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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好玩了。

大雨重新落了下来, 风声雨声。

屋檐下晦暗的空间被肆无忌惮的笑声点燃, 连寒冷和阴暗都要被退避三舍。

师巫洛闷不做声,指腹碾过仇薄灯的腕骨。

他都退后了, 居然还没松手。

仇薄灯笑得乐不可支, 权当做宽容他的恼羞成怒, 任他扯过自己的手腕。两条暗金的夔龙从师巫洛的手指间游出,龙身鳞片的细微起伏浅浅地盘过肌肤, 伴随着一连串细小密集的咔嚓声,仇薄灯的手腕再次被锁住。

夔龙镯一回到腕上,残留的昏沉开始减退。

“你知不知道手镯一样是什么意思?”仇薄灯举起手腕,把夔龙镯放到眼前看了一会儿,忽然古怪地看着师巫洛,“友情提醒,正确答案只有一个。”

师巫洛错愕地看他。

“想好再回答。”

仇薄灯把手拢回袖子里。

“手镯……”

师巫洛低头看着自己的右手腕上的夔龙镯。一点若有若无的黑气在夔龙的獠牙中盘绕,两枚古镯样式一致,带它的目的却截然不同。

直觉地,师巫洛觉得正确答案不是夔龙镯的用途。

雨哗啦啦。

神鬼皆敌的十巫之首迟疑很久,最后谨慎地保持了沉默。

仇薄灯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哼笑,一把推开他,顺带把靠在墙壁上的唯一一把伞不客气地抄走。撑开伞,提着酒坛,自顾自地走进瓢泼雨里,大氅飞扬,露出底下艳丽的红衣。

师巫洛茫然地站在屋檐下。

夔龙镯,从铸造起就是一对的,只有一整对都在,才能起效果。除了这个,还有什么意思?可夔龙镯就是他炼的……师巫洛觉得自己好像做错了点什么,他很少和人交流,一时间不知道到底是哪里犯错了。

少年提一坛酒,踢踏雨水走出了大半条街,在拐角处蓦然转身,雨水从伞沿飞出一道道斜线。

“你忘了酒约!”

“我……”

我没忘。

仇薄灯根本就没给人回答的时间,一转就绕过拐角消失了。

他头发又乱了。

师巫洛默默地想,衣袖垂下,握住一把没来得及取出的木梳。

……………………

“你刚刚看清楚了吧?”

“看清楚了。”

“仇大少爷披的是那件黑衣,对吧?”

“对。”

“出去了趟,还带了把伞回来,对吧?”

“对。”

陆净一拍桌,正气凛然:“这就有问题了啊!”

“什、什么问题?”左月生罕见地有点跟不上陆净的思路。

“你想想啊,”陆净比划了一下,“那件黑衣这么宽,这么大,身形完全不是那个……那个‘祝师’的样子。”

“这又怎么了?”左月生还是没明白。

“你蠢啊,”陆净很铁不成钢,“这不明摆着,姓仇的脚踏两条船啊!太缺德了!”

陆十一郎痛心疾首。

修士对道侣的性别乃至种族没有什么太大的讲究——本来在瘴雾里讨生活就不太容易了,谁还咸吃萝卜淡操心地管别人是跟男跟女还是半男半女过日子啊!

陆十一郎向来是个风月场的“君子”,别看他在枎城几次哭爹喊娘,一到娇滴滴的姐姐妹妹面前,立刻摇把扇子,风度翩翩得人模狗样。这些日子来,托“枎城危难之时,力挽狂澜”的壮举,穿街过巷时枎城的大姑娘小女孩总会朝陆公子抛几个媚眼。

——在此之前,碍于陆净的纨绔之名,枎城但凡是个性别为母的生物,远远见了他就绕道而行。

不过显然,打三岁起就在青楼厮混的陆公子对“风月”有自己的一套歪门邪说:

“我芝兰玉树,又那么有钱,要是我只爱一个女子,岂不是愧对万千同样需要怜惜的女子吗?”陆公子振振有词,“更何况,我是那是风流不是下流,是多情不是滥情。天地可鉴,我若和哪位姐姐好,那肯定是一心一意地对她好,就算一别两宽,也绝不口出非议。”

“最主要的是——”

陆净沉痛万分,把一堆刚写好不久的手稿摊在桌面上。

“他要是脚踏两条船了,我这一见钟情的话本就写不下去了啊!”

“……”

左月生看了看桌上的纸,一时间对陆净这个家伙肃然起敬。

以仇大少爷为主人公写话本,这十一郎平时看着窝窝囊囊没什么出息,竟然也有此等大无畏之时。

思索间,左月生拉过桌上的纸,翻了翻,脸色逐渐变得古怪起来。

他对话本说书没什么兴趣,也没什么审美,但对生财之道却颇有洞察力。草草一翻,左月生发现陆净这小子居然称得上有两三分文笔,把个“色令智昏”的故事写得缠绵悱恻,一波三折。

还取了个文绉绉的名字,叫《回梦令》。

根据左月生的直觉,这玩意刻上几百万本,绝对不愁卖不出去。

“不对,”左月生灵光一闪,兴致勃勃地出馊主意,“娄江不是说了吗?那少年祝师,十有八九是个隐藏身份的大能,说不定那黑衣就是他的。这一来,可就不是脚踏两条船了,是两情相悦。然后呢……呃,然后呢说不定因为这大能声名不好啊或者和太乙有什么血海深仇,所以不愿意暴露身份……这不就又是个感人泪下的故事了么?”

“你说得对。”陆净咬着笔头,沉思道。

左月生趁热打铁:“我觉得你简直是文采斐然,这《回梦令》写得荡气回肠,不让更多人欣赏,实在是浪费了。你看,我山海阁在刻板印影方面,卓有成效,不如把这手稿交给我,我帮你刻印贩卖怎么样?”

陆净沉吟:“这玩意我是写着玩的……要是被仇薄灯发现了……”

“你可以起个化名嘛。”左月生满不在乎地笑,“像我爷爷,他为了证明天下人愿意买他的杂记,是因为他写得一手锦绣文章,所以起了个‘秋明子’的化名。这事,你不说我不说,仇大少爷怎么知道?”

“嗯……”

“所得纹银七三分,我七你三。”

“五五开。”

“不行!”左月生掰着指头给陆净算账,“刻板印影之术每次启动就要耗费多少阵石你知道吗?还有纸和松墨、编册的绳……下发到各州书铺,商旅贩运的路费……”

陆净被他说得头晕脑胀:“六/四分!不能再少了!”

“成交!”左月生大喜过望。

“成交什么?”

说话间,仇薄灯推门而入。

“仇大少爷!哎呦您可算来了!”左月生弹簧般蹦了起来,在千钧一发之刻,用自己伟岸宽阔的身体,将背后吓得面无人色的陆净连同桌上的东西挡得严严实实,“我们刚要去找你呢!有事儿,大事儿。”

“什么大事?”

仇薄灯诧异地看着左月生。

“难不成教给葛青炼神化灵邪法的人找到了?”

“呃……这个倒没有。”陆净呼啦把所有手稿一股脑塞芥子袋了,也迎了上来,“柳小姐和叶仓的事。”

陆净这么一提,仇薄灯这才想起,那天情急之下,他把叶仓和阿纫远远地丢出了战圈。

……也不知道两人运气怎么样,会不会走背运磕到石头木头上,磕出个脑震荡。

想来大概是不会吧。

“柳小姐倒是没事。”陆净说,“现在,柳小姐是唯一的祝女,过几天她就是新城祝了。不过……娄江刚刚来找你,问你知不知道城祝印在哪?他怎么在老城祝——呸,那个老骨头身上找不到。”

“哦,这个我知道,”仇薄灯轻描淡写,“那天顺手一起毁了。”

“毁了?!”左月生瞪大眼,“我滴个亲爷啊,重新铸一块城祝印老费钱了,你怎么还顺手毁了?”

“脏了的东西不毁了留着发臭吗?”仇薄灯反问。

“……反正花的又不是你们太乙的钱,你当然无所谓。”左月生嘟嘟囔囔。

“叶仓呢?”

仇薄灯稍微关心了一下这位原书主角。毕竟,《诸神纪》里这位主角虽然没少被太乙小师祖招惹是非搞出来的烂摊子牵连,但好歹也算苦其心志劳其筋骨地承担了大任。别换了他过来,头三天,就被折腾成了傻子。

那就有点说不过去了。

“叶仓那小子被你摔傻啦!”

左月生大声说。

……………………

“傻傻傻,疯疯疯,似假还真潜夔龙。”

“走走走,休休休,似梦非梦转头空!”

枎城前往鱬城的必经之路上,瘴雾里蹲着个发光的脑袋……不,发光的和尚。穿着件破破烂烂的僧衣,踩着双麻鞋,笔直地盘坐在一块岩石上,慈眉善目,口唱狂歌。

木鱼被敲得震天响。

他在一群孤魂野鬼的包围下,泰然自若,手捻佛珠。死魂野鬼们也不靠近他,只是远远地围绕着,这让浑身散发淡淡金光的他犹如一尊舍身入厄的佛像。

“空空空!腹中空空空!”

木棰重重地落下,“咔嚓”一声断了。

和尚挺得笔直的背一下子垮了下去,两条长眉愁苦地粘到了一起,肚子发出响亮的“咕”一声。他扣扣索索地从包裹里掏出个半硬不软的窝窝头,珍视万分地啃了一口,边啃边朝某个方向望眼欲穿。

口中喃喃有词:

“不应当啊,贫僧明明请半算子掐过了,这条路钱途远大,不日会有与我佛有缘的贵人们经过。怎么我都蹲了好几天了,还未等待这命中当有的施主啊?难不成半算子又在坑骗贫僧?”

和尚胡乱填了一下肚子,踌躇再三不知道该继续等,还是该及时止损。

为了在“贵人们”面前留下一个世外高人的印象,他还下了一番功夫,综合了诸多话本,总结出了“僧衣越破麻鞋越烂,山歌越狂越超脱”的金科玉律。忍痛将自己的僧衣和麻鞋折腾成了这幅“不露相”的真人模样。

结果……

“有钱的施主啊,你们怎么还不来?”

“贫僧,快撑不住了!”

和尚把自己的脑袋和木鱼撞一起。

…………………………

咚。

叶仓重重地跪了下来,脊背停直:“请仇长老收我入太乙。”

仇薄灯缓缓地转头,看向一旁窃笑的左月生和陆净问:“我长得很像普渡众生的大傻子?”

“那可不,”两人断然,“您人美心善!”

第20章 天下狠人千千万万

“我也觉得我心善, ”仇薄灯扼腕,“让你们还能在这里聒噪。”

有杀气!

左月生和陆净瞬间眼观鼻, 鼻观口,口观心,耳观八方的坐得端正。

“叶同学你的思想很成问题啊。”

仇薄灯给自己倒了杯茶,清了清火气,百思不得其解。

“清州与东洲相隔十万八千里,你放着山海阁不入,要千里迢迢投奔太乙, 舍近求远,这是什么毛病?嗯……”

仇薄灯看了左月生一眼。

“难道是见了这位左少阁主,对山海阁的未来丧失了信心?唔,这倒可以理解。”

“仇大少爷, 您说这话可就不对了,”左月生不服, “按你这说法,见了您这位太乙小师祖,岂不是要觉得整个仙门迟早要完?不过你这么一说……叶仓!老实交代!凭什么不拜我们山海阁?论实力, 山海阁虽然不及太乙, 但吊打药谷绰绰有余, 论财力, 呵!全底下哪个敢在山海阁面前称富?”

“我娘说过,做什么都要做最好的。”

叶仓一动不动地跪在地面, 他的眉很浓很黑, 像两把刀。自醒来后, 他就一直愣愣地,一句话都不肯说, 成天对着神枎和葛青的尸首枯坐。

前城祝姓葛,名青。

直至今日,他一分为二的尸体还跪在神枎之前,他不配被收尸,不配被下葬。若不是他就该在神枎面前跪着,千年万年地跪着,甚至不配留在枎城的土地上。左月生和陆净不得不暗中盯着,以免叶仓一个发疯,把葛青的尸首挫骨扬灰——那可太便宜这老贼了。

“八周仙门,太乙第一。”

“叶仓啊,你娘说得虽然不错,”陆净语重心长,“但宗门之事,干系一生,入错宗就等同女子嫁了负心郎,你可要慎重考虑。太乙虽居仙门第一,不过你知道他们这仙门第一是怎么来的吗?有道是:天下狠人千千万万,太乙一门占一半。”

“是啊是啊。”左月生回忆了一下,露出畏惧的表情,“据说,太乙弟子卯时就要晨起踏索渡大江,练胆壮魄,五天一次峰内小比武,一月一次两峰较量,一季一次全峰大比,半年一次全门大比。平时,哪个长老心情好,就临时来此抽试……”

“其实是寅时晨起。”仇薄灯纠正,“以及,小比武现在改成三天一次了。”

左月生脸皮一抽。

小时去太乙待的那段时间,给他留下了终身难忘的阴影。曾经老头子有次打算把他送去太乙磨砺段时间,把左月生吓得直接解下裤腰带往梁柱上吊。

宁死不去。

“别的宗呢,你要是修炼天赋差,朽木不可雕,师兄师姐长老掌门也就任你朽去了。但在太乙……嘿,太乙就没‘朽木’这个说法,你天赋差?那就炼,往死里炼,横磨硬拽地都要把你从朽木锤成硬木。”

“我一直觉得太乙那群老头子很有教导主任的感觉。”仇薄灯道。

他当年就读的那所封闭式名校的老师们,成天振着手臂大喊“永远不放弃任何一个学生!”“后进生也是上进生!”……苦肉计空城计攻敌计,软硬兼施滴水石穿,再如何桀骜不驯的世家子都能够被强行掰回正道。

唯一的败绩就是仇大少爷。

“一入太乙深似海,从此逍遥是路人。”左月生说着,指了指仇薄灯,“唯一的特例就是这位,喏,小师祖,辈分太高目前暂时没有人敢锤炼他这块朽木。”

陆净想象了下,太乙弟子水深火热的生活,结结实实地打了个寒战:“……这、仇薄灯,你们太乙的弟子还有时间风花雪月吗?”

“我想,大概是没有的。”

仇薄灯回忆了一下。

刚穿书的那段时间,他还想着,日常生活里会不会上演“炮灰挑衅,纨绔打脸”的戏码,结果风平浪静得不可思议……别说风花雪月了,他们连来找他这个纨绔麻烦的时间都没有。

左月生毫不客气地发出嘲笑:“太乙?风花雪月?你不知道太乙号称第二个和尚尼姑庙吗?”

“这就不对了,”仇薄灯再次纠正,“对月舞剑也是月,对花论道也花。太乙弟子有道侣的比例还是很高的。”

就是……

十个太乙九个基,还有一个是大橘。

没办法,一般人谁受得了一天十二时辰满脑子修炼的道侣?

太乙弟子也就只能内部消化,在朝夕相处晨练夜习中培养感情了……而能朝夕相处的,可不大多是同性吗?久而久之,据说宗门寥寥无几的直男直女弟子外出执行任务的时候,自我介绍是这样的:“太乙某某某,非断袖非磨镜”。

货真价实的直男叶仓摇摇欲坠。

“我要入太乙!”叶仓顽强地坚持住了,“我要成为天下第一刀客!”

他握紧了手。

他恨啊。

恨老城祝,恨他怎么能做出那样忘恩负义的事。恨自己,恨自己被逐出城祝司后就一蹶不振浑浑噩噩,为了个无所谓的面子连神枎都不愿去参拜。只敢借着左月生陆净他们找上门的机会,在深夜偷偷地再一次登上神枎树。

神枎与城一夜将覆,是仇薄灯他们力挽狂澜,而他什么都没做到。幕后的阴谋绵延漫长,他不想再这样弱小无力。

“我要查明真相。”

要为自己的懦弱和无能赎罪。

左月生一摊手,朝仇薄灯挤眉弄眼,得,他就知道会是这样。

仇薄灯审视着跪在正堂中的原书主角,心说,你都查了一千万字了,最终的幕后黑手还遥遥不见影子呢,鬼知道作者还打算水几个百万几个千万。

初生牛犊不怕虎。

不知未来要走的是什么荆棘路。

“让你入太乙,这种小事我还是能做主的,”仇薄灯想了想,“不过,入门的‘踏悬索,渡九江’你回头还是得补上,没得例外,除非你想一夜之间变成太乙所有弟子的公敌。嗯……太乙用刀的家伙不少,你到时候自己找那些老头子去拜师。”

事实上,原书里叶仓应该是拜在君长老门下。

他天生刀魄,剧情前期为了抢这个徒弟,一群为老不尊的还打过几次架。

不过仇薄灯上次烧了君长老的凤凰尾巴,君长老扭头去掌门那里告了一状,害他被掌门碎碎叨叨地念了好几天。仇大少爷记着这回事,就毫无帮君长老减轻抢徒弟压力的意思。

叶仓一声不吭。

咚、咚、咚。

他直接给仇薄灯磕了三个响头。

左月生和陆净都有些呆了。

他们都是宗门二世祖,让几个人加入宗门,也不过一两句的事。

没想到叶仓这么实诚,这么死心眼。

连响头都叩上了。

仇薄灯端坐不动,受了这三叩之礼。

他是太乙师祖,别说三叩,就是九叩九拜都不算什么。

“既然你入了太乙,”没有别的太乙中人在场,仇薄灯只好勉强代替训诫堂的弟子,给叶仓做起了入宗训诫,“首先,我太乙……算了,这部分好几万年的宗门历史,回头你去藏书阁自己读。略。其次,门规……算了,九十九条门规,你自己去执法堂墙壁上看。略。再次,本门弟子……这部分是师兄师姐的过来经验,你自己找人问。略。”

“……略。”

“……略。”

太一剑一开始还气得在旁边敲地板,后来已经麻木了。

左月生木然地捅了捅陆净:“这绝对是我见过最不像样的入宗训诫。”

陆净轻咳一声:“至少是宗门小师祖亲自主持的,排场独一无二。”

“最后,”仇薄灯忽然收敛了所有漫不经心,坐直了身,俯瞰叶仓的目光骤然变得凛冽,变得咄咄逼人,“只有一件事——”

“叶仓!”

仇薄灯冷喝。

太一剑出鞘,悬立空中,刃口残破的剑身寒光如雪。雪光印在仇薄灯脸上,原本还没有个正形的左月生和陆净不知道为什么,忽然不敢再嘻嘻哈哈了,下意识端正起身。明明只是一间凡人宅邸的正堂,场面却突生肃穆。

“弟子在。”

叶仓应。

“我太乙万载,无弃徒,无叛徒。”

不弃。

不叛。

哪怕只是从仇薄灯这样的一位少年人口中说出,太乙的自傲依旧迎面而来,仿佛千山万水铺开,打山水中走出一位位袍袖飞扬的宗门弟子,在他们背后是巍峨的山门,是曳尾而过的夔龙神凤。

万载太乙,仙门第一。

“入太乙者,若有二心,”

“举宗诛之。”

“是!”

叶仓高声应道。

太一剑轻鸣。

“好了好了,可算结束了,”仇薄灯直不到一盏茶功夫的背瞬间又塌了下去,懒懒散散没个正形地靠在椅背上,“按道理应该给你个太乙腰牌,不过我没带那东西。你要是介意,出去找块木头,自己刻一个也成。自己刻腰牌也是太乙的老手艺了。”

被刚刚两句振奋得热血沸腾的叶仓:……

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种上错贼船的感觉。

左月生已经吭哧吭哧地笑了起来:“嘿嘿,是不是看我们仇大少爷穿金戴银,花里胡哨的,觉得太乙很有钱啊?我告诉你!除了他这个特例,十个太乙九个穷,一群剑修刀客连个老婆本都没有哈哈哈哈哈。让你看不上山海阁,该!”

“姓左的说得没错,”仇薄灯撑着下巴,笑吟吟地,“上个月掌门还在和长老们商量,干脆开门缝纫的功课,把缝纫门服也当做功课……俗称开源节流。你现在就可以开始做衣服了,先练练,说不定等回太乙,还能靠这个从你那些师兄师姐手里骗几招刀术。”

“……弟子知道。”

叶仓艰难地说。

仇薄灯又想起了件事,一拍手,补充道:“至于天下第一刀你就不用想了!努努力争取个天下第二吧。”

“我怎么觉得他说的‘天下第一刀’有哪里不对啊。”左月生歪过身和陆净咬耳朵,“他说的谁啊?”

“你连这个都不懂?”

陆净觉得自己今天晚上有望把话本的第二折写出来了,某个不知名的祝师不就是用刀的吗?

“这就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哎!”

一杯茶连水带杯地砸过来了。

陆净一猫腰闪开了。

左月生鼓掌:“看看看!恼羞成怒了!”

仇薄灯一扬眉,熟练地指使起新鲜出炉的太乙弟子:“去,本师祖命令你,把那个姓左的胖子揍翻。”

叶仓抽了抽嘴角,后悔的感觉越发强烈。

在仇薄灯的催促下,他无可奈何地起身,拖了把椅子,开始满堂追杀左月生。左月生一看这还了得,急忙也抄起一把椅子,和他对打起来。

十七年的安宁人生就此画上了句话,枎城少年叶仓开始在一条不归路上策马狂奔。

…………………………

娄江进来时,就看到整个正堂跟被龙卷风刮过一样,桌仰椅翻,狼藉一片。自家少阁主仰躺在地上,陆公子蹲在他旁边,兴致勃勃地拿了根毛笔给他画黑眼圈,叶仓顶着两个熊猫眼坐在另一边,就连太乙小师祖都皱着眉,在拍自己衣服上的木头屑。

“……”

他真的想调去不死城。

“仇长老,”娄江从自家少阁主身上跨过,把一封信递给仇薄灯,“阁主写给你的信。”

“诶?”

躺地上的左月生睁开一只眼。

“你确定不是给我的?”

这边左月生还在不满地抱怨他爹,那边仇薄灯已经有些困惑地拆开了娄江转交的信。

处于瘴月的地区,很难和外界取得联系,除非是借助“聆音”一类的秘术。但此类秘术施展时,要双方都有共同的术媒。仇薄灯被太一剑带来枎城时身上什么都没有,就更别提和太乙宗取得联系的聆音术媒了。

“老头子说什么了?”左月生好奇地问。

仇薄灯一目十行:“嗯,说太乙已经知道我在枎城了,君长老不日就到东洲……掌门为什么不换个人,他太会唠叨了。然后还说了‘已令各分阁,凡所需无不应求’,听听,左月半同志,你爹可比你知书懂礼多了。”

“不对啊!”左月生翻身坐了起来,“就我爹那个抠门鬼,肯说这话?不是他被夺舍了就是姓娄的你拿了份假信。”

娄江理都懒得理他。

“有提到我吗?比如让我回山海阁一类的。”左月生满怀期望地问。

“还真有。”仇薄灯看完了最后一行,“让你履行一下少阁主的职责,尽宾主之仪,领贵客前往山海阁,贵客者,太乙师祖——也就是我。”

“哈?”左月生惊了,“我回山海阁还得靠你?不对,为什么你也要去我们山海阁?”

“前几天发生了件大事,所以太乙掌门托你爹照顾我一下。”仇薄灯转过信纸,“至于是什么大事……”

“百氏南渡,伐巫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