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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挑灯看剑 吾九殿 21932 字 10天前

第21章 束彩张灯人与木齐乐

“百氏?”

左月生和陆净几乎是同时露出了嫌恶的表情。

十二洲的各大仙门关系绝对和“团结”扯不上干系, 时不时地就能听到某某宗和某某门又因为陈年旧事打得头破血流,吵吵和和, 乱得就是一笔连以算术闻名天下的鬼谷子都不愿意算的烂账。

唯独在面对百氏时少有地一致对外。

“又是这些家伙啊。”陆净喃喃。

“怎么?”仇薄灯不动声色地问,“他们很讨人嫌?”

“那可不是一般的讨人嫌。”左月生斩钉截铁,“比起和那些家伙打交道,我甚至愿意去你们太乙当块朽木!”

空桑之苍苍,八极之既张,乃有夫百氏,是主日月, 以为晦明。[1]

所谓“百氏”,指的便是这居于空桑的一百二十个氏族。

百氏的每一氏都是一支古神后裔,他们合起来,负责框定太阳和月亮在一年中不同时间的出行路线。百氏自己将这称为“天牧”——普通的牧民放牧放的是牛羊马群, 他们放牧放的是天上的金乌和玄兔。

空桑因此也被称为“共牧之地”。

大抵是放天牧牧太久了,这群眼睛只往天上看的家伙, 就觉得四方八周的仙门,也该被他们“牧”着,时常对各仙门指手画脚……因此, 就连脾气很好的佛宗秃驴们对上百氏, 也经常是一副怒目金刚相。

“不过, 他们不怎么敢招惹你们太乙……”左月生摸着下巴嘿嘿笑了两声, “百氏和你们太乙吵起来,都是三千年前的事了。你们太乙的掌门那时还是颜淮明, 颜掌门可谓是雷厉风行。百氏还在为谁出使太乙互相推诿, 他直接带人杀到空桑了, 大快人心啊!”

左月生甚至怀疑,太乙宗稳坐仙门第一这么多年, 还有个原因:

——其他宗门都暗戳戳地等着什么时候太乙再和百氏打一场。

“怪不得太乙会让你们山海阁照顾一下仇薄灯。”陆净恍然大悟,“要是他们知道仇薄灯在这,就算不暗地里来阴的,也肯定会想办法刁难啊!在仇薄灯这太乙小师祖身上找回场子,四舍五入就是把三千年前的场子找回来了。”

“原来打脸的戏码是在这里等着。”

仇薄灯一边说一边将信纸对折,叠了起来。

“打脸戏码?”最近沉迷话本创作的陆十一郎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词,不耻下问,“这是什么戏码?”

“就是比如……”

仇薄灯沉思了一下,余光掠过站在旁边的娄江。

“我揭了柳家的驱邪榜,娄兄对我的本领极度不看好,并且言辞凿凿地断定我不仅不会驱邪还会给旁人添乱——当然,娄兄涵养不错其实没有说出来,这里只是个夸张手法。结果却是娄兄束手无策,本师祖手到擒来,于是他十分羞愧,觉得脸上像被抽了一记耳光。这就叫打脸了。”

娄江突然被提溜出来举例,一时只恨自己送完信没有立刻就走。跟这几个家伙待一起,委实折磨。

“原来如此。”

陆净醍醐灌顶,隐隐约约间,摸到一条从未接触过的大道,就是看向戏码亲历者之一娄江的眼神,不由得就有点奇怪。

“你们这是什么眼神?”娄江脑门上青筋直跳,“一个从来只斗鸡走狗的家伙,突然说他会驱妖除魔,不怀疑才是奇怪的吧?”

“娄师弟,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左月生义正辞严地批判,“以风评取人和以貌取人都是偏见!肤浅至极,有违我山海阁的阁训。”

娄江深吸一口气,放粗嗓子,把左月生的声音腔调学了个十成十:“他该不会想一觉睡到天亮,讹柳老爷的黄金吧?这心比我还脏啊……少阁主,这可是你的原话。”

左月生瞪大眼:“娄师弟,你居然会出卖人了!你变了!”

娄江回了他一个简洁有力的“呵呵”。

“不过还是很奇怪啊。”左月生眺望南边。

“怎么?”仇薄灯问。

“上次跟你说的南疆巫族的狠人师巫洛,你还记得吧?”

“记得。”

“师巫洛杀过百氏不少人,要打起来早就打了,”左月生抓了抓头皮,明显以他浅薄的认知无法理解事态的发展,“怎么直到现在才动手?”

“这样吗……”仇薄灯若有所思。

“不管了!让老头子自己头疼去吧!”

左月生回过神,兴高采烈地张开双臂,踮起脚尖,假装自己是只大鸟地一头冲进院子。

“老子!终于要结束这该死的流放生涯了!!!”

样子傻得让人不忍直视。

没多久左月生又“飞”了进来。

“你们亲眼看过金乌吗?”他大声问,“我们山海阁主阁在的地方有座漆吴山,傍晚的时候,金乌会载着太阳从漆吴山落进大荒休息。老壮观了!我带你们去看!”

陆净原本还在琢磨,仇薄灯和左月生都要去山海阁,叶仓拜入太乙肯定也会跟着一起去。那他是要回药谷呢,还是一并也跟着去看看。听到左月生说去看“金乌载日”,陆净心里的天平立刻倾斜了。

“真的?真能看到金乌?它有多大啊?怎么载太阳的?直接背着还是用铁锁拴住?”

听着陆净连珠炮弹般地向左月生追问,仇薄灯看向天空。

今天天气不错,大抵是金乌载日飞行过的路线离枎城不远。

仇薄灯想着太阳真的是由三足鸟背负,月亮里真的有一只玉兔,它们升升落落,沿着人们算出的路线,就觉得有种说不出的瑰丽和荒诞。只在神话意象存在的信仰,在这个世界以种它独有的方式,展成现实。

陌生而又熟悉。

他把折好的信收进袖子里。

…………………………

“你们见……见过金乌吗?就是天上飞的,拉着太阳的金乌!翼长三……三千丈!”

陆净被一群盛装的女孩围住,醉醺醺地吹嘘。女孩们端着酒盏,笑颜如花地追问长三千丈又是有多长。

“他就差说自己乘金乌鸟在天上飞了。”左月生在丝竹管弦以及鼎沸的人声里转头,对仇薄灯喊,“我觉得,他再喝下,别说衣袖和发簪了,连裤腰带都要保不住了!仇大少爷!我们得把这小子拖出来!”

“要拖你去拖!”仇薄灯瞥了一眼那边的情况,冷酷地拒绝,“谁让你邀他一道去漆吴的!”

事情之所以会发展到这个地步,还得追溯到山海阁阁主的那封信。

山海阁主阁所在的地方,离枎城十万八千里。要回山海阁,还是得先到鱬城,再从鱬城的挪移阵走。枎城瘴月未过,山海阁阁主派来迎接贵客和顺带把儿子捎上的长老得过两天才到。听说救了枎城的仙长们要走,枎城人执意要举行一场盛大的仪式来送他们。

来请几位仙长参加盛宴的是新城祝,柳阿纫。

阿纫十六岁,她仿佛在一夜间长大了,眉眼清澈而又坚定,穿藏青祝衣就像柳枝般纤细而又坚韧。文文静静朝陆净一笑,自语风月丛中过的陆净顿时色令智昏,拍着胸脯保证他们几位“仙长”一定都会来参加。

事后,陆净痛哭流涕抱着桌子脚“嚎”了一下午,仇薄灯被他搅得不得安生,只好也答应了。

谁知道,枎城人有个习俗:

要是敬佩、爱戴某个人,就一定要给他敬酒。

酒过三巡,仙人啊凡人啊也就没什么区别的,不都是人嘛。

很快地,他们就陷入了人群的包围,柳城祝敬酒后,换德高望重的老人敬酒,然后就是许多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女孩子热情地围了过来……

仇薄灯在被几名敬酒的老人叮嘱了两句,什么远行要小心盘缠别被偷了什么财不外露后,浑身上下就没一处自在的,果断地把左月生和陆净往前面一推,逃出了人群。

左月生撑着喝了两巡,也撑不住了,尿遁跟着逃了出来。

只剩下陆净被女孩子们里三重外三重地围住。

这家伙长得其实也还不错,小白脸一个,就是人本来就傻,酒气一上,就更呆了。被女孩子们围住后,反倒他更像要被生吞活剥的那个……鬼知道什么话本带起的风气,最近的姑娘喜欢剪点心上人的衣袖做留念。如今,陆净陆大仙人,外衣已经被撕得破破烂烂了,眼看就随时要清白不保。

左月生骂了声。

他龇牙咧嘴做了好半天的心理建设,这才视死如归地闯进胭脂堆里,去捞快要当众裸奔的陆净。

仇薄灯翻出了黑氅,把自己从头到脚裹好,窝角落里躲开人群。

“龠舞笙鼓,乐既和奏。

烝衎烈祖,以洽百礼……[2]”

大大小小的灯笼挂满了树梢,五颜六色的彩色绸带在风中飘摇。人们端着酒开怀畅饮,敬酒劝酒的已经不再局限于几名仙人,几条被装饰得流光溢彩的街道上,不管认识不认识,只要相遇碰面,就要喝上一杯。

满城熏熏然。

这的确是场盛宴。

为了送别,也为了庆祝,庆祝神枎的无恙,庆祝这座城的大难不死。

风吹过,灯光火影里,枎叶穿街过巷。

像一群萤虫。

停在酒盏的边沿,停在少女的鬓边,停在老人的双肩。

“……稚子嬉戏,三五成群,树梢树底,束彩张灯,人与木齐乐。”

仇薄灯屈指叩着坛顺手带上的酒,和不知哪里的鼓点,觉得三百年前秋明子南游见到的一幕,应该也就是这样了。

一群孩子你追我赶地跑过。

末尾的孩子经过一个灯架时,衣服勾了一下,人跑开的同时灯架也朝他们的背影倒了下去。眼看就要砸到了,有人伸手扶住架子。

仇薄灯起身,穿过人群,朝对面走去。

“再看,我要收钱了。”

第22章 似醉非醉酒一杯

风灯未定, 光浮影动。

师巫洛站在架子旁,白苏籽油燃起的光透过葛纱, 把竹篾骨的细影投到他面颊上。之前他一直站在胡同里,隔着来来往往的人群,玄青黑衣与胡同中的昏暗融为一体。

“再看,我要收钱了。”

仇薄灯说话一贯有点懒洋洋的,让人很难分清他是在开玩笑,还是在生气。

师巫洛沉默了一会。

仇薄灯以为这家伙要像先前几次一样,仓促无措地垂下眼睫, 亦或者移开视线。谁知道,师巫洛却把手放到他面前。仇薄灯“诶”了一声,看到师巫洛惯于握刀的手指摊开,几枚水玉静静地躺在掌心, 发出月华般的光。

“巫山水魄,可以吗?”师巫洛问。

居然当真了。

所以刚刚的沉默是在想该给他什么吗?最后找出了巫山水魄?

《惊奇录》曰:巫山之南, 博丽之水出源,南流入海,中有博玉, 皎洁无瑕者水魄也。一枚水魄在山海阁至少能卖万两黄金, 而且向来有价无市, 如果没记错的话, 君长老就一直念叨掌门太抠,害他“攒了一百年, 连块水魄都买不起”。

“君长老知道了, 会想撞墙吧?”仇薄灯神色微妙。

“可以吗?”

师巫洛看着他。

“行。”仇薄灯忍了忍, 没忍住,笑了, “你看吧。”

他不客气地一把将所有水魄抄走,一上一下将这价值连城的水之精华当做弹珠一样抛着玩。

枎城人盛节的赞歌被夹杂在管弦里,远远地送来断断续续几句“……锡尔纯嘏……其湛曰乐……”。

风灯的光影在师巫洛眼睛中摇曳,隐隐约约仿佛也是一抹很浅的笑意,似乎看到仇薄灯高兴了,那片薄雪静冰也随着一道染上了点暖意。

“走,请你喝酒。”

仇薄灯随心所欲地将水魄一起抛起,又随心所欲地决定。

年轻的男子和少年并肩离开后不久,身穿藏青祝衣的阿纫寻了过来。她站在空无一人的灯架对面,左右环顾,没找到想找的人。

“先前明明还在这里的。”

阿纫看着仇薄灯刚刚靠过的墙壁,秀气的眉微微皱了起来。她成为城祝后,眉眼间的孩子气一夜间就散尽了,除去代表枎城给几名仙人敬酒,她还前前后后地照看花灯人流,把声如沸鼎的一场盛会主持得井井有条。

“阿纫呀!算啦!”喝得醉醺醺的柳老爷拍着啤酒肚凑过来,“别找啦!仇仙长那样的人不是闺女你喜欢得起啦!”

“这都哪跟哪?”柳阿纫哭笑不得,“我不是喜欢他啦。”

“不是喜欢他,你一直瞅他干嘛。”柳老爷嘟嘟哝哝,“爹是醉,又不是瞎……”

话还没说完,柳老爷就“咚”一声,倒地上了,把柳阿纫吓了一大跳,急忙蹲下去看发现他呼呼睡死过去了。

柳阿纫摇摇头,把自家亲爹拉起来。

“闺女啊算啦……”

“我真不喜欢他。”柳阿纫无可奈何,带柳老爷离开时,她回头看了一眼方才仇薄灯待的地方,轻声道,“我只是觉得他好像没有很高兴……”

一开始柳阿纫也没发现。

因为穿着红衣的少年看起来张张扬扬的,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肆意劲儿,被老人们絮絮叨叨地叮嘱时,一边左顾右盼地找出路一边浑身不自在地听,看得人忍不住偷笑。直到后来她不经意看到仇薄灯靠在墙壁上,默默地看人群……仿佛和所有喧哗热闹都隔了一层无形的玻璃。

为什么呢?

明明看起来是天生富贵花的金枝玉叶。

柳阿纫忽然就想走过去和他说点什么,让他知道枎城,这座城真的很喜欢他。

请他不要难过。

可惜后面几个酒鬼喝高了,柳阿纫不得不过去把他们拽开,不让他们抱着神枎抹眼泪——万一把鼻涕也抹上去了怎么办?

等回头,仇薄灯已经不见了。

希望能有人陪他吧。

阿纫默默地向神枎祈祷。

…………………………

灰鸟在神枎树上不耐烦地拍打着翅膀,一副很暴躁的样子。

“鸟兄勿怪!绝非有意打扰!”

仇薄灯一边喊,一边和师巫洛在枎木树冠上敏捷地几个起落,迅速地逃跑了。

灰鸟在背后冲他们愤怒地:“咕!咕!咕!”

听起来有点像“滚!滚!滚!”。

这也怪不得性情温和的灰鸟发这么大火。它辛辛苦苦重新把窝搭起来,好不容易有时间想和老婆亲热一下,结果大半夜地跑了两个来树顶吹冷风的神经病……开了灵智的鸟也是讲礼义廉耻的好吗?!

“你可真是挑了个好地方。”

仇薄灯在重新在一处枎枝上坐下,真心实意地夸师巫洛。

师巫洛默不作声地过来,苍白的脸庞依旧一副冷冽锋锐的样子,可惜被隐隐泛红的耳朵出卖了。

先前仇薄灯说“走,喝酒”,结果两人真的走了老半天。主要是一般人喝酒大概不会像仇薄灯这么……这么能造作。他倒不强求酒一定要是什么天霖辰露了,但一定要找个好地方,不仅要风清月朗四下无尘,还要能让仇大少爷本人觉得合适——至于怎么个合适法,完全是由他的主观感受决定。

找来找去,仇薄灯自己找不到,索性把这件麻烦事甩给了师巫洛。师巫洛就带他到神枎树冠上来了。

于是,愤怒的灰鸟一阵扇翅,刮起好大一阵风,扑了他们一身羽毛和枎叶。

“算了。”

仇薄灯揭开酒坛的封口,黍稷稰稌与蒹水酿成清醠之香就越过坛口漫了出来。

枎城有河名“蒹水”,自西北向东南穿城而过,河中有银鲥鱼,喜逐落叶。枎城人取水酿酒,酿出来的酒色泽清冽,仇薄灯一手撩袖,一手倒酒,寒浆如一抹月光落进杯盏中。师巫洛在一旁看他腕上露出的夔龙镯,想起那个“正确答案只有一个”的问题。

师巫洛不清楚自己这几天想的答案是不是对的。

但仇薄灯仿佛已经忘了那天的问题,没有一点要重新提起的意思。师巫洛迟疑着,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仇薄灯将斟好的酒递给他,师巫洛接过。

“之前,我以为它什么都不懂。”

仇薄灯没有给自己倒酒,他晃着坛子,听酒液发出的清脆声音,眺望着城外,没头没尾地开口。

他们匆忙间找的枎木枝位于广冠的南边,没有灰鸟搭巢的树冠正中心高,但枝干很长,横生而出,一直快要探到城墙。坐在这里,城外的瘴雾就变得很近,平时在城内不怎么明显的银枎光变得鲜明,顺着睥睨连排的城牒伸展而去,对抗满世界的魑魅魍魉。

“后来我发现它不是什么都不懂。”

他是醒来后,被银枎叶劈头盖脸淹没,才意识到这件事的。

神枎只是一棵树,可它懂谁救了自己。

这些天,不论是他还是左月生、陆净和娄江,一出门就总有一片两片银枎叶打着旋,悄悄落到他们肩膀上。陆净偶尔还会一边叨叨说“怎么又掉肩上了”,一边美滋滋地把枎叶收起来,说是要保留他玉树临风,叶见叶追的证据。

它既然懂什么是恩什么是善,为什么偏偏不懂什么是恶什么是贪?

“真蠢。”

说完后,仇薄灯觉得自己有些好笑,自顾自没头没尾地说这些,谁听得明白?他刚想岔开这个话题,师巫洛却开口了。

“也许它什么都懂,它只是想救这座城。”

师巫洛注视着仇薄灯,慢慢地说。

不是不知道自己耗尽生气就会死,不是不知道满城的人只是用来杀它的诱饵,不是不知道有人等着取它枯去后的一点真灵。

但它想救这座城,救十万供奉它信仰它的人。

仇薄灯沉默了一会。

“那就更蠢了。”

他轻声说。

一轮明月从云层中升起,高悬在只有三十六颗星辰的天空上,在仇薄灯的瞳孔印出玄兔渺远的影子。师巫洛看着他,没有意识到说话间一片银枎叶悄无声息地落盏里,将酒直接饮尽。

仇薄灯回神就看到他面无表情地含着一片枎叶,吐也不是咽也不是,顿时幸灾乐祸地大笑起来。

这几天,仇薄灯一不留神就会遇到类似的事,都快麻木了。

一边笑,仇薄灯一边把山海阁阁主的信丢给师巫洛。

师巫洛放下酒盏,接住信的时候衣袖一掠,咬着的银枎叶就消失了。仇薄灯没看清他怎么办到的,就饶有兴致地打量他的衣袖,猜他到底是把叶子咽了,还是吐掉了。

师巫洛展开信。

山海阁阁主大概是罕有的“慈父”之心发作,在信末尾硬着头皮,夸了自己的糟心儿子一通,然后写了几句“犬子驽钝,然本性纯善,同行同游,无所不善”云云,委婉地表达了希望仇薄灯能与左月生交好的期翼。

师巫洛看完了信,目光停在后边几句上。

“怎么样?”仇薄灯的语气颇有几分“唯恐天下不乱”,“要帮忙打架吗?”

想来百氏族知道他们浩浩荡荡的南伐行动,到了仇薄灯嘴里,骤然降格为“打架”,一定会气得吐血。

“不用了。”师巫洛说。

仇薄灯挑了挑眉,觉得他十有八九清楚百氏为什么会南伐。

这几天左月生和陆净闲着没事,也瞎猜了不少,左月生言辞凿凿地断言,一定是因为巫族准备正式走出南疆了——在此之前,师巫洛是唯一一位在十二洲行走的大巫。

“对了。”

仇薄灯忽地记起,左月生提过百氏曾不惜决泗水去杀师巫洛,汪洋千里宛若天灾。那些人以为他必死无疑,欢欣鼓舞地聚宴庆祝。酒过三巡,师巫洛一人一刀,出现在宴席上。参与决泗水的百氏中人,在那一夜内被斩尽,只有主人北渚轻逃过一劫。

“你当初怎么没杀了北渚老儿?”

仇薄灯有些好奇。

他觉得师巫洛不像会因北渚氏势大而留手。

“北渚……?”

师巫洛慢慢地,有点迟疑地反问。

“太阴神后裔,北渚轻,决泗水时负责开峡关的那个。”仇薄灯提醒,“怎么单独放了他一个?”虽然那家伙其实直接被吓死了。

师巫洛停顿了一会,似乎在回想。

“他的酒酿得好。”

师巫洛轻声说,定定地注视着仇薄灯。

仇薄灯突然觉得他有哪里不对,与他对视了一会儿,发现这人虽然还坐得笔直,脸上也不见醉色,但银灰的眼睛却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茫然,甚至与他对视了这么久,没有仓促地移开视线。

“醉了?”

仇薄灯迟疑地问。

师巫洛没有回答,只是看着他,然后忽然俯身靠近,伸手抽掉了他头上的木簪。木簪一被抽出,鸦发便如瀑布落下。

“……”

仇薄灯有点惊愕。

说真的吗?会因为酒酿得好饶人一命的家伙,居然是个一杯倒?

“乱了。”师巫洛慢慢地说,“别动。”

“行吧。不过我警告你,”仇薄灯指腹碾过酒坛的边沿,“发酒疯就算了,装醉的话,就不可饶恕了。”

第23章 为我引杯添酒饮

师巫洛没有应。

这人本来就安静, 醉了后就更安静。他手指修长,为仇薄灯披散拂顺长发时, 黑发在他苍白的指间流水般滑过。仇薄灯自眼尾乜了他一眼,便侧了点身,有一搭没一搭地晃着酒坛,眺望城外雾浓雾散。

木梳梳齿触碰到头皮,仇薄灯摇晃酒坛的手一顿。

……特地带了梳子?

神鬼皆敌、十巫之首、百氏眼中钉肉中刺……这么个名字染满鲜血的一人,身上除了刀外,其实还带了把梳子?传出去后, 所有对他畏如蛇蝎的人,表情一定很精彩吧?

仇薄灯想象了下那个画面,忍不住笑。

然后就被人按住了肩骨。

按住他肩膀的手温度很低,隔着衣服都能感觉到淡淡的凉意, 但很有力。

“不要动。”师巫洛轻声说,顿了顿又像上次一样补了句, “一会就好。”

“弄疼了,我把你踹下去。”仇薄灯也笑吟吟地应他。

年轻的男人没说话,低着眼帘, 专注地持梳自上而下划落, 乌黑的发丝绕梳齿而过, 一一到底。仇薄灯又闻到了他袖上淡淡的清凌凌的草药味。

因为是巫吗?

医字古作“毉”, 古者巫彭初作医[1],是谓巫医同源, 引草木为药治人, 便是巫术的一种。师巫洛身为十巫之首, 想来也是常年与草药打交道,衣上袖间沾染了草木清气并不奇怪。只是, 仇薄灯总觉得师巫洛身上的药味里,有一味很淡的,如某种天高地远的孤峰孕育的寒草的气味,让他依稀有些熟悉。

仇薄灯转过头去,想开口问问。

师巫洛在这个时候伸手将他落到脸侧的一缕髯发挽起,微冷的指背于唇上一擦而过。

像在冬日抬头,被一片初雪不经意间轻轻吻过。

“好了。”

师巫洛说,把木簪给他插/上。

仇薄灯偏头看他,师巫洛重新坐好,安静地和他对视。

背后是神枎疏落的枝冠,把飞月般的光落了他一身。他的眼睛颜色太浅,好似无尘的天穹,又或者清可见底的湖,在这么近的距离清晰地印出仇薄灯影子。

对视了一会,仇薄灯把酒坛子丢给他,干脆利落地下令:“喝酒!”

师巫洛垂下眼帘,给自己倒酒,动作和先前看起来没有什么差别,但仔细观察就能发现他举盏也罢倒酒也罢,都慢了半拍。

不怎么像装醉。

仇薄灯要笑不笑地冷哼一声,把酒盏从他手里抢走。

师巫洛看着空了的手,茫然地抬眼看他。仇薄灯不理他,自顾自地把酒盏搁得远远的。师巫洛记着刚刚仇薄灯叫他喝酒,愣怔片刻后,就举起酒坛直接喝。

“……真醉了啊。”

仇薄灯微妙地看他。

枎城的蒹酒其实有点烈,初入口时会觉得像含了寒水,但一下咽喉就会立刻烧起来。师巫洛喝得很慢,喝一口酒要稍微停一下,眼睛看似清明其实焦距已经散了。看样子,是真的要把整坛都喝了。

一口都还没喝的仇薄灯环顾了一下,发现自己要是想喝酒,就只剩下刚刚师巫洛被他抢走的那一盏。

“……”

也算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算了,”

仇薄灯翻了翻,找出根前天和左月生他们玩六博时用的博箸。

“下次换你请我喝酒。”

话说出口,仇薄灯突然愣了下。

仇大少爷前世黄金友律要求太高,以至于没有一个朋友。

称得上“半个”的是那个因为他买走巫傩面具死皮赖脸上门的民俗家。民俗家之所以有幸成为仇大少爷的半友,得益于他是个老酒鬼,隔三差五就能搞点各地的好酒来。

老酒鬼长得特别抽象,还成天穷山恶岭地钻,结果居然有个很漂亮文艺的老婆——虽然已经病逝了。

认识老酒鬼好几年,唯一一次听他提到老婆,是在年清明。老酒鬼喝得酩酊大醉,捶胸顿足地说全怪他那次忘了说下次他请她喝酒。仇薄灯这才知道他病逝的妻子原来也是个女中豪杰,情钟杜康,之所以会嫁给老酒鬼就是因为这家伙每次都会请她喝酒,喝完了就死皮赖脸地要她回请。缠绕缠绕,姑娘就被骗到手了。

酒鬼觉得能成功,全靠一来一往的互相请喝酒,便把习惯保留到了婚后。

一请一还,一还复一请,酒约绵绵不尽,人事永不分离。

“我就忘了那一次啊……”

鬼哭狼嚎的声音犹在耳畔。

酒约不尽,就能永不分离?哪有那么好的事?

“飞光飞光,劝尔一杯酒。”

仇薄灯一击酒盏,月光盛于盏中原如一面沉镜,此刻骤然破碎成无数粼光,博箸与盏沿碰撞发出清越的声音。

“我不识青天高,黄地厚。

唯见月寒日暖,来煎人寿。”

日更月替,人之老也。这世上白鹿难觅,岁鹤难游,腾蛇灰土,卦龟朽肉。

约定再长,又怎么长过生死?

神枎上不着天下不着地,茫茫无来者。箸声越转越急,越转越凄,仇薄灯的声音仿佛一根弦被悲戚拨动,随着越转越高。

“食熊则肥,食蛙则瘦……”

及到“神君何在”一句,声音已拔高到极致,琴弦随时欲断。

“太一……”

咔。

寒浆尽落,琴弦忽空。

“安有”二字未出,师巫洛一把握住博箸和酒盏,他用的力那么大,酒盏与博箸一瞬间化为粉碎。

仇薄灯慢慢地抬眼看他。

“你……”

师巫洛停了下来。

仇大少爷自觉自己唱的,就算不是天籁之音,那也绝非凡俗之声。谁能听到是谁的幸运。仇薄灯起身,居高临下十分不善地俯视师巫洛,要是他敢说“你不要再唱”,就一脚把他踹下去。“你不要从高处往下跳。”

踹人的动作一停。

师巫洛提着酒坛,清瘦如竹的身体微微摇晃,也站了起来。

“你不要从高处往下跳。”

他又重复了一遍,月光落在他的眼睛里,让人没办法分清他是醉了还是醒了。但他的语气是那么郑重,仿佛在说什么比天塌地陷,万物灰飞烟灭都重要的事。

“很危险。”

“假如我非要跳呢?”

仇薄灯把手拢进袖子里。

师巫洛不说话,脸庞半隐在头顶枝干的阴影里,看不见他的眼神。月光掠过他略高的颧骨,面颊肌骼起伏的线条冷戾而锋锐。仇薄灯想他的确是十巫之首,的确是一个与漫天神佛遍地妖鬼为敌的人。

“那我接住你。”

他说。

“我这个人生来有病,”仇薄灯笑了,轻柔讥嘲,“你知道我想什么时候什么地方往下跳?”

“我接住你。”

不论是什么时候,什么地方。

苍白的月亮越升越高,不知道什么悬于两人头顶,光影偏转,师巫洛的眼睛被寒月照亮,仇薄灯的脸庞沉进暗影。他们之间的距离很近,却像分开在两个世。一人站在光里固执地等着,一人站在暗里一动不动。

风静夜止。

哗啦啦。

忽然一大团银枎叶打半空中落下,劈头盖脸地落了两人一身。

“……我不是说了!你再把叶子落我头上,我就把你劈了当柴烧!”

仇薄灯一手遮头,一手挥开叶子,怒骂。

枎叶继续往下落,大有越落越烈之势。

“你都要秃了,省省最后几片吧!”仇薄灯无可奈何。

树叶的沙沙响里,师巫洛依旧固执地站着,看着他。仇薄灯扯下黑氅,劈头丢给他,然后一把抢过酒坛,转身朝树梢的末尾走去。他也不回头,只屈指弹着酒坛,剩下的小半酒在坛中来回碰撞。

“天东有若木,下置衔烛龙——”

他的声音随风而扬,不再凄厉不再悲戚。

“我将斩龙足,嚼龙肉。

使之朝不得回,夜不得伏。

自然老者不死——”

仇薄灯走到了树梢末端,举坛一饮而尽。

酒坛被掷碎。

“——少者不哭!”

他转身,展开双臂,毫无预兆地向后笔直倒下。红衣翻飞有如万千烈焰肆无忌惮地铺展而开,狂放桀骜。

……………………

哭声号丧般在胡同里响着。

左月生痛苦地一头磕到墙壁上,绝望地大喊:“叶仓!对不起!我错了!这绝对是报应!这绝对是报应啊啊啊!”

“娘啊!”

陆净醉醺醺地蹲在地上,身上的衣服已经太过热情的枎城姑娘们剪得破破烂烂,简直可以原地乞讨。好在姑娘们虽然大胆,到底还有最后一点矜持,给他留了条裤腰带——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他的腰带是织了金蝉丝的,姑娘们剪不动。

“我闯江湖了!”

左月生转头,面目狰狞地威胁他:“再嚎,我抽死你。”

陆净置若罔闻,继续嚎得人脑浆都要裂出来。

“……”

左月生深吸一口气,开始四下找棍子。

费什么力气劝?就该让这小子知道什么叫闷棍开花!

转了一圈,还真让左月生找到一根断柱,他大慈悲地把上面的钉子拔掉,拖着断柱往回走。也不知道是不是趋生避死的本能,左月生刚一拖着断柱回来,陆净的哭声就小了,只剩下断断续续的呜咽。

左月生骂了声操,把柱子放下,把烂泥一样的人拖起来,打算把这家伙抗回柳家。

刚一把人拽起来,就听到陆净含糊地说:

“……还魂草。”

左月生一虚,下意识松手想溜。

刚一松手就想起来自己虚个毛,阴阳佩早帮这小子找到了。不过他记起来得晚了,大醉酩酊的陆净已经“咚”一声,后脑勺磕到了地面,听得左月生眼就是一闭。

完了,要被药谷追杀了。

过了好半天,左月生悄悄睁开眼往下看。

陆净一动不动,但鼻子边还冒着泡。

还好还好,活着。

“你小子找还魂草干什么啊?”左月生蹲下来,百思不得其解,“那玩意真的能让人还魂吗?没听说过谁成功了啊!”

“我看到她了。”

陆净冷不丁睁开眼,把左月生吓得差点一柱砸下去。缓了口气,才发现这家伙其实还醉着,只是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天空。

“我见到她了……在瘴雾里。”

“行行行,是是是。”左月生不耐烦地说,“废话,除了瘴雾里哪还有死魂野鬼?”

人死有魂,死魂入障。

大多数死魂在瘴雾里,只会剩下一个灰蒙蒙的形。死魂无相,就算你看到一个五官相似的,也不是你认识的那个人,只是偶然地它变幻出了那个模样,很快地又会化去。修士修行最初两阶之所以称为“明心”和“不迷”便是为了这个。

凡人一到瘴月,就闭于城中,见不到往来无相的死魂。

可修士修行就是为了能够自由穿过瘴雾,不被拘于一方天地。修行者一入瘴雾,便有可能会在瘴雾中见到故人。

死魂无相,故人非故。

因此,要明心,尔后不迷。

“我不会认错……”陆净喃喃,“她不是死魂……”

“看开吧,”左月生拍着陆净的肩膀,叹了口气,“逝者已逝,死者长已矣。”

“不!她没死!”陆净翻身坐起,木楞着,“她没死!她就在瘴里!我该……该……”

“入瘴去找。”

“入瘴……对,”陆净重重地点头,“我要入瘴!我要去找娘!”

“入瘴入你个头!”

左月生从牙缝里挤出声,额头上满是冷汗。刚刚那句“入瘴去找”压根就不是他说的,那是个很冷的男声,从背后胡同深处的黑暗里传出来。

在此之前,左月生完全就没发现这胡同里还有其他人!

一瞬间,什么魂丝幕后黑手,什么葛青死而不僵,什么鬼啊怪啊的在左月生脑子一掠而过。他把陆净挡在身后,握着断柱慢慢转了过去,内心悲壮。

老头子!你的私库,我看来是没办法继……

“诶?!”

胡同深处走出一位穿着黑衣的年轻男子,长得不错,但气息冷厉,属于一看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人的类型,分分钟杀人灭口。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年轻男子怀里抱着一个人。一个看样子也是大醉酩酊的人。

并且,这个人很眼熟。

红衣,黑发。

他娘的,不是仇薄灯还会是谁?!

左月生顿时松了口气。

看来不会被杀人灭……

年轻男子冷冷地瞥过左月生。

左月生刚松的口气又提了起来。

在年轻人看过来的一瞬间,左月生只觉得有一把无形的刀贴着自己的脖子掠过。以积年被老头子冷飕飕瞪的经验发誓,这人刚才一定对他起了杀心!

但是,为什么?!

就算这位误以为他们和仇薄灯关系不纯,那他娘的看的不应该是陆净吗?!

左月生还没反应过来这是什么个情况,陆净就从背后探出个脑袋。

“什么?!”陆净脱口而出,“居然不是脚踏两条船?是脚踏三条?”

“……”

左月生眼前一黑。

完了!

老头子,你的私库真的没人能继承了!!

第24章 年少何必老成

庭院寂静, 柳家上上下下都出门参加盛会了,连个看门的都没留下, 也不怕有小偷溜进来翻箱倒柜。

就算没进小偷,进个穷凶极恶的煞神也是件要命的事啊!

左月生一屁墩坐在院子的台阶上,一边腹诽,一边伸手后颈,确认自己的脑袋还好端端地待在脖子上。背后就是仇薄灯的房间,左月生现在可算是知道前几天枎城事变后是谁送仇大少爷回柳家的了……虽然眼下他宁愿自己不知道。

半柱香前,陆公子石破天惊的“脚踏三条船”发言结束后, 整条街风凝夜寂。

差点一句话酿成流血惨案的陆净说完,就又“咚”一声倒下呼呼大睡了,只剩下左月生浑身僵硬。而年轻男人的目光在他、陆净身上慢慢掠过,仿佛在数:一条船、两条船……再加上自己这条船, 嗯三条了……

杀气陡然暴增,左月生如闻刀鸣!

电光石火之间, 左月生高举双手,大吼一声:

“仇少爷与您天造地设天生一对,余者皆不配!”

无形的刀顿住了。

左月生眼皮都不眨, 继续趁热打铁, 一通疯狂吹捧, 就差把“什么时候你们两个恶人夫夫喜结连理, 我山海阁一定不辞辛苦马前鞍后地帮忙操办”说出来了……虽然颇有卖友求生之嫌,但想来仇大少爷人美心善, 不会计较这些。

风散叶落, 年轻男子带着仇薄灯转身朝柳家的方向走。

左月生拖起陆净, 心里直打鼓地跟着回来了。

然后,蹲台阶上一直到现在。

“……娘, 我……”

陆净躺在台阶下的地面上,翻了个身,嘴里嘟嘟哝哝。

娘你个头啊娘。

左月生虎躯一震,眼疾手快地扯下陆净外衣最后半块袖子,把这家伙的堵了个严严实实,同时支起耳朵,胆战心惊地听背后房间里的动静。某位不知名人士把仇少爷送进房间后,就没有再出来过。

背后安安静静。

左月生在心里长吁短叹,琢磨到底要不要冒死敲个门。

这事吧,要是仇大少爷当真和某个不知名姓的人两情相悦——这是陆净的说法,那他们做什么都不干他的事对不?但很明显啊,仇大少爷现在是一副醉得人事不醒的样子,身为他的狐朋狗友,还是要操心一下的!……话又说回来,左月生其实还蛮好奇到底那年轻男子姓甚名谁,到底是何方神圣,居然有勇气喜欢仇薄灯。

虽然仇大少爷皮囊的确好看得足以让人忽视他内里的败絮,但是怎么说呢……

仇薄灯这家伙,脑子一直有病啊!

左思右想,再三运气,左月生视死如归地站起来,准备去敲个门。

他刚一转身,门“啪”一声就被打里面拽开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

“你鬼叫什么?”仇薄灯被他叫得耳膜发疼。

“人吓人吓死人啊,仇大少爷!”左月生惊魂未定,不忘偷眼朝里面瞥了一下,“诶?那个谁呢?”

“走了。”

“走了?跳窗的?看不出来啊。”左月生嘟囔,随即发现哪里不对,“操,你大爷的!你没醉,那你装什么死?”

“不装死怎么知道你卖得一手好狐朋狗友?”仇薄灯轻飘飘地反问。

左月生立刻闭嘴。

嘴上不敢问了,心里却觉得仇大少爷铁定是恼羞成怒。

左月生的表情太过明显,仇薄灯瞥了他一眼,就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倒也不是恼羞成怒……事实上,醉的只有师巫洛一个,他从神枎往下倒的时候,师巫洛毫不犹豫地跟着跳了下去,还在半空中就把他接住了。接住后,那人就发了酒疯,不说一句话,也不松手。至于为什么会装醉……其实不是装醉,只是师巫洛安安静静地发酒疯,而仇薄灯刚好有些困了,就干脆半醒半梦地睡了。

可是为什么呢?

为什么能够在一个刚见过寥寥几面的人身上淡淡的草药味里不知不觉地睡过去?

因为似曾相识,还是因为什么?

仇薄灯不愿意再想,他跨下台阶,不善地盯着呼呼大睡的陆净。

“站住。”

仇薄灯就跟背后长了眼睛,冷不丁地道。

正在鬼鬼祟祟开溜的左月生一脚悬在半空。

“去打冷水,把他给我泼醒。”仇薄灯慢条斯理地说,“脚踏两条船?脚踏三条船?……我倒要问问,你们背后都编排了我多少条船。”

最可怕的事来了!

要是让仇薄灯知道他们不仅背后瞎猜过他脚踏两条船,还正在进行编写话本贩卖到十二洲的“丰功伟业”,那就算是老头子亲至,都救不了他们了啊!

陆净,陆十一郎,你可千万要抗住仇大少爷的严刑拷打啊!

…………………………

第二天。

一行人等在城门后,等山海阁阁主派来的长老抵达。

天其实还没亮,这么早走是他们之前决定下来的,主要是不打算惊动其他人。既然盛会都参加了,鼓声烈酒地道别过了,于城门前再演一出挥泪如雨的别离未免过于矫情。

等的时间里,几个仙门二世祖打着哈欠,困得东倒西歪。

娄江的目光不住往陆净脸上瞅,最后实在忍不住:“你昨天是去当贼被人揍了一顿吗?”

“当贼倒是没当,”陆净哈欠打到一半,就牵扯脸上的青紫,疼得倒吸一口冷气,瞬间清醒,“揍倒是真被揍了一顿。”

“陆公子威武!陆公子宁死不屈!”左月生上下眼皮还粘在一起,半梦半醒间给陆净鼓掌,“撑住啊!铁骨铮铮十一郎!”

铁骨铮铮十一郎为他的守口如瓶付出了惨痛的代价,如今脸上跟开了染坊一样。不过他的宁死不屈是有回报的,尽管仇薄灯十分怀疑这两个人一定背着他干了什么“好事”,到最后还是没能发现《回梦令》的事。

发家致富与名扬天下的伟业得幸并未“中道崩殂”。

娄江:……

这几个二世祖混在一起的时间越长,他就越听不懂他们说的话了。

“他们就算了,”娄江叹了口气,“叶仓,你这衣服又是怎么回事?”

娄江之前就认识叶仓。

毕竟叶仓是少阁主“流放”到枎城后结交的朋友,每次左月生惹祸不想被娄江骂,就会躲叶仓家去。娄江为此还暗中调查过,以免少阁主误交歹人——虽然一般情况下,左少阁主更像那个“歹人”。

以前,娄江对叶仓的印象还可以。

做事一丝不苟,坚韧有毅力,就算被赶出城祝司,也坚持每天鸡未鸣就起来练武。心地善良,有几次左月生坑蒙拐骗过了火,就被叶仓摁着去把东西还了……总之,是个靠谱的人。娄江还想过,等调查结束,问问他要不要入山海阁。

“啊?”

叶仓背着把刀,站得笔直,在三名东歪西倒的二世祖衬托下堪称“孤松屹立”,简直清流。

……假如不看他的衣服。

那是一件足以让所有裁缝师傅见了破口大骂的灰袍,袖子是一大一小的,衣摆是前长后短的,肩线是歪歪斜斜蜈蚣爬的,至于针脚什么的就别提了……任何一个学徒敢浪费布料搞出这么一件“杰作”,不被剥了皮都是他师傅慈悲。

“师祖说了,等我回宗,缝纫门服就是太乙功课了,从现在开始就要勤加练习。”叶仓认真地解释。

“……”

娄江刚想说,他说你就信啊,转而想起太乙弟子手刻腰牌的传统,又有点觉得仇薄灯说不定还真没跟叶仓开玩笑。

“那你板着张棺材脸又是怎么回事?”娄江忍了忍,又问。

“师祖还说了,太乙弟子的标志就是人狠话少没表情。”叶仓板着脸,力求眼神如死木,“话少暂时还做不到,他让我先学学棺材脸。”

娄江:……

这家伙是被驴踢了脑门吗?仇薄灯这种头号纨绔的话,就算辈分是太乙小师祖,也不能全听全信啊!!!

叶仓目不斜视:“入太乙后各峰首席争夺赛有考察‘品行’一门,敬上护下,是其中一科。我要做太乙最优秀的弟子,就要先做首席!”

我看你他妈的是要做二缺吧!

“二缺”这个词是从仇薄灯那里听来的,娄江其实不太懂这个词的具体含义是什么,他还特地去翻了各大词典,但都查不到源出何处。但此时此刻,他却觉得全天底下再没有比这个词更合适的了。

等被派来接贵客和少阁主的山海阁陶长老刚从飞舟上下来,还没站稳呢,娄江就如蒙大赦地扑了过去,又是连连拱手,又是欠身行礼。

陶长老被他吓得一失手揪下好几根宝贝胡须。

这、这是娄江?

天才嘛,总是有点傲骨的,特别像娄江,年纪轻轻就走完许多修士一百数百年才能走完的路,平时虽然算是恪守礼数,但不免会有点年轻气盛,对待长老“尊”是有,“敬”就不见得了。长老们私底下谈起他的时候,都说,年轻人有干劲是好,但偶尔也要依赖一下他们这些老骨头嘛,别年纪轻轻就想着去扛天撑地了。

年少何必非要老成持重?

但眼下,娄江几乎是眼泪汪汪地迎接他,陶长老惊诧的同时,不免有点飘飘然。

这就对了,遇到挫折终于知道向长辈寻求帮助了!

陶长老清了清嗓子,刚想说什么,就看到娄江跟阵旋风一样刮进了飞舟船舱里,只丢下句。

“这几位就是阁主要接的贵客了,接下来就交给您了!”

第25章 施主们,救命啊!

陶容, 陶长老。

镇过不死城,守过无望涯, 一手铁笔文能歌风颂月,武能断生判死。

自谓是山海阁的顶梁柱之一,平素最愤愤的,莫过于阁主对他们这些老骨头过于敬重,日常见面一礼二问三寒暄就算了,还喜欢把他们高高供起。

人还没死呢,这么供灵位做什么?

陶容长老不忿久矣, 听闻魂丝出世,立刻找上了左阁主,滔滔不绝一通痛斥。左阁主被他喷了一脸的唾沫星子,为保耳根清净, 只好委他来一趟枎城。在抵达枎城之前,陶容长老老骥伏枥壮心未熄, 觉得天底下就没他这老顶梁撑不住的场子。

但这个“场子”怕是不曾包括赌场。

“啪啪啪!”

黑漆木盅被一只冷白漂亮的手摇得骰响急如骤雨,最后以定江山的架势一翻,“啪”一声重重地叩在了铺了素锦的天雪桌面。

陶容长老向来颇有点讲究“风雅”, 给自己的飞舟起名为“天雪”, 意为孤天之飞花。不仅桅杆上墨绘山水, 船头还要安松桌梅椅, 每次乘坐飞舟出行,必定要换一身宽袍广袖的大衣, 坐到这船首就长风斟酒, 取意“高处不胜寒, 我与青天共灼饮”,还特地搁了纸笔, 诗情一兴便可龙飞凤舞地挥毫泼墨。

可谓是不染凡尘俗埃也极。

不过,现在这片孤天飞花,算是被彻底扯进凡尘俗埃里了,不仅被扯进去了,还在泥巴里翻了几个滚啦!

与青天共灼饮的松桌上,原本颇富情趣的一盆文竹静水被挪到了甲板上,里面晶莹可爱的白石被捞出来现刻了几枚骰子。素锦桌布上东一团西一团地沾了浓浓淡淡的墨,一根秃了毛的紫毫笔被毫不珍惜地搁在上面,撕成长条的宣纸或揉或铺丢了一桌一地……

“买定离手!买定离手!”

仇薄灯一脚踩在梅花椅上,一手按着骰盅,凤眼横扫,十足凌厉,可惜左右脸颊贴了两纸条。

“快点快点。”

“四六混江龙,我赌大!”一人凶狠老道地拍桌。

这是左月生,他脸上贴了五六张纸条。

“四幺满盘星,我赌大。”一人犹犹豫豫紧张。

这是陆净,他脸上纸条足有七□□十……眼睛都被挡住了,只能打缝隙里瞅。

“四三雁行儿,我、我赌小!”一人看似气定神闲,实则袖中掐算。

这是陶容陶长老,一手抚须一身仙风道骨,是四人中唯一脸上干净的。

“四红四点满堂春。”仇薄灯握着骰盅的手慢慢上移,“我赌……大。”

多骰共掷的博戏中,一般遵循“浑花者贵”的原则,即四枚骰子投出来的点数为同一色为贵,而同色中红色最贵。天下赌经《除红谱》将四枚四点的红彩骰面称为“满堂春”,为最贵的彩。

骰盅一开,只见四枚骰子整整齐齐,红面朝上,一色四点。

正是“满堂春”。

“操!真的!四红四点!赢了赢了!”左月生一跃而起,大呼小叫,“陶老,快快快,按我们之前说好的,你要是输了翻三倍算。”

陶容长老手一抖,险些又把好不容易养的几根山羊胡子扯断。

“……咳咳。”

陶容用力地咳嗽,试图提醒这几个小兔崽子自己年事已高,他们需要给老人家点面子。

可惜他的暗示太过隐晦,一边的陆净压根就没接受到,兴致勃勃地提笔在宣纸上,一通惊天地泣鬼神地画符,然后往浆糊里一摁,举起来颇有礼貌地问:

“陶长老,您想贴在哪?”

“……随便你。”

陶容长老放弃了,无奈地道。

陆净“啪啪啪”三声,一点都不客气地把纸条直接糊到了陶容长老的额头,两颊,来了个“天地人三才”。

“来来来,继续。”

仇薄灯笑容不改,把骰盅一合,就要继续摇骰子。

“咳咳咳。”陶容长老顶着三张纸条,像模像样地重重咳嗽了几声,然后“哎呦哎呦”地揉着腰站了起来,“老了老了,这船头风太大了,老朽得先去歇歇。你们几个少年人,继续吧。”

“风大?”陆净在记录胜负情况,险些一笔走歪,“这风叫大?”

飞舟上风大原本是件蛮正常的事,不过陶长老这“天雪”舟舟头刻了阵法,保证只会吹来让袍袖轻舒,苍发微扬的“仙风”,而不是让人发乱衣翻的“妖风”。

仇薄灯是个眼尖的,一上飞舟就相中了这片风水宝地,陶长老还在自鸣得意地向这群“贵客”介绍天雪舟如何雅致如何蕴意深远,几名贵客就已经“呼啦”围到了船首桌边,左少阁主雕骰,陆公子裁纸,仇小师祖定规则……转眼间高情远致的天雪就被一片骰子撞盅声淹没了。

陶容长老瞅了片刻,心疼得胡子都在哆嗦。

但这三人年岁虽小身份却高,特别是仇薄灯乃太乙小师祖,不方便直接训诫。他便想了个“寓教于乐”的法子,仗着自己修为高耳力过人来跟他们一起玩骰子,给他们点亏吃吃,然后循循善诱,引他们浪子回头。

结果没想到,不是“浪子回头”,而是“晚节不保”。

“高天之风,还真是好大哦,”仇薄灯轻声细语,“袖子一重都吹不起。”

“哎呦哎呦。”

陶容长老“哎呦”得更像那么一回事了,还摸出了根拐杖,一笃一笃地敲着船甲板,转身就往船舱走。

“老寒腿又发了,老朽得先去躺躺喽,”

“你们山海阁的长老,赌品这么差的?”仇薄灯转头看左月生,“感觉快要输了,就扭头跑?”

“别以偏概全啊!”左月生不满,“这绝对是个中奸滑无赖。”

陆净吭哧吭哧地就笑了。

陶容长老忽然就耳背了,什么都没听到似的,拄着拐杖一溜烟回船舱去了。

…………………………

“长老!”陶容长老酝酿好一肚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的说辞,刚一踏进飞舟船舱,还没来得及开口,娄江就满面严肃地迎了上来,张口就是:

“关于枎城影傀一事,娄江有诸多不明之处,还望长老解惑。”

说着,他又不着痕迹地补了一句:“陶长老您镇过不死城守过无望涯,是山海阁中对大荒了解最多的人,傀术是从大荒里传出来的,如果连您也无法为握解惑,那也不知道该向谁问去了。”

“胡言乱语,”陶长老叱喝,“阁老们哪个不比我更见多识广,老朽岂敢自夸!不过……话又说回来,阁老们也不是你们这种小辈能轻易见到的。也罢!也罢,你有什么问题姑且说说。”

您要是真“岂敢自夸”,就把脸上的皱纹收一收,别笑得跟菊花似的啊!

娄江一面腹诽,一面虚心接受连连称是,将陶长老引进净室。

“长老请看。”

娄江将三个玉盒摆在桌上。

陶长老一一打开,第一个玉盒保存的是几缕银色的魂丝,第二个则是一副收紧芥子盒中缩小的残破阵图,由铁柱锁链和青铜辟邪厌胜钟组成——如果仇薄灯在这里,就能认出这正是枎城前城祝的万象八周伏清阵,事后娄江竟然把整个阵全给撬起来收走了,最后一个却是一小片青金色的铁片。

陶长老一边听娄江把那天的事巨细无遗地讲来,一边捻捻魂丝,看看阵图,最后将青金铁片捏起。

“长老,”娄江把碎了的青帝镜一并放到桌上,“从山海阁出发前,阁主让墨师在青帝镜中封了阵,以此排查魂丝的踪迹。但我到枎城之后,青帝镜始终没有反应。这是为何?”

陶长老将青金铁片放下,转过镜背面,看了一眼。

“墨师的阵图没有刻错,但他疏忽了。”

“疏忽了什么?”娄江追问。

“这个阵图只能觉察种魂初期的魂丝,如果魂丝生长超过百年,就没有用了。”陶长老说,“种魂种魂,种的其实是人的怨恨和不甘。人心爱恨,就是颗种子啊。你见过那些亲友被杀的人吗?在初闻噩耗时,他们或双目赤红,或以头抢地,大怒大悲溢于言表。但等时间更长一些,悲痛与怒色就会被收起,转而在心底扎根。”

“这世界上,恨越深越久,越声色不动,越淡写轻描。魂丝一旦长成,死魂的恨就变得丝丝缕缕,你再也无法直接看到。”

陶长老掏出了根黄竹根的老烟斗,在桌面上敲了敲,一点暗红的火在烟斗里燃起。他慢慢地吸了一口,青烟腾卷而起,模糊了年迈苍老的面容。

娄江心中一动。

他听阁主说过,陶长老年轻的时候镇守不死城,后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那一批镇守不死城的仙门弟子几乎都殉道了……只有陶长老被一位师兄背回了山海阁。

“长老,您看这个阵。”娄江岔开话题,指着放在第二个玉盒中的残破万象伏清阵,“立柱为眼,牵锁为纹,悬钟布吕。这种布阵风格,看起来像天工府的。难道魂丝这件事,和天工府有关?”

陶长老磕了下烟斗,敲出点烟灰来。

“不好说。”陶长老沉吟,“这件事细论算和天工府点渊源,但天工府到底有没有人参与,不好说。”

“什么渊源?”娄江问。

“三千五百六十年前,天工府除名了一位长老——就是那名杀神取灵,强炼邪兵的叛徒。”陶长老又吸了口烟,皱起眉,“他是天工府前所未有的天才,‘立柱为眼,牵锁为纹,悬钟布吕,阵施天地’便是他提出的。他被天工府府主收为徒弟,待如亲子,并把女儿许配给了他。但最后此人杀妻叛师,为世不容。当时所有仙门一同下令,将他从各洲洲志中删去,正记野史,再无这人。”

“这个人死了没?”娄江反感地问。

陶长老嗤笑一声:“就天工府那群夯货,要是有把他杀了,何至于闭府避世三千年?那叛徒后来入大荒去了……这个阵法,看着有点当初那个天工府叛徒的意思。如果葛青真的见过他,回头少不了要去天工府登门一次。这破事就让阁主去头疼吧。哼,回头我非再骂阁主一顿不可,给你安排的都是什么破任务,这不是诚心想害你送命吗?”

娄江满头冷汗,心说您就算没有我这事,也隔三差五指着阁主鼻子骂啊,就别扯我当幌子了。

他急忙岔开话题,问起另外一件事。

“还有就是,关于……”娄江迟疑了一下,“关于太乙小师祖的事。”

陶长老脸色微微一变,刚想说,这位贵客与你年纪相若,我看还是你去陪同吧……

“……葛青任枎城城祝近四百余年,他虽然心术不正,但修炼的天赋却的确罕见,所学更是驳杂广阔。便是我们山海阁一般的长老过来,都不一定能够将他斩杀。然而,”娄江顿了顿,“那天,仇长老独自一人中断枎城的血祭,一个人破阵将葛青诛杀。可是,不论是之前还是此后,弟子留神细观仇长老,他的修为确实只在明心期。弟子想不明白他究竟是怎么办到的。”

陶长老松了口气,慢悠悠地又抽了一口烟。

“太乙小师祖啊,你小子就别管了。”陶长老慢悠悠地说,“这是人太乙的事,太乙贵客,你平时敬着点就是了。”

娄江有种不妙的预感,他急忙起身,朝陶长老拱手:“长老,弟子想起还需给阁主写信汇报,这就先行告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