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边附和同意,一边还伸手替宴焱去整理衣领,从善如流的继续给宴焱穿衣服。
方才动作大了,宴焱匆忙穿上的衣服就不由自主的滑落,露出里头凌乱可怜的吻掐过的痕迹,刺眼又显目。
问心尊者深深一闭眼,唇瓣哆嗦着说不出话。
白虎从他的身后绕出,甩了甩尾巴,看了二人一眼,又瞧了眼摇摇欲坠的主人,不住的摇头。
阵法大开之前云梧早已将证据传给了怀远剑尊,如今阵法大开,各路被集结的门派也一呼而起的蜂拥至叩心台。
叩心台下早已密密麻麻的围攻了不少修士,来自各门各派,都举着长戟看这大刀,愤怒的高呼着让问心尊者出来给六界一个交代。
撼天动地的讨伐声一重接着一重的涌来,灌入问心尊者的耳中,让他不由得狠狠吸了口气,哆嗦着回头。
怀远剑尊来的很及时,他不仅仅带了蜀山剑宗的精锐,同他一起的还有各个门派的长老宗主。
云梧和宴焱早已整装完毕,一个抱着剑,一个手执骨鞭,左右将问心尊者包围,不让他逃出此地。
攻上蜀山剑宗的罗刹门虽说一时气势盛大,但蜀山剑宗终归还是天下第一宗,加之云梧早就在宗内留有准备,没过多少的时间就将这群入侵者尽数赶杀。
怀远剑尊则是马不停蹄的向天下传颁证据。这些天里怀远剑尊奔波于六界并非一无所获,还是在各个地方找寻到了关键的线索。
如今人证物证俱在,问心尊者就算是有八百张嘴也解释不清楚了!
“问心!束手就擒,念着旧情我还能让你元魂不散!”
怀远剑尊率先抽出剑,剑尖遥遥对准问心尊者,眼神复杂,开口道。
问心尊者已经从悲愤中回过神来,他的视线缓缓扫过缓缓围来的大能们,忽地哆嗦着冷哼一声:
“一群懦夫!”
人群中立刻传来不满的回怼声:
“我们是懦夫??问心,试问你一手策划的这场好戏害死了多少人,你竟然还有脸说我们是懦夫?”
问心尊者丝毫没有畏惧,反而骄傲的冷笑道:
“你们难道不是懦夫吗?明明知道自己只是命运的傀儡,一生都要被气运所挟持掌控却生不起反抗的心思!”
“凭什么!!”
问心尊者一挥袖子,怒而瞪向云梧和宴焱。
“凭什么他们生来就拥有一切,凭什么千万年后我要泯灭于苍生,他们就可以青史留名??凭什么!!”
命盘疯狂的转动着,古铜色的盘身裂缝盘缠,问心尊者一口鲜血喷出,鲜红的血液便顺着命盘的缝隙洇入命盘之中,隐隐作颤。
“如今我反抗了,你们这群懦夫不支持我就算了,居然还要对我兵刃相向,哈哈哈哈真是好笑,真是好笑!!”
问心尊者话音刚落,道道闷雷便从高处苍穹浓厚的乌云处劈下,狠狠的落在叩心台的山体之上,轰隆作响,犹如猛兽的低吟。
“强词夺理。”
云梧冷着脸,步步逼近。
“如果以其他生灵作为牺牲品来满足一己私欲就是正义,那将天下苍生又置于何地?他们的命不是命吗?”
“况且,恕我直言。天道不是傻子,它也知道不该选择你这样的人。”
云梧的话音落下,厚云层中立刻滚过道道闷雷,雷声此起彼伏,隐隐团聚成一巨大的劫数雷,盘踞在叩心台的上方。
“就是!!”立刻有人出声附和。
“如今六界大乱,多少苍生因你而暴亡,你居然还在为自己辩解!!”
地上修士们步步紧逼,天上雷云密布。
问心尊者抬头望了眼熟悉的苍穹,千年来他多少次在此地苦修,多少次妄图得天机。但如今,天道雷鸣声滚滚而来,似乎已经将他注定的结局钉写在册。
可他想不认命。
问心尊者缓缓转过头,视线锐利扫过眼前二人,忽地停在了宴焱的身上,蓦地顿了顿。
宴焱心头一跳,隐隐又种不好的预感。
却见问心尊者突然举起手中的命盘,疯疯癫癫的举起手,高声大笑道:
“好好好,好好好,看来我还是败在既定的命运上了。”
笑完,他冷冷的转头,继续盯向宴焱。
“既然如此,那为什么你不能回到你既定的命运!!”
宴焱蓦地皱起眉头,后退一步,不明所以的问道:
“你在说什么?”
可问心尊者没有回话了。
他迅速低头,手成爪状刺向自己的丹田,几息的功夫便抛出丹田。
手中命盘开始疯狂的转动,有一股强大的吸附力将问心尊者的丹田硬生生的拽进命盘,裂缝之中猛然刺出耀眼的光芒,红色顺着裂缝蜿蜒曲折,于此同时,问心尊者猛然跪地,以血为契,在雪地之上高声大喝:
“晚辈问心,叩请命数归位!!”
“叩请命数归位——”
随着问心尊者凄厉的呐喊声落下,异况出现了。
宴焱立刻提起手中骨鞭,可没等他继续反应,苍穹之中的雷光越滚越大,越滚越旺盛,逐渐形成了盘踞厚重的漩涡云。
圆形的雷云中间硬生生的凹下一个飞速旋转的大口,风声起伏的咆哮着,雷光交缠,犹如天幕撕开的一道巨口。
巨大的漩涡云迅速沉下,遮天蔽日,笼罩住小小山巅之上如同蚂蚁般的修士们。
是天道。
云梧立刻攥紧了宴焱的手腕,另一只手提剑,眉眼中戾气横生,望向逼来的天道雷云。
藏在系统空间中的溯世镜发出疯狂的颤动,系统也在这时跳了出来,它似乎漏电了,滋哇乱叫着:
“不好了宿主,不好了,咱的剧情线和时间线全乱了!全乱了!”
宴焱没有回话,面色凝重的抬头望向眼前逼近的天道雷云。无声的紧紧回握住云梧的手。
可下一秒,天道动了。
雷光瞬间交织,组成一张遮天蔽日的雷网。它似乎下定了决心,雷网从四面八方涌来,精准的落向了处于最中心的宴焱和云梧。
眼见雷网逼近,云梧迅速侧身,意图将宴焱拥入怀中。
但他晚了天道一步。
刹那间,风声,雷声,人的呼喊瞬间凝固。
宴焱只觉得手心一空,另一只滚烫的掌被什么东西剥离而开。他尝试着一次次握紧手心,妄图寻找熟悉的热源。
迎接他的是空无一物。
*
蜀山剑宗,火翎峰。
这对于云梧来说是个平淡的一天。
他像往常一样起身,先是调理自己的内息,而后在日头刚刚探出火翎峰的山头时准时睁开眼,下床,推开吱吱呀呀作响的木门,沿着门前的小路出去。
今天天气不错。
云梧木着脸抬头扫过晴朗无云的天幕,又迅速低头擦拭自己的本命剑。
箐云剑剑身被他擦拭得锃亮无比,剑身一侧,就能反射出冰冷的光晕,斜斜的落在初雪后的地面上,晃开一片雪光。
云梧低头打量了两眼箐云剑,又收回眼,提剑继续朝着熟悉的竹林走去。
这把箐云剑是上古铜铁所制成,削铁如泥。上古铜铁是他从恶寒的东境深渊辛辛苦苦夺来的,而后又托了师尊的福气,请了位天下有名的大师铸成此剑,赐名箐云。
云梧对它自然是宝贝至极。
毕竟,没有什么东西比剑、还有剑道更重要了。
云梧冷着一张脸,漫无目的地想着师尊时常念叨的话。
竹林岑寂无人,云梧在此处练了一上午的剑术。效果倒是不错,‘游龙’已经融会贯通,‘惊鸿’也练得不错,比昨日好一些。如果两个组合能够连贯,应该还能再进步不少。
云梧低头复盘着。
自从那一次他从冥界顺利寻到万年魂莲之后,一直困扰云梧的瓶颈也被顺利突破,如今境界大成,又加上剑法也有所感悟,他对于六界论道大会的把握也多上几分。
练剑一直持续到日头落山,云梧这才堪堪停住,转而又开始胡思乱想。
很奇怪,今天的他不知道为什么一直在想七想八,练剑的时候也是,平常练剑时他的脑子里都在复盘重演方才的动作,可今天不同,总是在漫无目的地思来想去,练了一会儿就要走神。
云梧攥紧眉。
师尊可是特地交代过了,此次的六界证道大会极为重要。不仅仅是百年难遇的重大盛会,并且连奖品也成了世间珍宝的溯世镜。
他利落的把箐云剑收归剑鞘。天色已晚,云梧又重新回到洞府,像往常的任何一天一样,他盘腿在榻上坐下,睁着眼,继续发愣。
这一次六界论道大会赛制和以前一样,没什么特别的,连对手也是。
也就齐岳和那什么罗奇二人是云梧有点印象,其他的也不过是泛泛之辈,没什么好想的。
况且那俩人也不是云梧的对手。
怀远剑尊对这次比赛地结果胸有成竹,云梧虽说不喜狂妄自大,但不可否认的是,如今这般局面看来,天下小辈没有他云梧的对手。
云梧盯着房顶,慢吞吞的盘算着。
等参加完这一次的大会,他要先去北境历练一趟,再找一处人迹罕至的灵地闭关。这一次他要闭关百年、或者是千年,等到了闭关出来,再……
再什么呢?然后呢?
云梧忽地愣在原地,久久的盯着空中一个虚无的点。
心脏在皮肉之下缓慢而沉重的跳动着,一下接着一下,掷地有声。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一切都很正常,一切都很顺利,就像他云梧平坦顺利的一生一样,不会发生什么意外,也不会有什么变故。
可是,云梧就是觉得心脏的某一块空落落的,好像少了点什么。
很疼很疼。
抬起手,云梧缓缓的抵住自己的胸口,表情木然而困惑。他缓缓低下头,望向自己心脏的位置。
有一滴奇怪的,晶莹的泪从他的眼眶里坠落,重重的砸在玄衣之上。
云梧眨了眨眼,呆呆的抬手去碰自己的眼睛,面露困惑。
什么也没有。没有眼泪,泪渍也很快被玄衣吸收殆尽。
仿佛那一滴眼泪、今天发生的所有奇怪的事情都是一场错觉。
第87章 君生我未生
云梧猛地睁开眼。
竹舍透进屋外白雪反射进的阳光, 明晃晃的打在他的眼皮上,他侧头,失神的望向窗外一尘不变的积雪。
他又做梦了。
那日没来由的心悸之后, 他便开始频繁的做梦。
可惜梦的内容他记不清。只记得梦很长, 也很繁复。梦里隐约有个人影, 单薄颀长, 面容模糊,也不知道名字。云梧几次三番的想伸手抓住他的手腕,仔细瞧瞧他的脸, 可每回都以失败告终。
到底是谁?
云梧头疼的闭了闭眼, 索性不想了。他起身,重新整衣提剑,寻着他走过无数次的山路向下走去。
今天的日子特殊,是六界证道大会的第二关。
高高筑起的擂台下人声鼎沸,云梧照常跃上擂台,借着高处的地势朝着人群扫了几眼。
他不喜交际, 在场熟识之人除了师尊师叔没有旁的。此时他们都遥遥高座在台上, 可云梧却无端端的迫切想要在底下的人群里找到点什么。
“云少宗主, 开始了。”
旁人低声的提醒将云梧唤回。他一愣,迅速眨了眨眼, 方才后知后觉的收回视线,低声道谢。
真是奇怪了。
自己到底在找什么?
比赛进行的很顺利, 云梧毫无悬念的赢了。
他甚至连‘游龙’都没来得及使出, 不论是任赤、罗奇, 还是齐岳,都没能挺得过他的剑法。
一切的一切都是如此平顺,什么意外都没有发生。
当箐云剑横过对手的脖颈, 当云梧的名字被主持弟子高声念出,当最后一次比赛落下帷幕。
什么都没有发生。
什么都没有。
云梧木然的矗立于高台上,执剑的手轻轻垂下。
他只觉得自己的心脏被豁开一角,越扩越大,茫然不知所归,那种空落落的感觉越来越强烈,缺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
于是他茫然无措的扫视着四周,反射性的想抓住点什么,想望向谁,想说点什么话,可到了最后,他只是缓缓地蠕动唇,喉头干涩,什么也说不出来。
他只觉得自己仿佛被一层厚重的雾笼罩,隔绝了自己和世界,眼前的一切都失真,慢放,鲜活得有些虚假。
云梧一步步僵硬的走上高台,座上的怀远剑尊笑得畅快,欣慰的拍着他的肩头,嘴里依旧是那套‘祖师爷后继有人’的说辞,周遭热烈的围来一众恭贺的修士,他们的笑脸言语重叠模糊,分明离得很近却又离得很远。
云梧晃了晃神,像是提线木偶一样的答谢自谦,可眼神飘忽不定,不知道落向哪里。
怀远剑尊一向敏锐。
他察觉到云梧的不对劲,却没有当场出声询问,而是在第三关开始前的深夜将他唤至大殿。
高座之上的怀远剑尊面露关切,他望着自己的得意弟子,即是欣慰又是担忧:
“你这几天有何心事?为师见你总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
云梧被怀远剑尊戳破了心思,低下头却没有出声,只是缓缓摇了摇头,抿紧唇瓣。
怀远剑尊见状轻叹了口气,随即捋了捋胡,不放心的交代道:
“你身为天命之子,虽然注定一生顺遂不会有阻碍,但还是不要掉以轻心。”
“为师还是要交代你一句,这一次的比赛很重要。溯世镜是祖师爷飞升前留下的最为重要的宝物,你一定一定要拿到。”
‘溯世境’一词传入云梧耳中,让他瞬间抬起了头,望向怀远剑尊。随后很快重新低下头去,深深一拜道:
“弟子遵命。”
*
事实证明,怀远剑尊的担心是多余的。
第三关的归墟秘境畅行无阻。或许是因为归墟秘境是蜀山剑宗祖师爷遗留而下的缘故,云梧还遇见了位剑修石像,和它对了几招之后略有所感,连‘惊鸿’也精进了几分。
一个月的历练很快便过去,秘境结束,云梧是当之无愧的第一。
万众参赛修士们被召集到巨大的广场上。云梧一步步踏上漫长的阶梯,行至高处,顶着师长们宽慰的视线,双手珍重的接过质朴的铜镜。
溯世镜发出细微的颤动。
云梧抬眼,掠过镜壳繁复的花纹,面上没有欣喜,神色漠然。
不知是谁起了头,恭维称赞道:
“云少宗主不愧是当世第一的天才,天下小辈无人能够与之争锋。”
“的确如此,这场大会也是毫无悬念的由云少宗获胜。蜀山剑宗真是有福了。”
众人的碎碎细语一字不落传入云梧的耳中。
每一句话,每一个字眼,每一套说辞,云梧都在他以往的人生里听了无数遍,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熟悉得让云梧生出了一丝陌生的情绪。
是这样的吗?
云梧缓缓抬起眼帘。熟悉的,令他感到恐慌的空落感再次席卷而来,紧攥住他的心脏,扼住他的咽喉,让他说不出应和的话,好像,好像有什么东西出了差错……
云梧的瞳孔瞬间紧缩,猛地低头盯紧了手里的溯世境。下一瞬,周遭的声音被隔在一层厚重的透明隔阂之外,唯有手中溯世境颤动得越来越厉害,越来越厉害——
“徒儿?”
是怀远剑尊的声音。
云梧这才猛然惊醒,抬起眼,背后早已汗涔涔,像刚从水里捞起来的。
对上怀远剑尊欲言又止的眼睛,云梧佯装镇静的眨眼,又重新装作一番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模样。
当天晚上,云梧再次陷入梦魇。
这一次的梦很清晰。
梦里有座皑皑的雪山,漫天的白雪覆盖住一重又一重无穷无尽的山头。
熟悉的身影在前头走,云梧亦步亦趋的在后边跟。雪很厚,云梧每一脚都陷得极深,灵于是行动迟缓,废了很大的劲才勉强跟上前人的脚步。
云梧尝试着张嘴,想要祈求他停下。
可是那人越走越急,越走越轻盈。乌黑的长发被随手束起,利落的盘在脑后,露出雪白纤长的脖颈,他没有回头,因此云梧看不清他的脸,更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
只能看见他手拿纤长的竹枝,以木作剑,随手挽花,劈开一道凌厉的剑风。
于是满山的雪便扑簌簌的滚落,越滚越大,越滚越大,铺天盖地的雪色涌来,逐渐把云梧吞噬。
云梧惊醒了。
他睁着眼,盯着竹舍的房顶,急促的喘气。
怪异的湿濡感黏在眼角,冰凉凉,并不好受。云梧抬起手,怔然的用指腹去摸。是一团泪渍。
云梧久久的盯着指腹处的水渍,困惑的蹙眉。
怎么又哭了。
这时屋外传来呼唤:
“师弟,师弟?”
云梧定了定神,意识到是三青鸟在唤他,于是起身着衣,飞速的推开房门。
三青鸟站在雪地里,她不着痕迹的打量云梧,斟酌片刻,开口道:
“师弟,听闻你马上就要离宗历练了?”
云梧心不在焉的点头,应道:
“是,打算在外头闭关历练数百年再回宗。”
三青鸟了然的点了点头,又道:“你身为少宗主,剑尊嘱咐你要将宗内事务打理好再走。”
说着,她略一迟疑,瞧了眼云梧不算好的面色:
“你要是急着走,今天就可以去。”
云梧垂下眼,干脆的答应了。
怀远剑尊是个剑痴,沉迷于各路剑法以及筹集资金给祖师庙翻新和建新的祖师庙。怀清剑尊不遑多让,喜欢暴力练剑,砍碎了不少宗内财物。
云梧需得在离开前将宗内的财物打理好,免得怀远怀清两个剑尊将剑宗搞的负债累累。
这一路走,云梧低头翻看着账本,头胀得疼。
“师尊怎么偷偷花了这么多钱?”
三青鸟无奈摇头:“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师尊的秉性。一有闲钱就建庙翻新,七座山头每一座都要被修满了,还在修。最近他还把最大的那一座庙重新翻修了,就是火翎峰山头那座。”
说着,她遥遥指向前方:“瞧,离你还挺近。修缮的动静那么大,你平日里难道没注意吗?也不制止一下你师尊……”
云梧顺着她指着的方向望去,手下动作停住。他望着山巅巍峨耸立的庙宇,久久才出声道:
“我确实没注意。”
三青鸟闻言,狐疑的瞥了眼云梧。想说什么,但出于礼节还是咽了回去,转而提议道:
“那就顺路先去那吧。你好好掂量一下修缮还需多少灵石,别让你师尊花多了。”
云梧低声应好,可眉头紧皱,视线还是紧紧锁在远处的庙宇之上,看都不看三青鸟一眼,不知道在思索什么。
三青鸟无奈耸肩,带路朝着庙宇处走去。
剑宗开山祖师信徒众多,剑宗当今宗主怀远剑尊也很舍得花钱,于是这座庙宇自然是建得恢弘壮阔。
上好的玉砖开路,劈开雪色。一路直指庙宇高大的朱红大门,厚重的门扉需得两侧侍候的弟子合力才能推开。
琉璃瓦晶莹剔透,内里则是宽阔空旷的大殿,重重白幔垂落,遮住里头高大的神龛。
云梧在殿前站定,扫视了一圈,眉头皱得更紧。
奇怪,奇怪。
为什么他会觉得这里应该是一座废墟?为什么他会觉得祖师爷庙不应该存在呢?
云梧盯着这座大殿出神,不自觉的问道:
“原来祖师爷真的存在么……”
三青鸟闻言,终于按耐不住用奇怪的眼神望向云梧:
“你是不是修炼修傻了?最近怎么这么奇怪?”
不知何时,山头开始下雪了,雪花纷纷,漫天飞舞。擦过翘起的檐角,平铺的砖瓦,落向云梧的肩头。
云梧反射性的低头去擦,那头三青鸟还在埋怨:
“这你都能忘?祖师爷不仅存在,还是和你一样的九阳剑骨呢。”
雪下得大了,风也跟着起来。风刃凛冽的刮着雪花,使得它们凌乱的飘。
三青鸟在碎碎念,云梧低头赶雪。
温热的指腹擦过雪花,很快使它融化,化为水渍融在掌心。
只听三青鸟吐槽够了云梧,又话锋一转,似乎为了避讳,特意压低了嗓子,道:
“对了,我这几日翻看宗内秘笈发现了个新东西。”
“听闻这祖师爷原来在飞升圆寂之前还有个俗世名,还挺好听的,像个叠词。叫……”
与此同时,最后一点儿雪花也被掌心的温度融化,云梧抬起头,风卷进大殿,神龛前白幔轻扬,露出半寸神面。
“宴焱。”
云梧听见自己的心跳漏了一拍。
第88章 泪
云梧滞在原地。
面前的神像表情漠然, 无悲无喜的垂眼望苍生,手中一柄木枝作剑,乌发高束, 眉目生艳。
三青鸟还在絮絮叨叨:“祖师爷没有本命剑, 已经练成万物为剑的境界, 对了, 你那招‘游龙’不也是祖师爷真传精髓么,你……”
云梧却什么也听不进去,如同被摄了魂, 怎么动也动不了。
明明是从未见过的长相, 明明是从没听过的名字。
他手脚冰凉,面色蓦地苍白,心脏被牢牢攥紧。
三青鸟见他长时间没有动作,面露疑惑的瞥了眼云梧,想出声询问,却被云梧骤然死灰的表情吓到了, 半晌说不出话。
好半会儿, 云梧才缓过神, 僵硬的转过头道:
“师姐,我有些不舒服。”
三青鸟很有眼色的点头说好, 随后匆匆找了个借口离开。
宽广的庙宇里岑寂冷清,唯有云梧一人沉默的矗立在原地, 仰着头, 望向漠然而立的神像。
一像一人, 两相对立。
庙外的大雪越下越大,逐渐覆盖住殿前高高的阶梯,刺骨的冷风穿进庙中, 打在云梧的脊背之上,明明冷极了,云梧却觉得浑身发烫。
他僵硬的去摸自己的额头,指尖发抖,指腹处也一片滚烫。
奇怪。
他发烧了。
修士的体魄一向强悍,云梧剑体双修,发热对他来说是个很陌生的词汇。
可或许是今日的雪来得实在急,又或许是其他别的原因,烧热来得气势汹汹,几乎要把云梧压垮。
云梧不受控的跌倒在面前的蒲团上,靠着神像,沉沉的合上眼。
身上冷热交替,云梧本能想靠近点热源,他手指撑开,拼尽全力妄图去够到什么,可惜庙中再无他人,有的只是一尊冰冷俯视的神像。
热气撺掇了云梧的神智,将他又一次拖进梦魇中。
这一次的梦真实又生动。
梦里青年有着一张和祖师爷一样的脸,他们是如此的亲密,以至于云梧能清楚的看清他生气时的眉目凌厉,动情时的凤眸潋滟。
漂亮匀称的身体在他的掌心之下翻转折叠,没有高高在上的俯视,也没有漠然的神情,有的只是连青年自己也察觉不到的柔情。
双手颤抖,云梧在梦中不自觉的向前伸,想要揽过什么。
那是一个他做过无数次的,熟稔至极的动作。
梦中人近在咫尺,可迎接他的不是温热的怀,而是冰冷的神像。
云梧哆嗦着,像是梦魇,又像是情难自已:
“焱焱,焱焱……”
他遍遍呢喃,仿佛这样就能把人留下。
*
庙外的雪下了一夜又一夜。
这场毫无预兆的雪居然持续了这么久,不免叫人疑心老天是不是得了失心疯。
庙里的云梧蜷缩在地,他紧紧挨着冰冷神像,挣扎着睁开眼。
没有,什么也没有。
没有熟悉的温度,没有熟悉的身影。云梧僵硬的抬头望去,对上一双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凤眸。
神像依旧矗立,万年前是这样的,万年后也依旧是这样的。那双凤眸垂眼望着云梧,如同以前那样,可眼底分明波澜不惊,注视着云梧,也注视着天下万生。
云梧此刻对他来说,不过是万年来茫茫苍生中的一位罢了。
巨大的惶恐攥紧了云梧的心脏,叫他控制不住的发抖。
他哆嗦着站起身,面色发白,挣扎着要去触摸神像,连声唤道:
“焱焱,焱焱……”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可神像终究是死物,不管云梧如何呼唤,玉石铸成的美人面上依旧毫无波澜,漠然依旧。
泪水蜂拥而下,云梧直起身拥住神像一角,他很用力,粗粝的玉石外表狠狠磨过掌心和指腹,渗出点点猩红的血,印在莹白的玉石之上,刺眼至极。
怎么会这样呢?
明明他马上就能让焱焱松口和他永远在一起了。
云梧站起,又不受控的跌跪在神像脚下,大滴大滴的泪水滑落,让他的双手不住的颤抖的从怀里掏出什么。
“对了,溯世镜……溯世境!!”
只要扭转溯世镜,他就能回到焱焱那个时代,就可以和焱焱重新相遇……
铜镜被云梧牢牢攥紧,指节用力得泛白。云梧的手颤得不成样子,嘴里念着灵诀,逼出心头血去浇灌溯世镜。
溯世镜有两面,每一面都有铜盖附着,只要他扭动了铜盖使得它们相反、同时以心头血浇灌,就可以见到焱焱了!
云梧期望而虔诚的盯着溯世境。
一秒,两秒,三秒……
什么都没发生。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云梧面色唰得变得更白,只觉得心口发慌,连手脚都冰冷得发麻。
他不可置信的再一次尝试,这一次的心头血如同潮涌,濡湿了大片的布料,镜盖也被一遍又一遍的扭合盖隆。
还是什么都没发生。
溯世镜的使用办法云梧是绝对不会记错的,可任凭他怎么尝试,怎么扭动,心头血不要命一般的滴落,溯世境还是静静的躺在那,没有一点儿响动。
‘哐啷’一声。
血流得太多太多,云梧的指缝间都沾满了血,他一个晃神,溯世境便狠狠的跌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响动。
云梧立刻跪地去捡起,但捧起镜子的手直抖,踉跄之下,溯世境一次又一次的滑落。
“还有办法的,一定还有办法的。”
云梧神色癫狂的念念。
忽地,他想起什么,直起身,将溯世境揣回怀中,朝着外头飞快踉跄走去。
冥界的往生河!
世间万物,除了他手头上的溯世境,能扭转时空的也就只有乘着沿着那往生河顺流而下了。
这方法世人皆知,没人敢试,无非是因为往生河中冤魂众多。若无鬼役驱使,生灵冒然进入河内往往是神魂具散的下场。
但云梧管不了这么多了。
他跌跌撞撞的往外走,也不顾自己满身的血了,箐云剑顺势腾空起,朝着冥界冲去。
箐云剑掠过冥界宽广的上空,如同巨龙般盘旋的往生河流缓缓浮现。无数冤魂被云梧的气息引来,咆哮着想要将这胆大妄为的生灵吞噬,但剑气无情,很快便被云梧尽数斩灭。
“骨舟呢?骨舟呢?”
一落地,云梧便发了疯般搜寻过往的骨舟。
有鬼役乘着骨舟经过,很快被云梧用剑气拦下。鬼役并不是他的对手,一剑下去,拦着云梧路的鬼役便被分成了两半。
见此情形,往生河发了怒,涛水雄浑的涌起,江水瞬间起伏不定,妄图掀翻小小骨舟。往生河中四起的冤魂眼冒寒光,只只利爪探来,想要刮下修士的皮肉,尝尝生灵的味道,
但云梧统统没理。
他只是自顾自的望着下游的方向,用箐云剑做桨,拼命划动江水,向下游流去。
过往江水滔滔,白浪滚滚。从江底攀上的冤魂一个接着一个,它们扒着骨舟的底,骨舟的船檐,密密麻麻的利爪袭来,大张着的、冒着涎水的嘴巴对准云梧。
剑气一遍遍的扫过,不少冤魂跌落,但还是有漏网之鱼爬上船,利爪刺破肌肉,留下道道深可见骨的伤,猩红的血液从伤口中喷涌而出,吸引了更多更疯狂的冤魂扑来。
可云梧不怕疼似的,任由鲜血横流,手下划桨的力道越来越重。
回去,他要回去。
他要回到焱焱身边。
但事与愿违。
云梧发了疯一样的举动没有让时间倒流,反而是引来了怀远剑尊和怀清剑尊。
他们联手才将固执的云梧从骨舟中拖出,看着满身伤痕,气息奄奄的徒弟,怀远剑尊面色发白,气得胡须直抖:
“你是疯了吗?找死呢??”
可云梧听不进话了。
他只是哆嗦着,双眼无神的遍遍重复着一个人名。
怀远剑尊面色不善的凑近去听,只听见云梧的声音直抖,念得似乎是‘宴焱’二字。
宴焱?不是祖师爷的名讳吗?
怀远剑尊眉头一松,哼哼道:
“你小子,平日里没见对祖师爷如此尊敬。如今犯了错,居然也知道叫祖师爷来救命。不愧是我徒儿。”
说着,怀远剑尊利落的给云梧喂了一颗保命丹药。反正他徒弟皮糙肉厚,又有天道眷顾,再怎么折腾也不会丢命。
疗完伤,怀远剑尊又便大手一挥,将云梧丢到祖师爷庙反省禁足。
云梧一路被两位剑尊用灵力封住穴位,逃脱不得,但眼神却倔强得很,庙的大门闭上,云梧便又强撑着身体去攻破结界。
两个剑尊联手设下的结界哪是那么容易破开的?
数次试图冲破无果后,云梧猛地吐了口血,踉跄坐在地。
“焱焱,焱焱。”
他失神的唤着,膝行了几步,随即又倒在神像之下,唇齿发抖。
血水还在流淌,竟是连玄衣都收不住蔓延的鲜血。
面庞黏腻,云梧反射性的抬手去擦,低头一看,不是血,是自己湿濡的泪。
云梧愣愣的,又抬头去看那垂眸的神面,机械性的重复念道:
“焱焱。焱焱。”
可下一瞬,那本该漠然平静的神面却洇出了道湿痕。
是一滴晶莹的泪。
第89章 弑天
神域宽广, 是一方纯白无人的空间。作为万众生灵敬仰之地,此时的气氛却紧绷至极。
宴焱正和面前的天道对峙。
说是天道,实则是一团不大不小的雷云, 细小的紫色雷电缠绕在云朵之中, 刺啦刺啦冒着细小的雷光。
此时它遥遥悬停在半空, 与宴焱两相对立, 僵持不下。
宴焱冷眼瞧着眼前陌生的东西,终的开口打破长久僵局:
“我再说一次,我要回去。”
雷云动了, 它身上的电流闪得愈发厉害。
“不行!你想回去做什么?!你不能回去!!”
宴焱被它问得烦了, 眉头蹙起:
“没那么多为什么。”
天道见状,不依不饶的逼近,周身的雷光闪烁得愈发猛烈:
“你好好照着你既定的命运不行吗,为什么非要和他凑一起??”
“登顶六界之巅,剑道圆满,飞升成神。这样的命运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天道的质问铿锵有力, 它的声音一声比一声高, 一声比一声尖锐, 直逼宴焱。
但宴焱却蹙眉,直视天道, 理直气壮:
“你没见他哭了吗?”
简短一句,却将天道噎住。
雷云半晌说不出话, 只是上上下下, 左左右右的晃了一圈, 继而才又恨铁不成钢的逼问:
“哭哭哭,哭又怎么了,你有那么多小弟, 他们哭了你怎么不回去??”
宴焱理所当然:“云梧自然和他们不一样。”
“那你甘愿放弃你的九阳剑骨??你回去了,你的剑骨就保不住了!”
“这可是千万生灵都求之不得的绝佳根骨!”
天道身上的雷纹炸起,整团云膨胀,说话的声音愈发尖锐。
宴焱没着它的道,只是眉头皱得更紧,凤眼不耐的眯起,冷笑道:
“你说错了。”
“是我成就了九阳剑骨,而非九阳剑骨成就了我。”
宴焱的话语一刻不停,同时抬脚,缓步逼近雷云,手缓缓握紧,一柄细长的灵鞭逐渐成型。
天道惊疑不定的看着宴焱手中的灵鞭,几乎是下意识的往后缩了缩。
“管他九阳剑骨还是九转灵体,我身上的根骨是什么,什么就是好的。”
宴焱皮笑肉不笑的抬手,一张美人面笑得森然。手中握着的灵鞭短柄一下又一下、不轻不重的敲着雷云,凤眸垂落,盯着眼前色厉内荏的天道,轻声道:
“我才是主角。”
硬质的鞭柄敲击着云体,陷下又弹起。此间宴焱早已成神,神格中摄出的威压如巨浪压境,缓缓逼迫着天道后退。
身上是鞭柄毫不留情的敲打,又有铺天盖地淹来的威压,天道步步被逼到角落,迫使着它崩溃出声道:
“云梧为什么值得你这么做??你不会是喜欢——”
没等天道声嘶力竭的喊完,宴焱先行轻描淡写的抬起下巴:
“是,我喜欢他。那又如何?”
几字犹如千斤重,砸在了天道的身上。
云体剧烈膨胀又猛地收缩,雷纹暴躁的轰然裂开,天道抖得不成样子,几乎要破音:
“不行,不行!!这里可是某点!!你休想!”
“一山不容二虎,一文不容二男主,你们不可以共存!不可以!这是规矩,这是规矩!!”
可宴焱却没理会天道的威胁,腕间一震,手中灵鞭顿时抽开,眉间挑起,戏谑落在天道因愤怒而涨大的云体之上,随着破空声,鞭尾精准的劈落在云体的正中间——
‘刺啦’一声。
天道虎躯一震,云体光洁的表面瞬间裂开一道深缝。
“你在干什么!!我警告你,我可是天道,我可是天道!”
天道凄厉的叫喊着,雷纹愈发涨大,企图吓退步步紧逼的宴焱。
但很显然,它失败了。
天道虽说是世界意志的化身,但终归是抵不过身为世界中心、又已经飞升成神的男主。
更何况,这可是某点。区区弑天,在这里可算不上什么奇事。
天道也意识到了这一点。
它哆嗦着看着眉眼微眯的宴焱,想起自己下场凄惨的同事,眼前阵阵发黑。
“你要,你要干什么?我警告你,别想对我做什么,剧本里没写啊……”
迎接它的是迅猛的破空声。
由灵气化作的灵鞭绷直鞭身,拉出一道弯弓状的圆弧,利落的击中方才开裂的云体上,眼见又豁开一道大口。
“什么规矩什么剧本?”
宴焱嗤笑,手上动作一刻不停。
“规矩就是用来打破的。”
随着接连不断的鞭响,宴焱雪白的手腕高高扬起又落下,天道被抽得四处窜,但还是没能逃开虎口。
最后一声脆响落下,云体彻底轰然开裂。
一个圆溜溜的光球从云体中漏出,随即‘扑通’一下掉在地上,光球之后还张了个短小的翅膀,很快开始拼命的扑腾,可惜圆体肥硕,根本跑不动。
宴焱轻起挑眉。
天道的真身居然和系统长得这样像。不过想想也是,同为意志产生的个体,共用同一个模板倒也说得通。
对付这样的圆溜溜的东西宴焱经验丰富,很快手一掐,就捏住了天道背后的短翅。
天道见自己吓唬人用的云体掉了,急得‘叽叽’直叫,眼泪都要流下了。
“你要干什么,你要干什么,我才是天道啊叽!!!”
宴焱好整以暇的盯着眼前嘴硬的胖球,细长的手指捏紧,胖球也跟着被掐紧,泄出大团的肉,叫声也跟着急促:
“叽叽叽叽男主你放手,放手!!!”
宴焱挑眉,继续逼问:
“改不改?”
天道嘴硬:“不改不改不改我就不改叽叽叽。”
“好啊。”宴焱笑得见牙不见眼,只是右手高高举起,在天道惊恐的注视下,灵鞭迅速放大,随即毫不留情的抽下。
只听‘啪’的一声脆响,白浪翻滚,圆球表面瞬间肿起一圈鞭痕。
“死天道,我让你离间!”
“让你给我使绊子!”
又是一鞭,宴焱恶声恶气:“我让你弄哭他!”
天道被抽得直‘嗷嗷’叫,泪水不要命的咕咚而出,还嘴道:“他爱哭关我啥事啊,谁知道他能哭成这样,你不打他打我做什么?”
宴焱见天道还在还嘴,下手更狠了:
“谁说的算?”
“谁的规矩好使??”
灵鞭鞭身细长,宴焱又没收力道的揪着一处猛抽,更是让天道痛不欲生,它一边拼命挥舞短翅企图往外飞,一边开始嗷嗷叫着求饶:
“我错了我错了,你的规矩好使,你的规矩好使!!”
宴焱没有因为天道一时的服软而停手,又猛地抽了几鞭子:
“还容不容二男主了??”
天道一边哭一边大声喊:“容容容容!!祖宗你快停手吧,我求你了,疼疼疼——”
它挣扎着往外飞,又被宴焱掐回来。
“我马上转组,我马上转组还不行吗?”
见逃脱无果,天道转动身体,谄媚道:“我给你转绿江,你俩不在某点呆了,保证你俩好好的,我求求你放过我吧,我都一把年纪了……”
宴焱垂下眼,若有所思的转动手中鞭柄。
察觉到面上袭来的鞭风一顿,天道这才敢睁开哭肿的眼,乘胜追击的求饶:
“我马上就让你回去成不,祖宗,老祖宗,我算是求您了,放我一条命吧。”
“我再也不敢乱劈雷劫了……叽叽叽叽。”
天道蜷缩成一团,哭得稀里哗啦,好不可怜。
宴焱见目的达成,大发慈悲的收手,拍了拍天道的脑袋,将它掐至眼前,一字一顿,笑眯眯道:
“既然如此,那还不快点?”
天道也算是怕了这煞神了,连滚带爬的从宴焱掌心中爬起,撑开自己的短翅,指着宴焱手里的溯世镜,讪讪道:
“您也转动这镜子就能回去了。”
宴焱将信将疑的抬手,随即轻轻扭动溯世境的镜盖。
天道没敢骗他。
光洁的镜面之中瞬间爆发出剧烈的白光,覆盖住手上的天道,宴焱的身体,将一切的一切吞噬殆尽。
*
宴焱只觉得眼皮一沉,手上忽然抵住了什么硬邦邦的东西。
再一摸,过分的熟悉,甚至还有沉沉的草木味。
宴焱不用抬头就知道是谁。
对方也僵直在原地,但两只大手下意识的攀上宴焱的肩头,腰肢,仿佛在确认着什么,哆嗦的触摸着。
“焱焱?”
声音沙哑,尾音也在抖。
宴焱睁开眼,外界的光亮瞬间涌入眼中,他眨了眨眼,适应着光线,眼前那张放大的俊脸也逐渐清晰。
是云梧。
但他如今算得上可怜又滑稽,眼圈红肿,脸上还有洇湿的泪痕,一见宴焱抬起头,方才消下去的泪又涌了上来,他立刻低下头,紧紧拥住怀里的宴焱,指节扣住,隐隐泛白。
“焱焱,是你,我终于……”
高大的剑修近乎压不住喉头的哽咽,收紧臂弯。
“终于见到你了。”
云梧的怀抱沉而闷,放在往常,宴焱肯定要挣扎一番,再说一些诸如‘兄弟要有边界’之类的话。
但这一次,宴焱没有挣脱,额头抵着云梧的怀,垂下眼。顺从的抬起手,慢吞吞的,一下又一下的抚着云梧的脊背。
“嗯,我在这呢。”
第90章 当众出柜
察觉到白腕轻轻搭上自己的后颈, 云梧手下抱得愈发紧,几乎要把人融入骨肉。
宴焱也任由他紧拥,任由他垂下头, 任由薄凉的唇小幅度的啄吻过宴焱的眉眼, 确认着怀中人的温度。
不再是冰冷的神像, 而是切切实实的焱焱。
豆大的泪水不受控的滴落, 溅落在宴焱的肩头,温温热,混杂着云梧难捱的吐息。
“焱焱……”
云梧的手不住的摩挲, 确认着怀中人的存在, 大手攀过薄肩,划过脊梁,绕开腰肢,上上下下左左右右都要仔仔细细确认过一遍,缠得宴焱都快吐不过来气。
“好了好了,我不是在这吗?”
宴焱感知到云梧又将要决堤的情绪, 忙是出声安抚他。
但这并没有让云梧的情绪收敛, 反而愈发的膨胀。
他下意识的收拢手臂, 宴焱只觉得自己的脸贴上了一块硬邦邦的肌肉,为了不让自己被堵得彻底透不过气, 他只得尽力的抬头,望向云梧。
云梧此时早就不知天南地北, 他的脑子一片轰隆隆, 既是欣喜又是后怕。所以一对上宴焱的凤眸, 云梧便彻底把持不住,哽咽出声:
“可是焱焱,我差点以为我永远见不到你了。”
他的话音在抖, 手也在抖。
神像是那样的冰冷,和焱焱的温热一点儿也不一样。冷得云梧骨头都泛凉,心脏也跟着发冷收缩,痛得几乎要碎开。
云梧实在太害怕了。
因为害怕,所以畏手畏脚,因为害怕,所以患得患失。
宴焱一言不发,他沉默的望着云梧红肿的眼圈,望着云梧眼底的恐惧,抿紧唇肉,他忽地伸手,摁住云梧的头。
“闭眼。”
宴焱的声音很轻,却不容置喙。
云梧脑子还在发愣,闻言,还没反应过来宴焱要做什么,呆呆的听话垂头,又困惑的望向宴焱。
可紧接着,云梧只觉得自己的唇一热,有什么温软的东西贴了上来。
云梧的瞳孔猛的一缩,没来得及听话闭眼,那张美人面在他眼前放大又放大,清香扑鼻来,唇上的温热也开始发烫。
焱焱亲他了。
云梧脑子轰隆一声,什么理智什么节制,统统都没有了。
他只知道焱焱的唇很软很软,湿湿热热的,还有甜味。温软的唇肉把他迷得五迷三道的,明明吻的是唇舌,云梧却无端端的感觉自己惊惧的心也被这一吻融化了,心尖不再惊惶,反而开始冒起了甜水。
云梧短暂的傻了几秒,很快就夺回了主动权。
他欣喜又捉急的衔住唇肉,索取里头的温度,宴焱被吻得头昏脑涨,但念起云梧可怜泛红的眼圈,又只得咬牙坚持,任由云梧胡乱的吻。
唇齿相缠,水乳交融。
正当宴焱被云梧吻得快要缺氧发昏的时候,只听一声重重的道‘扑通’——
宴焱好像意识到了什么,猛然睁开凤眸,手下一推,颇有些慌忙的往一旁看。
他方才只顾着哄云梧,居然、居然……
忘了他们还在问心台崖巅了。
果不其然,宴焱惊惶的一转头,撞上了无数双同样惊惶的眼睛。
怀远剑尊捋胡的动作僵住,眼睛瞪圆,手上还有几根硬生生拔下来的胡子;奕四差点提不住手中重剑,‘扑通’一声跪地上;怀清剑尊本抽着长烟,见状烟柄一抖,差点烧了她的眉毛;三青鸟笑得见牙不见眼,连扑来的重剑都没看到,摔了个底朝天……
还有其余众修士,各个瞪眼张口,抻直脖子。一时间,崖巅聚集的数万修士都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在一片尴尬的静谧中,有一个人忽地动了。
是问心尊者。
他以自身元神作为燃料叩请天道下场,早就已经是垂死之人。本来口吐鲜血的倒在一旁,见了如今这一幕,忽地瞪圆了眼,回光返照一般的爬起身,伸出手,指着已经亲得不知天地为何物的俩人,手指哆哆嗦嗦。
“你……你……”
问心尊者的脸涨成猪肝色,‘你你你’了好半天,最后什么也说不出,只是忽地张口,吐出了大口鲜血,溅落在雪地之上。随即眼睛一翻,一闭,便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白虎作为他的契约兽如今也是奄奄一息。它见主人彻底断了气,摇了摇尾巴,慢吞吞的抬眸看了俩人一眼,竟是口吐人言,叹道:
“唉,断袖。唉,男同。”
说罢,它也干脆利落的往雪地里一躺,放弃挣扎。
只是那‘断袖’‘男同’四字,吐字清晰,声音洪亮,响彻在沉默的崖巅,久久回荡。
宴焱只觉得自己的脸皮都烧了起来。
他想开口解释点什么,但他一转身,众人的目光都跟着他,一伸手,又免不了碰到云梧的胸肌,那一声洪亮的‘断袖男同’又在脑海中重复播放。
宴焱:……坏了。
“那、那个。”
在一众人齐齐的注视下,宴焱艰难的开口:
“你们听我解释。”他真的不是断袖。
尽管宴焱满头汗,绞尽脑汁的想张唇论证自己还是直男的可能性,可他的唇张了又张,却舌尖打顿,吐不出一个字。
亲也亲了,该做的也都做过了,还不止一次,怎么洗?
宴焱绝望的一闭眼。
更何况,自己似乎……还真喜欢上了云梧。
“解释什么?”
怀清剑尊倒是很冷静,她不慌不忙的抹去脸上沾染的烟灰,慢吞吞道:“解释就是掩饰。”
“你们就是有一腿。”
剑尊张钉截铁的话语一出,本来还诡异沉默的人群登时如同被点燃的炸药,瞬间炸开了锅。
夭寿了!天塌了!六界出大爆闻了!
——俩势同水火的天命之子居然是断袖!!还在众目睽睽之下搞在一起了!!
奕四也圆睁着眼,喃喃自语道:
“我去。不愧是少宗主。”解决宿敌的方式也是如此的别具一格。
黄苏也抻直了舌头,半晌才反应过来:
“我靠,男同啊。”
三青鸟好不容易从土里直起身,摸着自己撞得淤青的头,得意的直哼哼:
“我就说他们俩不清白。你们还不信。”
系统瞪着眼,无助的跌坐在地上,整个胖球都要裂开,发出尖锐爆鸣: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宴焱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整个崖巅乱成了一锅粥。
就在他无助的张张嘴又动动手,无措的想要做点什么时,云梧却动了。
他顺势将人摆正,不管不顾的、当着几万双眼睛的面,又亲了上去。
这一次的吻来得气势汹汹,宴焱彻底束手无策,任由云梧深入搅和,唇齿间的水液相缠。在万众瞩目之下,两具身体再次紧贴相拥,不分你我。
“我爱你。”
宴焱听见云梧的掷地有声。
耳边是万人八卦的人声鼎沸,眼前是崖巅白茫茫的雪,可宴焱此时却听不清也看不见其他,只有云梧震耳欲聋的心跳和那一声坚定的——
‘我爱你。’
宴焱慢吞吞低下头,用额头抵住云梧因紧张而绷紧的胸膛,忽地吐了口气。
算了,断袖就断袖吧。
于是他也贴紧了云梧的身躯,在嘈杂一片的人声中宴焱的声音几乎低得不可闻,却让云梧觉得是如此的震耳欲聋,仿佛全世界的声音都弱了下来,都在那一刻变得无声而寂静。耳中只能听见,也只能容纳得下宴焱的那一句:
“我也爱你。”
云梧只觉得自己的心脏又漏了一拍。
但没关系。
这一次,宴焱与他紧紧相贴。两颗心脏隔着几寸皮肉,共振共跳。云梧落下的那一拍被另一颗补齐,没有缺憾地、缓慢而坚定地跳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