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世子之争,向来如此
破碎的香槟杯在周闻铮眼底折射出细碎的寒光。他攥着朗月现丢下的领带, 用力到指节泛白。看着朗月现头也不回地冲出宴会厅,银灰色西装下摆扫过宴会厅的门,干脆利落地像一尾挣脱渔网的孔雀鱼。
杜卡迪改装过的引擎轰鸣声刺破夜色时, 周闻铮指尖的领带应声而断,正甩在侍应生端着的香槟拖盘上, 玻璃碎裂声与引擎声混成尖锐的和弦。
侍应生擦拭酒渍的手帕还没完全浸透,周闻铮突然回过神来,暗骂一声追了出去。停车场中那辆黑色杜卡迪连猩红尾灯都看不见了。
“月月!”尾音卡在喉间,他的呼喊被碾碎在夜幕中,无人回应。周闻铮拿起手机,手机屏幕明明灭灭, 不断拨打却无人接听的未接来电提示刺得他眼眶发烫。
皮鞋敲击大理石地面的闷响从身后传来,司机先走一步去开车过来。朗秉白站到周闻铮身旁, 他漫不经心地转动着表冠,在极度烦躁和妒忌下,朗秉白腕表齿轮转动的声响突然清晰可闻,一秒一秒像手术刀刮过肋骨的声音, 听的周闻铮内心烦躁不已。
周闻铮转身看向朗秉白,看着朗秉白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意识到了不对劲:“机车上有追踪器是吗?”
朗秉白轻笑时眼中闪过冷光:“周少不是最看不起在别人身上装追踪器的伪君子了吗?”
“现在是什么情况,准备和伪君子同流合污了?”
朗月现打一开始就没准备在宴会厅待到结束,等到签约仪式结束他就会提前离开,所以没跟着朗家的车一起来,而是自己骑着机车先行一步。
自从上次朗月现骑车跑山突然失去踪迹,朗秉白后怕到每日梦魇无法入睡,安眠药连续吃了三个月才逐渐停了下来。
所以朗秉白此时内心正在无比庆幸弟弟不愿意参加这种宴会的急性子,让他骑着的是被自己全部安装上防拆隐蔽式定位仪器的机车。
朗秉白解锁手机, 卫星地图上闪烁的红点正沿着盘山公路疾驰,看样子是往C大方向去了。
视频里的那伙人竟然是在学校内部霸凌?朗秉白正若有所思的盯着手机屏幕,面前突然伸出来一只手。
“给我。”周闻铮从牙缝里挤出的气音被晚风卷走。
“实时定位。”非常结实高大的男人恶狠狠的维持着表面的凶相,每个字像是都咬牙切齿的逼出来,“给我。”
向这个监控自己弟弟成瘾的变态妥协的耻辱感灼烧这他的喉咙,周闻铮脸色铁青,内心觉得简直是奇耻大辱,他感到悲哀和愤怒,却又抵不过眼睛都不眨就跑去救人的那个决绝背影。
朗月现单枪匹马跑去救人,他必须要找到他,光靠那个光线昏暗,晃动模糊的视频是肯定做不到的。
车已经停在了面前,朗秉白扭头看了周闻铮一眼,现在找到弟弟是最要紧的事,就算想阻止这人跟着恐怕也难以轻易实施。司机为他拉开车门,朗秉白坐进车内,淡淡道:“跟紧。”说罢,毫不留情的关上车门。
周闻铮暗暗咬牙,却也不敢浪费时间,迈开大步迅速跑到车旁,前方的黑色车影弹射出去的瞬间,周闻铮也已经发动了那辆曜石黑的Jesko,紧踩油门跟着冲了出去。
——
夜色中两束车灯刺破器材室铁皮墙的缝隙,稳重的宾利巴图尔和张扬的柯尼塞格几乎是同时停在了那间破旧的铁屋外。
司机快步绕到后座为朗秉白打开车门,周闻铮同时从几乎溶于夜幕的深黑色柯尼塞格中迈出长腿,两人中间隔了七八个身位一起向门大敞着的器材室走来。
朗月现看着泾渭分明的两个人,眯着眼睛,表情阴晴不定。
系统:“他们是怎么找过来的?”
朗月现是随着系统的指示才勉强摸索到这偌大的校园中偏僻角落里的废弃器材室,这两个人是开了天眼吗。
朗月现“啧”了一声,估计是想到了原因,他身上可能没有定位,但是机车一直放在家里换着开,估计追踪器都要被叠满了。
自己简直像个移动信号塔。
系统:“怎么了宿主,又是谁给你按了追踪器吗?”
朗月现:“那辆限量版柯尼塞格Jesko不是刚发售吗,怎么就让那蠢货买到了。”
系统:“……”
凭着被月光照的大亮的屋内情形,两人清晰的看见朗月现悠闲挺拔的身姿,四周人不多,都离得远远的不敢靠近,脚底下甚至还踩着一个,看上去并无任何吃亏的迹象,两人的步调便也轻松了些许。
朗秉白走到一半拿出手机开始接听电话,周闻铮走到门口就停下了脚步,高大的身躯倚在门框上,几乎遮住了大半漏进来的月光,他玩味的看着眼前这一幕,并未主动开腔。
倒是朗月现先开了口:“都跟过来干嘛,宴会不管了?”
周闻铮一向我行我素,但朗秉白竟然也不管不顾的跟来了,简直是没有一点大局意识。
先是拒绝了签约执笔,又在为他造势的宴会上丢下所有政商名流提前离场,回到家朗父绝对要对自己一直极为看重和骄傲的大儿子大发雷霆。
“粘人,你早该意识到的。”周闻铮笑着转了转手中的车钥匙,朗月现眼不见心不烦的扭过头不看他。
朗秉白打完电话也没再往前走,站在原地远远的看着朗月现。夜风吹起他的精心打理过的额发,视线穿过人群和昏暗的空气,目光精准锁住在他眼中唯一清晰的身影。
朗月现似乎是倦了,他伸出手捂着后颈扬起了头,修长的脖颈后仰出极美的弧度,长身玉立,眉目慵懒垂落,却隐约透露着居高临下的傲然之色。
朗月现一身剪裁锋利合体的高定,衣摆鼓风,肩膀又宽,显得腰身漂亮到了让人忍不住惊叹的程度,刚刚动起手也算热了个身,整个人散发着一身纸醉金迷里淌过的慵懒。
而这幅冷淡又迷人的姿态,却用一种屈辱的方式将另一个人毫不顾忌的踩在脚下。这个凭借不讲道理的美丽脸蛋把暴力演绎成行为艺术的少年,分明是一副睥睨的姿态,眼尾那漫不经心的倦意却有一种极致诱人的蛊惑感。
甚至让在场所有人都产生了要被那种鳞片折射出如同宝石一般的美丽蛇类,伸出蛇信舔舐颈动脉一般,惊心动魄,美妙又危险的幻觉。
明明透着致命危险,却让每个见证者心甘情愿,迫不及待的伸长脖颈等待毒牙降临。
张庭中举着手机小跑着赶过来,学校安排每天都会有一个教导主任在校看守,今晚是他负责值班。正在电脑上打着斗地主,突然被校长的连环夺命call给吓出一身冷汗。
他一边往指定地点赶去,一边不停的碎碎念:“朗家怎么会突然到学校的废弃体育场来,他们今晚不是有什么重大签约吗,多久之前就开始到处造势打广告……”
“什么校园霸凌,电视剧看多了吗,这可是c大,顶尖重点大学,又不是什么混混聚集地。”
虽然心里一万个不忿,只是觉得是那些有钱人又想出什么花招来为难他们这些打工人,但是表面功夫还是要做好的,张主任一边吐槽一边拿出手机给保安队打电话。
离得老远几人就看见一个中年男人大汗淋漓的跑过来,一个劲的点头哈腰,跑到近前举着还没挂断的电话,里面还穿来副校长的撕心裂肺的喊叫声:“你稳住他!我这就赶到,让朗总先别生气,跟他说今年的助学金可以酌情减少一些……”
张庭中尴尬的捂住听筒位置,一脸讪笑的冲朗秉白问好打招呼,小心地说您是不是再确认一下,我们这里绝对不可能有……尾音卡在看清门内场景的一瞬间戛然而止,张主任举着手机僵在门口,油光锃亮的脑门上蒙着层冷汗。
一时间屋内屋外只有董其铭的挣扎扭动声,张主任缓过神来,发出一声惊叫一般的怒吼。
他指着踩着人的朗月现就要张嘴,朗秉白却突然轻咳了一声,张主任后背一下出汗了,在他的衣服上洇出深色水痕。
他不敢妄动,当他眯着眼睛仔仔细细看清踩着人后背的是朗家二公子,脸上的表情骤然扭曲起来,喉结剧烈滚动着咽回后半句训斥:“朗总您看,这估计就是学生们闹着玩……”
这是什么意思?!张主任教学这么多年,也算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了,这种把校领导都叫起来就为了逮住他弟弟霸凌现场的事件他还是第一次遇见。
一颗硕大的汗水从他脑门上滴落,顺着僵硬的几乎维持不住的谄媚的笑纹滑了下去。张主任现在满脑子都是短视频上毁人心智的魔性音频:“世子之争,向来如此……”
原来这种顶级财阀之间争权也用这种不入流的小把戏吗,真是开了眼了,确实比斗地主刺激……
就在张主任思绪越跑越偏的时候,程澈拖着受伤的腿一瘸一拐的走了出来,他半边脸都肿着,浑身脏污,脖子上还有一道骇人的勒痕,看上去已经脱离校园霸凌的程度了,说是杀人未遂也不为过。
当程澈与周闻铮擦肩时,对方忽然轻笑:“下手挺黑啊,爽吗?”
“周闻铮。”朗月现的警告裹着冰渣。
被点名者举起双手作投降状,程澈面不改色的从一动不动,别说帮一把,连让都也不知道让一下的周闻铮身旁走过,站到了张主任面前。
虽说看着凄惨,但是程澈很是出色的高大块头在那摆着,还是把这位有点肥胖胆小的中年人吓得后缩了一步。
程澈看出了张主任对于在场几人的犹疑,但奈何他实在是强弩之末,浑身疼的要命,耳鸣的厉害,没劲发出很大的声音,他只能走到人面前,尽量将话讲清楚:“不管朗同学的事,他是来救我的,霸凌者是董其铭那几个人。”
受害者已经把话说到这个地步了,事情已经很明确了,无论如何也要在外宾面前把态度做足,张主任看着姗姗来迟的保安队,面部肌肉牵动着尴尬又谄媚的笑意:“朗总您放心,这件事校方一定会谨慎处理,保证给您一个满意的答复。”
朗秉白并不在意,他只是将目光放在那个几乎站不稳的高大男孩身上。
这个向来以绅士风度著称的男人,此刻正用评估一件他弟弟莫名看重的新奇小玩意儿的眼神,毫不掩饰的用挑剔的目光一寸寸丈量那男孩渗血的衣服下起伏的每一处肌肉线条。
月光将他的目光折射成两道冷刃,倒映着男孩脖颈处狰狞的勒痕,这种近乎无理的审视行为出现在一位气质沉稳的成熟男人身上,还是对着一个受了伤的,刚被霸凌过的学生。
这般失礼的凝视在持续了整整一分钟后,朗秉白才淡漠的移开了视线。
保安进去后器材室内便开始吵嚷起来,几个帮凶不断挣扎,嘴里喊着是被逼着过来的,张主任一律不管,先抓起来再说。
董其铭这会儿倒是跟死了一样趴在地上一动不动,朗月现收回脚,脚尖踢开地上染血的棒球棍,金属滚动的声音惊得那群跟班们像是被突然捏住了嗓子,也不哭嚎了。
周闻铮一反常态的站在原地一声不吭,直到朗月现经过时,忍不住勾了勾他的手。
朗月现站住脚步,眼睛往旁边一瞥:“怎么?”
周闻铮将手中还带着自己掌心温度的车钥匙塞进朗月现手中:“给你的。”
朗月现接住时挑眉的动作像是在掂量赃物,他抛了抛钥匙,脸上还是带着些惊讶的,反问道:“那你怎么回去?”
周闻铮喉间溢出低笑,低着头深深盯着那双拿到喜欢的东西含着明显愉悦的眼睛,心里满足的到处炸烟花:“那把你那辆装满定位的间谍机车送我吧。”
朗月现冷笑一声,转头就走:“想得倒美。”
周闻铮也不强求,只是用犬齿碾碎即将溢出的笑意,心满意足看着朗月现转过身的背影。
下一秒,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就被一串车钥匙砸了脸,带过来的空气中还残留着那股让他能不分场合随时亢奋起来,朗月现独有的清冷的玫瑰香味。
朗月现头也不回的说道:“借你骑两天,记得给我送回来。”
第三十二章 他尝到了铁锈味的心甘情愿
朗月现站到几人面前时, 朗秉白便自然地将手机不动声色地收回了西装内袋,他温柔地对着弟弟轻声安抚道:“别担心,这件事哥哥会给你一个交代的。”
朗月现随意的点了点头, 随手扶住了一旁看上去摇摇欲坠的程澈:“先去治伤。”
张主任急忙频频点头,赶紧表忠心:“没错没错, 同学赶紧去疗伤,这边有老师呢。”
朗秉白也微微颔首:“医院那边已经安排好了,走吧。”
话音刚落,朗月现正准备带着程澈上车,扶着他的手臂却未能将人带动,朗月现扭头看了过去。
程澈肿着半张脸, 看不仔细神情,却几乎是用尽所有力气在抵抗上车这件事。那双乖顺无害的狗狗眼一只肿的不能视物, 却还是倔强的盯着朗月现衬衫上其中一颗纽扣,那里浸着不知是谁的血,洇在衣服上像朵枯萎的玫瑰。
他喉咙滚动着挤出气音,声音微弱的拒绝了朗家兄弟的好意:“我不去医院。”
朗月现不知道他在倔什么, 想都没想就否决了这句话:“不行,不去医院等死吗?”他攥紧了程澈的手臂,却在想起对方满身的青紫时卸了力道。
平日里温顺的下垂眼此刻倔的惊人,那个最不愿意看到朗月现生气的人却一反常态,固执的摇了摇头:“我去医务室就好。”
“你……”朗月现上下看了看程澈身上的伤,不说有多严重,起码还是要检查一下有没有内伤,骨头有没有事。可程澈现在却在莫名其妙的地方犯倔,谁也说不动他,朗月现有些不悦的皱了皱眉。
朗秉白看到弟弟的稍显不满的神情, 又看向了那个莫名固执的男孩,倚着车门冷笑出声。
他慢条斯理的整理着西装前襟,看着程澈那幼稚的赌气一般的行为不禁勾起了嘴角。
他眼神里带着轻蔑,内心嘲讽着,到底还是个不懂事的小孩,小月本来就怕麻烦,他现在不听安排一意孤行的执拗,把小月惹生气了,谁还愿意惯着他。
“小月从今晚的宴会提前离场,不是为了陪你演苦情剧的。”
有意而为之的不悦声音像是在不满程澈这任性的行径,干燥浓郁的雪松气息骤然靠近,朗秉白走到朗月现身旁,微微皱眉,冷冷瞥了程澈一眼后,低头看了看手表,故作不耐的说道:“别浪费时间,我们没工夫陪你在这耗着。”
程澈是从小地方出来的,在相对贫穷的家乡他们家都算得上是其中的贫困户。从小敏感早熟的内心让他对恶意的眼神熟悉到不能再熟悉。
刚刚朗秉白看向他时,程澈即使没转头与他对视,但那堪称刻薄的轻蔑眼神还是让他如芒在背。
他能清楚地感觉到朗秉白的目光在如何丈量自己,那种自上而下的审视,像一把锋利的刀,划开他破旧脏污的衣服,将他藏在内里的贫穷与狼狈全部曝晒在众人面前。
程澈不知道那是什么人,可看那通身的气度和校领导在他面前卑躬屈膝的谄媚模样,还是足以让程澈完全明白,这个人同周闻铮、董其铭都是一类人。
是能够在家世上配得上朗月现的人,是那些眼高于顶,可以肆意折辱自己,将自己看作不值钱的蝼蚁轻视对待的那些家伙的同类。
程澈已经习惯忍耐了,可朗秉白当着朗月现的面,让他去自己的私人医院看病,态度如同施舍般,轻描淡写,无比傲慢的施以援手。
朗秉白的脸上带着耐人寻味的挑剔眼神,那嘴角的轻蔑笑容,在程澈眼底突然烧起来的怒火下卷曲成嘲弄的弧度。
每一处都像是在说:“你也配?”
不知道是踩断了程澈因为身体和尊严被反复践踏,本就岌岌可危的脑海中的哪根弦,程澈怒了。
他明知道这种行为可能会引起朗月现的不满,可是他忍得浑身发抖,还是忍不住。他脑中被极度的羞耻和愤懑折磨的神智不清,耳中被怒火灼烧的嗡嗡作响,口中不受控的一句又一句的蹦出朗月现不愿意听的话。
我不去,我不去。
“你要干什么?”程澈在骤然炸响的耳鸣声中逼问自己,“你要把他逼走吗?你算个什么东西,你在这跟他耍脾气?”
那些被侮辱践踏时他硬生生吞咽的冰碴,此刻全部化作对自己带刺的谩骂扎向太阳穴。“你也配耍脾气?他特地跑来救你,你哪里值得他这样做?那是唯一对你好的人了,你这是在做什么,犯贱也要有个度。”
“你是想将他赶走吗,要惹得他也彻底厌烦你?”
程澈脑海中被无数的辱骂冲击,越骂他他越痛苦,越痛苦就越不清醒。剧痛从崩裂的嘴角漫向心脏,程澈像是在极度的崩溃下开启了自毁模式,他自暴自弃的用着此刻能发出的最大的声音:“我不去医院。”
“我不去。”声音像生锈的刀片刮过铁板,他不断说着抗拒的话来挽救他那摇摇欲坠的自尊心。
朗月现扶在他肘弯处的手骤然收紧,程澈能听见自己的骨头在那些高高在上的权贵嘲弄的施舍下咯吱作响。
可当朗月现扶着他的手真的从他的胳膊上拿下去后,程澈意料之中却又无比痛苦。
在那仿佛被活活扯断心脏链接着身体的命脉一样的极度痛苦中,他忽然意识到这或许是自己最后一次触碰月亮的机会。
那双为他拭去血迹的手,解救了他整个悲惨人生的手,此刻将要毫不留情的从他的世界撤回。
程澈尝到了铁锈味的心甘情愿,他竟奇异的感受到了一种解脱。
可眼中的不知何时涌上的泪瞬间滑落下来,滚烫的泪水划过带伤的面颊,像是被粗糙的砂纸狠狠擦过,带来一阵麻痒的疼痛。
紧接着,自己的肩膀和腰却被牢牢控住了。程澈震惊的瞪大了肿胀的眼睛,不可置信的扭头看着只是单纯想换个姿势以便更好地支撑他站着的朗月现,带着无所谓语气的开口说道:“不去就不去吧,带你去医务室。”
程澈觉得自己此生所有的运气,就在这一刻耗尽了。
他看着浑然不觉自己带给了别人多大震撼的朗月现,满足的头晕目眩,清晰地听见自己以往将近二十年的悲惨人生正在血管里分崩离析。
他恍惚间觉得此刻或许不是在做梦,毕竟以他贫瘠的想象力应该是做不成这么美的美梦的。
朗秉白显然也震惊到了,他张了张嘴,却难得的卡了壳。
在朗月现就要带着程澈动身离开的时候,朗秉白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他伸手欲拦,脸上挂着僵硬的笑意,出声劝阻道:“还是去医院吧小月,毕竟有医生照顾会更好一些,你也累了一天了,该回家好好休息。”
朗秉白实在不想让这两个人再有任何的机会单独相处,他甚至试图以朗月现这位格外被看重的朋友角度着想为劝阻方向,好言相劝道:“最好全面检查一遍,以免有什么错漏,不是吗?”
朗月现也觉得去医院检查更安全一些,奈何程澈不知道犯的什么倔脾气,死活不愿意。他也没办法强求,只能拒绝他哥的好意:“没事,先去医务室包扎一下看看情况,不行的话我明天再带他去医院,别担心,哥。”
朗秉白:“……”
谁担心他了,朗秉白气到无话可说,正要再劝,张主任这时在一旁殷勤的接话说:没事的朗总,我们学校的医务室是二十四小时值班制,配备的校医也是有专业的医务工作证的,不会有什么大问题……结果在朗秉白投来的愈发不善的目光中声音越来越小,直到彻底闭上嘴站在一边低着头不敢吭声了。
朗秉白站在原地,看着那辆利落离开的柯尼塞格,脸上的表情彻底阴沉下来。
手机仍在不断震动,院长战战兢兢的汇报顺着电流声传来:“实在是不知道二少爷会突然过来视察,厄瓜多尔空运的玫瑰已经……”
“不必了。”朗秉白低沉的声音此刻如同冰川碎裂。
他扯松领带,手机屏幕在男人持续握紧的重压下发出即将碎裂的悲鸣:“今晚事出紧急,我不计较。而你要做的,就是让小月下次推开任何一扇门时,”朗秉白盯着弟弟的尾灯消失的匝道尽头,极力压抑着暴怒的声音浸透每个字节,“从手术室到太平间,每个角落都开着朗二少喜欢的厄瓜多尔的玫瑰。”
“不然,再有下次,你这个院长也不要干了。”——
周闻铮微微垂着头看着手机上发来的消息,董其铭瘫在地上的剪影像条搁浅的翻车鱼。董家?那个西北油田的董家。
周闻铮了然的把手机放起来,抬手阻止了要把像条死狗一样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的董其铭拖走的保安。
外面的重要外宾都离开了,张主任擦着满脑门子的汗也走了进来,看着保安站着不动,满肚子的邪火顿时有了发泄之处:“干嘛呢!在这傻站着等着我干呢?学校请你们过来喝西北风来了,打个电话一请二请,磨磨叽叽都使唤不动,再这种工作态度我就让领导把你们请回家喝西北风!”
话音刚落,一旁突然传出了玩味的揶揄笑声:“好大的官威啊。”
张主任猛地打了一个哆嗦,周闻铮安安静静的站在那,也不说话也不动,差点让他忘了,这位更是个难伺候的主儿。
张主任只能再次调动了脸上的面部器官,小心的弯着腰,再次用阿谀奉承的油滑声音转向周家大少爷:“不好意思啊周少,他们确实工作上有所懈怠,我也只是稍微敲打他们一下,您别介意……”
周闻铮不耐烦的扬起手打断了他,指了指地上被托起双臂的董其铭:“你们走,这个人交给我。”
张主任一下卡了壳,他小心翼翼的想提醒一下周闻铮:“可是这是朗总点名要重点关照的……”
周闻铮脸上的笑一下子危险起来,他垂下头盯着那个因为他突如其来的凶恶眼神而瑟瑟发抖的胖男人:“怎么,他朗家大少爷要比我这个周家的高贵这么多吗?”
要的就是这句话!洗干净责任的张主任二话不说猛地转身,手一挥带着几名保安和剩下的帮凶,迅速的撤离了现场。
现场再次安静了下来,周闻铮从懒散的靠着门框的动作起身,走到心如死灰的董其铭身边,伸出脚踢了踢他的脑袋:“别装死。”
董其铭此刻心里只想着朗月现对他的态度,对比程澈的差别待遇,他连呼吸的动作都放慢了,只觉得满心痛苦的要炸了。
董其铭知道自己是个烂人,但是他从没如此真情实感的喜欢过这样的一个人。
他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也能为了一个人做那些他以前只觉得嗤之以鼻的傻事。只是学校论坛中有人发了一张疑似有朗月现出现的照片,他就像是检查自己最重要的参赛画作一般,仔仔细细的从一群模糊的人影中妄图找出自己最心心念念的那一个。
他也曾躲在美术教室的窗帘后,看着镜头里摇晃的光斑,企图再像上次偶遇的那样,用镜头捕捉到朗月现出现在人迹稀少的老校区的美术楼前,一等就是七八个小时。
他最引以为傲的水彩风景写生,已经全部变成了水彩肖像,水彩人体。他的所有构图,设计,创作,完全变成了那个他梦寐以求的身影。
他曾经在凌晨三点从几百个颜料混色中只为选出最合适好看的颜色去勾勒朗月现喉结的阴影,丙烯颜料在画布上凝结成他无比贪恋的肌理。
董其铭知道自己被惯坏了,是个不讨人喜欢,彻彻底底的烂人。但是当他剖出自己血淋淋的真心,如朝圣般小心翼翼的捧到那个人面前,想让他看一眼,哪怕就看一眼,他想对他说,这是他最干净的地方了,全部都是你的。
可那个人甚至不是他想象中的嗤之以鼻,出言嘲讽,而是完完全全的无视了。
董其铭突然克制不住的想笑,喉间涌上一股铁锈味,指甲深深扣紧地板中。原来最完美的嘲弄,是连他对其无理的亵渎都不屑一顾。
董其铭这才意识到,哪怕是跪在他面前像条狗一样摇尾乞怜,得到一声滚和一个响亮的巴掌,他都没有这个资格。
这简直比杀了他还难受,董其铭的烂人真心,终究还是彻底烂在自己肚子里了。
“呼吸轻点。”周闻铮忽然用鞋尖挑起董其铭的下巴,“你抖得比赌场里输光的瘾君子还厉害。”董其铭被迫看清了这个人的脸,是今晚那场满城闻名的盛大宴会上,非常出名的另一位主人公。
当董其铭看清了周闻铮看他的眼神后,心灰意冷的脸上表情突然扭曲起来,像是将今晚所有的委屈痛苦全部爆发出来一般的怒吼:“为什么你要用那种眼神看我,明明程澈才是那个连看他一眼都不配的该死的垃圾!”
“为什么是我?!为什么你们都看不起我!为什么!”
董其铭在嘶喊中口中被打落的牙齿还在不断地往外喷溅血沫,周闻铮嫌弃的后退一步,看着自己名贵的皮鞋上被溅上的血迹。
“因为你是个蠢货。”
头顶上传来的声音让董其铭瞳孔骤然紧缩,他奋力从地上爬起来,抹了一把唇角的血,企图跟周闻铮对峙。却在下一秒便被那双手指宽大,骨节粗壮的手一把掐住了脖颈。
安全通道的红色应急灯在董其铭头顶投下血色光晕,他后背紧贴着冰凉的体育单杠,喉结在周闻铮指尖下艰难滚动。沾染上的威士忌热烈的辛辣气息在对方酒红色衬衫袖口渗出来,混着青柠罗勒尾调的香水味,织成一张窒息的网。
“这么点小事都做不好,”周闻铮的拇指突然卡住他喉管,“做事不干不净,自己手底下的人也管不住,还能走漏了消息。”冰冷的金属腕表擦过颈动脉,董其铭听见自己吞咽声在空荡器材室回响,“视频都能直接传到他的手机上。”
远处的玻璃映出董其铭因为窒息而扭曲的脸:“我没有……”
周闻铮加重了掌中的力道,满意的看着董其铭不断涨红的脸,恶狠狠的露出一个残忍的笑:“我想看的是完美意外,不是言情剧定情现场。”
在董其铭即将翻白眼晕过去的那一刻,他松开手,董其铭无力的靠着铁杆拼命喘息,周闻铮则慢条斯理用他的衣服擦拭手掌。
腕表蓝宝石镜面闪过冷光,照亮董其铭领口下深* 深的指痕,他声音无比嘶哑,努力解释道:“我明明计划好的,监控,地点,包括保安我都已经打点……”
“计划到让朗月现冲进去英雄救美?”周闻铮忽然轻笑,皮鞋尖抵住对方膝窝,“多好的一场大戏啊,卑微可怜的受害者和一群这么典型又愚蠢的霸凌者,甚至周边还有我们这群旁观的观众。”
他俯身时威士忌的气息喷在董其铭耳后,“不留余力的引得朗月现对其心软,为他人作嫁衣裳。这场戏做的是真漂亮。”
“让朗月现亲手把那只流浪狗捡回家,你真是最慷慨的慈善家。”
董其铭听了他的话,简直咬碎了一口牙,可奈何他无法反驳,只能硬生生将满心浓重的妒忌和苦楚咽了下去。
然后周闻铮接下来的话才是给了他致命一击。
“连夜滚出这所学校,从明天起,别再让我听到有关你的一点消息。”
董其铭表情逐渐僵硬,慢慢抬眸,连脸颊上的肌肉都在隐隐抽动。
“……凭什么?”
“就凭你让我今晚非常不爽。”亲眼看见朗月现对旁人如此关心,周闻铮心里嫉妒得快要疯了,感觉自己再一次被那个心机死绿茶狠狠压了一头,心中烦闷更甚。
周闻铮嘴角漫不经心的微挑,眼神却没有丝毫笑意:“而老子偏偏有让你滚蛋的权利,你觉得呢,董氏油田?”
董其铭紧紧咬着牙,神情紧绷,呼吸沉重,额头也冒出一片细密的汗珠,再也没有之前飞扬跋扈,不可一世的嚣张气焰。
在国内的运输行业,周家是可以说是龙头老大,牢牢把控着这方面的经济命脉。他甚至不可避免的回想起,自己陪着父亲在酒局上,那个素来威严的男人正对周家产业下的一个运输总监谄笑:“我们家的油田质量是有目共睹的,您随时监控”
眼前那刺眼的红色应急灯管,投影在玻璃上的血红螺旋突然变成董家企业股权结构图。代表着周董两家合作的大批量合同订单,几乎占到董家的40%股份,会被周家无情蚕食,每个红点都标注着周氏控股子公司缩写。
他现在面对的可不是父亲阿谀奉承,谄媚讨好才能搞定的一个小小的运输总监,而是动动手指,就能取消合同,轻易毁了他们整个公司,毁了无数个靠着董家吃饭的家庭的周家继承人。
周闻铮通过商业合作死死捏住了董其铭命脉的底牌,解剖刀一般毫不留情的刺穿了董其铭的心理防线。
董其铭眼眶涨红,脸色惨白,神情颓然的站在那一动不动,犹如一只困兽。周闻铮转身时衣摆掀起的风像是狠狠地删了董其铭一巴掌,他的话传进董其铭嗡嗡作响的耳中,像是从某个极其遥远的地方传来的:“哦,还有一点,也让我很不爽。”
“因为你跪在朗月现脚边的样子,比程澈还像条狗。”
第三十三章 您说我是您的狗,这句话还算数吗?
宋煜今晚的大多数时间都蹲在器材室后方的一片灌木丛旁, 这里有一处破败的比较严重的缝隙,借着树木和夜色的遮挡,可以从绝佳的角度观赏到室内发生的一切。
他的手指还停留在和朗月现的对话页面上轻轻叩击, 液晶屏幕的蓝光在他眼中流淌。
视频是宋煜在程澈被粗暴的拽进器材室时,他铤而走险在没有关好的门口拍摄的, 晃动的镜头中,程澈被逼着后退,被狠狠砸中膝盖跪倒在地的画面在手机冷光中格外清晰。
宋煜咬碎嘴里的薄荷糖,冰凉的甜意渗进齿缝,董其铭的跟班们发出刺耳的笑声,冰冷的器材室将回声挤压成尖锐的声音。
他按下发送键时指尖发烫, 门缝中的实时画面被打包成视频,精准投送到他早已背的滚瓜烂熟的朗月现的手机上。
朗月现如果不来最好, 如果来了,能亲眼看到程澈被刁难到跪地求饶的画面,足够让最圣洁的天使露出嫌恶的表情。
宋煜又想起自己刚完成的那副画作,只有黑白的油彩颜色中, 唯一的色彩是在教堂的玫瑰花窗下,被圣光照耀到的朗月现,脖颈扬起的线条圣洁地像是天使仰望天堂时圣洁的弧度。
太美了,宋煜在完成时呆呆的看了那幅画一整夜,满足得像是被朗月现亲身陪伴着过了这一夜一样。
“你猜阿月看到你这副样子,还会不会用那种眼神看着你?”宋煜对着屏幕喃喃自语。画面里董其铭正揪着程澈的头发往墙上撞,可那个家伙却沉默得让人心烦,死咬着下唇,连闷哼都吝啬给予施暴者。血珠顺着额角滑落时,他的眼睛亮得吓人, 像淬了火的刀。
机车的轰鸣声在夜色中炸响,宋煜猛地直起身。顺着缝隙中看去,朗月现的白衬衫被月光染成银色,他踹开门的动作带着罕见的暴戾。董其铭及其跟班们被他三下五除二的解决掉,他想象中朗月现看着脏污不堪的程澈,无比厌恶的画面并没有发生。
而是无奈却又温柔地蹲在程澈的面前,露出宋煜从未见过的神情,他昂贵的西装裤被程澈的血弄脏,轻声说话的声音简直像是在哄人,“你能不能别老给我惹事。”
那一瞬间,宋煜像是被人捏碎了藏在胸腔里的月亮。
周遭的空气突然变得粘稠,宋煜看着朗月现为了程澈动手将董其铭踩在脚下,同样被以各种极端手段霸凌过的宋煜并没有感到一丝的畅快,他胸口像是憋了一口气,死死的掐着手心,他止不住的干呕几声,像是觉得荒唐至极,整个人都在发抖。
宋煜瞥见自己扭曲的倒影在手机屏幕中呈现的无比疯狂,宋煜甚至想冲进去,他想问如果今天躺在地上的是他,今天被霸凌的人是他,你还会不会来救我,你能不能也露出同样妥协一般的温柔神情看我。
他觉得自己不能再待下去了,踉跄着从后方的灌木丛起身绕开前面越来越多的人群,从小路上溜走了。他脑海中还在还在循环播放朗月现看向程澈时,如同圣徒对罪人进行赦免那般柔软温和的眼神。
“我们慢慢来。”宋煜把手机收进贴身口袋,对着小道上空荡荡的校园低笑出声,眼睛却闪着歇斯底里的骇人的光,不断地呢喃着:“阿月总会明白,只有我才……”——
医务室的日光灯管在头顶嗡嗡作响,消毒水的气味像蛛网粘在鼻腔里,程澈听见自己急促的抽气声,血痂黏着衣服剥离皮肤的刺痛突然变得清晰,混着朗月现身上传来的若有若无的味道。
程澈终于从混沌的沼泽里抓住了那缕玫瑰香味,他对那股味道很是熟悉,程澈曾经在兼职结束后的某一天进到了那家顶奢商场,虽然穿着普通,但胜在长得帅气乖巧,售货员姐姐还是很热情的为他介绍了那款朗月现常用的沐浴露的价格。
程澈最穷的时候,是他刚上初中的头一年,父母去了矿上打工,三个月没有音信,奶奶去外面捡废弃水瓶赖以为生,她不舍得吃喝,程澈只能将他自己每天的花销省下来留着给奶奶买饭吃,骗她说是学校发的。他甚至连中午去食堂买一个馒头,领一份免费的菜汤的钱都没有。
而他现在却做了一件,在回顾自己整个人生经历,显得格外大逆不道的事情。程澈花了自己省吃俭用攒下来整整三个月的兼职工资,买了店里最小的一瓶试用装沐浴露。
程澈将它藏在宿舍的枕头底下,金融系课程又多又复杂,程澈还要每天抽出时间去兼职,身心俱疲之下唯一的一点宽慰,就是回到宿舍,枕头下隐隐约约散发出一股和朗月现的味道很接近的玫瑰花香味。
而此刻他似乎嗅到自己偷藏的那瓶玫瑰香正在腐烂,就像是看清了他本来便不配的轻贱面目,隔着时空在他的伤口溃烂处发酵。
豆大的汗珠顺着程澈锋利的下颌滴落,砸进他赤裸着上身的颈窝中。
程澈能感受到朗月现在看他,但是程澈此时因为自己之前的无理取闹非常心虚,他胆怯的不敢对视,只敢盯着人家的衣服看。
程澈透过肿胀的眼睑看见朗月现挽起的衬衫袖口下小臂绷紧的肌肉线条,朗月现的衣服各处沾着不知道是谁的血。
这让他想起和周闻铮打球的那天,两个人无比可笑的企图用这种幼稚的方式去吸引心上人的注意力,对方就是像今天这样,稳稳的支撑着自己破败不堪的卑贱身体,一次又一次的救他于水火之中。
医生将医疗器具放进银色器皿中,叮当声像是把他破碎的尊严也扔了进去。
医生检查了他的全身,各处按压了一下,初步断定除了外伤,骨头应该没什么问题,但是膝盖可能有点受伤,需要静养,最好还是去正规医院做个具体检查,嘱咐完挂上药水后医生便退了出去。
程澈躺在病床上数着输液管坠落的血珠,第四十四滴时他听见对面皮质沙发摩擦的响动。
程澈整个人都绷紧了,这个动作让他全身重新疼痛起来,可是他没法控制,心里还想着刚刚对朗月现做的种种堪称无理取闹的可恶行为,他连对视都做不到。
即使朗月现现在要走,他也无力阻止。一想到朗月现会离开,程澈又难过委屈的开始细细颤抖。
“手。”
朗月现突然逼近的身影割碎了监护仪的蓝光,他挟着玫瑰气息压下来。程澈看着那只戴着翡翠扳指的手伸向自己脖颈,却在即将触碰时停住,原来目标是前方透明的流淌着药水的输液管,指尖悬停的阴影恰好笼住他突突跳动的颈动脉。
程澈想起那日在商场试香台前,售货员喷在试香纸上的香雾也是这样悬停在他面前,像片永远也落不到穷孩子肩上的雪。
“压到管子了,都回血了。”朗月现无奈的将被程澈无意识攥紧的可怜输液管从紧张到无措的手中解救出来,整理完后便直接坐在了刚刚医生坐的凳子上。
一下子靠得太近,程澈惶恐地瞪大双眼,左眼眶处的疼痛愈发明显,脊椎条件反射般绷直,身上缠着的绷带洇出新血。
他再次清晰的闻到了朗月现身上的香气,想想真是可笑,自己花了所有的钱换来的这么昂贵的味道,倒衬得他身上的洗衣粉味更加廉价。
监护仪发出急促的滴滴声,程澈用缠着绷带的手拽住床单。喉间血腥气翻涌,程澈在莫名眩晕中想起那些人在知道朗月现竟然会将目光投向他的时候,投来的那种眼神,那么的不屑,轻蔑,仿佛自己连成为他们的假想敌都不配。
而他们想错了吗,并没有。程澈本人都觉得自己毫无价值,连当条狗都只能当需要主人来救的狗,多么可笑,多么可悲,多么一无是处。
可是当看到朗月现真的出现他又是那么幸福,一次又一次的被那个人救赎,他难免地产生了强烈的依赖心理,一边幸福一边又惶恐不安,怕朗月现会在下一秒就丢掉那个毫无价值的他。
程澈就像只路边没用的弃犬一样,患得患失却又控制不住的对主人全身心的依恋。
“呼吸。”
冰凉指尖突然按在他因窒息涨红的脸上,程澈这才发现自己在憋气。朗月现的手指卡进他齿关,血腥味突然在口腔漫开。心电监护仪疯狂尖叫中,他听见对方像叹息般的低语:“心思不要那么重。”
连朗月现这么不敏感的人都看出来了,程澈今晚的反应很不对劲,平时脾气好到朗月现对他说一不二的软性子,此刻倒像是在跟谁较着劲般的置气。
不过被董其铭疯子一般的各种刁难纠缠,换成别人估计都要心理崩溃了,朗月现想了想便也理解了,他看着程澈的眼睛,认真地说道:“我会让他消失的。”
程澈在感受到自己又要哭了的时候已经晚了,他猛的扭过头不想让朗月现看见,眼泪却不争气的掉个不停。
程澈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从小就吃苦的人,长大了无论受了什么委屈,无论在谁的面前,他从来没哭过一次。
但是在这个自己最珍视的人面前,他却一而再的显露出自己脆弱不堪的那一面。
程澈羞愧难当的闭上了眼睛,下意识逃避被朗月现看着这一可悲又难堪的画面。
朗月现看着病床上细细颤抖的身体,沉默了片刻。再张口时莫名地下意识放轻了声音:“哪里痛吗?”
程澈突然从床上坐了起来,他动作不便,几乎是狼狈的滑到了地上,他觉得自己急切的扑向朗月现的姿势像极了乞食的流浪犬。
输液管被他扯得乱晃,伤口也因为剧烈的动作开始洇血,脖子上的勒痕在药效发挥作用下开始发痒,仿佛有虫子在啃食那句他即将要问出口,烙进骨髓的誓言。
“您说过”
喉结在纱布下滚动,程澈听见自己灵魂在牙关打颤的声音。他双膝跪在朗月现的面前,膝盖处传来剧烈的断裂一般的疼痛,但他全然不在乎,他专注的看着眼前的人,小心翼翼的问道,“您说我是您的狗,这句话还算数吗?”
第三十四章 这场精心计算的偶遇,我可以装作不知道
系统晃着小胖腿, 悠闲的在新换的最新款电竞椅上晃来晃去:“你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嘛,宿主。”
射箭馆的顶灯在弓弦上折出冷光,朗月现拉弓时肩胛骨形状漂亮的像一对蝶翼, 放箭时发梢被气流带起,他看着正中靶心的箭, 漫不经心地抽出新箭:“再说最后一次,去问你们老大。”
前段时间救出程澈的那晚,在医务室中,当遍体鳞伤的青年突然匍匐在地,用沙哑嗓音,满怀期待又小心翼翼的求证“我还能当您的狗吗”时, 朗月现还记得自己当时那颇有些难以言喻的心情。
朗月现当时沉思片刻,在脑海中问系统, “这是他主动要求的,对吧?”他的指尖无意识地在腿上轻轻敲击:“这种会影响任务进程的异常行为,你们不干涉吗?”
系统也被这些总是莫名其妙的小说主角搞得十分无语,它斟酌着开口:“我们老大的意思一直是尊重主角人格完整, 我估摸着,还是剧情作祟吧,毕竟这位主角攻在原书中这个时间段,确实当了宿主的狗。”
朗月现:“……”
他有点忘了当时具体回复了什么,好像是类似于:当我的狗,你得会咬人,这类的算是委婉拒绝的话。
那家伙的反应好像也挺奇怪的,看上去有些失落,却又好像想通了什么,在某个瞬间重新燃起某种偏执的火光, 颓丧了一整夜的眼睛都亮了。
朗月现起身离开时,那个好像有分离焦虑的家伙站也站不稳,一瘸一拐的非要跟着走,医生拦都拦不住,直到朗月现绷着脸扬言要武力镇压,才勉强将人留在了医务室里观察一夜。
他回到宿舍洗澡的时候,系统突如其来的海豚音尖叫给他吓得满头的泡沫来不及冲干净就差点冲出去,还以为又是谁出了什么马上要没命的紧急情况。
“暴富了宿主!”系统兴奋的小脸通红,捧着积分板来回刷新检查:“四十分!整整四十分!这简直够我们随意挑选各种道具外加无限个你爱吃的夹心草莓糖!”
朗月现:“……”
他默默扯开浴巾,又站回了淋浴底下:“说人话。”
“你让我看看哈,咋这么多分呢?好吓人啊,穷统乍富我是真受不了。”
“……解释。”
系统激动的整理着语言:“自从上次咱想尽办法主角受还是摔断了胳膊之后,我就没看过积分情况,刚刚我打游戏是手滑切换了页面,这才看到,宿主,咱有整整40分的积分啊啊啊啊啊!”
朗月现将自己冲干净,边拿着浴巾擦身子边问道:“很多吗?”
“超多,一项任务根据难易程度的不同,完成所有关键节点才会获得满分100积分,原著重要节点每个值二十分,一般完成所有任务能获得80分就算很优秀了,咱们可是上来就拿到了40分……”
系统突然凝滞了一瞬,说完自己也开始纳闷,碎碎念道:“可是为什么呢,我们没有成功阻止既定情节的走向啊。”
“主角受的胳膊还是因为宿主断的,主角攻也是因为宿主的潜在原因遭受的霸凌,这剧情走向和原文完全吻合啊……”
朗月现系浴袍的手顿了顿,水珠顺着锁骨滑进领口更深处,眼底泛出细微波澜,他沉思了片刻,半响后,轻声笑道:“这不是好事吗?”
“我们努力的方向应该没错,或许有什么规则漏洞,主系统应该不会误判,毕竟它看起来比你靠谱的多。”
系统果然很容易便被转移了思绪,宿主话里话外嫌它不靠谱的话也没往心里去,满心都是被突然暴富充斥的惊喜:“没错没错,宿主说的对,最主要的是,咱们有钱啦!”
系统嘴里哼着自创不成调的“宝要给宿主买草莓糖~”的曲子,乖乖坐在一边选购去了。
朗月现夜深人静时躺在床上慢慢整理思路,原书的世界意志并未察觉任何特殊情况,说明故事是按照原书的既定剧情在走,而主系统的积分奖励也是实实在在到账了,他到现在还能听到系统各种付款成功的“叮”声。
所以说,虽然剧情发生是不可逆的,但是自己的出现确确实实改变了一些东西,而这个被改变的东西,是世界意志觉察不到的。
也就是说,只要能继续将这件世界意识觉察不到事情的发生维持下去,最后的必死结局就能顺利改变了。
可是……朗月现翻了个身,连他自己也丝毫没有头绪,这件不仅能躲开世界意志的追踪,还能使他们成功改变剧情的关键核心,到底是什么?
时间回到现在,任务积分和系统本身会获得的奖励是直接挂钩的,朗月现这边任务完成度越高,系统获得的奖励积分就越高。自从暴富之后,系统就用属于它自己的那一部分积分分成大买特买,各种游戏装备换了一套又一套。
系统显摆着自己被淡金数据海缠绕着的最新款神经接驳游戏机,感慨道:“要不说还是得跟对人啊,你看宝现在,跟对了宿主,这么高额的积分是一般统子能拿得到吗?”
它得意洋洋的转了个圈,在脑海中炸出漫天虚拟彩带,“就让它们羡慕去吧,这辈子也只有嫉妒能陪伴它们一生了,而宝不一样,宝有好多好多积分和我能干又貌美的宿主。”
这个穷人乍富的兴奋劲,朗月现这辈子也是难得的在自己脑海中体验到了,这几天这家伙就基本没闲下来过,他无奈的捏捏眉心,也不想打击正在兴头上的小东西,轻叹了口气:“去玩吧好吗,去玩吧。”
抱着最新款游戏的系统退下了,世界终于安静了。
玻璃幕墙外日光正盛,朗月现站在宽大的射箭道挽弓时,整个西侧场馆的光仿佛都聚在他腕间。
纯黑护胸勾勒出清瘦腰线,白色箭袖下小臂绷起流畅漂亮的肌肉线条,场馆内的松香混着箭尾白羽掠过的气流,扬起美人额间的碎发,许多人不由得驻足望着着令人屏息的一幕。
朗月现照例先用自己比较擅长的反曲弓热身,弓弦在冷白皮肤上摩出的红痕格外惹眼。朗月现皮肤太白,所以红的地方就格外显眼,尤其是当弓弦贴着他秾丽的红唇拉至满月,垂落的睫毛遮住了眼底流转的光。
碳纤维箭破空而出的刹那,场馆顶灯在他鼻梁投下一道冷光,箭簇穿透靶心的闷响惊起隔壁箭道女生的低呼。十环的红心又多了只颤动着的白羽箭,朗月现微微勾起一个意料之中的笑,潇洒又得意的姿态让人根本移不开眼。
“姿势太漂亮了……”前台新来的实习生咬着气泡水瓶口偷看,被经理用记分板轻敲后脑勺,“收收魂,好好工作,谁你都敢偷看,那可是朗家少爷。”
盛衍刚走进场馆,就听见经理教训人的话,颇为愉悦的想着今天是什么好日子,眉眼不由地弯起向场馆内看过去,人流视线交汇处,果然永远都是那个最惹眼的存在。
他看着朗月现正在调整护指,准备换弓。那人摘护目镜的动作像天鹅引颈,汗湿的碎发黏在玉雕似的冷白耳骨上,丝绸质地的白色箭袖滑落肘间,露出绷着淡青血管的结实小臂。
在盛衍目不转睛的视线中,朗月现恰好偏头咬住护指皮扣,殷红唇珠压着米白皮革,被汗水浸湿的锁骨窝盛着玻璃幕墙投进来晃动着的半汪光影。
盛衍突然觉得很渴,他喉结猛地滚动了几下,空气似乎都变得粘稠,不由得伸手解开衬衫领口最上方扣的整齐禁欲的纽扣,微微张开嘴,在周围莫名变得稀薄的空气中辅助呼吸。
旁边的工作人员递上复合弓,移动靶启动的嗡鸣中,朗月现侧身开弓。他向后舒展背肌准备搭箭,过长的眼睫尾部像青鸟的尾羽一般天然上挑,弓弦绞着透进来碎金般的光线贴近下颚。
器材管理员抱着替换的箭筒站到朗月现身边时,玻璃幕墙上清晰地映出朗月现背肌舒展成拉满的惊弓倒影。后腰衣摆随着拉弓的动作掀起半寸,那段雪一样白的腰线在黑色运动外衣的衬托下,恍若黑色刀刃上新开的雪。
在朗月现手中松开弓弦震颤的余韵里,盛衍只觉得那支箭瞄准箭靶的瞬间像是射在了自己的心头,激的他整个人猛地一颤。
盛衍分明的感知到,当那截带着漂亮腰窝的劲瘦弧度若隐若现时,整个射箭馆此起彼伏的落箭声都诡异地停顿了半拍。
“第三箭道客人续时三小时。”前台的对讲机传出轻颤的气音,新来的实习生盯着朗月现的身影都不舍得眨眼。她头都没转的向经理示意:“客人要求换到第六箭道,能行吗?”
经理张了张嘴还没出声,一旁突然传来一个听上去非常温柔但又不容质疑的声音:“不可以,那是我要去的位置。”——
空调系统发出细微的白噪音,朗月现再一次松开弓弦时,箭尾羽毛擦过下颌带起一阵麻痒。三十米外的碳素箭靶轻微震颤,下一支箭堪堪扎进七环与八环交界处。
朗月现微微皱眉,他把手中的复合弓放下,正准备仔细查看一番,清冽的声线便在不远处响起。
“V形弓窗的准星调歪了。”温润的男声混着箭矢破空声传来,盛衍在相邻箭道调整护指皮扣,他微微笑着,那双凤眼细长而精致,眼尾自然平滑的上翘,在金丝眼镜后,深琥珀色的虹膜如被春日暖阳照耀的湖面,泛起温暖的涟漪,“好像是将弓弦放松了两圈。”
朗月现对于自己能在这个地方遇到熟人感到有些惊讶,他眯了眯眼睛,多看了盛衍一眼,但说实在的,想想盛衍也算是射箭爱好者,出现在这的理由也算是十分充分。
场馆内人很少,因为这个射箭俱乐部的入会条件非常严苛,每一处都流淌着真金白银浸润过的尊贵,专门服务于高端人群,所以能够格加入到这个场馆的人非富即贵。
朗月现看着不远处工作人员对盛衍殷勤热情的态度,意识到盛衍应该属于非常够格的那一类人。
朗月现一直不喜欢盛衍看他的眼神。
盛衍之所以在学校被称为盛神,除了他优越的外貌和非常拔尖的专业技能,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这个人没办法接触。
真正能接触到盛衍的人不算多,他一直喜欢独来独往,可但凡跟他在工作上,学习上有过任何近距离交流的人都会有同一个想法:盛衍是个非常有距离感的人。
他好像游离于这个世界之外,生理性的排斥这个世界的每一个人,但是不知道是不是处于一种从小养成的习惯,他似乎没办法将自己的真实想法暴露在人前,而被迫社交的后果,就是所有人都觉得盛衍不像个真实的人。
你看着他的表情是温柔的,是包容的,让人如沐春风,只觉得和他说话很舒服,但是回过头细想下,他的每一句话都在拒绝你。
那个微笑如同一个精雕的面具,弧度精准却缺乏真实情感的肌理颤动,就连目光都是程式化的关切。倾听回应时圆润妥帖,却总给人一种精密计算过的不真实感。
他跟所有的人都保持着精准的社交距离,一旦有人迈过了那个界限,盛衍内心的那股排斥几乎压制不住的会被人感受到,直到其退回到合理的心理防线外。
林小棠就属于这其中不怎么会看人脸色的类型,钝感力很强,大大咧咧,英姿飒爽,只要不耽误这位铁血女人的工作,她才懒得去顾及那些敏感的小心思。
可即使这样性格的林小棠也发现了,在学生会外出聚餐时,她就曾当众戳穿:盛衍这个人,表面的温柔就是他的高级防御机制,用他那种贵公子般无可挑剔的礼仪筑起高墙,既避免他人真正靠近,又维持着体面的社会形象,每个毛孔都散发着“请勿触摸”的静电,像只麻烦的猫。
在场人听到林小棠这毫不顾忌的一番话,都胆战心惊的将目光投向了安静坐在一旁的盛衍,当时满座噤若寒蝉,当事人却擎着清酒杯盏微笑颔首:“很精准的侧写。”
而这个将自己包裹成博物馆里永远隔绝着玻璃屏障的高贵雕像,疏离而又冷淡的家伙,偏偏看向朗月现时,眼睛里会有特别热烈的情绪。
此刻那道目光正灼烧着朗月现的身体,与平日程式化的注视不同,明明是很平淡的动作,每每轮到朗月现时就变了个样。
需要接触的对象换成了朗月现,盛衍便如同换了个人,像是坚定的独腿锡兵获得了跳舞公主送出的锡心,真实的活过来一般。
那眼神中对于自己毫不掩饰的兴奋和愉悦让朗月现每次都觉得这人是不是被夺舍了。
朗月现被他那种看什么都含情脉脉的眼神看的不舒服,他微微颔首算是打了个招呼,便按照盛衍所说的开始调整弓弦。
朗月现的睫毛在护目镜后颤动,盛衍盯着看了好一会儿,注意到弓弦已经调好,才恋恋不舍的移开了目光。
移动靶道的绿灯突然亮起,他条件反射般三箭连发,箭簇钉入新换的泡沫靶心时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董其铭的退学流程今天在学生会例会通过,现在审批条在我那里。”盛衍的箭稳稳扎进金色十环,反曲弓的金属弓臂映出他镜片后的目光,“但教务处说需要具体事由,董其铭不愿意配合,和他同行的那些人说和程澈有关,你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吗?”
霸凌团伙的几个男生都很有背景,而且大部分学校的国际合作部,基本都是一群富家子弟混文凭的地方,学校对于这个含着金汤勺的纨绔国际部一般都会直接放权给学生会管理。
出了恶性霸凌事件,只要没有被大肆宣扬出去,安抚好受害者,这事也就过去了,即使给了记录档案的严重处分,等他们到了国外,谁还在意这个。
不痛不痒教训几句,给几个处分,连检讨都不用亲自写,至于那些给受害者的补偿还不如他们随手丢给路边乞丐的几枚硬币掷得响亮。
这件事中他们唯一忌惮的就是莫名参与其中的朗家人,但是当负责领导打电话给朗秉白询问究竟要怎么处理时,对方竟同当晚严肃对待的态度大相径庭,一反常态表示不愿过问,按照学校的规章制度办事就好。
此话一出,只需要在知情者面前看得过去就可以了。至于受害者,人道主义安抚,尽量多给些补偿和奖学金,也不是说穷人家的孩子就是好糊弄的,程澈要真想要个说法,学校也会支持他。
可这是个现实的社会,一个无权无势的家庭,把事情闹大了,那几家随便谁出头抵制他,都能把他未来的人生路完全堵死。
校董事会商量过后,将事情全权交给学生会处理,盛衍第二天一早就被安排接手相关工作。
盛衍一目十行的了解完事件来由,令他不得其解的是,带头的那个名叫董其铭的学生,可以算是几人之中最有背景的。
而且董其铭是唯一一个凭借真才实学,真正考进C大美术系的,他外祖母是享誉国内外的名画大家,美院泰斗。他自己也小有名气,接连斩获几项国内外的年展新锐奖,年纪不大* ,一身很拿得出手的成就。按理说是几人中最有能力,最有资格在学校各方考量后得到宽恕的一位。
而其他几人都是高高拿起轻轻放下,只有董其铭,本该是张免死金牌,却毫无征兆的被直接处以最严重的退学处理。
盛衍意识到,这其中一定有朗月现的手笔。
那个看上去完全不在乎其他人的朗月现,会在全城皆知,各大频道滚动播放的俩大顶级财阀合作的重大日子里抛下所有人,奔赴到霸凌现场救人,并且为其直接将引发他被霸凌的罪魁祸首彻底解决掉,雷厉风行,完全就是朗月现的做派。
盛衍放下材料时才发现握着纸的指尖竟有些连自己都没发现的微微颤抖,他难得慌乱起来。
箭筒与木制器械台的碰撞声格外沉闷。朗月现拆卸瞄具的动作很稳,他放下弓箭,表情还和刚刚一样从容。
“是我做的,他私底下得罪我了。”他将弓弦蜡抵在虎口慢慢打圈,“我借题发挥,给他弄走了。”
朗月现突然抬头看了他一眼:“你不要把这件事搞得人尽皆知,适可而止就好。”
突如其来的对视让盛衍指尖发凉,他手肘一晃,箭簇擦过圆环边缘扎进旁边的环道。
这是他今日第一次未中圆心。
盛衍一直是个聪明人,完美的继承了父母的高智商,从小就会察言观色,心智都比同龄人要成熟的早。
此刻竟希望自己从未听懂,朗月现话里话外对程澈的维护。
现在就连那个可怜的贫困生的自尊心都要考虑到吗?
“呵。”盛衍轻笑一声,重新拉开了弓弦,破风而出的箭蹭着上一只射歪的箭尾直接脱靶,力度几乎要劈开前一支箭,盛衍盯着扎进墙体的箭尾,木屑纷纷扬扬落在靶道上,“我倒是不知道,朗同学什么时候这么有爱心了?”
朗月现摘下护目镜,镜腿在木质器械台磕出轻响,信步走来,盛衍还沉浸在自己的高高扬起的怒气中,当玫瑰香味突然浓烈起来的瞬间,盛衍人还没反应过来,脊骨先生理性得窜过一阵电流。
朗月现的体温穿透两层衬衫布料烙在他后背,不属于自己的皮革护臂擦过手肘内侧时,他听见自己颈椎发出僵硬的不堪重负的轻响。
“放松。”
带着笑意的气音钻进耳蜗,盛衍后知后觉自己正在止不住的微弱战栗,“弓梢抬高。”朗月现的拇指扣上他扣弦的尾指,微凉的手掌突然包裹住他颤抖的腕骨,两个人的脉搏在那一刻重叠。
什么狗屁冷静自持,盛衍二十年来构建的理智堡垒在那身后那个人特意营造出的甜腻的暧昧氛围面前不堪一击。
如果不是还有残存的理智,每一处都在叫嚣着渴望的肌肉,以及那长久以来对于身后这人压抑的欲望,可以分分钟击碎他的理性外壳。
箭矢破空的瞬间,盛衍觉得朗月现扣着他的腕骨一同松开弓弦引发的震颤,比他幼时拿起弓箭第一次射中十环时的弓鸣更令他战栗。
“这才该是学长的真实水平。”被朗月现引导射中的一箭结束后,两人的身体也随即自然地分开。
无法接受那令他日思夜想的气息和体温骤然远离,盛衍下意识的伸出手握住了对方结实的小臂,他的呼吸粗重而急促,瞳孔在眼眶中乱动,脸上是明显的挣扎与克制。
他发疯般的想留住他,却在理智回笼的瞬间仓皇松开了手指,勉强扯出一丝苦笑:“……抱歉。”
盛衍听见身后传来的声音,总觉得那带着轻笑的语调,是看破了他急促起伏的胸膛后所谓的强装镇静,碾碎了他强撑着最后的体面。
“董其铭那件事,照我说的做就好,不要多此一举。”
盛衍没有回头,他呼吸沉重,听着那让他心跳加速的戏谑声音随着朗月现离开的脚步逐渐远去:“我也可以装作不知道,学长精心计算的此刻射箭馆的偶遇。”
第三十五章 就让这场盛大的宴会向世界证明,谁才是执棋手
过了霜降之后的首都进入了速冻模式, 气温降的很快,朗月现躺在床上,手臂搭在眼睛上, 听着窗外落下的小雨坠在满园的木芙蓉之上的细碎声音,昏昏欲睡。
很长一段时间里, 朗月现都在准备一项面向全国名校举办的大型金融投资模拟交易大赛。参赛者需要在72小时之内模拟的金融市场环境中进行投资交易,跨市场以虚拟资金进行模拟股票债券等博弈,比拼投资策略和收益表现。
C大的金融系在全国属于是top1级别的领航梯队,对于这种大型金融商科类比赛一直是非常重视,校内首先会进行内部比拼,来竞选替校出征的比赛名额。
作为xx届金融系“双子星”, 朗月现与程澈进行了一场无声的思维博弈。朗月现在家中耳濡目染多年,承袭了自家高超的商脉直觉, 对于商业投资,包括大量实际的金融案例进行深入的研究和分析方面的头脑可谓是一骑绝尘。
程澈则另辟蹊径,他是代码构建金融迷宫的鬼才,从他自己一个人就能黑进董氏企业的内网防护系统上就能看出, 在风险投资,量化金融这类涉及运用数学、统计和编程知识,进行金融数据分析的策略开发方面可谓是首屈一指,他编写的量化模型甚至能捕捉到极微小的套利间隙。
这两个人的组合连学校请来的全国著名的金融客座教授都要感叹后生可畏。
比赛决出胜负后,朗月现摘下防蓝光眼镜,略有些疲惫的窝在宿舍椅子上,程澈心疼的不行,轻手轻脚的走过去给他按了按太阳穴。他温热的指腹刚触到对方微凉的皮肤,宿舍门就被篮球砸得哐当作响。
“姓程的你他妈……”周闻铮带着室外的寒气撞进来,他瞥见程澈悬在半空的手, 冷笑卡在喉间变成讥讽的怒意:“趁着别人不在搞这种小动作,也别太不拿我当回事了。”
朗月现突然的起身扯响了椅子,在身后剑拔弩张的寂静里,他摸出震动的手机,是母亲发来的庭院中满园开的正好的木芙蓉,还坠着细碎的冰菱。朗月现这才意识到,自己这段时间忙着比赛,好久没给家里回个信了。
*
房门被轻轻叩响,随着朗月现的一声“进”,这位晨间还在财经频道播出专访内容,二十七岁的朗氏集团掌舵人此刻套着藕粉色樱花围裙,居家棉衫领口微敞,发梢好像还沾着些厨房蒸腾的水汽,笑意盈盈的站在了房间门口:“小月,饭做好了,下来吃吗?”
朗月现坐起来,看着他哥的造型,心下有些想笑。朗月现趁着周末没课,和导员请了假回家想休息几天,好久没见到朗月现的后遗症在朗秉白身上表露无疑。
他几乎像是被遗弃了很久的小狗终于盼到了主人回家一样,看着朗月现的眼睛里都不自觉的带着光,还跟小时候一样,除了没把朗月现抱在怀里,几乎是寸步不离的陪在朗月现身边。
朗父亲封的工作狂这几天连集团例会都赶着点开完,今早的晨会改成视频连线,并购案搬进了书房,连朗月现的三餐都是朗秉白亲自下厨做的。董事会的几位元老亲眼看着他们朗总一边听着员工汇报,一边神情严肃地品尝着给弟弟新研发的桂花酒酿糖藕。
朗父对于这种没有节制的惯孩子做法直呼没眼看,颇为嫌弃大儿子的黏人做派,嘴上佯装指责,平时叫着一起吃个饭都没时间,这回他弟弟回家住,别说不加班了,连正常工作时间都一并减免了。朗太太倒是津津乐道,和朗秉白一起下厨钻研朗月现喜欢的菜品。
朗月现其实有些无奈,可是看见他哥一副兴致勃勃,心情颇好的给他做饭煲汤,惬意甚至享受的模样,又觉得有些好笑,只能由着他去了。
朗月现随手揉了把头发,慢悠悠地掀开羊绒薄毯,准备从床上爬起来洗个澡,赤足还没踩上地毯,脚踝便被哥哥抓住了。朗秉白早就料到弟弟性子,变戏法似的摸出棉袜半跪着给他套上,温热的掌心拂过微凉的脚背:“秋寒入骨。”
朗父朗母今天同几位好友相约出门游玩,餐厅长桌上,汤盅滚动着清甜的栗子香气,朗秉白把煲好的汤递到弟弟面前,问道:“快到生日了,小月今年准备怎么过?”
朗月现漫不经心的回道:“照常,把云蔚顶楼几层包下来,请那些家伙随便聚聚。”
像他们这种豪门,任何聚会都会被当做互相交集的重要媒介,各种节日,包括生日也不例外,只是朗家从不会把朗月现的生日做这种用途,即使朗月现并不在意。
朗秉白应了下来,又状似不经意的提到:“你那几位舍友,要请吗?”
朗月现张嘴就想说不用,这时系统突然出声:“要的要的,第三个关键节点要开始了。”夹菜的手便顿了一下,他诡异的沉默了片刻。
系统也看出朗月现的停顿,好心的将原书这部分剧情调出来,纷乱的情景碎片裹挟着原文文字在朗月现眼前开始播放:昏暗的酒店房间内,月光在纠缠的身影上投下诡谲光影,朗月现攥着周闻铮大敞凌乱的衣襟将人抵在落地窗前,烈酒气息混着撕咬的血渍在两人拼命纠缠的唇齿间蔓延开来。而盛衍破门而入时,两人扭躺在床上,朗月现跪坐在神志不清的周闻铮腰间,正将手中的药碾碎在红酒杯中……
系统怕直接看冲击力不够,还声情并茂的再次将故事情节讲给朗月现听:“小说中写,您对幼时又重相见的青梅竹马周闻铮爱意深陷,但是周闻铮在学校里对盛衍早已闻名已久,这次聚会中便自然而然对也同样受邀参加的盛衍一见钟情,彻底将您十几年的爱恋视作草芥。”
“您不惜在这次宴会的酒水里动手脚,给周闻铮灌醉之后将他拖进酒店的总统套房。就在您与他纠缠良久,压在床上解开他的纽扣,要把下了烈性药物的酒水喂给他时,咱们原书中真善美化身的主角受盛衍破门而入……顺便说一嘴,原书这段香艳描写很是受读者欢迎呢。”
“后续发展如您所知:周闻铮在调取监控得知了真相之后勃然大怒,将您狠狠教训了一顿,还把这件事告诉了朗秉白。此事一出,您作为朗家的奇耻大辱,被冻结所有账户,禁足于朗家主宅。您怀恨在心,虚情假意表示痛改前非,之后借着母亲寿宴重获自由,第一件事就是派人绑架盛衍……”
朗月现重重放下筷子的脆响截断了系统的喋喋不休,喉结艰难滚动几下,指尖按住抽痛的太阳穴:“劳驾,能闭上嘴吗?”
朗月现听原书剧情听的的有点犯恶心,表情也不好看,“小月?”带着薄茧的掌心贴上额头,朗秉白不知何时已绕至身侧,腕间还带着沉香木珠的安神气息,“怎么才吃了这么一点,是今天的饭不合胃口吗?”
他不停的打量弟弟,担忧的眉心紧蹙,轻声哄道:“还是哪里不舒服?哥不该非得叫你起来吃饭的,都怪哥,哥抱你再回去躺一会儿好不好?”
朗月现脑海中专注的想着事情,还未反应过来,失重感骤然袭来,待回过神已被朗秉白打横抱起。
“别……”抗议声刚一出口便消融在哥哥胸膛震颤的轻叹里,十几年养成的肌肉记忆比思维更快驯服,他还是像小时候一样,早已习惯了身边朗秉白的气息,对朗秉白的亲密接触生不出一丝抗拒之意。
当系统将“关键节点宴会”与自己的生日宴画上等号的瞬间,朗月现差点气笑了。
朗月现在脑海中和系统对话,原来这场关键节点的宴会竟然是自己的生日宴会,真是晦气到家了,反派真就一点人权没有是吧。
系统也气呼呼的打抱不平,奏是奏是,剧情里只说了是场宴会,也没细说究竟是关于什么的宴会,真就把反派当做用完就丢,不留姓名,促进剧情的纯种工具人使唤。
但是没办法,剧情是一定要走的,即使自己不办聚会,世界意志也会强行将他们几个人全部打包分配在一个莫名奇妙的场合让他们必须聚在一起。
还不如自己主动出击,把地点定在自己熟悉的地方,先掌握主动权,更方便他处理应急情况,以及接下来的计划。
朗月现细想,他好像确实忽略了这些人,周闻铮好不容易从国外放回来,他是一定会去的,不请他都挡不住他要来。
至于另一位需要到场的主角,朗月现屈指轻扣太阳穴,纤长的眼睫在床头暖光投下颤动的阴影。只凭那人对自己异常特殊的态度,只要勾勾手指,那家伙连请柬都不需要就会马不停蹄的滚过来。
朗月现脑海中的思绪戛然而止,他回过神,自己正被轻手轻脚的放在床上,朗秉白温热的掌心正悬在他颈侧,在他望过来的眼神中突然凝滞。
朗月现看向将悬着的手自然的垂下,开始为自己掖被子的哥哥:“我还是要叫一些人来,包括我的那些舍友们。”
朗秉白指尖一顿,突兀的停顿了几秒,再抬起头又面色如常:“那是自然,小月的生日,请谁都是你的自由。”
朗月现无意识地盯着被惯常沉稳的男人捏出皱褶的丝绸缎面,慢慢扬起一个淡笑。
就让那些蠢货都来吧,当他的生日宴会敲响十二点的钟声,这场盛大演出会向那个愚蠢的世界意志证明,谁才是这个世界执棋的手。
——
深秋时节,11月末的寒意与云蔚室内的奢靡形成强烈的对比。首都云蔚酒店,位于护城河泮寸土寸金的地段,拥有高达50层钻石塔楼造型的顶级建筑,每个细节都彰显世界顶级酒店的奢华。
而每年的这个时候,摩天楼宇顶层三层宴会区都会被朗家包下,为他们最宠爱的小少爷庆生。
云蔚酒店正门今夜便成了首都的时空裂缝,将凡尘俗世与上层社会割裂开来,界限分明。
顶级财阀朗氏家族继承人的生日宴会,使云蔚酒店顶层直接化身为权贵乐园。从高定手工地毯到各国古董水晶,从极光穹顶到钻石雪景,每一寸空间都在燃烧金钱,连呼吸都吞吐着黄金粉尘,构建出了一个权贵世界挥金如土,纸醉金迷的云端盛宴。
无数辆顶级豪车踏着月光在酒店车道行驶停驻,连最不起眼的宾利慕尚都挂着京A八连号车牌。有小道消息称,由这些钢铁巨兽打亮的车灯组成的星河车道,粗略估计,至少是价值三十亿的豪车长河。
今夜云蔚所有的升降梯只为同一个坐标闪烁,电梯门开合的刹那,裹着厄瓜多尔玫瑰精粹香气的暖流卷过宾客肩头。
那是云蔚酒店最著名的把戏,用精准的调香系统通过中央空调,将能够讨好朗家少爷偏爱的香气妥帖的通过暖流吹遍顶层的各个角落。
朗月现性子潇洒不羁,朋友众多,不拘小节,凡是有过交集的,都可以来参加他的生日宴会。这也是不少人少有的能再次亲眼见到朗月现的机会了。
其中当然也不乏有许多想要趁着这个机会,跟朗家搭上关系的人,觥筹交错间总是会藏着商业机密与政商交易,想要试图借着自家孩子与朗月现说过几句话的关系,趁机攀附上朗家这颗通天大树。
之前也出过类似的越界事情,中途惹得朗月现不快,冷脸离场,而罪魁祸首在那晚之后的三天内就从首都这个政治中心搬离了。
自那之后,所有人便完全明白,谈生意什么时候谈都可以,得罪朗家的方式有很多种,你选择在半夜闯进朗秉白的卧室找他谈合同的危险性都要比打扰了朗月现的心情要低得多。
朗秉白作为最亲近的家人,自然是不会参与今晚他们小辈之间的狂欢宴会。而为了保障弟弟的安全,多年前动用朗父特殊的军方关系,精心培养的朗家专属的安保队伍将会把控全场,侍者耳麦闪烁红光将会代替他们的眼睛,顶级的安防系统会完全将这场狂欢严密笼罩。
陈臻也看着头顶十几万颗水晶组成的吊灯折射着窗外流动的月光,他被照的微微眯起了眼睛,低下头眼前是五彩斑斓的模糊一片,陈臻也喉结微微滚动,咽下了今晚第五杯香槟。
旁边的朋友笑着锤了他的肩膀一拳,笑骂道:“主角还没出场,你别自己先喝多了。”
陈臻也的手指微微颤抖,他放下了杯子,点着头附和着朋友的话,可是他实在紧张。自从被朗家强制施压,他已经好几年没见到过朗月现了。
“不喝了,”他紧张的喉咙像是哽住了一般,说话都发着颤,他自嘲的笑了笑,“你说得对,主角还没见到,怎么能喝多……”
话音未落,顶层的露台处率先传出一声惊呼,众人的目光不由的被吸引了过去。陈臻也心头一紧,手指不自觉握紧,也随着将视线投过去。
紧接着他便看见了此生都难以忘怀的一幕。
今夜的主角踩着昂贵的鎏金地毯走进场内,整座宴会厅的呼吸频率都顺着他的脚步开始紊乱。朗月现一身纯黑的衣着,丝质衬衫的扣子随意的敞开几颗,露出锁骨冷冽的雪色,走动时能看到那些暗纹的玫瑰纹路在灯光的照射下在衣料深处次第绽放。
耳垂悬坠深蓝色的尾羽耳饰,是他身上最惊艳的一抹亮色。朗月现表情平淡,唇间勾着浅淡的笑意,今日的穿搭与他平日里的风格很是不同,这位潇洒不羁,俊美无俦的公子哥,今夜竟显露出一种自然原始而暴烈的美。
他信步走来,像是无边旷野中孕育出的山神,头顶十几万颗的水晶在他眉弓投下高贵的细碎光影,那双漆黑的眼眸映着深蓝尾羽闪动的光,无一处不宣示着上天对他的偏爱,美得近乎危险。
陈臻也的耳朵里隐约传进身旁某位珠宝大亨的千金小声的交谈:“小少爷的耳坠是用印度翠雀绒毛织成的克什米尔蓝凰尾羽吧,去年苏富比拍卖行的那对活体蓝钻?我就听说是被朗家截胡了,果然是……”
接下来的话听不真切了,这些议论声在陈臻也耳中化为蜂鸣,随着朗月现一步步的走近,陈臻也的目光顺着他的每一寸发丝渐渐下滑,滑过他的高挺的眉骨和鼻梁,殷红的唇瓣。
陈臻也贪婪的不停描摹着多年未见的心上人的模样,他的肌肉紧绷着,身体微微颤抖,呼吸变得急促而沉重,陈臻也不由地伸出手,摸了摸胸口,感觉心脏快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
当朗月现停在离他不远的大厅中央香槟塔前,人群中突然传来惊呼。整个穹顶突然炸开无数蓝色花瓣,数以万计的厄瓜多尔蓝玫瑰裹挟着冷香倾泄而下。
在隐藏在罗马柱上方的中央系统洋洋洒洒飘落的蓝玫瑰雨中,朗月现倚着镶满黑欧泊的栏杆上举起香槟杯,耳垂上两片蓝羽轻颤着扫过颈侧淡青血管,在漫天花瓣中闲散浅笑。陈臻也突然感到一阵酥麻从脊椎电流一般蔓延过他全身,骤然有一种停窒的感觉。
他突然不合时宜的在此刻理解了古希腊神话中,甘愿为了海妖的歌声撞碎在礁石上的水手。
陈臻也似乎也听到了自己灵魂深处传来船帆撕裂的声响。
美丽的如同塞壬化身的少年,举起酒杯的食指上那颗硕大的粉钻在万颗水晶的照耀下闪烁着刺目的亮光,他漫不经心拨开落在肩头的花雨,扬唇懒洋洋一笑:“玩得开心,各位。”
第三十六章 荷尔蒙上头,一见钟情可比打架简单多了
程澈和应昭是被特地安排等在正门的侍者单独领进酒店的, 电梯门打开的瞬间,应昭就狠狠掐住了程澈的胳膊。
“老天爷,我何德何能……”
宴会开始前的几天, 程澈和应昭在得知被邀请的同时收到了朗月现寄来的两套非常合身的高奢西装,应昭还特地去查了这个牌子西装的价格, 贵的他瞠目结舌,破了音的语调直呼见世面了。
而今天站在云蔚的顶层,两人才突然有了真正见世面的实感。
程澈穿着朗月现为他准备的皮鞋踩在云蔚酒店顶层的反着光的地砖上时,突然理解了什么叫作“云端”这个词的具象含义。整个顶层宴会厅三百六十度的落地窗外,整座城市的霓虹都在脚下流淌,而穹顶垂落的吊灯正将细碎光斑洒在他局促不安攥得发白的指节上。
"两位先生, 这边请。”戴白手套的侍者躬身时,他下意识扯了扯西装下摆。两个小时前, 这套墨蓝色高奢西装还静静躺在朗家管家送来的褐色西装礼盒里,衣料上的暗纹提花在更衣室的射灯下流转着深海般的光泽。
更衣镜里倒映的陌生人让他心悸。平日在宿舍总穿着洗的发白的简单卫衣,此刻被剪裁精良的西装包裹出凌厉的肩线,银灰色领针恰好卡在喉结下方, 仿佛有人用尺子量过他与朗月现脖颈的弧度差。
应昭穿上自己的纯黑西装,转身看见程澈,当时吹了声口哨:“老程,你这要出道直接血洗娱乐圈啊。”
可此刻站在云端,程澈只觉得衬衣领口勒得发疼。侍者引他们穿过门厅走廊,宴会厅已经有不少人正在三三两两的相互热络交谈。
这些圈子内的富二代都或多或少的相互熟识,中央吊灯折射出无数棱镜将光线碎成冰蓝色的雪,落在那些端着马天尼酒杯,插科打诨,喜笑颜开的陌生面孔上。
“这边请用些餐前酒。”侍者将他们领到长桌旁, 便转身离开。程澈伸手去取郁金香杯,香槟折射的光斑跳进程澈干净的瞳孔,余光始终瞥向正厅大门。
“我的天”应昭扯了扯领口有些歪斜的领结,他不太适应这幅穿搭,手里装着香槟的高脚杯微微发颤,“这杯子比我手机还贵吧?”
程澈没想到这辈子第一次穿西装的体验是朗月现给他的,还是昂贵到如此的程度。程澈觉得有些不适应,绷紧的肩背把西装撑出漂亮的肌肉线条,他觉得自己的站姿或者状态一定都很不对劲,似乎已经若有似无的吸引了很多人投来目光。
程澈面貌十分英俊,个子又高,体格属于很健壮挺拔的类型,肩背宽阔,被合体的西装一衬,看上去给人的第一感觉是结实,高大,有力量。沉默时下垂的眼睫有种温顺的锐利,看起来乖顺又有一种十分可靠的感觉。
不远处几位名媛交换着眼色,用酒杯遮掩着嘴角,议论这个陌生面孔是谁家的新贵,程澈紧张的捏着酒杯,不断重复着胸膛大幅度起伏的动作。