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嫁给侯府嫡子 弓翎 18152 字 10天前

第191章 【VIP】 ……

六福腿软脚软地被拖出去已是半个时辰后的事情了。

屋里暗下来, 红棉掌灯,红杏询问晚饭吃什么、一会儿在哪吃。

现在王府里只剩夏枢和猫儿两人,为避嫌, 元州也不会再过来蹭饭, 夏枢想了想,说道:“叫厨娘多备些菜,把银星、银月她们几个宫官都叫过来, 说为弥补昨晚的遗憾,今晚大家一起吃古董羹, 好好放松一番。”

他笑道:“虽然这古董羹不如元宵花灯会那般能给你们寻摸个如意郎君, 但单纯享受口腹之欲也是极美之事。问问大家想吃什么菜,叫厨娘都备上,酉时三刻在饭厅开饭。”

红杏被打趣的脸一红, 不好意思地赶紧低头应是, 然后小跑着去通知其他人了。

红杏走后, 夏枢便拿出昨晚褚源一夜未睡写出来的几张纸,边看边琢磨, 时不时还拿起笔在旁边的空白纸上记些什么东西。

红棉低着头帮忙研磨。

一时之间,房间里除了研磨声,便是纸张抖动声以及毛笔刷刷的写字声。

许久之后, 那几张纸看到了尽头,夏枢放下笔,拿起自己记的东西, 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王妃!”红棉咬了咬唇, 说出了犹豫一下午的话:“我不懂!”

夏枢没有意外,红棉自红杏出去之后,便开始欲言又止。夏枢刚刚是在忙, 现在暂时有时间,也不介意为她解惑:“有何处不懂?”

红棉抬眼看了一下门窗,见门窗关闭的严实紧密,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为何要骗他?”

那药丸根本不是什么毒药,而是夏娘从山中带回来的一株不知名植物果实的提取物,味道辛辣,食用之后肠胃会难受些时候,但对人体是无害的。

红棉不懂他为何要大张旗鼓和六福撕破脸,她想说这人是个小人,得罪不起,王爷不在,王府更应该保持低调,做事也该尽量谨小慎微,而不是到处和人结仇,更别说自大到要远隔千里和京城那么多世家大族、甚至是皇上叫板,要求人家出粮、出银钱、出人。一旦收势不住,整个安王府恐怕都要遭殃。

不过她到底顾忌身份,没有明说出来。

当然,虽然她没明说,夏枢也懂她的意思。

夏枢没有生气,也没有回答她,反而是问她:“你觉得安县过去半年的收成可以支撑起整个定南郡的抗疫救灾吗?”

永康帝说是把晋县封给他,把定南郡封给褚源,但现在不是收获的季节,不说能收多少,他们想收税或者收租,最早也得三四个月之后了。

也就是说,他们明面上能靠的只有安县过去半年的收成。

而安县过去半年也才收了一万五千石的租子,合银钱不过七八千两,不说定南郡了,恐怕连定南郡一个县都支撑不了。但定南郡可是有四五十个县……

当然,他们靠着从汤余那里以及土匪们那里抄来的银钱和粮食,是可以支撑起整个定南郡,但定南郡危机解除之刻,就是他们被掏空之时。不说被掏空后他们的计划被打乱,也不说以一县支撑整个郡会引起怎样的后续,就说他们截留汤余财物的事情恐怕就要暴露出来,而这最轻也是个欺君之罪。

毕竟汤余被抓时不是安县县令,他是晋县县令,隶属于六原郡,他就算是贪的是安县的财,盗的是安县的墓,他的财产也不该是安县新封的藩王查抄截留,而是由皇帝或郡守下令,把他的财产充公。

永康帝那么贪婪、抠搜的一个人,这次都没安排人过来细究汤余财产,还大方地把先前富庶的定南郡封给褚源,夏枢光是一想,就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他不过是想让褚源放松警惕,全心全力地解决定南郡的瘟疫、水灾问题,待事情了结后,反手利用赈灾抗疫之事上的银钱问题,把褚源给除掉。

所以无论如何,夏枢都得闹一闹,哭一哭穷,想办法从旁人那里抠点儿东西出来。不然就彻底正中永康帝下怀。

而六福狗眼看人低,正好撞他枪口上,让他可以借题发挥一番。

红棉也是聪慧之人,一听他反问,基本上就把他的意思猜了出来。不过红棉仍有疑虑,她道:“安县距京城千里之遥,我们若想做些什么,只能依靠淮阳侯府……”

“不靠淮阳侯府。”夏枢摇了摇头,说道:“王爷有交代,凡事都不要去找淮阳侯府。”

红棉没想到竟听到这么一句话,惊愕无比:“为何?”

夏枢其实也不太理解褚源的想法,太生分了。

若说褚源恨王夫人设计他、待他不好,气侯爷待他冷淡,对淮阳侯府没什么感情也就罢了,可褚源上一世不顾危险也要返京救褚洵,要为淮阳侯府留下一颗火种,而这一世未分家前,褚源想的也是尽全力保下淮阳侯府,说明淮阳侯府养大褚源,褚源对侯府也是有感情的。但褚源却交代夏枢,除了逢年过节惯例节礼外,不要有任何往来。

夏枢先前想着把嫁妆给褚洵,弥补他的损失,省的叫侯爷、褚洵与褚源离心。然而没想到,最终不是那两人选择离心,而是褚源选择率先生分……

夏枢整个就挺懵的。

不过褚源不想多说,夏枢也就没细问,对他来说,侯府的一切都死气沉沉,他其实没有多大兴趣去探究。

他找了个差不多的理由道:“侯府势弱,上面一直在盯着,王府这边的事儿能不麻烦侯府就不麻烦侯府了。”

如果夏枢能预知到这句随意的回答未来会掀起多大的风浪,他一定会谨言慎行。可惜现在这个时段,他也预料不到后面,因此在红棉问出那要找谁帮忙时,他没有犹豫地就道:“元州。”

如果他这会儿正在看着红棉的眼睛,他就会发现红棉眼神不对劲。但他目光刚从手上的纸张移向红棉,门外便有人敲门,红杏在外头道:“王妃,菜都准备好啦,人也到齐啦!”

夏枢目光一顿,移向书房里的漏刻,一看时间,果不其然已经酉时三刻了。

他放下自己写的东西,踢开椅子,站起身来伸展了一下身子,然后就招呼旁边的红棉:“走,吃饭去!”

忙了一下午,天又冷,晚上吃一顿美美的古董羹,最是舒服不过了。

第192章 【VIP】 。

自来到安县, 夏枢忙,手下人也忙,因此他许久都没有仔细看过这些一路跟随而来的女孩子们了。

此时坐在饭厅正位上, 目光一一打量过去, 瞧着年纪最小的银星和银月都行止稳重,身上带了些气势,不由得满意, 点头笑道:“不错,都可以独当一面了!”

女孩子们一听他夸奖, 心里都高兴不已, 欢快着齐声道:“都是王妃教导有方!”

王妃不仅给了她们自由身,提她们做七品宫官,拿俸禄, 还给她们提供识字的机会, 亲自教她们武艺, 让她们外出和人高马大的男人们打交道的时候,一点儿不怵, 处理事情起来特别有底气。

而且,王妃也信任她们,虽然名义上她们是宫官, 只管理府里内务,但实际上府里对外的事也没少交她们手上,给她们提供锻炼的机会。现在外面的人一见到她们, 哪个不尊敬有加。

可以说, 现在过的生活,是这些曾经出身底下的女孩子们可以想像的最好的生活了。

因此,大家对王妃都是打心眼里感激。

夏枢也自是能看到她们脸上的感激, 他鼓励道:“只要你们好好干,从今日开始到王爷平安回来,把我交于你们的事情完满完成,到时候我会向王爷提议擢升你等为六品宫官。”

“六品?”众人惊呼,连见多识广的红棉都不敢相信地瞪大了眼睛。

要知道宫官最高等级也才五品,也就是景璟的品级,而她们不管是出身、学识、修养,还是办事稳重牢靠程度,都差景璟太多,且任宫官也才不到不到半年……

“王妃,是任务非常艰巨吗?”惊喜过后,大家很快就冷静了下来,对视了一眼后,银星率先开口提问。

她过了年才虚岁十六,但此时问起话来,非但不忐忑害怕,眼神里甚至还充满了兴奋,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

其他人也是如此。

大家原被提为宫官时,还尚有些不自信,但几个月来,府里府外的事情都没少干,和人打交道时也没出过纰漏,慢慢就有了自信,因此对于未知的任务,她们更多的是想尝试,而不是害怕拒绝。

毕竟六品和七品宫官的俸银和禄米可差太多了,有机会,她们自然想牢牢抓住。

夏枢就爱她们这般积极上进的模样。

他道:“是有些艰巨,不过这对你们来说应该不算难题,毕竟先前修路、开荒、搞大建设,你们都能把各种任务承接下来并圆满完成,想来之后类似的事情你们应该也能完成。”

“唯一的区别可能是先前由高景或者景璟带着,现在是你们独立解决问题。”夏枢道。

“是要继续修路、建房、开荒么?”银月疑惑:“可安县的路和房不是都修好了么?”

安县现在各村之间的村道以及村到县之间的主道都修好了,纯一色的熟土路,平整宽阔,平时一个时辰的路程,自路修好之后,只用半个时辰,甚至不到半个时辰就能到达目的地,可以说非常便捷了。

夏枢道:“皇上既已把晋县封给我,我打算按照安县的模式打造晋县,同时打通晋安两县的道路,让晋县的百姓们也能过上安县百姓们的生活。”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愣住了。

大家倏地意识到,这确实是一件非常艰巨的任务。

安县百姓们之所以能过上现在吃饱穿暖的生活,那是因为安县所有的田都是官田,留多少粮给百姓都是王爷王妃两人说了算。但晋县不一样,晋县可是有地主豪强的,留多少粮给百姓,不是王妃这个主子说了算,是那些地主豪强们说了算。

还有修路……田都在地主豪强手里,路也被他们把持着,怎么修?

所有人登时都有些傻眼了。

夏枢一看她们模样,就知道她们在想什么,淡定道:“我有办法,这些你们不用担心,你们只要把后续事情办好即可。”

众人对视一眼,银月开口道:“不知我们如何分工?”

夏枢看锅里的汤已经已经“咕嘟”“咕嘟”冒泡,便招手大家下菜:“不急,咱们边吃边说。”

冬日天寒,厨娘古董羹的汤用的是精心熬煮的羊汤,汤色发白,热乎暖胃。素菜、肉菜往里一下,没一会儿便烫好了,配上厨娘独家秘制的调料,热乎乎的吃到嘴里,别提多舒服了。

人一旦接触美食,身心就容易放松下来。

红杏一边半站着帮夏枢夹锅里煮好的羊肉,一边下意识开口道:“王妃,不知王爷这一去何时归来?”

虽然大家都有点心里没底,觉得王妃有些拿大了,但红杏一开口,其他人就都是一静,顿时提心吊胆起来。

谁都知道王妃很少发火,但今日不但殴打了元大人,还把大内总管六福给收拾了,可见王妃的真实脾气绝对很暴。

而红杏也是在话说出口后,才发现自己随口说了什么,整个人都愣住了,吓的脸色发白,慌忙想要道歉:“王妃对不起,我……”

“行啦!”夏枢不甚在意地摆了摆手。

他原是不觉得有什么,但全场一下子安静下来,叫他立马就猜到这些宫官们的心思,不过他就当做不知道,只态度随意地道:“王爷何时归来,要看定南郡那边的情况如何。”

若只是简单的天灾,只要郡县仓库里有粮,可能几个月就可以赈灾完毕,但涉及到疫情和天灾双重打击,整个郡若想恢复,起码得个一年半载。若再严重一些,一些地方出现暴/乱,若想让整个定南郡稳定下来,数年都有可能。

夏枢也不知道褚源何时能归来,但他会尽最大努力为定南郡那边提供援助,叫褚源早些归来。而且,在褚源不在的日子里,他也要继续他们的计划,多存银粮、多修路,以应对未来可能出现的更大的危机。

褚源说上一世汝南候勾结异族意图谋反,结果与虎谋皮反被虎伤,最终导致李朝灭亡。按理说这一世永康帝将汝南候禁锢在京城,试图慢慢卸掉他的兵权,应该是一件极好的事,但夏枢不知怎地,今日听六福说起汝南候的事,心里非但没有松快,反而紧紧地提了起来,隐隐约约的他有一种紧张到胃痛的不安之感。

这很不正常。

所以,褚源不在的日子,他们这边一定不能松懈,而且非但不能松懈,还要加快步伐。

他扫了一圈小心翼翼的众人,又看了眼碗筷几乎没动、一直在照顾他吃饭的红杏,点了点桌子:“大家都赶紧吃,这锅吃完继续下菜。”

然后又看向红杏,态度温和道:“别总顾着我了,你也坐下赶紧吃。”

想了想,他玩笑道:“你这般贤惠,我都不舍得叫你嫁人了!”

红杏脸一下子红了,赶紧坐在位置上,其他人见他非但没有生气,还开起了玩笑,不由得松了口气,也跟着打趣起红杏来:“红杏姐姐,我们什么时候喝你和侯魁的喜酒呀?”

红杏和侯魁过年的时候已经找夏枢过了明路,所以府里大大小小的人物都知道,连正在埋头苦吃的猫儿都知道,现在听大家提起这桩喜事儿,连菜都顾不得吃了,放下碗筷,眼含兴奋之光地道:“红杏姐姐,我什么时候可以吃喜糖呀!”

他一开口,红杏脸红的都快滴血了,小声愤愤道:“这又不是我说了算的啊!”

全场轰然大笑。

连夏枢都忍俊不禁:“好啦,别气,我明日把他叫来,好好训他一番,叫他动作不快点把我们红杏娶走!”

“哎,王妃别……”红杏顿时羞囧,其他人登时笑的肚子疼。

侯魁为人精明,但婚事上却如毛头小子,莽里莽撞又傻里傻气。过年的时候红杏带着他向夏枢过明路,夏枢刚同意,他便激动的跳起来,开口就问能不能第二日就把红杏娶回家,直叫在场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回过神来后忍不住笑弯了腰。

事后侯村长收拾了一通侯魁,又带着他向红杏道歉,还跑来王府向夏枢保证,一定会好好准备婚事,三媒六聘、八抬大轿,一样都不会少,绝不叫红杏委屈了,此事才算是揭过去。

不过大家闲来无事,总忍不住调侃这一对急于成亲的小情侣。

此时提起,不免又是一通玩笑,不过提起喜事,大家的心自然就开心起来,气氛也比先前热闹了许多。

夏枢道:“红杏的婚事是定下了,你们其他人呢,也多操操自己的心,觉得有不错的对象,就把人带来,我给掌掌眼。若是合适,就早些把婚事定下,把家成了。特别是你,红棉……”

夏枢看向红棉,笑道:“你比红杏还大些,什么时候能把人带过来给我看看呢?”

红棉脾性沉稳,一向是除景璟之外,办事能力最强的宫官,夏枢待她其实很亲近,见她自上桌之后就没说话,似乎在怔怔出神,便把话题引到了她身上。

红棉似是没想到会问到这个问题,愣了一下,微微垂头:“奴婢暂时没有成婚的打算。”

“哦?”夏枢意外,“为何?”

他并不是觉得女孩子必须成婚,只是当初这些女孩子追随他的时候,他承诺过给她们提供安宁的生活,若是她们想要成家,他也会庇护她们在家中的地位,叫她们少受些苦。其实宫官按例一般只从单身女子或者寡妇中选聘,但夏枢觉得不能拘着她们不叫她们成婚,而成婚的她们若想在家中有地位,宫官的身份就不能丢,所以才决定破例,只要她们有能力做宫官,成家与否都无所谓。

而红棉和猫儿的相处上,夏枢能感觉到她是个喜欢孩子的女孩子,所以对她的回答他有些惊讶。

红棉垂眼道:“奴婢自小就向阿娘发了誓,许了心愿,现在心愿未达成,暂时不考虑婚姻的事情。”

夏枢没想到红棉小时候还有这一出,他想了想,没有直接当众问红棉发的什么誓,许的什么心愿,而是道:“需要我出手帮忙吗?”

红棉似乎怔了一下,她快速抬头看了一眼夏枢的神色,然后很快就又垂了头:“多谢王妃,暂时不需要。”

夏枢对这些女孩子都很有好感,点了点头:“那好,不过以后需要的话,尽管开口。”

红棉顿了一下,脑袋垂的更低了:“多谢王妃!”

这一打岔,锅里的菜就满了,夏枢看大家都只顾着听他们说话,也不动筷,赶紧招呼大家吃。

之后为免这些女孩子拘谨,夏枢便不再说闲话,让大家放开肚皮、大口吃肉。

这一吃就吃了一个多时辰。

第193章 【VIP】 ……

饭后, 夏枢就把现在的情况以及要做的事分工给大家。

他道:“王爷那边急需药材,定南郡周边不一定能筹集齐,需要我们这里继续采购, 定时运过去。”

“红棉!”他看向红棉:“你年前曾跟随景尚仪采购, 所以我把药材采购之事交于你手上,并安排二十名禁军配合你。晋县药材年前已被我们购买一空,你可安排人去晋县以北或者安县以南寻找货源, 要保证每个月至少采购五十车药材,直至定南郡疫情结束为止。”

红棉应道:“奴婢遵命!”

“红杏!”夏枢安排道:“修路之事就交于你手上。从明日开始, 我安排二十名禁军于你, 你带人先在安县、晋县各村子统计农闲时候愿意在晋县修路的百姓,正月底前做好准备工作,二月初一开始施工。有什么不懂的, 可找侯魁商量, 先前候庄往北的路就是他带人修的, 有这方面的经验。另外,我需要人帮着丈量、统计晋县的土地田亩。你问问侯魁是否愿意接下这个活儿, 若是他愿意接下,你告诉他把人找够,二月初一就开始。”

夏枢笑道:“你让他好好干, 待你们成亲那日,我给你们包个大红包。”

女孩子们一听他提起侯魁,就看着红杏发出善意的笑声, 红杏脸有些红, 忙道:“奴婢遵命!”

夏枢目光看向银月:“后日我带人去晋县,你跟着我一道去吧。”

银月和银星对视一眼,知晓王妃怕是要去解决晋县田亩与道路的事, 心中一秉,忙道:“是!”

剩下的女孩子们夏枢暂时没别的重要安排,就对银星道:“你带着其他人守好王府,我会让禁军配合你们,若是有事,就派人送信到晋县。”

“小枢哥哥,那我呢?”猫儿赶紧问道。

猫儿师傅去了定南郡,县医馆里只剩两个大夫,忙的紧,也没空教他。另外,夏枢要去晋县办事,此行不安全,让猫儿跟着或者单留在医馆里都不安全。

夏枢想了想,说道:“你留在王府好好学习,上午背医书,下午我叫王校尉带着你和其他姐姐们与禁军们一起训练。没事不许出候庄,有事出去必须得带人,还得提前告知王校尉和府里的姐姐们。我未回来前,一定要老实听话,知道么?”

“好吧。”猫儿一副小大人模样地叹了口气:“师傅不带我去定南郡,小枢哥哥也嫌弃我,我还是老实待在家里吧。”

夏枢还奇怪他下午怎么会背着药箱被元州带回来,原来竟是要去定南郡,不由得有些意外,还有些想笑,冲他招了招手,待人走到跟前,一把拉住他的手,上下看了看,既好气又好笑道:“你才多大,就想去定南郡?”

最关键的是:“竟然都没跟我商量,就敢莽着出去?”

猫儿顿时心虚,眼睛骨碌碌乱转:“事出紧急嘛,我有叫那坏人帮我带话给你……”

说着,又忍不住小声咕哝着愤愤道:“可惜师傅不肯带我,那坏人又紧抓了我,不准我去,我没打得过他……”

夏枢反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说的坏人是元州,登时给气笑了:“敢情你还和元州打了一架?”

怪不得元州一脸的疲惫加不耐烦,刚见了他就把猫儿提溜着扔下马,原来两人还干过一场。

“他不是说定南郡没有大夫,哥哥一行人此去非常危险嘛。”猫儿还觉得自己挺有理:“他说哥哥心怀百姓和天下,先是倾尽所有救助灾民,后又为封地百姓免除徭役、赋税,自己却过着两袖清风的日子,是位仁心仁德之王。现今定南郡遭难,哥哥又挺身而出,不顾自身安危进入定南郡,只为救助受苦受难的百姓。天下有心之人、有识之士,此时就不该袖手旁观……”

“他当真这么说?”夏枢整个人都愣住了。

“当真啊!”猫儿点了点头,愤愤道:“哥哥那么好,定南郡又那么危险,就应该让我也去呀,我别的不会,烧苍术却是一把好手,一定会在哥哥周围多烧些苍术,把他保护的好好的,叫小枢哥哥在家里也能安心些。”

夏枢这会儿才反应过来猫儿称呼褚源为“哥哥”,他记得不知什么时候,好像是救回元州、抓住汤余之后,猫儿就再也没叫过褚源为“哥哥”,要么称呼王爷,要么见了就躲,跟耗子见了猫似的,夏枢还问过怎么了,猫儿脸色发白却闭口不谈,没想到今日猫儿又换回了最开始的称呼。

他既感动又想笑,伸手敲了一下猫儿的脑袋:“医术不到家前,别想那些有的没的,明日开始就给我好好背医书,月底前把书房里左手边第一排书架上的五本医书给我背完,我有空会抽查,若是背的吭吭哧哧,小心我收拾你。”

猫儿原还遗憾去不了定南郡,小枢哥哥也不带他一起办事,现下却是一脸惨兮兮,恨不得离小枢哥哥远远的,哇哇大叫道:“太多了吧?我不要啊啊啊啊……”

“哪里多了?”夏枢却视而不见他苦兮兮的模样,交代银星:“我不在家的话,你们就好好盯着他,若是不老实学习,待我回来就报给我,看我不好好收拾他。”

猫儿:“……”

这世界简直一点儿爱都没了!

夏枢收拾了猫儿后,心情畅快,看时间不早了,事情也说的差不多了,便随意交代了几句,叫大家回去休息,他则回到书房,打算再看一会儿书。

原想着时间已经很晚了,不会再有什么事了,可夏枢刚在书房坐下,就有下人来报:“元大人来了!”

夏枢一愣。

元州这个时候过来?

他稍稍想了想,便对红棉道:“把他带过来吧。”

红棉一顿,似是想说些什么,但嘴唇动了动,却最终没有开口,低头应了是,然后很快就出去把元州带了进来,她则把门关了,守在门外。

书房里灯光摇曳,元州鼻青脸肿的面容在明暗交替的光线下更显得严重,夏枢只看了一眼,便有些心虚转开,忙请人坐下。

“我明日就要离开了!”元州声音沉沉地开了口。

夏枢其实已经猜到元州的来意了。下午他对六福出手,六福绝对不会久留,六福要走,元州肯定也得跟着一起走,他已做好心理准备,但不免还是有些不舍。

“今日下午……”他不好意思地开口。揍了元州,他有些歉意。

元州却摆了摆手:“不过对外人做戏罢了。”夏枢的想法他都理解,既是和他撇清那种关系,也是为他解围,毕竟六福是一个真小人,若他好端端的,六福却遭受侮辱,事后这小人必定也会记恨他。

若是还有时间,他自是乐意拿着脸上的伤和夏枢讨价还价,但现在没有时间了,他也少有的正经了起来。

“我刚刚去同王衍和卢均交代过了,他们两人会听从你的一切命令,带着留守的禁军全力保护你的安全。”元州道:“他们两人皆是可信之人,你可放心任用。”

王衍和卢均是元州在剿匪过程中,从普通兵士中提的校尉,能力出众,又对他忠心耿耿,若非这个意外,元州是有心把两人培养起来的,只是现在他被调回京城,就只能放下先前的计划,专心为夏枢谋划。

他道:“皇上原先的旨意是让晋县提供这两千禁军的军饷和粮草,现在晋县已成你的封地,也就是说这两千人实际上将由你供养。晋县情况复杂,你不一定能供养得起他们。这是我这些日子以来的所得,原是打算把它们用于培养这批禁军,只是计划到底不能成行,现在我把这些所得交给你。”

元州从怀中掏出一册账本以及一把钥匙,放于夏枢面前的桌子上:“王爷此行凶多吉少,若是他最终无事也倒罢了,若是他在定南郡出事,安县必会被收上去。届时我不知皇上会如何处置这些禁军,是调走还是让他们继续留守,不过我会尽力请他留下些人保你安全。你拿着这些钱财以及王爷的积蓄,低调些,再有数百禁军保护,此生足以安全无虞。”

夏枢眉头微皱:“你觉得他此行会出事?”

元州没有正面回答,他道:“你好好照顾自己,以后有事就给我写信。”

元州最开始对皇上把他调走,安排褚洵代替他的位置的事情非常愤怒,但后来冷静下来想了想,他就忍不住心底一阵发凉——皇上安排褚洵过来,根本是想置褚家最后两个血脉于死地。

在他看来,褚源一个瞎子去往瘟疫横行、混乱无比的定南郡,此行若想生还,几率几乎等于零。而褚源明知皇上想置他于死地,还自动请缨跳火坑,无异于自寻死路。

元州觉得褚源的行为非常不明智,但他又不得不承认,褚源确实是个心怀百姓的仁德之主,有他在,确实是百姓之福。若是褚源眼睛完好,元州可能就禁不住生出别的心思了,但褚源却是一个瞎子。瞎子是没有任何可能的。

元州生于世家,心里就算不齿于权术争斗,但位置在那里,他从小就习惯了权衡利弊,而不是凭借一腔热血,头脑一热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他虽对褚源生了些敬佩,把夏枢当做小弟,有心为两人提供帮助,但他绝不会为一个瞎子改变政治立场,因为没有一点儿必要。他能做的只是在力所能及下给褚源那边找些大夫,给夏枢提供后路,别的再多的却是做不了。

他道:“你也别想那么多,好好养身体。你还年轻,有封地,手里又有钱财,以后什么都有可能。”

夏枢面无表情:“……你的意思是褚源死了,我还可以再嫁吗?”

“突然就理解阿娘了。”夏枢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然后握起拳头兜头就朝元州打了去,张口就是怒骂:“你个不会讲话就闭嘴的狗蛋,小爷下午揍你还真是揍轻了。”

元州:“!!!”

元州不料他突然动手,脸上的伤还疼着呢,吓的赶紧抱头鼠窜,一边躲一边道:“你快住手,再打明日就见不了人了。”

“就是让你见不了人。”夏枢要气死了,本来就担心褚源担心的不行,元州还一副给褚源办后事的模样,连他二婚的事都帮他想了,夏枢气的何止想打人,他简直想撬开元州的脑子:“枉我把你当做半个哥哥,有你这样的兄长吗?阿娘不在,我来替她收拾你,今日非打的你变身猪头,让你半个月都别想出门。”

元州本还到处乱窜着,一听他说把自己当兄长,不知怎地,心里突然就是一软,连带着脚步也不想动了,然后就站在那里,结结实实地挨了一拳头。

夏枢直到拳头打到人脸上才回过神来,他愣愣地看着一动不动、眼眶通红的元州,有些傻了:“你怎么不动了?”

他是想收拾元州,但人高马大却眼眶通红、看着他几乎要哭出来的元州就……真的有点可怕了呀!

夏枢犹豫着,最终还是放下了拳头,讪讪道:“我不是那种强欺民男的人,你别哭啊,咱们有话好好说。”

元州:“……”

现场顿时就很尴尬。

元州心里那点儿莫名而起的柔软也全然不见。

小弟真的太煞风景了!

第194章 【VIP】 ……

良久的沉默过后, 元州整理了情绪,他侧过身看着夏枢,眼眶还有些红:“其实我也把你当做弟弟的。”

虽然阿爹和大哥已经根据堂姑姑提供的线索找到了小弟一家的坟墓, 确认了小弟的死亡, 但元州不知怎么地,总觉得哪里不对。他看着夏枢,听夏枢说出“哥哥”这两个字, 都能心里软的一塌糊涂,若是哪一日能听夏枢喊上一句哥哥, 他觉得自己绝对会失态地哭出来。

他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 为何夏枢和他没血缘关系他还觉得夏枢亲近,但既然堂姑姑已认了夏枢做干双儿,那就不必在意血缘关系, 夏枢就是他板上钉钉的弟弟。

虽然不是亲弟弟, 他就不能像过去那般肆无忌惮的行事, 觉得自家的双儿,想怎么亲近就怎么亲近, 想怎么包揽就怎么包揽,外人的意见看法通通不重要,但起码夏枢是他名义上的干堂弟, 他有正当理由给他提议以及为他提供保护。

他道:“我知道你真心喜欢褚源,不愿听我说他有可能不会再回来,但这些事你就算不愿接受, 心里也该有所准备。我一回京城, 褚源又不一定能回来,没人能就近为你提供庇护。你独自生活在这里,平日里应尽量低调处事, 莫要与这里的官员或者乡绅地主结怨,否则税银你可能都收不上来。而京城形势复杂,你的封地说到底是上面迫于太傅压力给你封的,不到万不得已,你最好不要惹了上面的眼,像今日六福这事,你就应该睁只眼闭只眼……”

“你是让我以后就这样过着坐以待毙、任人践踏侮辱的日子吗?”夏枢问他。

“我是让你学会自保,凡事不要冲动。”元州不同意他的用词,皱眉道:“六福常伴君侧,又是个睚眦必报的小人,得罪其他人都比得罪他强一万倍……”

“我知道了。”夏枢神色淡淡地打断了他的话。

倘若想活着却只能用这种屈辱的方式,他宁愿拼着死,也不愿苟着活。

他原是想上奏朝廷索要钱财,让元州帮着打配合,使些法子在京城广泛筹措财物运往定南郡,但现在看元州这个模样,他只好打消了找元州帮忙的念头。

以前他以为元州对褚源重重误会,所以才总是不满褚源的行事,动辄横加指责。这段日子,他发现元州对褚源态度发生了转变,今日又听猫儿说元州当众称赞褚源仁德,他以为元州认可褚源的行事,觉得褚源是对的,就会支持褚源,想办法帮助定南郡百姓,但现在看来,是他不了解元州他们这类人。

对错在立场面前根本不值一提。而元州他们的立场就是永远拥护永康帝的行事。

夏枢好像明白了阿娘对燕国公府的失望,也更深一层的明白了燕国公夫人当时的绝望——她怀胎十月拼命生下的双儿在丈夫和两个儿子心中,竟远不及对永康帝的政治投诚重要。

而定南郡,甚至李朝的百姓们又算得了什么呢。

夏枢先前搞不懂为何褚源梦中的上一世李朝会灭亡的那么迅速,连个像样的抵抗过程都没有,现在,他想,他大约是明白了。

夏枢站起身来,看着元州,神色平静道:“你那些银钱我替禁军们收下了,也替他们谢谢你。今日也不早了,你早些回去收拾。一会儿我还要写些东西,可能会熬到很晚,明早可能送不了你,就提前祝你一路顺风吧。”

元州总觉得哪里不对,但又说不上来,只好站起身道:“有事尽管给我写信,你是堂姑姑的干双儿,燕国公府所有人都是你的亲人。堂姑姑不在,我和阿爹、大哥一定会尽力照顾好你,绝不叫你受委屈。”

“那就谢谢你和堂伯伯、大堂哥了。”夏枢礼貌笑道:“以后可能不会再见,那我就预祝燕国公府未来蒸蒸日上,也预祝二堂哥你前程似锦、步步青云。”

……

正月十七,元州随着六福带领的皇室仪卫队回了京城。夏枢一夜未睡,却并没有出面为他送行。他抓着头发,坐在寒冷的书房,苦思冥想了一夜,却最终也没想出来能找谁帮忙。

淮阳侯府第一个被排除,太傅那里也不行,老人家若是能为褚源争取,必会不遗余力,但结果却只为他争取了块远水解不了近渴的封地,想来这已是永康帝的最大让步,为免逼迫太紧,惹得永康帝发怒,此次绝不能再让太傅出面。

夏枢捏了捏眉心,询问红棉:“你觉得长公主怎么样?”

夏枢嫁入侯府半年就随褚源来了封地,他在京中认识的人不多,但不多的人中绝大部分都是和他们站在对立面。为数几个没有恶意的,夏枢也搞不清他们的意图,不知他们为人怎么样……

“长公主日常住在邻近燕国公府的公主府,深居简出,除了春秋两季的赏花会外,她甚少和京城其他女眷来往。”红棉想了想,说道:“奴婢最后一次见她,是前年冬,王妃当时卧病在床,她一怒之下打断了元宵的腿,然后带着他上门道歉。”

夏枢想起来是元宵和褚洵打架,导致褚洵掉入湖中,然后他为救褚洵差点儿嗝屁那次。不过他怎么记得外面好像传的是褚源打断了元宵的腿?

夏枢:“……”

褚源的那些乱七八糟的名声到底是哪里来的!

“王妃……”红棉欲言又止。

“但说无妨。”夏枢道。

红棉道:“长公主对燕国公府的元二爷元英一往情深,曾请先皇为她与元英赐婚。只是元英以北地未定为借口,拒了赐婚。后来元英去世,长公主从元家远支收养了元宵,终身未嫁,甚至还请求今上为她与元英结了冥婚……她虽是王爷亲姑姑,但待燕国公府却是极为亲近,在她心里,未必没恨过淮阳侯府。”

夏枢惊愕:“竟然是结了冥婚?”

他想问燕国公府怎会同意,但想一想,又觉得这问题没意思,燕国公府为何会不同意,他们连双儿都可以卖给皇家换取功名利禄,又何况一个死人。

只是长公主……

夏枢叹了口气。

算了,再想想其他人吧。

第195章 【VIP】 …………

夏枢到底没有想出可以找谁帮忙。

正月二十一, 红棉来报,晋县以北的唐县、辉县、泾县、梁县、洪县均拒售药材给他们。那个时候夏枢正带着银月埋首晋县浩如烟海的公文里,听到这个消息还愣了一下。

“高价购买也不行吗?”他问。

红棉摇了摇头。

“可有说原因?”夏枢问。

红棉的脸色非常不好:“说是上面有人打了招呼。”

“王妃……”红棉犹豫了一下, 说道:“奴婢觉得景尚仪到了定南郡之后, 估摸着也会是这种情况。”

“无人售卖药材给他们,是吗?”夏枢尽管紧紧握住了拳头,神色还是很平静。

红棉低下了头:“可能会比这个更不乐观。还有……”

红棉欲言又止。

夏枢脸色已经有些不好了:“……还有事?”

“学堂新聘的四位先生昨日已请辞。还有……”红棉硬着头皮说了下去:“刚刚钱富岳家来人, 说是冬日天冷,家人身体不适, 不宜明日赴宴。”

银月愣了一下:“连个管事的都没有?”

只是话说出来, 她才发觉说错了话,忙闭上了嘴。

晋县最大的地主,座下良田四五万亩, 名下商铺无数, 怎么可能没个管事。钱富岳家这是根本不把夏枢当回事儿, 连应付都懒得应付。

夏枢为联络晋县乡绅地主以及各有功名的读书人,几日前就根据钱富提供的名单, 向晋县下了五十余贴,邀请晋县有些名头的人明日在晋县的翠云楼一聚。几日来,没一家回应, 而今日钱富岳家,也就是晋县最大地主王家率先给了回应,只是这回应……

夏枢本来心里沉甸甸的, 当下却是气极而笑。

从晋县聘的先生们集体请辞, 邀约也无一家应邀,这晋县可真是团结的紧。看来夏种之时的税银他也不用想了。

“晋县官田有几何?”夏枢问同他一起查公文案底记录的银月。

官田是官府名下的田产,一般情况下, 官田不会卖,只会出租。若是遇上大灾,百姓们逃离此处,又不回返,地全变成无主之地,就会被官府收上去,变成官田,那个时候才会重新卖田。几年前,晋县和安县一样,都遭遇了大旱,不过晋县面积比安县大几倍,境内还有一条大河流过,留下来的人比安县多,后来灾难过去,晋县不少百姓回返,安县也有不少百姓回返后直接在晋县定了居。但就是如此,也远未补足晋县原来的人口户数,按理说晋县也会有许多官田才是。

但是银月翻了翻手中的记录,却道:“晋县无官田。”

她的神情有些迷茫:“奴婢核对了好几次,账都对不上。按理说没有官田,意味着所有的田都卖了出去,就算是贱卖,晋县二三十万亩田,至少也该有二三十万两银子的进账,但实际上却没有那么多,只有二三万两银子。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

银月见识少,红棉却是脸色一变:“这哪里是贱卖了,这分明是被人蓄谋强占了。”

银月脸色也跟着一变,只是看向夏枢时,却变成了不知所措:“王妃,这该怎么办?”

夏枢也在考虑。

晋县有安县的三倍大,人口是安县的七倍有余,安县那种大小事务由褚源统一调度安排的模式在这个县根本行不通,一是他不是褚源,他不擅此道,二是他也没有那个时间和精力。这般规模的县,如果不靠官员管辖,就只能靠地主乡绅。这也是夏枢一到晋县,就率先向当地有头有脸之人示好的原因之一——他手下没人能帮他管理晋县,能依靠的只有地主乡绅。

然而现在看来,晋县的地主乡绅确实如褚源走之前告诉他的那般靠不住,而且人家也根本不打算给他这个面子,让他依靠,人家只想把他赶走,让他别肖想晋县半分。

他倒是手下有禁军,可以一怒之下把这些地主乡绅全收拾了,但收拾了不代表事情就解决了,若是没有合适的人管理晋县,晋县怕是会陷入混乱。对他来说,得不偿失。

所以现在是只能忍了吗?

夏枢皱起眉头。

实际上忍了倒也无妨,毕竟夏收还有三四个月,只要三四个月内解决晋县的地主乡绅,就还不晚。现在最让他焦心的不是晋县的地主乡绅之事,而是药材之事。

“红棉,这几日你别回去了。”夏枢立时做了决定:“从今晚开始,你随我和银月一起,给除了淮阳侯府和燕国公府以外、京城四品以上的所有官员都写上一封求助信……”

这种不卖药材给他们的套路,夏枢一猜就知道是皇室那父子三人的手笔,不知道是谁出的手,但确实是有效用。夏枢没想到自己还没从他们身上要钱,他们倒先下起手来了。若是夏枢在京城,他就算拼着面子不要,也要搅得满城风雨,把事情闹大,让所有人给他评评理,再借机抠点东西出来。但现在京中无人,他只能先试试看有没有官员愿意回应他的求助,在朝堂上提出此事。

“王妃……”红棉又开始吞吞/吐吐、欲言又止。

“可是还有事?”夏枢一看她脸色就有些头皮发麻,利索下令道:“你还是一下子全讲了罢。”

都说“虱子多了不怕痒,债多了不愁”,他夏枢就看看还有多少棘手的事情。

“就一件……”见他没生气,红棉也没觉得松了一口气,心里愁的不行:“候庄那边有信传来,守陵人发现了来自定南郡的近千人流民队伍,尽管把他们都拦在了山里,但那些人病的病,伤的伤,情绪非常激动,若不及时处置,恐会发生暴/乱和瘟疫,届时可能会扰的整个安县都不安。”

……

夏枢带人快马加鞭赶回候庄,已是正月二十二下午了。

一到候庄,侯村长就带着侯毛连扑带爬地奔了过来:“王妃,那群流民的头说来自定南郡,认识你和王爷,想见见你。”

侯毛也是个倒霉蛋,上次遇到定南郡的流民是他在守陵,这次还是。不过吃一暂长一智,这次他学聪明了,叫同伴们把人死死拦在山上,自己赶紧下山通知山下的侯村长。侯村长不敢耽搁,又赶紧通知了远在晋县的夏枢,现在夏枢一回来,两人同时都松了一口气。

夏枢也不废话,问道:“总共多少人?”

侯村长赶紧道:“共计七百八十五人,五十岁以上老人六十五人,十五岁至五十岁之间的青壮三百二十人,五岁至十五岁之间的孩子四百人。”

夏枢意外:“孩子数量这么多?”

正常流民队伍中,孩子数量和老人数量都是最少的,因为这两者体力不足、抵抗力又差,最是容易夭折或者被放弃。略一思索,他问道:“那带头的可有说他叫什么?”

“顾达!”侯毛不等侯村长说,赶紧插话道:“他说他叫顾达。”

顾达?

夏枢猛地听到这个名字还有些恍惚。

回过神来,他转头快速吩咐跟在身后的校尉卢均:“通知禁军们把校场腾出来,把禁军仓库中的帐篷都搬到校场上,把校场栅起来,除了流民和裹得严严实实的相关人员,其他人不得进入。”

众人皆是一愣,红棉开口问道:“王妃是想收留他们?”

“都是人命。”夏枢平静道。

“可是……”红棉急了:“我们没有药材了,也买不来药材!”

其他人还都不知道这个情况,侯村长愣道:“怎么会买不来药材?”

夏枢摆了摆手,示意他别问了,他看着红棉,神色有些严厉:“王爷此去也有可能买不到药材,人难道就不救了吗?”

红棉嘴唇动了动,似是想说些什么,但最终她低下了头,没再吭声。

夏枢训过她之后,就吩咐银月:“叫五十名禁军把府里仓库中所存的苍术、棉被、棉衣、柴炭都搬到校场上。再在校场上架二十口大锅,十口烧水煮粥,十口烧水清洗伤口和身体。棉衣、棉被先紧着老人和孩子,生病之人和其他人隔离开,这个可能就要麻烦两位大夫了。”

他看向被他顺路从县城医馆带来的裹得极严实的两位大夫。

两位大夫都是定南郡人,一听流民们是定南郡人,赶紧应是。

夏枢点了点头,看向侯村长:“府里还有些棉花,估摸着能做三四百套棉衣,村里……”

“这个交给老头子。”侯村长赶紧道:“两日之内完成任务。”

夏枢想了想,好像除了药材,别的也没什么不足了,便裹紧了身上的披风,点了点头:“带我进山吧。”

棉花和棉衣是十一月份大量采购的,把晋县和安县的铺子都掏空了,本来是想冬季运到定南郡赈济灾民的,但圣旨来的太晚了,褚源他们到那里估计天都暖和了,因此就只少运了些过去,大量都留存在王府仓库中。

也幸好先前有所准备,不然今日必会手忙脚乱。

现在最急缺的其实是药材,夏枢心中也是火急火燎,他暂时没有头绪,也不知道收留了这些人后,会不会因药材不足引起什么大麻烦——比如役病传播,但如果让他什么都不做,见死不救,他做不到。

现在,他只能尽心尽力去做自己认为该做的事情,然后让流民们和其他人隔离开,以□□民中患病之人把疫情传给无辜的安县人。

……

之后的人生中经历再多次善意被人辜负之事,夏枢都无比感激他此时此刻的善心与坚持。

因为他在挤成一团的流民人群中不仅看到了瘦成排骨架子的顾达和红雪,他还看到了被两个浑身是伤的青年人抬着、本该在帮褚源寻找药引子,但却出现在这里,还病的晕死过去的宋大夫。

第196章 【VIP】 …………

夏枢是见过韩治等人大冬天的穿越山林的惨状的, 但见了这批流民之后,他还是心头一震,久久说不出来话。

一群头发蓬乱、瘦骨嶙峋的老年人和孩童在铺了树叶的冰凉雪地上或坐或躺乌压压挤做一堆, 穿着黑乎乎几乎看不出原色的麻布破片, 裸露的皮肤上绑着不知哪里弄的芦苇花和叶,赤着的脚布满红肿疮口,露出的脸黢黑肿胀, 长满了冻疮。

夏枢他们到的时候刚过午时,他们许是尚未吃午饭, 正中间是一堆已经熄了火的灰烬, 灰烬上吊着一大锅清澈见底,看不见几个米粒的粥汤,尽管如此, 还能坐起来、睁开眼的人, 都一眼不眨地盯着那锅粥, 一边昏昏沉沉地打着寒噤,一边狂咽口水。

“我们这班次明早就结束了, 来时带的粮食所剩不多,所以只给他们捐了两斤米。从昨日到今日,他们吃了两顿, 大约只耗了半斤米。”侯毛悄悄和夏枢解释为什么这些人锅里有米粒。

“其他人呢?”夏枢扫了一下四周。皇陵前这些围着火堆的人只有上百个,并不见顾达。

“他们这些是路都走不动……”侯毛正待细说,前面突然响起一声惊喜的叫声:“王妃?”

“王妃!”蓬头垢面、胡子拉碴的顾达和肤色黢黑、满面冻疮的红雪抱着干柴, 满脸惊喜地从皇陵后面一瘸一拐地冲了出来, 身后哗啦啦跟了一群同样伤痕累累抱着干柴之人。而原本挤在火堆旁或闭眼休息,或盯着粥锅的人这才注意到有陌生人到来,赶紧努力想坐起与身旁人凑近, 戒备地看着夏枢等人。

而夏枢的眼睛却不由得盯住了跟在顾达身后的两个青年。

虽然这两人胳膊上、脸上有刀伤,衣服上也凝着黑色血迹,嘴唇血色尽失,看着有些狼狈,但相比其他人,他们衣衫完整,脸颊也仅仅只是消瘦,并未到皮包骨的程度,而且看他们行止和精神状态,夏枢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王妃!”顾达和红雪并没有靠近夏枢,他们在距离夏枢一丈左右的地方停下,然后对视一眼,双双跪下,朝夏枢磕了个头。顾达眼眶通红地开口道:“学生和红雪身后这些人,皆是竹山书院先生、学子以及一路上所救孩子,他们此生从未做过伤天害理之事,却皆是这混乱世道下的受害者。学生和红雪不自量力救下他们,是希望能给他们一线生的希望,为李朝和王爷保下李朝绵延的脊梁与未来。只是学生未能完成对王爷的承诺,无颜面对王爷。请王妃帮忙在王爷面前美言,收留他们。学生欠王爷和王妃的,此生还之不尽,来世必定结草衔环……”

“红霜呢?”夏枢突然开口。

顾达和红雪磕头的动作一顿,站在红雪身后的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眼眶通红,替两人回答了这个问题。

“红霜哥哥为救我们,被郡守的爪牙杀了!”少年话音刚落,身旁就有几个人同时红了眼眶,哽咽着转过了头。

红雪一把捂住嘴,眼泪大颗砸下,却只把哽咽声咽进了肚子里。

夏枢轻叹了口气:“节哀。”

虽然他和红雪、红霜姐弟俩经历皆不同,但自知道他们的经历,他就对他们俩有一种兔死狐悲物伤其类之感,皆是因为他知道若不是阿爹,他们姐弟俩的经历可能就是他要经历的。

世道混乱,谁能说自己就一定是那个幸运儿呢。

红雪哽咽的近乎失声,顾达情绪沉重地替她回应道:“谢谢王妃!”

顿了一下,他又再次提出道:“学生恳请王妃帮忙……”

夏枢扫了一眼他握着红雪手腕的手,视线转开,没让他说下去:“王爷不在。”

“什么?”顾达愕然。

红雪原本泪水盈睫的双眼也倏地瞪大,脸色刷地一下就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