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子犹犹豫豫地放下电话,心中纳罕,怎么没人通知一声?怎么没人出来迎接?自己这算不算失职?会不会被骂?
利曼珊像是看穿了她的顾虑,又笑道:“午餐都吃了吗?今天天气很好。”
“吃过了,Ms.Lee!你吃了吗?”
另一位也忙点头:“是啊,今天外面好舒服!”
利曼珊微笑,“我也吃了,”说着瞥了一眼桌上的工牌,“那见到你们很高兴,Lisa,Amy,迟啲见。”
推开里门,迎面而来的是一道宽敞的走廊,原来这里设计了内部楼梯,可以直接上20楼,不用再出去乘电梯,走廊右侧是休息区,有人在倒咖啡、闲聊,消化着午餐,利曼珊走过时看了一眼,没有驻留,那几人倒是纷纷朝她看来,有人奇怪怎么之前没见过,有人反应过来可能是新来的靓女老板。
再往前走,业务部已经电话不断,香港的节奏似乎比C城快一些,技术部门在安静的门后,大家也都各就其位……利曼珊的高跟鞋踩在木地板上,没有一刻停留,一切却已尽收眼底。
迎面快步过来一个人,见到利曼珊赶紧停了脚,是Sandy,这会儿气儿还没喘匀,像是一路小跑过来的,“Ms.Lee!Sorry啊我来晚了。”
利曼珊微笑,“是我忘了跟你说,没事,你跟大家说一声,十五分钟后大会议室见。”
“好好,那我先带你去你的办公室。”Sandy边说着边群发了邮件,通知大家开会的事。
总经理办公室在20楼,从窗户看出去,可以看到摩天轮和漂亮的海水、楼宇。利曼珊放下包,Sandy给她介绍办公室内的设施。
“Ms.Lee,香港炎热,所以老板办公室里配了一间浴室。”说着领利曼珊去里间。
“Sandy,以后称呼我Sam就行,”利曼珊跟在她身后,看了眼浴室,“这很好,很人性化。”
“然后,Sam,其实开会可以用视频,大家都去会议室,你可以从这里接入视频,我们在会议室安排一下就行。”
利曼珊摇头,“初来乍到,我倾向于面对面和大家说话。”
大会议室在19楼,利曼珊到的时候,一两百人都已基本到齐。
当人们看到那位身着米灰色套装的高挑混血靓女走进来,所有的猜想都得到了证实,SamLee的外型没有让他们失望,甚至比他们想象得要“顶”。
如果在街上迎面遇见,大概只会以为是在香港发展的混血模特,谁都不会想到这是紫狐亚洲部的总经理。
利曼珊走到麦前,一点都不拖泥带水,边用手稍稍往上拔了一下麦,边用三种语言说道:“GoodAfternoon,everyone.大家下午好,下午好。”
她知道紫狐香港的工作语言仍是英文,于是又用英文接着说道:“我是SamLee,从今天开始我就是紫狐亚洲区的总经理,大家以后叫我Sam就好。
很高兴见到你们,我已经为紫狐奉献了九年,从产品专员,到市场策略经理,到策略总监,再到首席策略官,如今是首席策略官兼紫狐亚太地区总经理,每一步都伴随着紫狐的成长,初来乍到,我还有很多需要向你们学习的,同时,我的管理风格是开放及协作,开放,即我的门永远向你们敞开,我们沟通透明;协作,即任何时候我都是你们的后盾,我的工作是帮助你们更好地完成自己的工作。
紫狐作为一家创立二十五年的年轻的高科技公司,创新、高效、以人为本就是我们在全球各地的价值观,我有信心,亚太地区将在我们的共同努力下共创辉煌。
感谢你们的时间,再一次,很高兴认识你们,我们都回到自己的岗位上吧。”
台下的人还没听过瘾,利曼珊已经踏着大步走下台,走出会议室了。
人们这才回过神,有点不情不愿地散场,原先还以为第一场大会起码要开个半小时,没成想十分钟散会。
再次回到办公室,利曼珊开始着手电邮各部门负责人,单独约见,一番忙碌下来,看看表已近五点,困意袭来。
C城的凌晨三点,鄢澜突然醒了过来,触了下一旁的手机,时间是三点,没有什么特别的消息。
她的脑中算着东八区的时间,下午五点。
再度睁开眼,拿起手机点进收件箱,周日刚刚过去,周一还未到来,一切如常。又点进世界时钟,鬼使神差地选取“香港”,添加,至此,她的手机上多了个香港时间。
放下手机,重新闭上眼。
倒时差太考验人了。利曼珊回到公寓时已过七点,一下午靠三杯咖啡撑了下来,可眼下,她好像没有了撑下去的毅力,睡会儿吧,就睡一小会儿,这么想着,人已经在沙发上沉沉睡去。
就这么睡到了夜半时分,利曼珊像是被什么惊醒了,醒来的瞬间竟想了一会儿,自己是在哪里?回了魂,看了眼时间,某根弦突然绷起,这是美东的周一上午十点半,股市已经运作一小时了……
打开手机,铺天盖地的消息传来,所有人似乎都在说一件事:锦衣夜行的股价怎么了?!
她几乎从沙发上弹跳起来,站在地上,去找收件箱,脑子里“嗡嗡”的,全是四面八方来的声音,都是刚刚扫过的只言片语:
又跌了!从62跌到了59了!
Sam回复了吗?
发生了什么?谁在背后操盘吗?
49了!
49?利曼珊只觉血液凝固了,这几周以来股价虽有浮动,但都在70左右徘徊,这几天她也料到会有一波跌势,但这么剧烈且突然的跌幅,超出她预料了……
她翻到半小时前的一封邮件,是妮可、鄢澜和自己的三人邮件,妮可说一起开个会,她也管不了那么多,点了回复全部:会议开完了吗?
很快,一则消息传来,是鄢澜:Sam,我刚和妮可开完一个短会,你要不要加入我们,一起讨论一下?
利曼珊想都没想:当然,把我切进去。
第26章 没你漂亮
会议并没有用Zoom之类的远程会议软件,不安全,鄢澜这会儿和妮可在一起,所以妮可只是拨通了利曼珊的那部老人机。
“Sam,我们都以为你肯定睡着了,在倒时差,也没打你电话,想着今晚收盘时你应该也醒了,到时再跟你汇报进展。”妮可说道。
“不好意思,我刚才真的睡着了,现在情况怎么样?”
“暂时跌停,最低时49,比刚宣布收购时还低4美金,后面有小波动,现在暂时稳定在50。”
“查琳那边怎么说?”
“她也很急,说不知道怎么回事,”妮可顿了顿,“看样子查琳比我们急,毕竟股价一旦被压低并稳定下来,我们就有可能重新开价。”
利曼珊想着这一切,一时说不上话。
“Sam,”鄢澜慢慢说道,“我们各方碰过头,得出的结论是一致的,这里面肯定有大问题,如果是有机构合规做空,现在应该披露出来,紧接着就会有相应的新闻或研究报告出来,目前来看这些都没有,而且之前也没有任何的风声。我刚刚和团队说过了,我们会立刻通过合法途径调查公开的交易记录、新闻来源、投资者行为等因素,分析是否有潜在的非法操控嫌疑,一旦有了数据,会交给证监会并配合他们调查,事实上他们可能很快就要来找我们了。”
利曼珊点头,“嗯,证监会下一步会怎样?能预见吗?会牵扯进执法部门吗?”
“如果有充足的证据表明涉及刑事,证监会很有可能将案件移交FBI或司法部。”
“鄢澜,我需要你先一步确认,紫狐和锦衣夜行都没有问题。”
“好,我明白。”
“Sam,”妮可又开口道,“你先别挂电话,我有事跟你说。”
利曼珊料到她要说什么,“你说,鄢澜可以听。”
妮可停了一秒,“按照我们之前商量的,纽约的线人暗示过会跌,但他给我的估价是60左右,所以我当时觉得,这个波动不致命,同时还能帮助我们查事情。”
“那现在是他情报不准还是什么?”
“很奇怪,不至于不准,现在最奇怪的就是跌幅大大超过了我们的预期。”
一时三人陷入了沉默,各怀心事,鄢澜想着这事,原来利曼珊和妮可早有部署,听话头像是引蛇出洞,但这蛇好像失控了……
她的脑中冒出个想法,但还需要调查求证,便没再作声。
利曼珊解释道:“鄢澜,我和妮可想过熔岩会不会做什么手脚,所以聘请了一家金融情报公司,他们有纽交所的线人,通过线人严密观测任何不寻常的动静,在上一波涨势之前,我们已经检测到一些分散的账户和基金公司在逐步建立空头头寸,这些账户和基金表面上和熔岩没有关系,后续这几周,我们都在观察走向。”
“相关资料我这儿都有。”这句是妮可对鄢澜说的。
鄢澜还在消化着利曼珊的这番话,原来他们这段时间做了那么多工作,而这些应该瞒着第三方律师吗?她知道那不是利曼珊个人的事,是紫狐,紫狐有紫狐的考虑,现在事情有了眉目,利曼珊选择和律师摊牌,也算合理。
“那好,我先和妮可整理这些资料。”
“辛苦你们了,晚上收盘时给我打电话。”
“Sam,”妮可抢了一句,“你在那边怎么样?都还好吗?”
鄢澜屏了呼吸,她也想知道。
“我这边到目前为止都很顺利,住所各方面安排得都蛮周到,离公司近,位置都很好,另外跟这边同事也都很好沟通,你们不用担心。”
“那就好,”妮可瞥了鄢澜一眼,“那我晚上再跟你汇报。”
电话挂了,鄢澜仿佛记起了呼吸,长长地吸了口气,妮可笑了笑,“不紧张,我们总能找出问题的。”
到了晚上收盘,锦衣夜行的股价并没有上去多少,停在了51。
鄢澜站起身,走到窗边,让眼睛放松一下,这一整天她都在和密密麻麻的资料打交道,她在一步一步整理给证监会的报告,甚至包括九月份利曼珊被熔岩的人约见并提供offer的事,当初她都有做记录。如利曼珊所说,怀疑的目标有了,应该会加快破案的速度。
今天妮可和查琳视频会议时,鄢澜和对方的律师都有参加,她注意观察了查琳,妮可说得对,她确实焦急,锦衣夜行的股东们已经开始对她施压,虽然这个女人一向表现得酷酷的,一副天又塌不下来的样子,但今天她确实没有控制住,发生这么大的事,能控制住才怪。
双方分析了近期所有关于两家公司的新闻,看有没有人暗中散布负面消息,影响股价,这样可以顺藤摸瓜,但很遗憾,并没有看到什么故意抹黑的新闻。
股价这样走低,如果未来几天没有好转,势必引发黑天鹅效应,只会更糟糕。
清晨时分,利曼珊得到消息,今日股价以49收尾。
她重新闭上眼睛,一只手撑在额头上,这一夜睡睡醒醒,梦里梦外都是这件事,到底是哪里出了错?就算触发黑天鹅,也是需要时间的,不会在一早开盘时一下跌这么多。
想到了鄢澜,不知她有没有发现什么,不知这一天她还好吗。
伸手拿起那只老人机,拨通她的电话。
鄢澜刚从楼下买了点简单的晚餐带回办公室,准备多整理出些报告来,这会儿刚打开餐盒,一样一样码好,她买的日料,在办公室吃不会有太大的味道。
味增汤暖暖的,刚喝完,电话响了,是利曼珊。
她戴上耳机,“怎么这么早醒了?”
“时差没倒过来,你在做什么?”
“感觉你都没休息好,我在办公室,吃晚餐。”
“要加班吗?回去做不一样吗?”
“反正回去也一个人,这里查资料还方便些,你看到邮件了吧?”
“看到了,”利曼珊的声音透出疲倦,“你在吃什么?边吃边说,别凉了。”
鄢澜看看面前的寿司,“没事,寿司,本来就是凉的。你睡个回笼觉吧,我今天基本上把妮可那边掌握的信息都消化了,在写报告。”
“给证监会吗?”
“对。”
“查琳那边怎么样?今天有没有再跟妮可接洽?”
“会后应该没有更新,但我确实感觉她很焦急,Sam,你怀疑什么吗?”
电话那头顿了顿,“你是说锦衣夜行?你有什么发现?”
“我要查,但今天没时间到那一步。”
利曼珊想了想,“你有什么眉目?怎么想到查锦衣夜行?”
“我没什么线索,但不想放过任何一种可能。”
“嗯,你打算怎么查?”
“说实话我还没想好,但我要和妮可谈谈,需要你们雇佣的那家情报公司配合。”
“好,我会跟妮可打招呼,对你放开权限。”
鄢澜几乎噘了噘嘴,“怎么这么信任我了?”
利曼珊笑了,知道她暗指之前找线人盯熔岩的事没跟她讲,也不回答,鄢澜听她在那头笑,止不住唇角也扬了上去,这是她今天第一次找到“笑”这个表情。
“好好吃饭,寿司也要趁新鲜吃。”利曼珊换了语气。
鄢澜夹了一只送入口中,又舍不得挂断这电话,将手机拿远了些。利曼珊也没挂,闭着眼睛听她吃东西。
“香港有什么有趣的事吗?”
“嗯……”利曼珊想了想,“身边全都是亚洲人了,很有趣。”
鄢澜几乎翻了个白眼,“那有什么有趣的亚洲人吗?”
“有啊,行政部有个主管叫Sandy,我前期的安置工作都是她做的,我看她很想越过行政部的经理,来做我的总秘。”
鄢澜看着眼前的寿司们,将筷子随意扔在上面,推远了,“噢,她有多大年纪?”
“二十六七岁?”
“漂亮吗?”
“还……”“行”字还没说出口,利曼珊改了话头,“没你漂亮。”
“干嘛跟我比?我又不会做你的秘书。”
“那你干嘛问人家漂不漂亮?”利曼珊的嘴角都快咧到耳根了。
“我这是为你着想,堂堂总秘可要拿得出手。”
“嗯,谢谢你。”利曼珊说得温柔。
“不客气,挂了。”
利曼珊睁开眼,“好好吃饭。”
“饭”字还没说完全,那边已经挂断了,她看了眼手机,重新闭上眼,唇角依旧扬着,忽而又想到刚刚鄢澜说的要查锦衣夜行的事,唇角落了下来,想到查琳,想到种种可能,又想到街角那家卖虾子面的茶餐厅,脑子里昏昏沉沉的,又睡了过去。
鄢澜瞪着面前的食物,愣神许久,忽然反应过来什么,自己笑了起来,重新拉过那盒寿司,好好吃饭。
夜色中,查琳的车在“云工厂”外停下,远远地她就看到了一个身影,这会儿更加确认了,她走下车,走到身影的主人身边。
“想我了?”
纪希颐微微一笑,夜色中看得不真切。“我来看看你,还好吗?”
查琳拉起她的手,“上车。”
纪希颐坐在副驾,一言不发,查琳看着她,“我还以为你会后悔。”
“我从来不后悔。”
“好,非常好。”查琳拍了拍手。
“你今天还好?”
查琳冷笑一声,“说实话不太好,不过看到你,感觉好了一点。”
车子停在上次那家酒店的停车场,开好房,走进房间,没有酒,没有前戏,查琳脱下自己和纪希颐的外套,又开始脱纪希颐身上其他的衣物,手腕被她抓住了。
“干什么?”纪希颐不满。
“干来这里该干的事。”
“你把我当什么了?”
查琳挣脱了她的手,“纪检察官,我现在压力很大,别的事稍后再说。”
第27章 我骗了你
一小时后,纪希颐从浴室出来时,查琳正坐在床边抽烟。
查琳看着她脸上的潮红还未完全褪去的模样,一只手还拉着身上的浴巾,生怕它掉了,东亚女人身上的矜持别有一番风味。
她走上前去,将纪希颐轻轻推坐在床上,掀起浴巾底部,从唇间夹起抽了一半的烟,调转过来,想把烟嘴塞进去。
纪希颐脸上一冷,夺过烟,顺势就要烫在查琳手臂上,查琳眼中一瞬闪过惊讶和迟疑,下一瞬咬紧牙,没躲。
见她不躲,纪希颐的手停下了,烟头离她的皮肤只有寸毫,纪希颐转过身,将那烟钦灭在床头柜上的杯子里。
查琳笑了笑,“心软了?”
“看来你今天确实难熬,疼都不怕了。”
查琳没接话,突然没了烟,有点难受。
“你们开始着手查了吗?”纪希颐又问。
“肯定啊,”查琳看她,“你要帮忙吗?”
“你想我帮忙?”
“我看你挺关心。”
“帮忙可以,用什么身份?”
查琳想了想,“难道不是以联邦检察官的身份?”
“那就走程序,让你们的律师把证据提交到SEC,再转到我办公室。”
“那要是不以检察官的身份呢?”
纪希颐笑了笑,“我可以帮你打听打听。”
查琳凑到她身边,“什么意思?难道你有什么眉目?”
“我可没有,我是看你这么担心,你们和紫狐的团队都没有眉目吗?”
查琳揉了揉眉间,叹了口气,“暂时没有。”
纪希颐冷笑出声,“紫狐居然这点前瞻性都没有,该不会有什么瞒着你吧?”
查琳皱了皱眉,“什么意思?难道是他们做什么手脚?”
纪希颐耸耸肩,“我可没这么说,我是觉得,紫狐收购部和ST律所,可都不是吃素的,兴许查出了什么没告诉你。”
查琳想了想,仰躺下来,“好累,”看着纪希颐的背影,“你今晚可以不走吗?留下来陪我。”
纪希颐看着躺在床上闭起眼睛的查琳,看了一会儿,眼神柔了,从床上站起身,走到窗边,看假日季节的街景,缠满彩灯的树木,忽而觉得,冬天确实需要这么个假日噱头,让人感到些许温暖。
查琳眯起眼睛看了她一眼,侧过身撑着脑袋,“Yvonne.”
纪希颐身体微微晃了一下,转回身,见查琳眼里有一层温情,正向她伸出手来。
她走回床边,坐下,“今年假日有什么打算?上次你说你老家在哪来着?”
“印第安纳州,不打算回去了,没意思。”
“你有兄弟姐妹?”
“一大堆——同父同母的,他俩重新组建家庭后还有同母异父的、同父异母的——我父母热衷于生殖。”
笑意划过纪希颐的脸,“在C城怎么过?”
“你陪我过吗?”
纪希颐眉峰一挑,“我跟你还不至于一起过节。”
查琳勾了一侧嘴角,“那你怎么过?”
“可能回一趟加州,我父母在那边。”
查琳来了兴趣,“你父母?他们都是中国人吗?”
纪希颐瞥了她一眼,“是。”
“说说你的家庭?”
纪希颐收了腿坐到床头,将壁灯关了,只剩床边的脚灯,“我的家庭?我的家庭有前世今生,你要听哪个版本?”
“什么意思?都要听。”
“我记事起,家里门客不断,要么是套近乎喊我爸一声老师的研究生、博士生,要么就是来送礼的。”
“送礼?”
“现金装在饼干盒里,一罐一罐的送来,搞得我小时候有一段时间还以为商店卖的饼干盒里都有钱。我家在京城西边,离颐和园不远的地方,有栋两层别墅,我记得一楼和二楼之间那个储物间里堆得满满的,全是名贵的烟酒……那些人高马大的叔叔阿姨,见到我都恨不得把腰弯到地上……”
查琳听得匪夷所思,“为什么?你父亲是皇帝吗?”
一丝嘲讽的笑意划过纪希颐的脸,“哪有什么皇帝,不过在那个年代,我爸那个级别那个部门的官,可不就是个小皇帝么,我就是个小格格。但我爸对我要求还是蛮高的,不管那些人怎么巴结我,我都要恭恭敬敬喊‘叔叔阿姨’,平日里他也教育我要低调,在学校不要搞特殊,不过,我小时候就读的学校里,基本上都是干部子女,只是官大官小的问题。”
“你父亲相当于M国的谁?”
纪希颐想了想,“体制不同,不好比较,不过,他是可以见到最高领导人的人,手里掌握很多人的生死兴衰,”顿了顿,“那种感觉很好。”
“可你刚才说的那些,难道不违法吗?是很严重的贪腐吧?”
纪希颐沉默了良久,压着心中的一丝怒气,平息下来,“是,他被抓起来了,判刑二十年,在狱中还被流氓打瘸了一条腿,上面明知道他被折磨,睁只眼闭只眼不管,这下你觉得公平了吗?”
查琳听出她的不满,转身抱着她,“我希望这一切都没发生过。”
过了好一阵子,纪希颐还是没有说什么,查琳的声音轻了些:“你父亲入狱后,你都是怎么过的?”
“怎么过的……辗转被送来了M国,带着一些钱,原本想投奔亲戚,可家里没权没势了,亲戚一开始还装一装,一个月后装都不愿意装了,满脸的嫌弃,我母亲那时候四十出头了,在国内过惯了官太太的生活,之前挂着份教师的职位,乍乍来了M国,不会英语,一下没有了生存的技能,这边生活昂贵,家里那点钱眼看要见底,下个月就交不出房租要去睡桥洞了,我妈在唐人街找了份保姆的工作,”说到这里,纪希颐惨笑了一声,“原本我家两个保姆,我妈十指不沾阳春水,那会儿要去给人做保姆,饭煮不好,地板不会打蜡,一连被两家辞退,那时候我还在读书,家里彻底没钱了。”
查琳依旧抱着她,不知该说什么了。
“就在我以为要卷铺盖去睡桥洞的时候,奇迹出现了,我妈竟然挣到钱了,家里房租交了,水电交了,也有钱吃饭了。”
“她找到工作了?”
“有一天我去唐人街玩,想买几个包子回家给我妈吃,经过一家按摩店,看到我妈穿着一件暴露的红色蕾丝上衣,扶着一个肥胖的浑身金毛的男人从房间走出来,那胖男人旁若无人地把一张二十美金的小费塞进了我妈的胸衣里。”
查琳听到一半时就屏住了呼吸,等她讲完了,大气也不敢出。
“好在我妈没看到我,我也就装作没看到她,包子也忘记买了,逃到了地铁站,逃上了车厢……”
一阵久违的酸楚突然袭上纪希颐心头,她很久没哭过了,拼命地压下去,压到喉咙发胀、酸痛,过了一会儿,痛感也散去了,她才重新开口,可声音却是哑的:“外人只道我惦念小时候的好日子,实际上我也是这么跟人说的,可事实呢?我是在按摩店门口看到我妈的那个瞬间,才决意好好攀爬权力之路的,”她说得咬牙切齿,“要爬就爬到顶端。”
查琳有些心痛,“Yvonne,不一定要那么极端,有一份体面的职业,不会受人欺负就行了,就像你现在这样。”
纪希颐摇头,“小时候我爸就跟我和我妈说,位置越高,越不要想安逸,你永远都不会知道,哪一天会不会有更加强大的权力来把你斗垮,让你永世不得翻身,到时候你再看之前对你好的那些人,不过是树倒猢狲散。”
“官场这么复杂吗?我*以为大家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就好。”
纪希颐冷笑一声,“官场就是大鱼吃小鱼,所以,永远都不要做那条小鱼。”
查琳深深地叹了口气,为纪希颐家的遭遇,也为她现在这执拗的想法。
“叹什么气?你不同意?”纪希颐问。
查琳想了片刻,“我好像没你那样的苦大仇深,这个世界对于我来说,都不知是真是假,在我看来,或许我们都是游戏里的人物,就像我的游戏里,那些人物不知道自己是虚拟的一样,所以,”她耸耸肩,“及时行乐吧。”
“好一个及时行乐,那为什么还要这么担心股价?就算收购失败了,你也可以快乐啊。”
“及时行乐不等于麻木不仁,我总希望我做的事情会好,不是吗?”
纪希颐挪了挪身子,让自己舒适下来,闭上眼,突然觉得不可思议,怎么就和查琳这么躺在一张床上了?怎么就和她说出了不曾和别人说过的心事?就连跟鄢澜,她都没提过自己母亲曾做过按摩女的事,她希望这段历史是自己记忆出了差错,希望可以抹去。
当年在鄢澜那儿,她享受的是一个年轻美好的女子的崇拜。
在查琳这儿呢……纪希颐又突然觉得合理,第一次见面时,查琳说自己像克洛伊,纪希颐原本找不出自己和那个死去七年的女孩子有任何的相似点,查琳却说出了一句话:不属于现世,又找不到来处的混沌感。这句话曾触到她最痛的地方,纪希颐苦笑,近期两次红了眼眶,都是在查琳这儿。
“查琳,你希望收购成功我理解,但为什么是紫狐?难道你对SamLee没有一点敌意吗?”
查琳笑起来,“锦衣夜行这款游戏,原本就是为她最爱的人打造的,如今让她收购,哦不,让她的公司收购,她坐镇指挥,你不觉得这是一种浪漫的行为艺术吗?”
纪希颐想着这事,半晌,“你真是个疯子。”
查琳大笑起来,“等收购完成的那一天,我再告诉她这件事,你觉得她会怎样?”
“她会觉得被你玩弄于股掌之间。”
“不很酷吗?”
“你曾经不是差点告诉她吗?”
“很神奇,”查琳双手交叠,托在后脑勺下,“那个当下我确实有冲动要告诉她,如果她当时对我温和些,愿意像个朋友一样聊一聊克洛伊的事,我想我就真的告诉她了。”
纪希颐冷笑,“你永远不知道自己的一句话、一个态度,将对人生有着什么样的影响,蝴蝶效应。”
“Yvonne,”查琳的声音突然变了,不再像刚刚那么懒洋洋,“我骗了你。”
第28章 所以赌注是什么?
“什么意思?”纪希颐警觉地看向她。
“是的,我骗了你,我刚刚所说的‘告诉她’,是指另外一件事——我曾是克洛伊的情人。”
纪希颐的脑袋飞速旋转着,几乎理不出这里面的关系了。
“上次我说,我赶来C城和克洛伊喝了杯咖啡,故事并没有在这里结束,晚上我们又去酒吧喝酒,”查琳陷入了回忆,“她说,她青梅竹马的恋人独自去了斯坦福继续深造,她觉得自己被抛弃了。”
“为什么?恋人去读书就是抛弃吗?”
“她有严重的心理问题,我们是不会懂得她的挣扎的。”
“利曼珊也不懂?”
“你问到了点子上,”查琳苦笑,“我总觉得,是她先放弃了克洛伊。”
纪希颐琢磨着这话,“克洛伊为什么自杀了?”
查琳起了身,在幽暗的光线下摸索了一番,随着打火机的一声响,烟点亮了,昏暗中只见烟头愈发清晰,愈发红得刺眼,随即又暗了。
“我和她保持了一年的情人关系,那期间,我每个月来一趟C城,后半年开始着手做游戏工作室,”查琳的烟头又亮了,过了一刻,“她并不爱我。”
纪希颐恍恍惚惚,又不知从何问起。
“我知道,她自始至终爱的都是利曼珊,至于我,也许是她排遣寂寞的工具,也许是她报复利曼珊的工具。”
“可利曼珊并不知情啊。”
“在克洛伊的心理上,她完成了报复,但同时又被悔恨和自责反噬,她的心理问题持续了近十年了,旧伤未好,新伤又至。”
房间里只剩下了沉默,浓烈的烟味袭来,纪希颐伸出手,“给我一根。”
查琳帮她点了一根,递给她,像只困顿的兽一般,垂着脑袋坐在她身边,“克洛伊去世后半个月我才知道,我没能赶上她的葬礼,也没有得到她的只言片语,但我知道,她自始至终没有对利曼珊说出我们的秘密,所以,”她猛吸了一口烟,“你问过我两次,和利曼珊是不是情敌,或许克洛伊活着的那一年,我是视她为情敌,想着有一天把克洛伊从她身边带走,但克洛伊真的走了,不是以我想的方式,我发现,我对利曼珊的感情很复杂,某种程度上,我剥夺了她很多东西。”
纪希颐仰起头,吐出一只烟圈,“你这么有良心?所以和紫狐合作、让他们收购的真正原因是什么?”
查琳耸耸肩,“我说过,浪漫的行为艺术,宿命。”
纪希颐轻声冷笑,“疯子,谁知道你是不是又在骗我。”
查琳掐了烟,又拿过纪希颐手里的半支,掐灭,“你歇好了吗?”
两天后,锦衣夜行的股价仍在低位盘旋,收盘时只有45美金了,股东们和投资者们的耐心达到了极限。更为糟糕的是,连带紫狐的股价也开始小幅度下跌。
鄢澜已经完成第一份报告并提交给证监会,等待进一步调查,手头仍在分析近两日从情报公司那里拿来的新资料。
到了C城的凌晨两点多,倒是从欧盟委员会传来一个好消息:那边的反垄断调查顺利放行了。
鄢澜刚刚睡下,心里一惊醒了过来,总觉得有事发生,便去看手机,看到了妮可群发的这封邮件,激战三天,这会儿总算小小松了口气,再去看看群发人名单,利曼珊也在,想想她这会儿已经下午四点多了,看到这个消息一定也放松了一点,毕竟,在这个节骨眼上,这样的好消息总能振奋一下士气,说不定可以拉升一点股价。
刚这样想着,就看到利曼珊回复的邮件,是回给妮可和查琳的,说C城现在是半夜,估计大家都睡了,她现在就写新闻稿给各大媒体,确保明天一早这个消息就出来。
没成想邮件刚发出去一分钟,妮可很快回复:我已经把公共关系部负责人午夜连环夺命铃叫醒了,正在赶新闻稿。
后面还跟了一个笑脸,鄢澜看到这里,也笑了。
想了想,用老人机发了则短信给利曼珊:今天你要好好吃饭。
利曼珊正对着妮可的邮件摇头苦笑,老人机来了短信,拿起一看,笑意更深了,又微微蹙起眉,回道:那你要好好睡觉。
鄢澜不禁笑出来,可下一秒心里却“咯噔”一下,恍然觉得这情愫已经超越了床上的partner该有的样子,很危险。
她将手机放到了一边,缩回被子里,闭上眼,唇角却还微微上挑着。
利曼珊等了许久,鄢澜不再回复,她站起身,走到窗边,不知怎的,脑中突然浮现出卡罗尔描绘的照片,鄢澜被绑架的样子,虽没有亲眼见到,但这些天偶尔会浮上心头。
远眺窗外,接近五点了,夕阳的金色光辉洒在摩天轮和维港的海面上,亦真亦幻。
有人敲门,利曼珊转过身,“请进。”
是Sandy,她探了只脑袋进来,环视一圈才看到窗边的利曼珊,露出笑容,“Sam,这几天好像很辛苦哦。”
利曼珊觉得她这话有意思,走回办公桌前坐下,“怎么了?是老了还是瘦了?”
Sandy慌忙两只手都摆起来,“不会不会,怎么会?Sam一直容光焕发!只是看你这两天都是晚上九点才离开公司回去。”
“你怎么知道?”
“我……我回去也没事,就留下来看你有什么需要行政部帮忙的。”
利曼珊有点惊讶,“Dana知道吗?”Dana是Sandy的上司,利曼珊边问边示意她,“请坐。”
“我……”Sandy拘谨地在她对面坐了下来,“我也不是为了在经理面前表现。”
利曼珊眉峰略一挑,“下次加班到那么晚还是要和你的经理事先沟通。”
“好……我知道了,不过Sam,”Sandy的语气又活泼起来,“你知道销售部一哥Andy,他这个月又拔得头筹,上午领了花红,每次他得了花红都要请大家吃大餐,中午吃饭的时候,同事们都在起哄,赌他这次能不能请动你。”
利曼珊听了半天,原来是这事,倒觉有趣起来,“所以赌注是什么?”
Sandy的脸上露出神秘的笑容,往前凑了凑,声音也小了,“如果Andy请动了你,销售部要集体在太平山顶跳K-pop,如果Andy请不动你,他要在明晚聚餐时单膝下跪向他女友求婚。”
利曼珊一脸的不可置信,“什么??”
“噢,K-pop就是……”
“不是这个,”利曼珊打断了她,“求婚这么大的事当赌注?认真的吗?”
Sandy将头发拨到耳后,“Andy这人是这样啦,不过他女朋友也习惯了吧,我们都想看看他女朋友呢!”
利曼珊几乎倒吸一口冷气,“好了,我知道了,谢谢你来告知。”
Sandy自觉来找利曼珊的任务都完成了,笑眯眯地站起来,“那Sam今晚早点休息。”
利曼珊点头,又想起什么,“你不用加班等我,行政部如果有其他事,听Dana安排。”
“嗯,我知道了。”Sandy面上划过一丝失望,很快便调整好了,微笑着关上门。
利曼珊摇头,这女孩是真想进驻总经办,但这样的方式对于其他人来说不公平,自己自然不会纵容。至于那个赌约,听起来荒唐,至少她觉得,对那个女朋友不尊重。
叹了口气,看看表,五点了,有点累,想吃一碗虾子面,利曼珊站起身,破天荒第一次早退。
拎着包跨着大步往外走,刚经过销售部,门开了,正巧刚刚被议论的Andy探出了脑袋,看到利曼珊,面孔一阵挣扎,夹杂着兴奋和犹豫,可再下一秒利曼珊就走了,于是鼓起勇气:“Sam!明天晚上太平山的山顶餐厅,一起来吃海鲜放题啊!我请客!”
一时毛玻璃后的人影窜动起来,销售部炸了锅,都涌到门后看好戏。
利曼珊只稍稍点头,“好,祝贺你再次拔得头筹,再接再厉。”
她甚至没停脚,Andy还想说什么,利曼珊人已走远。
毛玻璃后的人们涌了出来,面面相觑:“就这样?”
“喂,Sam就这么同意了?”
“她的意思是同意了吧?”
短暂的沉默后,Andy狂呼起来:“你们要集体跳舞了!”
到了香港的早晨,C城已经历经风云变幻。
其实头天晚上利曼珊就密切关注着媒体的报道,紫狐公关部算高效,各路媒体也没有怠慢,一早就放出欧盟放行的利好消息,到了半夜,那边开盘时,利曼珊一直没睡好,不时醒过来看看情势。
收盘时股价提到了55,总算有了小范围回涨,突破了当初宣布收购时的价格。可这些都是流动的散户看到利好消息后的动作,资本并没有因为这点消息就调转方向。
到了香港的中午,天闷热起来,利曼珊昨夜没有休息好,午饭也没有胃口,干脆给自己两小时回去睡觉。
迷迷糊糊睡过去前,看了下邮件,鄢澜今天一直没动静。
鄢澜刚刚合上电脑,眼睛发胀,今天她有了一个发现,也可以是巧合,她发现有一家操作锦衣夜行的公司有中东背景。
按理说这也正常,中东资本要来M国股市掺一脚也再正常不过,但她的心里却不由警觉起来。
无疑,这也给了她一个调查的方向。
第29章 那Sam有女朋友吗?
晚上六点,利曼珊一个人乘坐缆车上山顶。
销售部今天集体上山,利曼珊婉拒了跟他们同行的邀请,也婉拒了司机送她的提议,只说七点在餐厅见,她想独自体验一下这富于历史感的缆车,看看沿途风景,也慢慢融入这里的生活。
说是缆车,其实是一截电动小火车,很像小时候父母带她去瑞士少女峰时搭乘的火车,只不过车身短一些,路途也短了不少。
利曼珊在山下车站观摩了最早的第一代缆车复刻,一百多年前的蒸汽车,木头车身,复古的感觉扑面而来。她不禁会想,如果那对生下自己的人中有一方是香港本地人,那么他或她的祖先当年搭乘过这辆蒸汽车吗?
新一代的缆车十分钟就到了山顶,天已经黑了,但还没黑透,远处的天色残留着被夕阳烧红后未冷却的铁锈红。
站在凌霄阁俯瞰港岛,姹紫嫣红的楼群环抱着维港,这片繁华和纽约、和C城又完全不一样,它的色彩丰富多了,看上去没有了老牌西方都市的肃穆感,多了些梦幻。
游客不少,利曼珊走到凌霄阁左侧的芬梨径上,这是一条下山的小径,被亚热带树木密密遮住,这里的人少一些。
她下午特意穿了双平底鞋去公司,就是为了晚上能在山顶走走,这会儿站在芬梨径远眺,或许这里所有的人都沉迷于这迷人的夜景中,利曼珊也觉得美不胜收,但就跟飞机降落那天脑中划过的念头一样,她又在想,当年未满月的自己是在哪里被遗弃的?
也许克洛伊并不傻,也不是执着,利曼珊突然觉得,可能她只是比自己勇敢。
自己口口声声说对香港不感兴趣,说对自己的来处不感兴趣,从八岁开始,嘴硬了这二十来年,可自从踏上这片土地,就无法控制地闪过这些念头。
看看表,还差十分钟七点了,利曼珊转身往餐厅走去。
Andy今晚包下了这间餐厅,各种酒水和海鲜、牛排无限量供应,原本利曼珊没有跟大家一同过来,销售部的人还在起哄,说她要放Andy鸽子,说今晚不用跳舞了,说Andy应该把他的秘密女友赶紧喊来准备求婚。
可利曼珊一踏进餐厅的门,大家又都开心起来,好像宁愿一会儿喝醉了疯疯癫癫跳个舞,也想和她共进晚餐。
利曼珊一到,晚餐也正式开始了,Andy先被簇拥着讲个开场白,利曼珊见他衣冠楚楚,人也落落大方,只是环顾一圈也没看到他的女伴,来之前就好奇,到底什么样的女孩子在Sandy口中“习惯了这么闹”。
Andy感谢了利曼珊来捧场,说很荣幸,大家又欢呼簇拥她去讲话,利曼珊走到麦前,那本是乐队演奏的地方,只说了两句:感谢邀请,以及祝贺Andy,今晚的主角是Andy。
餐厅外有露天的桌台,利曼珊拿着一杯鸡尾酒、一只小餐碟,碟子上放了只铐扇贝和两尾甜虾,十一月末的夜晚还不冷,她穿着薄羊毛料的西装,微风吹过,衣角轻轻飘起。
正要坐下,看见不远处灯光几乎照不到的那张桌子旁,Sandy正独自坐在那里,面前只有一杯酒,喝了大半,Sandy看过来,看见了利曼珊,不知怎么的,没有了白天的殷勤,甚至愣了一愣。
利曼珊没有坐下来,直觉她有事,那边Sandy却已站起身,往这边走来。
“Sam,怎么一个人出来了?里面那么热闹。”
利曼珊坐了下来,将椅子调舒适,“你不也一样吗?”
Sandy竟苦笑一下,在一旁坐下,双手支着下巴,像在想着什么。
利曼珊呷了口酒,“这里的东西真不错,海鲜很新鲜,酒调得也好。”
Sandy点头,“Andy最喜欢在这里请客。”
“说到Andy,怎么没见他女朋友?”
“不求婚还来干嘛?”
利曼珊轻轻拧了下眉,“不求婚就不来吗?”
“Sam,你为什么不让Andy求婚?”
利曼珊正要将扇贝肉送入口中,听了这问题,放下叉子,“你觉得妥当吗?”
“如果他俩自己喜欢,有什么不妥呢?”
“我不觉得Andy喜欢,否则怎么是他输了求婚,应该是赢了求婚吧?不过他喜不喜欢不是我考虑的,我只是觉得对他的女友不公平。”
Sandy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缓缓说道:“在一起五年,不给名分,这就公平了吗?”
利曼珊将扇贝肉送进口中,细细咀嚼,两人均沉默了一会儿,她放下叉子,“说吧,怎么回事?”
Sandy的唇角牵出一丝苦笑,“我二十六岁和他在一起时,他还是个不知名的小销售,刚入职紫狐不久,那时候他说,不喜欢束缚,做销售也需要很多应酬,和一些逢场作戏,我说我都能接受,”她叹了口气,“紫狐亚洲区HR有个不成文的规矩,不希望员工之间有恋爱关系,所以我们就一直秘密恋爱,但有个前提,我们必须让身边人知道自己有恋人。最开始的两年我还可以,可是,Sam,我三十一岁了,我想和他名正言顺地在一起,我想他能当着所有人的面向我求婚,昨天他答应大家这个赌注时,我好开心。”说到这里,她哽咽了。
利曼珊静静地听完这些,什么东西戳着她,可以共情,但还是无法纵容这样的求婚方式。
“所以你昨天来告诉我这件事……”
“我以为所有人都想成人之美,我以为你会选择推掉这个邀请,因为如果我不说,我猜你会答应。”
“Sandy,我会答应,因为我刚刚上任总经理,这是个和销售部建立感情的好机会。”
“那如果赌注互换呢?如果是你答应了、他赢了,才会求婚呢?”
利曼珊被她问住了,其实昨天她的脑中就闪过这个问题,当时她想,如果是Andy赌赢了求婚,她可能会找个借口谢绝邀请,毕竟,和销售部团建的机会还有很多,但她不想做求婚这件事的背后推手。
她叹了口气,“Sandy,我理解你的委屈,但现在我的态度不重要,重要的是Andy和你自己的态度,我觉得你该和他谈谈。”
“谈什么?”
“告诉他你想要什么,让他明确他的态度,归根到底这是你俩之间的事,至于亚洲区HR的规定,我想我能帮到的就是,废除这项不成文的规定,因为我不觉得这是个尊重个人权利的规定。”
Sandy的眼中燃起希望和感激,半天说不出话来,眼泪又涌了上来,“多谢……”
她还没说完,餐厅里闹哄哄地出来了一堆人,两杯酒下肚,大家的神经都松快了,只见一人举着一部小型摄像机,其他人嚷道:“跳舞了,Music!”
一同出来的还有餐厅的乐队,一时这个露天餐台挤满了人和喧嚣,利曼珊让到一边,品着酒看他们闹,脸上也露出了笑容。
Andy刚刚出来时就看到自己女友和利曼珊在聊天,看表情不像在聊公事,这会儿便趁大家玩闹,站到Sandy身边,两人聊了会儿,Sandy把利曼珊的承诺讲给他听。
舞跳完了,举着DV的摄像笑道:“本来我想录Andy求婚,让大家都看看我们这个秘密大嫂究竟是谁,现在录了跳舞,也不错。”
大家便跟着起哄:“是啊!Andy,到底什么时候带大嫂来给我们看看?”
“喂,不会是你想象出来的女朋友吧?到底有没有这个大嫂啊??”
Andy看大家闹着,脸上挂着笑容,利曼珊一手端着酒杯看着他,又看看Sandy,心中有一些莫名的期待。
突然,Andy一手揽过Sandy,“你们不是要看看大嫂是谁吗?虽然今天你们赌输了,没有了求婚环节,但我发个福利,呐,Sandy呢,就是我交往了五年的女朋友,我很爱她。”说着转头在她的唇上轻啄。
每个人脑袋里的那团毛线都在“嗡嗡”打转,瞬间又都理顺了,不知谁喊了一声“哇!!居然是Sandy!!”紧接着大家都炸开了锅,有祝福的,有“埋怨”他俩“骗”了大家五年的……
这时有人担心道:“那公司是不是不允许员工之间恋爱……”
话音刚落,Sandy看向利曼珊,像在寻找支柱,一时大家也都顺着她的目光看过来。
利曼珊还沉浸在刚才的欣慰情绪中,脸上还挂着笑容,这么一来便换了一副颇为认真的表情,“员工之间有恋爱关系是个人的权利和自由,公司不会加以阻止,但有一些需要注意的事项,例如上下级关系的员工如果恋爱会存在利益冲突,如何兼顾公平,稍后我会让HR拟出规则。”
大家欢呼起来,Andy举起手里的酒杯,隔空向利曼珊致谢,又有喝醉的“狂徒”喊道:“Sam如果有男友,会和我们公开吗?”
在场的人被吓得酒醒了一半,空气一时安静下来,利曼珊只微微一笑,想了想,“我不会有男友,我只喜欢女孩子。”
紫狐这个团队人员的心脏今晚得到了千锤百炼,短暂的沉默后,大家异常亢奋地欢呼起来,连Sandy也将刚刚张大的嘴巴合拢,一同欢呼。
她居然不生气,居然这么落落大方地出柜了,于是刚才那个居功至伟的“狂徒”再次造次:“那Sam有女朋友吗?”
——
鄢澜在C城的清早醒来时,第一件事就是去看新闻,看了一圈外部新闻,又登陆紫狐内部网站,浏览内部消息。
有一则抓眼球的新闻,来自香港分公司,有人发布了刚刚在山顶餐厅的一段尬舞视频,鄢澜之所以能看完,是因为她在镜头里看到了利曼珊,她穿着及膝的黑色连衣裙和浅灰色西装外套,手中端着杯鸡尾酒,笑容有点灿烂。
尬舞过后,竟然有两名员工公开了恋爱关系,紧接着是Sam明确HR规则的发言。
再之后……她出柜了。
鄢澜顾不得时间,顾不得身边的一切,整个人几乎从床上站在了地上。
“那Sam有女朋友吗?”
镜头里,利曼珊想了想,脸上绽出笑意,“也许快了吧。”
第30章 Goodgirl
也许快了吧?
鄢澜的心像坐上了云霄飞车,一浪接过一浪。
她直觉跟自己有关,心脏“怦怦”直跳,一朵红云飞上了脸颊……利曼珊居然……
可她突然又想……不会是她在香港有什么情况吧?对了,前两天提到的那个Sandy……她为什么大老远国际长途里要提这么个人,当时挂了电话后自己还想,应该是故意逗自己吃醋,莫不是会错意,自作多情了?难不成利曼珊真和她……
心跳骤停,红云也散了。
鄢澜不想了,直接把链接转给了利曼珊,只字不评。
利曼珊刚在家中浴室泡了个澡,到了香港就没有好好泡个澡,解解乏,这会儿正裹着浴巾走出来,坐在床上,拿起手机一看,鄢澜发来了一封邮件。
最初她以为是什么跟案子有关的进展,可当打开链接,把视频看完,不觉一脸笑意,又想这个做数字市场的同事速度太快了。
再一想,在香港说的“悄悄话”,就这么即时让另一个当事人知道了……
那鄢澜把这个链接发过来,让自己知道她看到听到了,是什么意思?接受这个“快了”?
利曼珊咧了嘴笑,回道:不谈谈感想?
鄢澜正刷牙,手机摆在洗漱台上,看见邮件进来,一手去点开,再看到这句,仿佛明白了,想要笑。
认认真真把牙刷完,又拿起手机,想想这是工作邮箱,回复:Congrats!
利曼珊拿起手机,“恭喜”,好好好,她又笑起来,将手机丢到了一边。
她打开身体乳,倒了一些在手掌,边想着事情边慢慢按摩着肌肤,笑容仍挂在脸上,可渐渐的,又消失了,她想到关于绑架的事情,自从卡罗尔说了这事,那画面就在她脑中挥不去。
她无法想象,什么样的人会对鄢澜这样的女人下此狠手,是纪希颐吗?还是说,是拿来勒索纪希颐?可如果是后者,为什么鄢澜会这么怕纪希颐?她没有救她吗?
利曼珊停下了抹身体乳的手,这么多年以来,她总以为自己是个不求解、冷血的人,也许症结在八岁那年在阁楼翻到了自己的身世,从那以后,不该看的不该问的她一律不看、不问。但这些天在香港,她发现自己心底深处是想看看这座城市的,有点嘲笑自己自欺了这么多年。
那天卡罗尔说到那些照片,她或许也是想看看的,没有亲眼见到,想象力放大了一万倍,让她这些天总是浮想联翩。
这么想着,她拿出老人机,给卡罗尔发了则消息:
她被绑架的照片,可以发给我看看吗?
卡罗尔刚刚给葫芦喂过早饭,私人手机响了,她看了看消息,知道是利曼珊,之前利曼珊给她看过一部老人机,想了想,回复道:
你可以只看看,但不要保存。另外,Chi有对你们做什么动作吗?
利曼珊有点紧张,她不知道自己亲眼看到照片会是什么感觉,便将这思绪挥去,回道:
她在等我,L已经将资料整理好,届时Chi就可以介入,拿到她想要的,我和Chi的交易就算完成。
发完这些,利曼珊又等了好一会儿,手机再次响起,她深吸一口气,拿到眼前。
卡罗尔发了两张照片过来,利曼珊下意识往后躲,眯起眼睛。
第一张照片上,鄢澜穿着黑色短袖T恤和黑色牛仔裤,双手被绳子绑在身后,嘴上贴着银色的胶带,长发拢在一侧,眼中满是惊恐……而她所处的环境像是钢筋水泥的仓库,或者地下室,她整个人蜷缩在一张很大的木凳子上……
利曼珊呼气的时候微微颤抖,她的手指在屏幕上轻轻摩挲,抚摸着鄢澜的脸,和那双惊恐的眼睛,再划到下一张,还是差不多的环境,她换了一件白色T恤,但已经脏了,仍然被绑着,嘴上的封条不见了,嘴唇没有血色……
不一样的是眼神,如果说上一张照片上她的眼中布满惊恐,这一张上的眼神是……麻木。
好像她并不在乎自己被如何对待,不在乎衣服脏了,不在乎手被绑着,也不在乎自己是否还活着。
利曼珊的视线模糊了,刚刚那张照片足以让她心疼,但这张上的眼神却让她瞬间流出了眼泪,她熟悉这眼神。
母亲和克洛伊在抑郁最为严重的时候,就是这种眼神。
她不知道鄢澜被关了多久,经历了什么,会从眼神里都是满满的求生欲到不在乎生死。她左右划动着这两张照片,放大,去看她的眼睛,眼泪不断流出,让她总也看不清。
平息了情绪,利曼珊将手机丢在一边,一个人呆坐在床上想了很久。
凭什么?他们凭什么这么对待鄢澜?去机场的路上卡罗尔说的那句话又在耳边响起,各种交叠:甚至没有人报案……
为什么没有人报案??
利曼珊咬紧牙,她难以想象,如果有一天自己找不到鄢澜了,会做出什么样的反应,而自己是个连“恋人”身份都没有的人,纪希颐为什么没有报案??
鄢澜,我该早点出现的,她又想。
如果早点出现,你是不是就能避开纪希颐这个劫?是不是就不用看精神科?是不是这些年都会活在阳光下?
而自己呢?很久前利曼珊曾下决心,这辈子不会再碰有心理问题的人,母亲和克洛伊的先后非正常死亡,都让她确信自己做得不好,她不想再有第三个她爱的人赴这前尘。
这也是她听到鄢澜看过精神科这件事后,往回退缩的原因。
可又好像无法全身而退,好像这一次,自己也能让一切变得美好?那诱惑的果实一直悬在前方不远处的那棵树上,雾气弥漫,每当伸出手,就又迷失了。
利曼珊拿来手机,她想抓住那颗果实,在屏幕上打出几个字:做我女朋友吧。
手指悬在屏幕上方,“送出”键迟迟按不下。
又过了良久,雾浓了,一切都回来了,这件事自己已经试探过许多次了,她不愿意。
再一个字一个字删掉,看了看时间,重新输入:好好吃早餐。
鄢澜发出那封邮件后,洗好脸,化好妆,又换好了衣服,利曼珊没有再回复,她拿好包走下楼,经过街角的那家面包店,有点犹豫,还是没有停下。
手机震了一下,是那部老人机,迫不及待拿出来看:好好吃早餐。
鄢澜停下脚步,折了回去,去面包店买了新出炉的芝士火腿面包,拍了照,发给了利曼珊。
利曼珊收到了照片,并没有只言片语,她笑了笑,抹掉了噙在眼中的最后一滴眼泪,回了句:Goodgirl.
鄢澜看到这条消息,不自觉噘了噘嘴唇,咬了口面包,刚出炉,是蛮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