分开,也没有往南走,在定南郡北部的平县、祁县、源县、河县、广县开展了赈济。年前经过这五县,发现百姓们的生活已慢慢恢复,仓库中的粮食虽然不多,但足以让他们度过寒冬,熬到今年夏收。今年夏收之后,估计他们就可以像往年那样可以添一两件衣裳了。其实我们能一路顺利地度过南原郡,也多谢这五县百姓们的捐赠,否则这一路上怕是会冻死、饿死更多人。”

“至于竹山书院这些人……”顾达眼眶有些红,声音也有些哽咽:“钦差到达定南郡后,我进京之事被揭发,位置又被同行之人告发,不得已与红雪、红霜分开,四处躲避抓捕。竹山书院为我提供庇护,却被连累,被官府查封。后我离开竹山书院,官府却并没有解封竹山书院,因不满书院联名上书,为百姓们请命,又以书院爆发瘟疫为借口,火烧书院……我当时被官兵全郡通缉,与红雪、红霜汇合后返回竹山书院,却只能在书院覆灭之际,将年轻一辈救出。山长和许多先生为护着年轻一辈,让大家先走,他们却被官兵们拦下,葬身火海,红霜也为了大家,死在官兵乱刀之下……”

红雪在旁边忍不住捂着嘴,哽咽出声。

“那些孩子都是一路遇上的流民们的孩子……”顾达眼睛酸涩:“因我进京求助之事被朝廷安排的钦差揭发,全郡严查读书人,在各郡县边界处设置闸口,拦截来往书信和读书人。一旦发现有请求外援的书信,就地烧毁,有试图外出求助的读书人也会被打上几十板子,没收路引,原路遣返。后来灾情失控,引发瘟疫,官兵们要封城烧死百姓,百姓们惊慌失措,有不少人与邻里乡亲结伴,一同冲破封锁,逃离了县城。只是逃离之后,却也未得到安宁,他们成为流民,被官兵们视为叛乱和瘟疫源头,四处追杀。我们一行人在被追杀的路上,遇上了一只流民队伍,得知我们要离开定南郡,向外界求助,流民们便请求我们帮忙带走孩子,他们留下帮我们断后……”

“真是岂有此理!”高溪是个直性子暴脾气,话听到一半,就忍不住气的一拳头打在椅子肘上:“如此草菅人命,这些人还是人吗,上面人都是瞎子吗?竟派了那样一个钦差过去。”

“不要侮辱瞎子。”高晨也听的一肚子气:“瞎子可不会视而不见百姓疾苦,也不会任用那样一群畜生糟践百姓。”

夏枢想过瘟疫爆发之后,定南郡百姓们日子会难过,但想的都是他们没粮吃,没钱看病,哪里想得到定南郡的官员们如此丧心病狂,胸中也不由得涌起一股怒火。

“此事与上面无关。”红雪情绪平静之后开了口,观点却是与旁人不同,她道:“钦差去了之后,与郡守狼狈为奸,向上面隐瞒定南郡灾情。只是后来灾情引发疫情,瘟疫爆发,一切失控,他们就想把所有有心反抗的知情人都扼杀在定南郡。他们若是不怕上面知道自己在定南郡犯下的罪行,就不必对揭发他们的人如此惧怕,围追堵截,说到底定南郡之事是他们这些狗官官官相护、视百姓如草芥,和上面却是没多大关系的。”

“哪里没关系?”高溪怒道:“若不是上面之人打了招呼,王府又怎么会买不来药材?”

他气道:“在那些人眼中,根本就没有黎民百姓,若是有,世道何至于会乱成这般模样?”

“那是因为定南郡所有求助信件都被烧了,上面并未收到百姓们的求助。”红雪皱眉反驳:“若是从安县发出求助信,上面必会采取行动。”

高溪似是没想到她如此天真,脸上挂着嘲讽的笑:“采取行动?到底是个头发长见识短……”

“高溪!”夏枢皱着眉头,高声喝止了他:“就事论事,莫要攻击别人性别。”

情况已经了解的差不多,知道顾达完成了赈灾任务,又有把事情闹大的本事,夏枢也不浪费时间了,他直接道:“既然红雪都提出来了,那我就说说对你们的安排吧。”

高晨和高溪均是一愣,很快就反应过来:“王妃要我等向上面求助?”

“不……”夏枢扫了他们一眼,又把目光看向顾达和红雪,严肃道:“我是让你们四人合作,向上面求助。”

高溪怔了怔,似是想说些什么,高晨一把拦住了他,躬身询问夏枢:“不知王妃要我等做什么?”

顾达和红雪也没想到夏枢竟然有意为他们安排任务,但他们不像高溪那般似有疑虑,对视了一眼后,他们立马就应了下来:“王妃有何安排,我二人自当从命。”

夏枢先前一直不知该把京城之事交于谁手,顾达和红雪的出现让他松了一口气,特别是知道他二人的经历之后,夏枢就对他们的为民之心与品性有了更深入的了解,觉得他们完全可以担负起京城那边的事情。

他道:“去年十月初一王爷得知定南郡瘟疫之事后,就立即向定南郡捐赠万两银子,并自动请缨前去处理定南郡之事。几天前,皇上不远万里赐下圣旨,命王爷全权处理定南郡之事,同时把晋县封给本宫,定南郡封给王爷,让我们从晋县、安县以及定南郡筹措财物,全力救助定南郡百姓。”

高溪忍不住皱眉:“去年十月初一一知道消息就上报,圣旨怎地过了年才下,还让从王爷和王妃的封地筹措资金?”

他气道:“不说王爷到安县不到一年,安县才几千人口,能收得多少税,就说晋县,几日前封给王妃,要想收税,最早也得四个月之后,王爷和王妃从哪里筹钱?上面是存心的,还是故意的?定南郡百姓们都快饿死、病死了,哪里能再等几个月?难道是想让百姓们全死了之后,在地底下全把黑锅扣王爷身上?”

“你别那么激动。”高晨摁住他手臂:“让王妃把话说完。”

高晨也有些无奈,朝夏枢歉意道:“高溪是个直性子,还请王妃见谅。”

“看出来了。”夏枢笑了笑,倒是没在意。之后便敛了神色,继续道:“如高溪所说,仅靠晋县和安县救助定南郡暂时还是有困难的。再加上圣旨下来之后,四周郡县均被人打了招呼,不再卖药材给本宫,本宫很担心定南郡现在的实际情况,以及王爷他们是否能在定南郡及周边郡县采购到药材。”

“虽然本宫已安排人进入大山,试图从采药人手中购买药材运往定南郡。但山路难走,加上经过一冬,采药人手中还留有多少药材,谁都不能保证。本宫打算安排你等进京,把定南郡和王爷的难处上达天听,在京城筹措财物,为定南郡谋取一线生机。”夏枢看向顾达与红雪。

“那我二人……”高晨开口。

“本宫会安排两百禁军听从你与高溪调令,一路保护顾达和红雪去京城。同时也会把银星安排给你们,若是你们在京城筹措到了财物或者可以从京城购买药材,你二人留一人保护顾达和红雪,剩下一人与银星一同,带着禁军把财物运往定南郡,交于王爷或他手下的景璟。”

“人命关天之事……”高溪咬牙:“若是叫我知道是哪个孙子在后面搞鬼,老子一定不会放过他们。”

“行了!”高晨拍了拍他的胳膊,示意他差不多行了,看向夏枢:“王妃,不知我等何时出发?”

夏枢看向顾达和红雪:“你二人可还需要休养一段时日?”

顾达和红雪对视一眼,双双拱手道:“我二人可以随时出发。”

夏枢点了点头,看向他四人:“好,那今明两日准备,后日卯时出发。”

……

高晨、高溪得了令很快就离开了。

夏枢把顾达和红雪留下。

“王爷先前为大理寺少卿之时,办事公正严明,铁面无私,因此得罪了不少纨绔宵小,在京中的名声就不太好。”夏枢道:“你二人在京中多时,想也听到过许多谣言风语。”

“确实如此。”顾达和红雪对视了一眼,不知王妃为何会说起这个。

京中年轻一代的官员中,王爷的名声最响,因为他身份未揭开之前,是淮阳侯府嫡长子,身份高贵,虽然眼盲,但年纪轻轻就已是正四品的大理寺少卿,实权在握,据说他还深受皇上喜爱,被皇上带在身边亲自教养了三年,在京中可谓是风头无两。但同时,他的名声也最臭。京城大街小巷都传遍了他是个残暴不仁、冷酷嗜血之人,不尊帝王,不孝父母,殴打妻子,恐吓同僚,吓哭幼童……一个男人所能有的恶臭名声,他都有。

顾达进京求助时,有打听过京中官员的名声,第一个便把王爷给排除了,哪能想到,兜兜转转,旁人要么袖手旁观要么冷言讽语,最后是这个名声最不好的男人出手相助。

所以顾达其实是有些尴尬的。

他拿不准夏枢的意思:“王妃这是……”

“筹措财物,无外乎国库拨款和朝堂、民间捐赠。”夏枢道:“王爷先前虽自动请缨救助定南郡百姓,但藩王身份尴尬,不得插手封地以外郡县之事。所以,他就做了两手准备,若是皇上同意他的请缨,那收到圣旨之后,就立即出发去定南郡。若皇上不同意,他就率先捐上万两银子为定南郡救急。只是王爷名声那么恶,这万两银子捐赠之后,都再没声息。六福总管来宣旨时,带着声势浩大的皇家仪卫,但王爷先前捐赠的银子却没个影子。”

红雪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银子被人截留了?”

哪有不管定南郡死活,还截留王爷给定南郡捐赠的银钱的道理?王爷和王妃明明那么穷,那万两银子说不得是他们怎么从牙缝中省出来的……

这也太过分了!

夏枢点了点头,说道:“本来我以为王爷凶名在外,应该没人敢下手,哪想到定南郡情况危急,还会出现此种情况。现在王爷在定南郡处境艰难、生死未卜,想来也没人会怕他,恶名不但没用,说不得有人还敢借着王爷的恶名,阻挠你们筹措财物。再者,别说你们受阻挠筹不到财物,就算你们能克服重重困难筹措到财物,无论是国库拨款还是民间、朝堂捐赠,雁过拔毛,到你们手里还能有多少?”

顾达和红雪听的心里一咯噔,他们还未想到这个。

顾达沉思了一下,说道:“定南郡已封给王爷,若想筹措财物救助定南郡,恶名是万不能再存在的。”

夏枢道:“本宫正是这个意思。”

京城里褚源的名声乱七八糟的,根本不利于他们收拢人心,现在定南郡之事,正好可以用来洗刷先前的名声,同时利用名声筹措财物,解定南郡之困。

夏枢想让顾达找人散播一些有利于褚源名声的消息,同时把相关事情闹大,引导市井舆论,倒逼朝堂,但顾达却道:“王妃,学生想推迟半个月再行出发。”

夏枢倒也没有反对,想了想,问道:“你有旁的想法?”

顾达没有隐瞒,认真道:“学生想带三十名竹山书院的学子们同行。”

夏枢一愣,然后眼睛就是一亮。

自古以来,说死说活都是文人那杆笔,再没有比他们更能掌控舆论和风向的了。

“好,就按你的意思来,待得他们身子休养好那日,你们再行出发。”夏枢直接拍板。

说完,他便回到书桌旁,抽出笔架上的笔,刷刷几下在纸上写出一个地址。待墨迹干了之后,从袖袋里拿出一串钥匙并五千两银票一同交于顾达:“你们一行到了京城,就在此处住下吧。”

顾达利落收下,朝夏枢一拱手:“学生一定会不负王妃重托。”

夏枢点了点头:“本宫相信你。”

他看了一眼漏刻,说道:“已经快巳时了,你去忙吧,红雪留下。”

顾达一愣,看了看红雪,又看向夏枢:“王妃,这……”

夏枢扫了一眼他下意识握向红雪手腕的手,又打量他瘦削的面庞,心中不由得叹了口气。

虽然褚源眼盲,但他给阿姐寻的相亲对象就目前见过的两人来说,骨相都是不错的,韩治如竹,顾达如松,都是气质清正的类型,看起来就有一种傲雪凌霜的风骨在。而事实也证明了,这两人选的确实不错,远比在端坐京城的二皇子李茂强上不知几百倍。

夏枢又扫了一眼顾达身边垂着头、但并没有躲避顾达肢体上亲近的红雪,心中不由得再次叹了口气。

阿姐她……

夏枢说不上心中是个什么滋味,为阿姐遗憾,又觉得这遗憾在阿姐看来估摸着也是假仁假义。

想了想,到底把心头那复杂情绪压了下去。

他笑了笑:“本宫又不会吃了红雪,只是有些话要和她单独聊一聊。你若是担心她,就在王府门口等着,待聊完了,本宫亲自把她送你手上,好叫你这一会儿不见,就心眼里一通记挂。”

顾达顿时窘迫,红雪也脸染红霞,赶紧推了推他,小声让他离开。

顾达咳了一声,只好红着脸,躬身告了辞。

待书房们再次关上,夏枢敛了脸上笑意,静静地看着红雪。

半晌,他轻轻开口:“王爷放你们姐弟离开,其实是不希望你们再回来的。”

红雪一惊,看着书桌之后的人,脸刷地一下就白了。

红雪和红霜姐弟俩天生一副艳丽长相,只是红霜艳丽至极则成火般热烈凌厉,红雪则艳丽中混合了柔情,既艳又媚,是极为吸引人的长相,搭配顾达清俊的模样,其实挺养眼的。

仅从外貌上来看,她与顾达也算是一对璧人。

“王爷何时知道我们身份的?”红雪咬了咬唇,脸色苍白,整个人都有些惊慌失措。

夏枢一看她这模样,就知道她怕是没和顾达说过自己的身份。

其实想一想,这种身份也不好讲。

一个被家人卖进青楼、后又被连番转手卖进权贵后院的弱女子,与一个从小就被严格训练、抱着目的进入权贵后院,干着伤天害理之事的细作……怎么对比,也是前者更让人同情,更能让人怜爱。后者……说实话,夏枢面对着,都会觉得头皮发麻。因为作为一个普通人,他真的很难分辨一个被严格训练过的细作的真实想法。

不过褚源既然说红雪姐弟俩品性可以,那夏枢就信了。

他道:“自你们进入王府后院,王爷就已知道。”

红雪眼睛猛地瞪大,难以置信道:“那他还让我们押送赈灾粮食,不怕……”

夏枢瞧着她的神态,虽不知这惊讶是否是演出来的,但还是忍不住笑了。说到底红雪和他阿姐差不多大,长得又不错,夏枢对她没有恶感。

他道:“你以为王爷是后来发现你身份的?”他没等红雪回答,便摇了摇头:“他早就知晓你们是汝南候培养的细作,只是怜你们身世,又遗憾你们身怀大义,却只能做贼,想要借此放你们一条生路罢了。”

红雪脸上表情慢慢消失,她低垂着眉眼,让人看不清楚神色。

半晌,她抬眼看着夏枢,神色平静:“你想让我做什么?”

夏枢摇了摇头:“我不需要你做什么,顾达是我与王爷都看重的人才,只要你保证不对他下手,不阻挠他行事即可。”

顿了一下,夏枢又温声道:“顾达对你心生情愫,我与王爷无意棒打鸳鸯,你若有意,且愿意与过往切割,我和王爷可以当作什么都不知道,为你们指婚。”

红雪愣了一下,却摇了摇头:“我不会对他不利,但是……”她神色慢慢起了些茫然:“我也配不上他。”

“没什么配得上配不上的。”夏枢见她对顾达也有情义且给了准话,便不再留她,一边随意说了,一边站起身来,携着她的手往门口走:“走吧,我送你一程,顾举人呆头呆脑的,我真怕他会大冷天的待在王府外面等人。”

红雪却站着没动。

夏枢不解,回过头:“你……”

“我明日就离开。”红雪低着头,夏枢看不到她脸上的神色。

夏枢眉头终于皱了起来。

他不理解红雪这类人,胸中同时也涌起了一股火气:“汝南候就那么有魅力,不过是几年养恩,就能让你宁愿舍弃大义、唯一的阿弟、有情郎……”

“我没有舍弃……”红雪猛地抬起头,打断了夏枢的话。

“你什么意思?”她是个聪慧之人,很快就反应过来,一脸震惊:“你说阿弟……”

夏枢比她还惊讶:“你不知定南郡郡守以及钦差皆是大皇子一派之人?”

红雪震惊之下,却不愿相信,目光不住地打量他的神色,似乎想判定他是否在说谎:“……你在骗我?”

夏枢见她身子在不停地颤抖,知道她怕是早先就有了怀疑,现在已经信了部分,也没生气她的言语质疑,只正色道:“你在定南郡之时,应该有汝南候手下的暗线联系过你吧,你难道没发现他们与郡守、钦差有关,你没去怀疑过,查过?”

红雪似是想到了什么,一脸惨白地后退了一步。

夏枢见她面无人色,整个人摇摇欲坠,想到了一种可能,皱起眉头:“……你们不会一路上都在为追杀你们的人提供情报吧?”

红雪用她一下子软瘫了下去的肢体语言,解答了夏枢的疑问。

夏枢:“!!!”

许久之后,夏枢弯腰将面色煞白、瘫软在地的红雪扶了起来。

他沉默了一会儿,终究没忍住叹了一口气。

“你若还有疑问,也别独自离开了,半个月后随顾达一同进京吧。”夏枢用他最温柔的声音道:“他此行必会受到大皇子一派的针对,你若有心,自会比旁人更容易发现端倪,无论是解开心底谜题或是护他周全,随他进京都是一个两全之策。”

“至于你和他之间……”夏枢顿了一下,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道:“人生来不过是一只鼻子两只眼睛,只要两情相悦,也没什么配不配之说。你若有意,与过往切割之后,向他坦诚,想来他待你之心,应是不会变的。”

送走红雪之后,夏枢稍稍收拾了下情绪,便着人把银星叫了来,一通嘱咐,然后拿出两万两银票交于她,叫她掌管北上采购药材之事。

银星与银月姐妹俩都是竞争之心极强的小丫头,知道自己像红棉姐姐那般被寄予厚望,立马干劲十足地应下了这个任务,并向夏枢保证会努力完成任务。

夏枢自然是满意她的态度,夸奖了两句之后,就让她去找高晨、高溪磨合了。

……

永康十八年二月初六,一队两百三十多人的队伍从安县出发,穿越六原郡与西原郡之间的大山,一路北上,朝京城而去。

至此,无论是南下采购药材,还是北上采购、筹措财物之事,都已安排妥当,夏枢终于可以稍稍地松了口气。

只待接下来专心解决晋县之事,把晋县和安县全部掌握在自己手里。

然而还未等夏枢行动,就有人按捺不住了。

第200章 【VIP】 ……

二月初七一大早, 夏枢刚吃过早饭,正打算去书房写些东西,银月就苍白着一张脸、慌慌张张地跑了来:“王妃, 出事了!”

王府这些女官经历过几次大事, 按理说不会再这般沉不住气,银月跑的脸上都起了汗,夏枢扫了一眼她身后, 见并没有禁军或者小丫头跟着,不由得心里一沉:“发生了何事?”

“刚刚侯宇来报, 说是禁军的家眷们昨日已经到了晋县以北, 只是晋县人拦住他们,不让他们过路。还有,侯魁他们今日早上起来, 发现昨日修的路被晋县出动大批人给毁了, 侯魁他们就叫了赵家村的村民一起, 和晋县那些人打起来了。”银月快速说道:“晋县人放言,若是王妃不给个说法, 此事没完。”

夏枢没想到自己还没动手,对方就坐不住了,一边披了披风往外走, 一边道:“领头的是哪家的?问我要说法,想要什么说法?”

“是王家的家奴。”银月赶紧跟上:“说是王妃故意容留灾民,散播瘟疫, 为的就是让晋县乱起来, 百姓们都被迫离乡,好强收他们的土地。他们要王妃把在安县收容的灾民都赶走,同时为免安县的百姓身上带病传染给晋县人, 他们要王妃下令安县的所有人包括禁军的家眷们都不得进入晋县,若想去北边或者进入安县,就从山林里穿过。否则……”银月顿了一下。

“否则就别怪他们不听话、不缴税、不服徭役?”夏枢替她说了。

“对。”银月咬了咬唇,说道:“他们说王妃心里既然没有晋县百姓,那晋县人自然也不会把王妃当主子。”

夏枢都气笑了:“那他们要奉谁做主子?王家?”

“他王家敢!”银月登时大怒:“他王家不过是看王爷不在,禁军又近乎全数抽调出去办事,想趁机欺辱王妃罢了。上面下圣旨明言把晋县封给王妃,晋县就得奉王妃为主,不信他王家敢以下犯上、违抗圣旨。”

“若他们就是敢呢?”夏枢问。

“他们不敢。”银月想都不想就说道:“王妃只要写一份折子上报朝廷,他们就得全部玩完。不管上面怎么想,圣旨已下,他们就得遵守,否则就是违抗圣旨,他们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

“那可说不准呢。”夏枢竟然有心情笑了一下:“万一上面觉得我无力管理封地,进而把封地收回呢?”

银月震惊:“……不会吧?”

但想了想,又觉得没什么不可能,顿时整个人慌了:“那我们该怎么办啊?”

夏枢没有回答她,因为说话的功夫,校场到了。

校场设置在候庄最东边,占地极大,四周分布着禁军们的宿舍、粮仓、武器库、伙房等,往常日日都会有禁军在校场上训练,但自从竹山书院学子以及灾民孩子们在此住下,校场上便用栅栏划分了好几个区域,搭建了无数个或大或小的帐篷,每日里用苍术熏染消毒,所以整个校场都弥漫着一股刺鼻辛辣的苍术味道。特别是重病区,几乎每日都是烟雾弥漫,味道极其呛人。

夏枢用布巾子蒙在口鼻上,在脑后绑了,然后带着银月走进校场边上禁军们的武器库。

此时武器库门口禁军们已列队完毕,一见夏枢过来,身材精瘦、神情严肃的王校尉便上前一步,躬身道:“王妃,除去值守者,三百名禁军已点兵完毕。”

夏枢对他的行动力非常满意,点了点头,看向他身边的侯村长以及许久不见的李垚父子,意外地挑了挑眉:“这是……”

侯村长赶紧道:“老头子听说那晋县人欺负我安县无人,就让侯宇通知了各家各户,一会儿随王妃北上去晋县,驴子和他爹……”

“我们父子虽力薄,但也想为王妃尽一番力!”李垚和李留忙道。

自夏枢他们到了候庄,李留父子除了干活儿就几乎不出门,日常也基本上不怎么和村里人来往,夏枢不知他们今日怎么会突然出门说要为他尽一番力,扫了一眼他们父子单薄的身条,刚想说些什么,就听身后有人高声喊道:“我们也想为王妃尽一番力!”

夏枢一愣,往身后看去,却发现是或少或幼一群人,打头的是几十个头戴方巾的学子,后面跟着的却是一群本该在学堂读书的孩童们,所有人都扛着不知从哪里弄的木棍、竹竿,一副雄赳赳气昂昂、似乎去要干群架的模样。

夏枢:“……”

“王妃,王妃,我们也来啦!”夏枢还未从后面那群人身上回神,前头侯宇就带着一群老头儿老太太们拎着挖镢、锄头也跑了来。

“留了几个人在村里看着不会跑的娃娃们,剩下的人全叫来了。”侯宇一到跟前,就一边气喘吁吁地擦汗,一边跟侯村长和夏枢汇报:“目前咱们村里共出人一百一十一人,加上侯魁哥他们那边,共两百五十二人,对了,还有十三条狗、五只大鹅。保证全巢出动,只要会跑的、能打的全都过来了。”

夏枢&银月:“……”

王校尉嘴角抽了一下,原本严肃紧张的事情被这群百姓搞成了乐子,他就算脾气太好,也不由得头疼黑脸:“王妃,他们这是胡闹!”

晋县人都骑到王妃头上了,这群百姓和灾民还不知轻重,吵吵嚷嚷聚作一群,跟耍猴戏似的,王校尉生气道:“你们都老实待在村里,别给我添乱。”

“我们哪里在添乱。”侯宇立马不满反驳:“晋县人诬陷王妃收留生病之人是为传播瘟疫,抢占他们的田,要王妃把所有灾民赶走,否则就不给王妃缴税。他们拦住路,不许禁军大哥们的家人过来,还不许我们修路,把我们先前修的路全毁了,让大家白做了功。侯魁大哥与他们理论,他们蛮横霸道、气焰嚣张至极,没说两句话就动手。他们敢如此,不过是仗着晋县人多,安县人少,表面上欺负我们,实际想欺负王妃罢了。他们还脸大质问王妃,问王妃要说法,王妃是他们的主子,想收留人就收留人,想修路就修路,由得他们置喙,反正这事儿不能算了,各村我们都通知了,就是全县人都上,也不能让他们骑到头上欺负王妃。”

学子中领头的俊朗青年先前一直在沉思着什么,但眼睛悠悠扫过身前一群人后,却是笑了一下,朝夏枢拱手道:“王妃好心救我定南郡一行人,我等不能叫人拿着做筏子欺到王妃头上,所以今日我等读书人,不管是学堂里刚进学的,还是有了功名的,只要身体康健,就必须为王妃出头。”

王校尉眉头一下子皱的死紧,怒道:“你们能……”

“王校尉!”夏枢高声开口,示意他先别急。

他打量了一下领头的青年,这个身材修长、长着狐狸眼的学子不像其他学子那般修身持重,头发随意披散着,姿态懒散,嘴角也挂着漫不经心的笑容,看着有些吊儿郎当的,但身上却有一股旁人均没有的自在从容。

最关键的是,夏枢觉得他眼熟。

想了想,夏枢问他:“你不是北原郡人士吗?怎么会在竹山书院?”

竹山书院的年轻学子们君子六艺皆是好手,身体素质也都不错,因此有许多人身体能扛,一路行来也只是冻伤,感染伤寒的也大都只是轻症,只有少数人现在还待在重症区,大部分人休养治疗之后都已康复。

康复了的人,除了跟着顾达去了京城的,剩下的均由银月出面,给安排到学堂,管理他们的藏书、教务以及教孩子们读书。夏枢自己身子都不甚康健,特别是冬季天寒的情况下,他隔三差五就会生个小病,今日冻到了,明日发热了,其实没多少抵抗力,因此就没怎么和这些人接触过,也不认得他们。

其实换句说来说,这徐寿除了第一日在山上见过他之外,旁的时候也没和他接触过。因此当夏枢问出那样一句话之后,徐寿的眼睛一下子睁大,人都有些愣住了:“王妃认识我?”

夏枢不好说你是褚源给我阿姐寻的相亲对象之一,只好咳了一声,随意编了个说法:“先前在京城的时候,听王爷说起过上届会试有几个举子是可造之才,你是其一,如今见了真人,也确实一表人才,当得起王爷的夸奖。”

徐寿做梦都没想到安王竟然会私下里夸他。

他们这些从竹山书院中逃出来的读书人深受顾达影响,虽未见过安王真人,但一直对安王心向往之,觉得世上再没有比安王更适合效忠的主上了,因此听到王妃的话,徐寿整个人都有些懵了,回过神来后,更是欣喜若狂。

他忙解释道:“学生虽是北原郡户籍,但阿娘却是出身定南郡。去岁名落孙山之后,学生打算游学至定南郡,探望在竹山书院做先生的外公。只是却发现定南郡竟成了炼狱,而外公……”

徐寿顿了一下,脸上的表情敛了去,眼眶有些红:“外公与其他先生为了拖时间让我们逃出来,重伤之下,抱着那些官兵们跳入火海,我们……多谢王妃收留,我……”

徐寿话说一半便再也忍不住,别过头,捂着眼睛哽咽出声。他身后其他学子们也忍不住眼眶发红,哽咽不止。

夏枢轻叹了口气:“节哀!”

侯村长他们也赶紧劝道:“节哀!”连对徐寿这些学子不满意的王校尉都叹了一口气,劝慰道:“都过去了,先生们也是希望你们平安,要好好振作,莫再伤心了。”

学子们到底经历过生死,失态也只是暂时的,很快他们便有些不好意思,红着眼整理好了情绪。

徐寿勉强笑了一下:“王妃,学生们斗胆,想请你把此次事情交于我们来解决。”

王校尉眉头一皱,张口就想说些什么,夏枢却摆了摆手,让他先别说话。

“你们打算如何做?”夏枢倒是没有直接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