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嫁给侯府嫡子 弓翎 22599 字 10天前

站了半下午,确实是好累。

夏枢怒瞪着他:“不要坐我们面前。”

“对啊!”猫儿也道:“不要坐我们面前。”

元州挑了挑眉:“我就坐!”

夏枢觉得他幼稚,但想到他回来的时候,脸阴沉沉的,便问:“谁惹你了还是怎地,你在我们身上出气?”

他不提还好,一提元州就火冒三丈,椅子也不坐了,站起来就指着褚源怒道:“不是他还有谁!”

夏枢:“……”

真是,又来了!

夏枢无语了都:“褚源怎么你了,他日日忙的不着家,全在处理汤余的背后之事,你……”

“他练私兵!”元州咬着牙压低声音,怒急而笑:“你知不知道他这样是要把你送上断头台的啊!”

他还道为何褚源没有趁他生病,借机吃下两千禁军,原来人家野心大着呢,盯上私兵了!

元州生病几个月没出院子,今日出去转了一圈,才从禁军下属们的嘴里挖到了候庄青壮,甚至女人和双儿农闲时间,都在早起训练的消息……元州直接被搞蒙了!

他万没想到褚源不抢禁军了,却来了个更狠的。

“他们不是私兵,陵墓被盗,皆因他们战力不足,本领低下,所以本王就允了他们农闲时间训练的请求,让他们好好训练,尽心尽力守护皇陵。”褚源耳朵敏锐,将元州的话都听了去,他道:“不止是他们这些守陵人,还有各个村子,只要有意愿参与训练的青壮,本王皆准许他们农闲时间聚集,日日操练。”

元州不料他竟然坦然承认了,怒道:“你说不是私兵就不是?你知不知道你这样会害死多少人,不止是小枢,还有景璟、还有无数百姓……”

“本王一没有给他们发军饷,二没有提供粮草,他们不过是自愿要提高些本领,想在下一次危难面前保护家小。”褚源冷声道:“安县周围土匪一日不除,他们一日不可能得到安宁。倘若某一日土匪下山,你难道要他们指望那些没有战斗意志、没有保护百姓信念、很大可能会领头逃跑的禁军们吗?”

元州愤然的情绪一下子被噎到了嗓口眼,吞吞不下去,吐吐不出来。

……

晚饭很丰盛,四荤四素两个汤,做了满满一大桌子。

夏娘手艺非常好,猫儿和夏枢站了一下午,早站的肚子空空,因此吃的时候丝毫不顾形象,狼吞虎咽,跟抢饭似的。

往常夏娘可能要训斥他们,但今日或许是过节,或许是觉得下午已经惩罚过了,她并没有开口说什么。

一顿饭大家吃的都很满意,心情慢慢就放松了下来。等众人吃完收拾了桌子,夏娘便在院中桂花树下的石桌上摆上桂花饼,然后拿出今日买的菊花酒,亲自给在场的几个年轻人各倒了一杯。

清风朗月,桂花飘香,夏娘在漫漫月辉中举杯:“今天大家能聚在一起,是我这辈子都不敢想的,所以,今天这个中秋节也是我这十几年来最高兴的一天。”

夏娘从来不说感性话,她此时一开口,大家都有点不适应,但更多的是开心,觉得和这个脾气不太好的长辈总算有些共鸣了。

连红棉都举起了酒杯,和她碰了一下,祝福这个长辈节日快乐。

夏娘认真地仔细打量这些后辈,和每人都认真碰过杯之后,才带着笑意,将杯中的酒一饮而下。

她道:“你们都是很好的孩子,要好好的,相互多包容,要扶持着一起走下去。”

夏枢本就是个一杯就倒的,菊花酒清凉甜美,他喝下一杯后,觉得味道挺好,就顺手把猫儿跟前应景的那杯也一口闷了下去,然后两杯下去,等夏娘说完话,他就酒意上头,忘乎所以了,直接晕头晕脑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凶凶地瞪着元州,大舌头道:“阿娘所的次,逗挺阿娘的,晓得不!”

元州:“……”

夏娘:“……”

褚源:“……”

景璟&红棉:“……”

猫儿:“???”

夏娘本不想训他,但瞧他这酒量,也忍不住哭笑不得,一把将他拉坐下,气恼地捏了捏他的耳朵:“怎地这么不顶用。”

夏枢疼的嗷了一声,一把抱住夏娘的胳膊,不让她动自己的耳朵,脑袋还朝夏娘怀里钻,撒娇着哼唧:“疼!”

“就会撒娇!”夏娘手点了一下他的脑袋,忍不住笑骂:“也不知是随了谁的狗性子。”

众人瞧着她对夏枢前所未有的亲昵行为,都不由得心中惊讶,猫儿则张大了嘴巴,羡慕的不行。

夏娘一拐头瞧见了他的神色,便朝他招了招手,猫儿赶紧爬下石凳,挤到夏娘和元州中间,夏娘同样伸手将他抱进了怀里。

夏娘脾气虽然有些坏,但怀里却软软的暖暖的,猫儿顿时鼻头发酸,感动的想哭。

夏娘抱着新得的两个双儿,心里软软的,觉得人生这样已经够了。

其他人瞧着他们三人的场景,羡慕的同时,也觉得有趣。想想未来的人生,今晚确实是一个很特别的日子。

于是一边看着醉鬼夏枢的笑话,一边相互聊着天,直到月上中天,盘子里的桂花饼吃尽,众人才淡了兴致,起身洗漱,打算好好睡一觉。

院子彻底安静下来时,已经三更了。

夏娘正在整理东西,却听到门吱呀一声,随后便是轻重不一的脚步声。虽然那人努力放轻脚步,但腿脚不便,叫他再努力,也不可能做到动静全无。

“你要走了吗?”夏娘的门被推开,一个高大的身影从阴影里走了出来。

第176章 【VIP】 …………

“一些事情还需要办。”夏娘看了一眼来人, 并不意外,随手指了指角落的椅子:“坐吧。”便拐过头,继续收拾东西了。

看着灯光下她单薄的身形, 元州眼眶有些红, 嘴巴张了张,艰难地开口问道:“这么些年,你……”

“我很好。”夏娘没有抬头, 她从柜子里掏出几张银票,利落地塞进包裹里, 把挂在墙上的刀取下来, 检查了一下,便也同样塞进了包裹里。

“你阿爹、大哥还好吗?”夏娘低着头将捆好的包裹放在枕头边,然后拍了拍袖子上沾到的浮灰, 这才转过身来, 面对着元州。

“还、还好。”元州想了想, 从袖子里掏出一个信封,递给夏娘:“这是阿爹和大哥的来信, 今日刚到的……你要看一看吗?”

夏娘没有去接,她摇了摇头,神色淡淡的:“好就可以了。”

元州看她这模样, 顿了一下,只好讪讪地收回了信。

他想,若是真的惦念家里人, 夏娘早就回到燕国公府了。她隐姓埋名二十多年, 生活在偏僻的小乡村,燕国公府谁都不知道她还活着,想来她是不想深入了解过往之人现在的生活的。

那日他深陷地牢, 夏娘拼着九死一生过去救他,他还以为夏娘想认他,但后来回到候庄,却发现夏娘并没有那个意思。日常除了给他诊病治病,夏娘从不多说一句话,元州每次想开口说些什么,都被夏娘冷淡处理……他本也不抱希望了,但夏娘却认了小弟做干双儿。

元州想,夏娘对故人还是有深入交往的想法的,可能只是因为和燕国公府昔年存在龃龉,暂时接受不了他们这些长在燕国公府的,原本他也没想再试探着接近夏娘,但今晚上夏娘言笑晏晏,他心里突突跳,总觉得夏娘态度不对劲,过来一看,她果不其然是要走了。

“你若不喜我待在这里,我可以离开。”元州有些难受:“你不用这样……”

夏娘没想到他会这么说,既惊讶又有些失笑:“不是因为你。”

想了想,她搬了把椅子,在元州对面坐下,一副愿意长谈的模样。

元州虽然欣喜她态度有所改变,但看她神色以及听她话中意味,就知道她还是要走,忍不住道:“那你能不能不走……”

夏娘看着他,半晌,摇了摇头,然后轻轻地叹了口气,似感慨似惘然:“我最后一次见你,你才六七岁模样,没想到一转眼就二十多年过去了,你也长得这般高大了。”

云焱若是还活着,想必会非常骄傲有这么一个俊朗的儿子。

夏娘想到故人,难免有些感性,态度也温和了不少。

元州却是一愣,惊讶道:“东宫大火后,你回过燕国公府?”

兴隆三十二年东宫大火,太子妃褚熙及其女官、宫女、侍卫全员葬身火海。元州那个时候才两三岁,他自是不记得元月这个做东宫女官的堂姑姑。他是来封地之前,才被阿爹告知,当年葬身火海的堂姑姑可能还活着。他后来又打听了一下,知道这个堂姑姑“死前”和他阿爹闹了矛盾,不欢而散,他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猜到可能是对他阿爹不满,所以堂姑姑就算从东宫大火里逃生出来,也没通知燕国公府一众人,也没再回燕国公府。

只是没想到,堂姑姑竟然回过燕国公府?

元州算了一下时间,眼睛微微睁大:“我阿娘……”

“你阿娘临死前,我见过她最后一面。”几十年过去了,想起当日情景,夏娘冷硬无比的心还是忍不住产生触动,她避开元州目光,站起身来,走向窗前,抬头看向天空明月,才道:“那晚是大年初一,你二叔元英和褚三战死北地的消息还未传至京城,我连夜赶到京城,想最后一次给燕国公府提个醒,谁知进了燕国公府,瞧过你们兄弟俩后,到你阿娘处,却发现她刚生产过,产房外一片混乱。”

那夜燕国公被皇上叫进宫里,君臣两个待在御书房里,一个坐立难安,一个欣喜若狂,都在等着下人来报燕国公夫人生产的消息。

“燕国公府那晚被禁军重重包围,你如何进得燕国公府?”元州那个时候六七岁,他大哥八/九岁,对当时的紧张气氛记忆犹新。因为除夕夜阿娘突然发动,他们兄弟俩就没守岁,一直守在阿娘的小院外,后来天太冷,夜也深了,他们却还是紧张的睡不着,丫鬟们就给他们兄弟俩喂了些安神的东西,还告诉他们第二日起来就能看到小弟和阿娘了,他们才乖乖地去睡了。

他提出异议,只是疑惑,不是怀疑夏娘。

其实他至今都没明白他小弟是怎么在众人眼皮子底下被人偷走的,问他阿爹,他阿爹却是一副不想提起的模样,他一直以为是阿爹不愿回想伤心事,毕竟阿娘生产、小弟失踪的时候,阿爹都不在身边,但听夏娘这么一说,他怀疑有什么事情是他年少忽略过去了。

“那些禁军都被下了短时间会昏迷过去的药。”夏娘道。

“下药?”元州皱眉:“谁敢在阿娘……”

他话说一半,就突然说不下去了。

瞪着眼睛,满脸的难以置信。

“阿娘?”半晌,他才艰难地吐出这两个字。

“对,药是你阿娘下的。”夏娘肯定了他的猜测。

元州难以接受:“……为什么?”

夏娘却收了温情,倚着窗子,转过头来,朝他露出一个讽刺的笑容:“那得问问你阿爹啊!”

元州嘴巴张了张,想说什么,但夏娘却没有让他开口的意思,转头看向窗外,神情冷漠地道:“你阿娘生产前找了人,想让他们把孩子偷偷运出京城,送到一个没人知晓的地方。”

只是连赵云焱都没想到,想抢她孩子的又何止永康帝,还有正和北地将士们决战的异族人。

夏娘道:“异族在北地决战前制定了两个策略,一个是策反北地某些将领,一个是派人南下,抢走燕国公府的新生孩子,用来威胁你二叔,挑拨他和褚三的关系,若是不成,则将你小弟作为天赐异宝,逼李倓割地赔款。”

夏娘神情极为讽刺。

元州知道她说的李倓是永康帝,心中觉得无比荒谬,但却知道这可能都是真的。

“那淮阳侯府……”元州听夏娘没提到姓褚的,就提醒道:“褚琼当时是不是也安排了人来抢小弟?”

“没有啊!”夏娘意外他怎么会这么问,她道:“你阿娘生下孩子后,本来是等着先前安排的人来取,但那些人没在商量好的时间出现,异族人却突然闯入产房,抢走了孩子。”

赵云焱本就身中剧毒,身子虚弱,难产生下孩子后,若是好生休养,说不得还能吊回一条命,但异族人来抢孩子,她是怎么也要护着自己的孩子。然而她一个产妇,本就有些大出血症状,一番对战后,人是彻底不行了。

夏娘赶到的时候,产房里外到处都是残肢断臂,赵云焱躺倒在血泊中,只说出最后一句话,就咽了气。

夏娘想想当时的场景,就觉得一切都好讽刺。

她没有等那个还在皇宫的大堂哥,也没有再回头去看两个堂侄,眼里噙着泪,骑着马就朝北追去。

“他们早有准备,所以撤退的速度非常快。”夏娘快马加鞭一路赶到京城,尚未休息片刻,就又掉头去追异族人,人困马乏之下,很快就把异族人给追丢了。

她已经做好了单枪匹马闯异族大营的准备,谁知道在云河边上,褚琼的亲随褚柏拦住了异族人的脚步。

“褚柏本是要回京处理一些褚三生前交代的事,但路经云河边的客栈时,听到隔壁房间几个腔调怪异的人在商量怎么处理燕国公府的孩子,他发觉不对,悄悄跟在后面,才发觉是几个异族。”夏娘道。

可惜她赶到的时候,褚柏已经不行了,告诉了她孩子在哪艘船上,就去了。

元州神色怔怔地看着她:“所以他断了的那只手抓着小弟的襁褓,不是在抢小弟,是在护着小弟,是吗?”

夏娘这才明白过来他刚刚为何会问褚琼有没有安排人抢孩子,顿时脸色难看,气的破口大骂:“你的脑子是被狗吃了吗?”

元州被骂的如此难听,脸色也非常不好看:“褚琼勾结异族,杀害二叔,我就怀……”

“你怎么不说是你二叔勾结异族,杀害褚琼呢!”夏娘厉声打断了他。

元州瞠目,难以置信地看着她:“你怎么能……”

“我怎么不能?”夏娘气的脸色铁青,怒道:“你当场看到了,还是亲耳听他们说了,你就敢如此给一个赤胆忠魂的英烈冠上叛国的名头?”

元州咬牙:“二叔绝不可能,褚家早有扶持褚源的念头,所以……”

“所以就必须是褚琼吗?”夏娘再一次气急打断了他的话。

她看着元州,眼神讽刺:“看来我在你们燕国公府众人的眼中,怕是跟叛国贼无异了……”

“我没有……你什么意思……”元州懵了。

夏娘冷笑一声:“什么意思?你问问你阿爹,当年是谁第一个提出要扶持褚源登位的。”

元州:“!!!”

“……是你?”半晌,元州才说出一句话,声音抖的自己都不敢相信,他看着眼前这个眉眼冷厉的女人,觉得一切都难以置信。

“是我。”夏娘嗤笑道:“是不是现在又觉得你家双儿是我抢了,送给异族的?”

“我怎么会那么想……”元州被她冷漠、鄙夷的眼神看的心里极度难受,他连忙道:“你追小弟追了一路,又尽心尽力地给他找了个好人家,他才得以平平安安长大,出现在我们一家面前,你现在又收他为干双儿,显然是极喜欢他……”

“你是不是搞错了什么?”夏娘打断了他喋喋不休的话,神色有些莫名:“小枢不是你家双儿啊!”

元州:“…………………………”

他脑中一片空白,耳朵也嗡嗡响,怀疑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夏娘眼神跟看傻子似的,少有的耐心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话:“小枢不是你家双儿啊!”

元州:“!!!”

第177章 【VIP】 …………

夏娘看着他失魂落魄的模样, 跟发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似的,声音里的嘲笑都掩不住:“你在想什么呢,小枢怎么可能是你家双儿?”

元州犹是不愿相信:“不可能, 他明明那么像阿娘……”

“你是不是在骗我?”他瞪着夏娘, 突然他想到一种可能,神情一下子变得急切起来,疾走到夏娘身前:“你是不是恨燕国公府, 所以才故意说……”

“是啊!”夏娘冷冷地截断了他的话:“我是恨燕国公府!”

不待元州情绪缓和,她就接着冷声道:“所以若是我找到燕国公府的双儿, 别说不叫你们相认了, 我连面都不会叫你们见,会直接把他送到深山大川,叫你们一辈子找不到他在哪儿。”

元州听出了关键, 一下子愣住了:“你没找到小弟?”

夏娘从窗台又走回床尾, 双手抱胸, 在椅子上坐下来,嗤笑了一声:“你当那些异族人是好杀的吗?”

元州突然想起先前的事, 神色怔怔地看着她:“两个月前那些异族找你寻仇,可是因为这?”

还有十几年过去了,异族人至今惦记的“异宝”……元州就算再迟钝, 也反应过来夏娘这十几年来,因为小弟,过得是什么日子。

那一日图塔突然认出夏娘这个仇人, 张牙舞爪地攻击夏娘, 夏娘却连惊讶都没有,还知道异族人至今在求李朝“异宝”,显然她已经不是第一次面对这类寻仇以及寻“异宝”的行为, 图塔他们这一批人也不是第一批寻仇或者寻异宝的异族人,以前夏娘可能是躲过去了,也可能是把人给悄悄地杀了,但无论如何假定,有一点必是肯定的,夏娘这十几年来必是在时刻警惕,怕是没过过一天安生日子。

元州想到侯村长介绍夏娘说她是死了丈夫,才独自一人寡居于候庄。现在看来,她怕是连婚都没有成过,怕被人发现行踪,才在气候不好、不易走动的季节,蜗居此处,暂时安歇些时候。

“对不起!”元州想清楚之后,非常愧疚,眼眶通红地道歉:“我不该那样冤枉你!”

夏娘微怔了一下,嗤笑一声:“你倒是比你阿爹强些,知道认错。”

虽然说话不好听,但语气到底缓和了些。

她看着地面道:“你也不用道歉,我说的是实话,若是真的找到你小弟,我会按照你阿娘的遗愿,把他送到你外公那里。但是你也知道,你外公行踪缥缈,谁都不知道他现在住在哪里,是否还活着,我能做的也只是把你小弟送入深山,给他找一个好人家,叫他在有生之年都足不出山,谁都别想找到他。”

“只是……”她轻叹了一口气:“当年我杀了五个异族人之后,还活着的那个为逃命,就把你小弟的摇篮扔进了水里。我水性一般,加上大战之后力竭,跳入河中没多久,就晕了过去。再醒来,已在千里之外的北原郡。”

元州一惊:“小弟呢?他没有被一同救起吗?”

夏娘摇了摇头:“那地方河流分支,水流湍急,我被冲进流向北原郡那支,路上被过往的行商救起。你小弟则进了朝东北方向那支,进的是镇北郡。”

“后来我沿途打听,但因你二叔和褚三战死,镇北郡那段时间正被异族肆虐,到处都是流民,河道中也遍布饿死的幼童尸身,人心惶惶,没谁对一个河流中的摇篮有印象。”

元州听到此处,心中却突然升起一丝希望:“你没寻到,那小枢也不是他养父的亲生孩子,有没有可能是小枢养父路过,救了小弟?”

夏娘的眼神非常同情:“我原是也抱着他被人救了的想法,后续又多方打听,寻了他许多年。永康七年的时候,北地发生饥/荒,许多北地人辗转逃往东原郡,我也去了那里,然后就在那里见到了你小弟。”

“不过……”夏娘声音低沉道:“他已经去了,饿死的,瘦瘦小小的,看着比刚出生时也没长大多少,被后来的家人用小时候的襁褓包了起来,埋在地下,只是尸身却被野狗挖了出来,被我路过瞧见了襁褓碎片,才发觉他的身份。”

“我把野狗赶走,又重新找个地方把他埋了。之后辗转找到他后来的家人,他那家有一双姐弟,迁徙的时候也后他一步饿死了,阿娘和阿爹倒是还活着,只是两个人都疯疯癫癫的,一个挑着扁担,一个一瘸一拐地跟在身后,每日傻笑着不停地哼着摇篮曲,自言自语的,不知道在念叨着些什么,一问他们孩子的问题,他们就哭,什么话也打听不出来。后来我把他们安置在北原郡一个村子里,请了婆子帮忙看着,只是有一日我出门办事,回到家之后,却发现婆子看管不力,他们点了火把自己连同房子一起烧了。”

夏娘轻叹一口气:“本来想把你小弟的事情写信告知你阿爹,但考虑到他的为人,我怕他为表忠心把你小弟的骨灰给埋进皇家陵墓里,给李倓那狗东西做陪葬品,那样的话,你阿娘就算是死了,怕也得晚上托梦来骂我。我就压下此事,把你小弟和他后来的家人们合葬在一起了。”

她说的如此详细,元州就算不想相信也得相信。

他愣愣出神了好久,鼻头发酸,眼睛发涩地问道:“那我小弟他一家人埋在哪里?”

……

元州离开后,夏娘静静地坐了好一会儿,才站起身来,拎起包裹。

只是不待她吹熄油灯,她的门便被不轻不重地敲三下。

夏娘转过身,看着阴影中慢慢摸索着走近的褚源,轻叹一声,将包裹重新放回床上,上前把褚源扶进了屋,在元州刚刚的椅子上坐下。

褚源全程没挣扎,夏娘松开他之后,他才一撩衣摆,在夏娘面前跪下,轻轻叩了个头:“姑姑!”

夏娘没有闪避,等他结结实实行完礼之后,才起身把他扶了起来,两个人重新在椅子上坐定。

“小枢睡了吗?”夏娘闲话家常一般开了口。

“睡了。”褚源也态度自然地回答,仿佛面对的是一个熟悉又亲近的长辈,脸上甚至带了笑意:“他酒量一向一般,姑姑见笑了,还望莫怪。”

夏娘失笑:“瞧你这霸道性子,倒和你阿爹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喜欢一个人,表面上不动声色,背地里却恨不得在他身上打上烙印,到哪里都显示你的主权。小枢明明是我的干双儿,轮得到你说让我莫见笑、莫怪罪?”

褚源笑了笑,不说话。

夏娘见他水泼不进,也不揪着,打趣过后就揭开这个话题,说道:“云焱的医书我都翻看过了,你和李留中的随心之毒虽然不同,但也只是解药所用主药和辅药的剂量不同,药引子都是一样的。”

褚源倒是没有意外。

随心之毒的解药若想配出来,难点就是药引子。燕国公夫人家学渊源,天赋绝伦,刚一出娘胎就在接触各类各样的药材,稍微大些,就会利用药性,制一些稀奇古怪的药物。她制这些东西,纯粹是好玩,有兴趣的就把配套解药练出来,没兴趣的就扔在一边不管了。幸运的是,随心之毒她练了解药,并认真记录了下来,不幸的是,她用的药材多是取自游历经过的深山,她不知姓名就会胡乱起名,除了她的师父,也就是她阿爹,谁都不清楚那些陌生的药名是个什么药材。

褚源上一世,宋大夫已经尝试着用现有药材为他配出了解药,只是解药缺少关键一味药材,毒性极大,褚源服用后眼睛倒是有好转,慢慢能感受到光线,但身体却不行了,最终三十岁左右就去了。

这一世褚源与夏枢成婚,心中有所牵念,再加上那解药后遗症太大,他没有再执着于解毒,而是打算尽力寻找解药药方上的药引子,别的走一步是一步。

年初的时候手下人得到消息,说在西平郡西边的山上有村民见过疑似药引子的药材,宋大夫就过去守着了,至今那药材还在生长周期中,估计来年才能确定是否可以用药以及用药之后是否有效。

来到封地,发现李留同样中了随心,褚源原以为是永康帝给的解药,才让李留没有同样变成盲人,但认出夏娘身份之后,褚源就知道先前的猜测可能错了。

现在夏娘提起李留,褚源也没有拐弯抹角,问道:“姑姑先前是如何为李留解毒的?我看他的症状要轻的多。”

夏娘倒是没有隐瞒,她道:“他年纪和你差不多大,但四五岁时就中了毒。我来时,他已经七八岁,没医没药的,日日跟个陶瓷娃娃似的,脆弱的紧,动不动就发病。我是死马当作活马医,用云焱给的内服祛疤药,混合了一些药材,给他服下,他的情况才稍微好了些,没有那么频繁发病。”

赵云焱最爱美人儿,热衷让人变得更美,所以许多药都是调理妇人或双儿身体的,让人用过会皮肤变好、容光焕发。夏娘虽然不懂她某些奇葩的制药思路,但知道她的爱好,就用她为自己准备的内服祛疤药试了试,还别说,确实有点用。

只是内服祛疤药有限且主人已经去世,夏娘分辨了许久,都未能完全分辨出来用的是哪些药材。知道褚源被李倓下了同样的毒之后,她就根据故友昔年提起的经历,一遍遍沿着故友的脚步,想要把药材分辨清楚,全部凑齐,看看哪个是遏制李留体内毒性的关键药材。

不过她到底差故友太多,这段时间读过故友医书,才晓得先前走了许多弯路。

她道:“看制药记录,随心应该是她尚在闺中时所制,解药药方也是那时就研究透的,如果我没猜错,她是想用随心的毒性激发人体内的毒素,再用解药以毒攻毒。”

褚源从知道夏娘用内服祛疤药给李留治病就有些呆愣,此时听到夏娘的话,他觉得人都有些不好了:“你觉得随心和它的解药是用来给人祛疤或者说是美容的?”

夏娘虽然不想在晚辈面前透漏赵云焱的“不学无术”,但随心之毒确实有些奇葩,而且造成的后果也很严重,就道:“所以你没事别乱吃药,待得按照她的法子制成解药后,你再行解毒。”

夏娘想想就觉得讽刺,日常最是无拘无束、想法大多天马行空、喜好最爱人间美色的赵云焱,生前几乎不沾世间污浊,死了之后,奇思妙想却被人拿去害人,不知道她泉下有知,会不会气的想掀棺材板。

想到故人,夏娘就想到夏枢,看着褚源,眼神警告道:“你和小枢要好好的,无论发生什么,都不可负他,知道吗?”

褚源虽然看不到她的眼神,但语气还是能听出来的,连忙道:“我必不会负他。”

想了想,他到底是把内心的疑问说了出来:“小枢他……可是燕国公府的……”

“你既然说不会负他,是与不是又有何区别?”夏娘打断了他的话,神色有些严厉。

褚源一愣。

随后摇了摇头:“姑姑莫生气,我不是那个意思。”

他缓声解释道:“自元州认识小枢之后,待小枢的态度就颇为奇怪,先前小枢待元州一直不假辞色,但自元州把燕国公府丢失一个双儿的事情告诉小枢并诉苦之后,小枢待元州的态度就发生了变化。可能小枢自己没发现,但我发觉只要元州和我单独相处,他便有些紧张……我不是怀疑小枢移情别恋,小枢最爱美人儿,我倒不担心他会瞧上旁的人。”

说这话的时候,褚源尴尬的脸都红了,夏娘也是嘴角一抽,不过两人都是情绪稳定之人,褚源没有停顿,继续道:“我怀疑小枢可能以为自己就是燕国公府丢失的那个双儿,但他又不敢对我坦诚……”

“我自是不在意他是与不是,对我来说,他只是夏枢,是我明媒正娶唯一的妻子。但对他来说,是的话,我可能就是他的仇人,不是的话,他就是孤儿,所以我想帮他确认一下,把我们之间这可能存在的隔阂给消除掉。”

“你不用帮他确认了。”夏娘神情淡淡地道:“元州会帮他确认的。”

褚源一怔。

“你只要记得今日的话,其他都不重要。”夏娘神色严肃。

褚源看她似乎不打算说,只好道:“好……我记下了。”

顿了一下,褚源嘴唇动了动,还是问起今晚上的另一个来意:“当年,我舅舅的女儿……”

“她被我救出火海,带出京城,现在已平安长大,与人成婚。”夏娘似乎知道他的来意,态度非常果断:“但是你若想我问她现在居于何处,身份如何,不必问了,我不会告诉你。”

褚源神情不解:“为何?”

夏娘没回答他,而是问他:“你可知当年你娘是如何安排你舅舅女儿的?”

这个褚源自是不知。

夏娘也没想听他回答,就神情冷漠地道:“她被大火吞噬前,嘱托我把你舅舅的女儿交到你舅舅手里……”

夏娘眼眶有些红,稍微侧了侧脸。

她本该听从褚熙安排,把淮阳侯府的孩子还了,带着褚熙的孩子去逃命,但站在淮阳侯府街角,看着淮阳候府夫妇俩满面情深意浓地携着手,那个时候正是九月十五,天空月辉漫撒,就如今晚一般明亮,但褚熙刚葬身火海半个月,她的二哥、二嫂就不但没有伤痛之意,还满面欢喜地讨论着要去庆贺王长安升职之喜。

夏娘可以不恨间接刽子手王夫人,不恨见死不救的淮阳侯府,但她对王长安恨之入骨。

因为正是这么个人,害死了褚熙和她的丈夫,他们才出生一个月的儿子连娘一面都没见到,就彻底失去了阿娘,从此之后就要跟着她这个面目全非、身份不明的姑姑浪迹天涯,过着九死一生的生活。

夏娘想想自己那温柔的什么都为别人考虑的好友,又想想还了孩子后,褚源的身份被王夫人发现,捅给王长安后,褚源可能要面临的追杀,她直接抱着淮阳侯府的孩子,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京城,想要把淮阳侯府和皇室更换血脉的事彻底埋葬。

她以为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褚源会就此在淮阳侯府安稳地活下去,可怎么也没想到王夫人竟察觉到了褚源身份的不对,对他百般冷待,最后恨的竟是想亲自下手除掉他。

夏娘自认心硬,但对待淮阳侯府的孩子,她愿意给出最好的照顾,来弥补自己让孩子不能待在爹娘身边的自私行为,甚至在不得已离开、把孩子交给养父照顾的时候,还把褚熙预感到大难将至、提前给褚源准备的全部财产都给了淮阳侯府的孩子,希望她可以在养父的照顾下做一个富贵闲人,但是怎么也没想到,兜兜转转,她竟然嫁给了褚源的敌人。

夏娘转过脸看着褚源,此时她的情绪已经整理好,神情冷硬道:“我没有按你娘的安排行事,你就知道我的个人选择。”

顿了一下,又道:“哪一日你彻底平安了,我也还活着,你再来问吧。”

说完便侧着脸,站起身:“夜深了,你回去休息吧。”

第178章 【VIP】 …………

褚源却没有走, 他问道:“你这些年过得好吗?”

夏娘默然。

半晌,见褚源神情关切,态度坚决, 似乎没问清楚打定主意不会离开, 夏娘才不得不开口道:“我带她离开京城后,就给她找了个养父,一起生活了几年……”

“后来呢, 为何分开了?”褚源顿了一下,问道:“是姑父待你不好吗?”

“不是……”夏娘摇了摇头, 她垂眼掩下眼中湿意, 才深吸一口气,说道:“他很好,性格豪爽, 脾气温和, 心地宽容善良, 我告诉他你舅舅的女儿是我和前夫所生的孩子,他就待孩子犹如己出。只是……”

她顿了一下, 待胸中翻腾的情绪缓和下来,才看着褚源道:“之后发生了一些事,我不宜再回北地连累他, 也不宜再带着孩子到处奔波,就写信把你阿娘给你准备的积蓄告知他,托他把孩子好好养大。他虽出身平凡, 但秉性却比世家出身的男人更加磊落重情, 把孩子交给他比交给任何人都可靠。”

褚源没吭声,听着夏娘继续道:“前些时候,那孩子已经嫁了人, 虽对象有些出乎意料,但她若是脾性稍硬些,心性和小枢一般通透,日子应该也不会差了去。”

褚源眉头微蹙:“她嫁入了高门?”

怕夏娘赶他走,褚源紧接着问道:“那姑父呢?这些年他是否已有了新家室?若是没有的话,我可以安排人把他接过来。”

褚源认真道:“姑姑和姑父为我付出良多,现在我既已有了封地,自当尽力让你们团聚,在你们膝下为你们尽孝养老。外面危险重重,姑姑万不能再出去奔波劳碌。若是姑姑有未完成的心愿,可尽数告知于我,我来接手完成。”

“你说的对!”夏娘应和了一声,却没有顺着他的意思说下去,而是笑了一下:“你们已经长大,我们这些老骨头是该把事情交到你们手上,安心养老了。”

“不过……”她话语一转,说道:“马上就要丑时了,你确定要我今日晚上不睡觉把过往一切跟你说扒拉清楚吗?”

褚源迟疑。

长辈多次提醒他离开,他还待着不动,其实非常失礼。

但是他总觉得夏娘晚上的态度异常,包括现在,都有些不对……

他想了想,还是没动:“元州先前来过……”

“是啊!”夏娘睁着眼睛胡说八道:“那小子年纪大了,看你和小枢琴瑟和谐,就羡慕的睡不着觉,大晚上不让人睡觉,非要我帮他物色漂亮媳妇,扰的我烦的不行,把他给赶走了。”

褚源瞬间尴尬不已:“我只是担心姑姑要悄无声息地离开……”

夏娘扫了一眼干干净净的床铺和手边的包裹,脸却板着,一本正经道:“你担心个什么,虽说先前总是记挂着你这边,但我到底是燕国公府出身,元州是云焱的孩子,又是我的侄子,他既然都把婚事交到我手上,我还能置之不理、抛身离开不成?”

褚源仍是有些怀疑,夏娘却道:“其实他今晚来问我之前,我就有给他考虑过人选,我瞧你那尚仪挺不错的,不知家里可有给他定亲?”

褚源没想到夏娘竟然提起景璟,他摇了摇头:“景璟不成。”

“为何?”夏娘意外。

她虽然只是随意找的借口,但景璟她确实是看上了,和夏枢关系好,性格也很好,而且她发现景璟似乎对元州有些情义,不然在夏枢提出要她收景璟为干双儿的时候,她当场就答应了。

毕竟都是些没有阿娘的孩子,若是她能给些慰藉,她自是不会吝啬。

想了想,她道:“世家大族虽有不娶双儿为正妻的陋规,但自你大舅舅那事之后,许多家族已有动摇。我那大堂哥虽有诸多缺点,但在娶云焱的时候,明确向她保证过,以后所生孩子婚事自由,就是想娶双儿,他也不会阻拦……当然,他对云焱食言了,但若是担心正妻的位置,自是不必,我会……”

“景璟是三舅舅的双儿。”褚源轻声道。

夏娘:“!!!”

她一下子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不敢相信道:“他是褚三的孩子?”

她捏着眉心,快速地在屋中走了两圈,待胸中翻腾的情绪落下,才抖着嗓子,再次开口确认:“你确定他是你舅舅的孩子?”

褚源虽不知她情绪为何激动,但还是点了点头:“他养父亲口告诉我的。”

夏娘眼眶一下子红了,她捂着嘴,好久才把到嘴边的哽咽声给咽了下去。

永康元年,她追踪云焱的双儿一路北上,遇到了褚三的亲随褚柏。

“你舅舅的亲随为救云焱的孩子,死在了回京的路上。”夏娘别过脸,闭上眼把泪意压下:“他临死前告诉我,周家想撕毁和淮阳侯府的婚约,因为李倓有意想把周小姐纳进后宫。你舅舅临出战前,心神不宁,就没让他跟随,交代他万一出事,让他立刻回京把周青带出京,远离京城一切是非,找个山明水秀的地方,隐姓埋名地活下去。”

夏娘答应了那亲随,会回京把周小姐带离京城,完成褚琼的遗愿。

只是她和异族对战之后,身受重伤,救孩子的过程中,直接昏迷过去,被河水一路冲至北原郡。

伤情尚未复原,她便匆匆朝京城赶去,只是就这样,到达京城时,也两三个月过去了。

那个时候,褚琼和元英战死的消息京城大街小巷早都传遍了。

“我悄悄潜进周府,却见阁楼空空,听到丫鬟婆子们说她已经出嫁。”夏娘道:“本来还以为是李倓强娶了她,后来打听到她嫁的不是李倓,而是一个寒门进士,那进士待她不错,他们情投意合,所以成婚不过一个月,就有了身孕。我悄悄观察了一段时间,见她对所怀孩子极为喜爱,想来对那进士也是有了感情,就没有打扰,转身离开了……”

夏娘眼眶通红:“我对不住你舅舅和周小姐!”

褚源轻叹了一口气,他也是前世今生,今日第一遭知道三舅舅生前还有这样一出安排,但是这遗憾却不是夏娘的过错。

褚源虽然不知道她离开北地后的种种,但只听她粗略提起和褚柏的交集,就察觉到里面的凶险。

更别提,异族人还找她寻仇,其中还涉及所谓的“异宝”纠葛……想来,她经历的又何止腥风血雨。

而一切又与她这个燕国公府嫡出的小姐有什么关系呢,夏娘所经历这一切,不过是为了他们的爹娘、为了他们这些小辈而已。

这世上,最不能怪罪夏娘的,就是他们这些小辈,还有他们的长辈。

“景政待周小姐和景璟极好,三舅舅若是泉下有知,想来也是安心的。”褚源轻声安慰道:“你若不放心,可以把景璟收为干双儿,带在身边好好看顾着。”

夏娘没应这个,她静静地消解情绪,良久,她抬起头,认真问褚源:“不能让他嫁给元州吗?”

她道:“我虽然不知北地战场上发生了什么,为何他们会死在对方的刀剑之下,但以我对二哥和你三舅舅的了解,他们忠肝义胆,是为生死之交,是绝不会故意杀害对方的。淮阳侯府和燕国公府也绝不会是血仇关系。”

褚源问道:“褚柏没提过吗?”

“只说从尸体上看,确实是他们杀了彼此。”夏娘叹了一口气,说道:“但褚柏认为是阴谋,因为两人出征前,还约好了把异族赶到漠北,平定北地后,就回京喝彼此的喜酒,以后要做儿女亲家。”

二堂哥秉性君子,最为重诺,夏娘是不会怀疑他的,而褚琼的亲信都能为救燕国公府的双儿牺牲,褚琼又怎么会对生死之交下手呢。

夏娘从一开始就觉得是有人背后谋划,想要除去褚元两家两个最有血性的男人,所以一得到北地战场消息,她就留了一封信给爱人,然后疾驰京城,想要做些什么,挽回些什么。

当然,最终什么也没挽回,她也彻底回不去过往几年的安宁生活,但她始终认为褚元两家不存在血海深仇,中间肯定有什么误会。

夏娘想了想,严肃着脸,警告道:“上一辈的恩怨未明,但就算真的是最不好的结果,也皆与你们无关,你们该喜欢就喜欢,该嫁娶就嫁娶。若是让我知道你们谁心胸狭窄,借口长辈恩怨,对其他人做出有负之事,就别怪我对你们不客气。”

“……不是我不愿景璟嫁入燕国公府。”褚源赶紧解释:“不说元州的选择,就是景璟,也得他知道身世后,自行决定。”

他道:“景璟和小枢关系好,又是我的表弟,我自是希望他能称心如意,嫁得一个如意郎君。”

夏娘捏着眉心,咬牙切齿:“元州那小子真是欠收拾!”

褚源:“……”

“他的婚事我再重新给他考虑考虑。”过了良久,夏深呼一口气,站起身来:“景璟也快到年纪了,你们多帮他看看,他那阿爹以前或许不错,但到底有了自己的孩子,他又离的远,对他肯定没以前上心,你和小枢多操点心,若是有不错的男人,就挑出来叫他悄悄过过眼,选个最喜欢的,等过了十八岁,就把婚事定下来。”

褚源听到动静,只好跟着站起来:“好,等他挑个差不多了,就麻烦姑姑帮忙掌掌眼。”

“成。”夏娘没拒绝:“回去休息吧,剩下的事情,明日再说。”

褚源想有元州和景璟的婚事压着,她暂时应该不会离开了,就行了个礼,安心地离开了。

回到房内,夏枢四肢大张,正在呼呼大睡,听到动静,迷迷糊糊道:“回来了呀?”

“嗯。”褚源轻轻应了一声,摸索着把薄被盖到他露出来的肚皮上。

八月中旬,晚上凉意有些重。

“阿娘不会走了吧?”夏枢听着窸窸窣窣的脱衣声,慢慢有些清醒了。

今晚每个人都发觉了夏娘的不对劲,夏枢就算醉了,也能感觉到。

“应该不会。”褚源道:“她对元州和景璟的婚事不放心,估计暂时不会离开了。”

“那就好!”夏枢松了一口气,睡意慢慢又上来了,他钻进褚源怀里,咕哝了一声:“暖暖。”就很快陷入了睡眠。

褚源摸摸他的脸颊,在他额头上轻轻吻了一下,便也闭上了眼。

两人皆以为夏娘不会离开,但第二日一大早,就被猫儿一声惨叫给从梦中惊醒:“阿娘不见了!”

与此同时,元州的卧房里也爆发出一声凄惨至极的叫声:“救命啊!”

第179章 【VIP】 …………

众人大清早的聚在一起, 看着元州的模样,都不禁陷入了沉默。

连猫儿都忘了哭泣,拿着夏娘告别的信, 手指抓着夏枢的衣摆, 眼睛圆溜溜地瞪着褚源,但身子却恨不得离元州远远的。

“小枢,怎样才能治好呀?”元州顶着浮肿发红的脸, 脸上密密麻麻一片斑块,看着和患了麻风病一般, 吓人的很。

“你怎么得罪阿娘了?她怎么会给你下红颜?”夏枢一边小心给他诊脉, 一边心有余悸地问他。

红颜这药名字听起来好听,但作用就很糟心,让人皮肤和麻风病人一般起疹起斑, 轻则一个月, 长则半年都好不了。

夏枢先前两个月背了不少燕国公夫人的医书, 知道这个药没什么副作用,但就是很膈应人, 至于怎么治,他还没学到……

夏枢对元州无限同情。

元州则一脸生无可恋,委屈的不行:“我也不知道啊!昨晚她说要走, 我就说若是因为我,我搬走,可她说不是因为我……”

“她昨晚和你说要走?”夏枢看了一眼褚源, 难以置信:“那你为何不拦她?”

元州也很心酸, 情绪低落道:“她一说走,我就知道她必是为了褚源或者是旁的人。我一个燕国公府的,哪里能拦得住她, 我是尽量少开些口,省的她听了觉得我碍眼,再不回来……”

褚源沉默,半晌才道:“她说你求她帮你物色漂亮的双儿或女子……”

“我没有!”元州立马喊冤:“我没这么说过,我……”

他看了一眼夏枢,声音低了下去:“我只是问了小弟的事,最后还被她不耐烦地赶了出来。”

夏枢还不知道夏娘对元州说了啥,他有些茫然地看着褚源:“阿娘他骗了我们?”

元州这才反应过来,难以置信地问褚源:“她和你说她要忙我的事,所以不走了?”

褚源垂眼,夏枢忙抓住他的手,着急道:“阿娘不会是要去做危险的事吧?”

元州也意识到了不对,顾不得脸上的惨状,站起身就要往外冲。

“不用带人去寻了。”褚源开口,元州脚步一顿,停了下来,皱着眉头:“她可能会有危险……”

“她既然决定了走,就不会回来。”褚源眉头紧蹙:“再者现在这个时辰,已经追不上她了。”

元州脚下一顿,还是一咬牙,再次抬起脚朝门外冲了去。

夏枢愣愣的,等元州跑出门他才回神。

“我过去看看。”他到底不放心,和褚源说了一声,就拉着猫儿也跟着跑了出去。

院子里很快就只剩下三人。

“我阿爹真的说过我是褚家人吗?”一个低低的声音突然在静默的院子里响起。

红棉一愣,猛地抬头看向景璟,眼睛里都是不可置信。

然而,褚源很快就就证明了她不是幻听。

“令尊为求小枢全你名声,曾明言你是三舅舅的双儿。”褚源丝毫不意外他会问起,昨晚进入堂屋,他耳力何等灵敏,自然听到他的某些动静。

褚源道:“你若有疑问,可向令尊写信求证。不过……”

他顿了一下,说道:“我虽不赞成姑姑在你婚事上给出的提议,但你若有意,我也不会反对。你自己要考虑清楚,男人的心胸未必宽广,两家又恩怨未明,所以不是你抱着一腔心意就能在婚事上称心如意的。”

景璟垂着头没说话,良久才低低道:“我知道了。”

夏娘院子里的事情夏枢还不知道,八月十六这日,原定了是要去县城的,但夏娘突然离开,叫他什么都顾不上,和猫儿一直待在校场上等着禁军们传消息回来。

然而直到晚上,最后一波禁军回来,也没有夏娘的丝毫消息。

她是真的已经离开了。

猫儿抓着夏枢的手哭的肝肠寸断,夏枢鼻子酸的不成,却只能忍着,好生安慰他,到只有褚源两人的时候,才忍不住趴在褚源怀里蹭了好久的眼泪。

“我其实一点儿都不嫌她不温柔。”夏枢抱着褚源的脖颈,难过的心脏都揪到一起了,哽咽道:“我宁愿她多骂我几句,多打我几次,也不想她走。”

“我知道。”褚源摸着他的脑袋,轻叹道:“她是个很好的长辈。”

“嗯。”夏枢抹掉眼泪,待情绪稳定了些之后,才问起傍晚的事:“你和元州刚刚在书房聊了什么,怎么那么长时间?”

聊的自然是燕国公府的双儿。

元州倒也不算个孬的,把夏娘告诉他的事情全和褚源说了一遍,还为先前的误解向褚源道了歉,只是元州也讲明了,虽然燕国公府双儿的事情和淮阳侯府无关,但元褚两家还有一笔账未清。

褚源对两家恩怨不甚在意,但他心中对夏娘的离开已有了隐约猜想,只是这猜想现阶段不适合说与夏枢听,因此他摇了摇头:“没什么大事,明日周康要将功赎罪,带人押送汤余等人进京,我们聊了聊可能出现的情况,决定再多安排一百人护送,到时候押送任务结束,也可以叫他们一并把各禁军留在京城的家眷护送过来,省的再安排人跑一趟。”

夏枢不疑有他,被这个话题吸引了注意,说道:“那我这两日给阿爹写一封信,叫他们到时候一并带回去,若是几个月后阿姐那边稳定下来,没什么事,阿爹说不定会跟着他们一起过来,到这边住一段时间。”

“好。”褚源道:“正好王府已经盖好,咱们把正房留出来,给岳丈来住。”

“这倒不用。”夏枢赶紧道:“阿爹住厢房就成,你太客气了,他恐怕会不自在。”

阿爹的性格夏枢了解,到时候说不定王府都不会住。

褚源倒也没坚持,摸摸他的脑袋:“都听你的。”

夏枢谈起阿爹心情好了些,脑袋也有空想别的事情了,问道:“汤余那些财产可都全运到县城了?”

当初元州说汤余带着他瞧了五六处藏在地下仓库的财宝,经褚源审讯过后,汤余才抖落出来,原来狡兔三窟,他的藏宝处又何止五六处,连安县周边都有这人的地下粮仓和地下宝库。

这段时间,褚源专门安排了高景带着候庄十来个青壮以及被他提拔的一些什长、伍长,总共差不多二十人,在处理汤余的财物问题。

“有多少?”夏枢忍不住眼睛发亮。

他可最喜欢钱了。

有了钱,不仅可以修路、修桥,还可以给手下人发俸禄。当初承诺了红棉等一众丫鬟婆子,只要她们好好干,就给她们更换良籍,提她们做宫官,给她们每个月发放俸禄,现在秋收马上就要结束,是该对她们进行一番考核,兑现先前的诺言了。

褚源见他情绪好转,心里松了一口气,没有回答,稍稍卖了个关子:“你明日去瞧瞧就知道了。”

第180章 【VIP】 ……

夏枢虽出身农家, 但整理褚源阿娘嫁妆的时候,也算是长了见识。然而就是这样,当他看着县衙正堂上满满当当一屋子的金银珠宝时, 还是震惊了, 半晌都没说出一句话。

不说珠宝、玉器,仅是金条银块,就装了十几箱, 粗略算一下,至少有几十万两。还别说汤余的手笔不止于此, 地下仓库里藏了足足有二三十万石粮食, 足够他们安县现四五千人口外加一两千禁军吃上十年。

不止是夏枢,就是元州、景璟见到汤余的这些财物,都忍不住瞪大了眼, 一副惊呆模样。

“这狗官如此盘剥百姓, 真是死一百遍都死不足惜。”元州虽然带着幂篱, 但语气中的咬牙切齿简直要透出薄纱。

近一半的粮食都已发霉,可以想见, 这些粮食绝不是一年半载积存起来的,前些年饥荒,百姓们饿的啃土, 死的死,逃的逃,汤余却囤积了大批粮食, 宁愿看着粮食堆在地下仓库里发霉, 也不愿拿出来救济百姓。

这种偷盗皇陵,通敌叛国,对百姓全无仁慈之心的狗官, 元州恨不得立即剁了他。

夏枢挑了挑眉,心道元州这段日子经历许多,倒是进步不小。

鉴于元州一张俊脸被阿娘变成了麻风脸,连出门都不得不带着幂篱,不敢露脸,夏枢就没有调侃元州,扶着褚源,听高景汇报汤余的财物情况。

除了从先皇陵墓里盗取的宝物,汤余的私宅以及各地下仓库中,共搜出来金条三万余两,银块二十多万两,均是没有徽记的私铸金银,而其他珠宝财物,更是不计其数。另外,在安县和晋县均发现汤余建设的私下粮仓,安县这里的粮仓装的满满当当,有粮食近二十五万石,但其中有八/九万石都是霉的,晋县那里粮仓里的粮食倒是新粮,但粮仓新建,粮食也就两三万石,估计其中大部分都是截留贪墨的两千禁军的军饷和口粮。

“他一个小小县令,任职安县不过六载,他从哪里弄来这么多金银钱财?”元州腿脚伤的很重,先前都是坐轮椅,拄拐行走也才这两日,所以他还并没有参与审讯汤余,今日到安县分钱,才知道汤余的“家底”这般厚。

“你忘了他和土匪们是什么关系。”夏枢道:“不止安县百姓,估计过往的商旅行人都被打劫盘剥了个遍。”

安县所在的六原郡位于李朝的中间位置,若想在郡之间跑商又不想绕远路,大多都要穿过六原郡,土匪们利用六原郡山多的地势,还不是想怎么打劫就怎么打劫,汤余有这么多金银财宝倒是不稀奇。

夏枢好奇的是土匪窝里是否也这般有钱。他先前安排人跟踪那一波土匪进了山,发觉土匪们也有好几个窝,人数还不少,就是后来一直忙,元州受了伤,禁军们在训练,就给暂时放到了一边。

此时元州问起,夏枢就道:“马上秋收就要结束了,得防着土匪们了。”

秋季风调雨顺,尽管官田荒了两三年,但百姓们的收成还是挺不错的,一亩田基本上都能有一石半的粮食收入,夏枢算了一下,交了税之后,只要没有意外,封地的百姓们几乎家家都能吃饱饭,甚至家里还能有余粮。

这个时候防土匪的任务是重中之重。

其实不用夏枢提醒,元州都不会忘了那些土匪。他还记得和褚源的分账,汤余的财产是一九分账,他一褚源九,但土匪们的财产可是五五分账。看到汤余家底这么厚,元州几乎都能想到收拾了土匪之后,他的库房得扩充多少倍。

所以土匪一定要除,且必须是尽快。

他道:“放心吧,土匪全交给我,保证封地安安宁宁的!”

……

看过金银财物之后,褚源安排高景代他和元州分账,他则由夏枢陪着,巡视坐落在县城四周的灾民宿舍以及秋收情况。

宿舍是整齐的砖瓦排房,有的户人多,在夏季的大建设中出力不少,就分的房多;有的户人少,比如鳏寡老人或者失了亲人的孤儿,不能干重体力活,日常帮着养牛放牛或者干些其他杂事,就分的房少,但总体上都保证了每一户都至少有一间房,每个人都有房住。

现阶段秋收农忙,家家户户在自家四周垒了三尺高的土墙,弄出简易小院子,院中晾晒着玉米、高粱,或搭建了简易的土灶,年纪小的孩子一边照看着得之不易的粮食,一边揽下一家人三餐饮食,年纪大些的孩子则全跟着爹娘爷奶进了田里,奋力抢收。

秋收辛苦,但就是钻进玉米、高粱田里,蹭的一脸黑灰、划的满身细小伤口的孩子们都不见疲累,更别提经历了人世离乱,好不容易安定下来的大人们,各个都脸上笑开了花。夏枢赶着牛车经过时,时不时就能看到挎着筐子、各块田里叽叽喳喳乱窜的孩子们,也能听到田里或粗噶或柔细的笑谈声。秋季收成好,每个人都很欢喜。

当然,若是乡间的路再好些,夏枢的心情会更好。

巡视完灾民们这边,他就带着褚源把其他村庄全巡视了一遍,一连好几日下来,辛苦倒是小事,看着百姓们安居乐业的心情足以抵挡这微末的疲累,但唯一不足的就是,夏枢感觉自己屁股都要被颠烂了。

“哎,我真是好日子过惯了。”夏枢想想自己年幼时跟着阿爹跑镖,稍大些后在蒋家村种田,别说屁股颠开花了,就是想坐牛车都没得资格,要么得求人,要么得掏铜板,哪像现在,坐个牛车都娇气的嫌难受。

“这哪里算得上好日子。”景璟学着他的样子,在长满荒草的野地里躺下,手枕着胳膊,仰面看着湛蓝的天空。旁边是两匹悠闲吃着草的汗血宝马。

褚源在看账,其他人在忙着处理汤余的财物,夏枢难得空闲半下午,就被景璟拉到了这没有人的旷野上。

夏枢静静地享受了一会儿温暖的阳光、和煦的暖风,见景璟还不说话,就转身侧躺着,伸手捏了捏他的脸颊,笑道:“最近怎么无精打采的,找我过来,是想和我说什么悄悄话?”

景璟没有说话。

良久,就在夏枢想再开口问问的时候,景璟终于开口了。

他没看夏枢,但语气里的委屈和难受藏都藏不住,他道:“你先前待我好,是不是因为知道我是褚家人的缘故?”

夏枢一愣,猛地从草地上坐了起来,惊讶道:“你知道自己的身世了?”

景璟没有回答,但身子却一侧,胳膊搭在脸上,背对着夏枢蜷缩了起来。

没一会儿,细细的抽噎声便从胳膊底下传了出来。

夏枢怔了一下,赶紧爬到他身边,想去拉他的胳膊,但景璟却死拧着,不叫他碰。

夏枢顿时无措起来。

他抓了抓脑袋,神情着急不已。

怎么会把人家双儿弄哭了啊!

“哎,你别哭啦!”他手脚无措了一会儿,便跪坐起来,试图靠近景璟,从话语上安慰他:“虽然这事儿是有点儿离奇,可能还有点儿让你不好接受,但红棉和褚洵、褚源都说过,你亲生阿爹不是京城传言的那样,他是个很好的人,秉性正直忠孝,性格炽热如火,待你阿娘也是一腔情深,虽然因战场意外不能照顾你长大,但他……”

“我没说他,我说的是你。”景璟突然从地上坐了起来,眼睫湿哒哒地瞪着夏枢,神情气愤又难过:“你先前待我好,是不是只是因为我的身世,不是真心的?”

夏枢这才反应过来景璟是个什么意思:“……你不是讨厌褚家人的身份啊?”

“既已这样,何必生些多余情绪。”景璟最开始是有些难以接受,毕竟他从小到大听到的都是褚家三爷通敌叛国,因此对淮阳侯府印象就不怎么好,后来褚源又被传奸佞小人、冷血酷吏,他就更讨厌淮阳侯府了。他讨厌姓褚的十来年,尽管和夏枢认识之后,印象在慢慢改变,但心底里还是有根结在。哪曾想到,自己到最后竟然是褚三爷的亲生双儿,也是姓褚的,其中心绪之复杂简直让景璟几日都睡不好觉。

不过景璟也不是犹豫不决之人,既然事实已定,他就算再难以接受,也会学着立刻接受,至于情绪转变,他其实已经基本上自行解决完了。

他难受的是和夏枢之间的感情。

因此,见夏枢还不回答他的问题,他就有些气恼:“你不要转移话题。”

夏枢没想到景璟的关注点竟然在他身上,立马松了一口气,不顾景璟气恼的小表情、闪躲的肢体,嘿嘿笑着用手固定住他的脑袋,拿衣袖给他擦眼泪:“我虽然是知道你身世之后,念在你是褚源表弟的份上,才和你多交往,当然,亲近你,也有气你阿爹的部分原因在,毕竟他求了我帮忙,还要想方设法让你继续讨厌褚家人……”

“你……”景璟没想到他心中竟然这么想,登时气的瞪圆了眼,眼泪瞬间集聚到眼眶,挣扎着要推开夏枢:“你混蛋!”

夏枢不料他反应这般大,吓了一跳,赶紧一把抓住他的手腕:“你听我说完嘛!”

“有什么好听的!”景璟瞪着他,眼泪刷地一下就掉了吓来,愤怒又委屈道:“你待我一点儿都不真心。”

“我哪里不真心啦!”夏枢不顾他挣扎,捏了一下他的脸蛋,然后也有些小生气:“我刚嫁入侯府,就被你骂出身不好;好心救了你,还被你阿爹借着我身世不好、不得褚源喜爱,要求褚源和他一起算计我,为你这个褚家三房的独苗双儿解除困境,我就不能有情绪嘛?”

景璟一下子愣住了。

“你们这些人当时各个都高高在上,仿佛我是可以随意践踏的,若不是褚源没同意,你阿爹没成功,谁知道我之后在京城会是个什么名声,在褚家丫鬟婆子那里是个什么待遇呢。”夏枢气哼哼的。

他脾气硬,加上褚源维护,才全须全尾地度过嫁入高门的初始阶段,叫谁都不敢惹他。要是他是个脾气软、心思细腻的,谁知道被褚洵、景璟、景政、王夫人、包括一路遇上的汝阳侯家眷、长公主、皇后等人言语挤兑以及平白算计后,日子会难受成什么样。

夏枢不在意,不代表最开始那段日子好过。他就算最开始亲近、照顾景璟没有付出真心,目的不那么纯良,那也是非常正常的。

“对不起……”景璟并不知道阿爹的所作所为,他愧疚地看着夏枢:“我不晓得我那个时候……”

“行了。”夏枢不在乎地拍了一下他的脑袋,然后捏着他的脸,继续给他抹眼泪。

“真心都是相处出来的。”他自然道:“刚开始是对你印象不好,也没怎么想深入接触,后来知道你身世,见你真心道歉又长得可爱,加上你阿爹算计我,我就有些恼,同时知道你处境不好,想替褚源照顾他的家人,就觉得和你接触接触也可以。后来我生病,你待我情深意切的,日日到你最讨厌的淮阳侯府看我,守着我,我虽然昏迷,但也模模糊糊有印象,怎么会不感动?”

“然后你就要把皮毛铺子留给我?”景璟愣愣的。

“嗯。”夏枢给他擦干净眼泪,便轻轻呼出一口气,说道:“褚洵有淮阳侯府,你却什么都没有。你阿爹不想叫你和淮阳侯府相认,褚源也怕会连累你,不打算叫你回淮阳侯府。我怕你一个人留在京城,越长越好看,你阿爹护不住你,你继母继续针对你,就想着把我名下的铺子给你一个,若是有事,你也可以卖了铺子周转,拖延些时候,等我们来救你。”

顿了一下,他道:“我离开京城的时候,把名下剩余的一个粮食铺子和宅子分别给了阿姐和阿爹,和待你是同样的理由。”

夏枢道:“你和他们对我来说,都是最亲的家人朋友。只是永康帝坏事做尽,唯有在你身上做了件好事,把你封作王府尚仪跟我们走,倒是让我松了一口气。”

“所以莫说我不是真心的,我要是不真心,哪里会舍得把名下财产留给你,你知道我最穷一个双儿了!再者……”夏枢捏了捏景璟的脸颊,义正言辞地道:“若不是真心喜欢你,我就算再流氓,都不会捏你的脸颊。”

景璟:“……”

他想愤愤,但考虑到刚刚哭过一场,且现阶段也没法硬气起来,只好叫夏枢又捏了好几次,才松手。

景璟揉了揉自己的脸颊,搭在膝盖上的拳头紧了松,松了紧,半晌,他问出了犹豫好几日都不敢问的问题:“小枢哥哥,你先前给我讲过一个故事,说你和阿爹在东原郡的时候,曾救过一个双儿,不过那双儿很快就去世了,你们就趁夜里把他埋葬了。我想知道……”

他脊背紧绷,不自觉地屏住呼吸:“你们给那小双儿下葬的时候,可有用衣衫包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